第八卷 分开 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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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体育课的一次跳箱练习中,方茴的脚崴了。

她那个时候特别的瘦,因为长时间在宿舍蹲着不运动的结果,身上唯一的一点肉都是软软的那种,一点肌肉都没有。对于跳箱这种手腿并用的动作,她根本做不到想薛珊、刘云嶶一样潇洒地跳过去。勉强做了几次练习之后,在正式跳箱的时候,她的一只胳膊没撑住身体,磕绊地摔了下去,左脚先着的地,随即就惊呼了一声歪在地上。等李琦她们跑过去扶起她,再看左脚崴踝,已经肿得像桃一般大了。

几个女孩子杂咋呼呼地把方茴送到了校医院,大夫简单看了看,拍了片子见没骨折,就仅仅给她开了点药。李琦帮她取了药,惊讶地说:“咱们学校还有扶他林?真想不到!我以为只有红药水、紫药水呢!你没看平时感冒开的那些药,没一个好使的!”

“药再好也是药,不得病是最好的了。”方茴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说。

李琦搀着她的胳膊说:“你脚肿得这么厉害还能上课么?咱们宿舍在4层,你每天怎么上下楼呀?要不给陈寻发个短信,让他把你送回家吧。”

方茴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说:“不用,今天都礼拜三了,再熬两天就周末了。到时候,让我妈来接我一趟就行。陈寻他们器乐社和校学生会在一起筹办新生卡拉OK大赛呢,最近挺忙的。”

“哦。”李琦没说什么,她也不忍心跟方茴多说什么了。其实昨天刘云嶶回来告诉她了,在小餐厅看见陈寻、沈晓棠一起和一帮器乐社的人吃饭,喧哗的声音在包间外都听见了。那边厢歌舞升平,这边厢零落颓败,李琦都替方茴心酸。

陈寻是直到礼拜五才知道方茴脚崴了的,前几天没顾上和她联系,周五想问问她一起回家不,却怎么也打不通她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下午他下课后,给方

茴宿舍打了个电话,是李琦接的,听到他的声音语气就冷淡了下来。

“方茴刚下楼。”

“哦,那我去楼下等她。”

“那你得多等一会儿。”李琦轻哼了一声说。

“怎么了?”陈寻觉得她话里有话。

“她礼拜三上体育课把脚给崴了,得扶着楼梯扶手一点点儿的下。怎么,你都不知道啊?”

“先……先这样,我找她去,谢谢你啊!拜拜!”陈寻觉得自己的脑子空了一下,连忙挂了电话。

陈寻跑到方茴的宿舍楼下时,方茴正好从大门口出来,略大的深绿色呢子大衣穿在她身上有点晃悠,衣服外面的脸和手有些苍白得过分。因为没有扶手可扶,楼门前的三四个台阶让她有点为难,她笨拙地把书包挎在胸前,看样子是想一步步跳下来。

陈寻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脏坠痛了一下,他紧走两步,一把扶住方茴说:“慢点!”

方茴抬起头看见她,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诧异表情,随后又很快地黯淡下去,她低着头,小心保持着与陈寻之间的距离,撑着他的胳膊,一瘸一拐地下了楼。

“怎么弄得?干吗不告诉我一声让我送你?”陈寻蹲下来,撩起她的裤腿看着说。

方茴急忙往后退,衣料从陈寻手中挣脱,两人中间只剩下冰冷的空气。

“体育课跳箱,摔了一下。我妈的司机一会来接我,刚才打了电话,这就到。不用麻烦你了。”

陈寻收回了手,站起来问:“为什么不和我说?”

“打了一次电话……你没接。”方茴抿着嘴唇说。

陈寻想起来了,那天他陪沈晓棠去买话剧团的道具,他感觉到了裤兜的手机震动,看是方茴的名字就没有接,而后他再打过去,就已经关机了。看着方茴现在的样子,再想想那天的电话,陈寻心里就好像被什么狠狠拧了一把,格外难受起来。

他皱着眉说:“后来怎么就关机了?”

“没电了……”

“充电啊!要不打我宿舍也行啊!”

“电源在桌子底下……不太方便蹲下去,也不想麻烦别人。”方茴淡淡地说。

陈寻觉得心里的拧痛感更强了,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抱抱她,方茴却侧过身子躲开了。

“车来了,我先走了,再见。”方茴背起包说。

“要不我送你?”

“不用了。”

“那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嗯。”

方茴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她侧过头说:“其实,那天你也可以给我宿舍打电话的……”

她说完就往前走了,司机出来接过了她的包,替她打开车门又关上,银白色的轿车绝尘而去,陈寻站在后面,愣愣地看了很久。

那天陈寻自己回了家,他背着吉他,拎着包,像一个流浪者一样。他跟我说他当时的心就像在流浪,更准确地说是在流放,完全找不到方向。他说他以前很喜欢那种仿佛在天上飞一般的自由,而且他从不担心会迷失,因为他知道,方茴一定会在地面上等着他回来。只要想到一直有这么一个人守着自己,无论飞得多高就都不会害怕。可是后来他觉得自己飞得太远了,远离了那个人的视线会有种畅快的解脱感,但是之后却很迷茫,他找不到陆地在哪里,因而不知道飞行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陈寻说,他对方茴的感情,从那时候起就说不清楚了。

陈寻问我一直听他说这些情啊、爱啊会不会觉得特蛋逼,我看着他摇了摇头,其实我们都明白,也就在那个年纪,我们能单纯地去想安歇情与爱,长大之后,我们只能在这里对着抽中南海。

后来陈寻在永安里的地下通道里停了下来,有一个长头发的艺术家似的青年在那里抱着吉他嚎,那动静让他的耳朵很难受,偏偏艺术家还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他的吉他。陈寻被他一看,立时激起了斗志,对着艺术家就坐了下来,把吉他套往地上一扔,放了三五块钱,也弹唱了起来。

两个人有点默契,你唱一首我唱一首,情歌摇滚,中文外文,居然就没有重复的。半截陈寻接了沈晓棠一个电话,那艺术家还特敬业地等了他会儿,比个手势,意思是你先接,不着急。

“干吗呢?回家了么?”沈晓棠在电话另一边说。

“回了,但还没到家呢!”陈寻朝手心呵了口气说。

“在哪儿呢?”

“永安里地下通道。”陈寻朝着那个艺术家笑了笑,“和你一哥们儿飙歌呢!”

“啊?真的假的?没蒙我吧?”沈晓棠惊讶地大叫。

“真的,不跟你说了,该我唱了,人家等着呢!”陈寻拿拨片滑了一下琴弦说。

“行!你接着唱!我现在就过去找你,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陈寻刚想说你不用来了,沈晓棠就挂了电话。他无可奈何地把电话放在兜里,冲艺术家说了句不好意思,就接着弹了起来。

又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那艺术家明显唱累了,估计也没什么可唱的了。他收起了吉他,走到陈寻旁边说:“哥们儿,看你岁数不大,不简单啊!有点水儿!”

“也不行,没你底气足。”陈寻谦虚地笑笑说。

“抽烟么?”艺术家递过一根烟,陈寻摇摇头,他自己点着抽起来说,“失恋了吧?跑这儿唱歌来?”

“没有,我女朋友一会就找我来。”陈寻胡诌说。

“得!玩得够浪漫的!我不跟你侃了,先走一步,我嗓子都疼了。”艺术家拍拍他的肩膀站了起来。

“行,你慢点啊!下回遇见接着唱!”陈寻挥了挥手说。

“你当玩,我当吃饭,咱俩下回肯定碰不见了。”艺术家最后吼了两嗓子《一无所有》,背起吉他走出了地下道。

艺术家走了之后,陈寻慢慢感受到了地下道的寒冷,他紧了紧以上,随手拨了两段和弦,独自一人慢慢唱了起来。

沈晓棠来的时候,他正在唱《匆匆那年》,唱道“忘川河畔盛开了多少朵红莲,轮回中我们擦肩了多少个百年”这句,沈晓棠的笑脸出现在了他眼前。

“和你飙歌的那个哥们儿呢?”沈晓棠看看周围问。

“刚走了。”

“是不是骗我呢?”

“不是,我有那么爱骗人么?丫最后没扛住。”

“琴套里的钱都是你自己的吧?”沈晓棠拿起一张纸币说。

“有一部分是,刚才一个老外过来还给了我五块呢,我特意为他唱了一曲《RAGEOFTHEWINTER》。”

“我也给你钱!我要点歌!”沈晓棠蹲下来,掏出一个一块钱的钢镚儿扔在琴套里说。

“你要听什么?说吧!”陈寻笑着说。

“就刚才那首。哪个乐队唱的?叫什么名字?”

“陈寻乐队唱的,《匆匆那年》,听着啊。”

陈寻低下头拨动琴弦,慢慢吟唱了起来。沈晓棠歪头看着他,如痴如醉。

他刚唱完,沈晓棠就把那一块钱又拿了出来,重新扔进去说:“再唱一遍!”

陈寻笑了笑,又弹了起来。

沈晓棠反复投了五次硬币,当陈寻唱完等着第六次时,她突然攥着硬币停住了,

陈寻询问地看着她,她的脸有些红,歪着头说:“喂,我现在有两个主意。”

“什么?”

“第一,别练《NOTHINGELSEMATTERS》了,卡拉OK大赛的决赛曲目换成《匆匆那年》吧,你教我弹,我给你伴奏,咱们一起演出!”

陈寻缓缓点头。

“第二……”沈晓棠顿了顿说,“我现在想把自己发给你,你接收么?”

陈寻愣住了,他看着沈晓棠,沈晓棠也看着她,他们的距离很近,可是从彼此的瞳孔里看见自己慌张的脸,也可以看见彼此呼出的一团白气。

陈寻一把扶住了沈晓棠的后脑勺,沈晓棠跪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陈寻已经吻了上去。从最先开始细碎的轻吻,到后来紧紧搂在一起的深吻,沈晓棠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陈寻说,当时他以为又找到了陆地了,但后来却发现他找到的是一只和他一起高飞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