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新调查
审讯房子
金田一耕助与等等力警官回到西田别墅时,验尸工作已经结束了。
红叶照子的死因是左胸前致命的一刀,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天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与金田一耕助发现尸体的时间颇为一致。
既然尸体已经检验过,救护车也来了,接下来当然是要把尸体抬走。可是房子却坚持要等武彦回来才能移动尸体。
“啊!武彦还没回来吗?”
金田一耕助看看手表,指针已经指向十二点半了。
“是呀!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说不定现在还悠闲地吃着午饭呢!”
“可是,他应该已经知道西田夫人昨天晚上没有去朋友那里,而且昨晚又发生了那件事情……”“话是没错,不过,都怪照子不好。”
“为什么这么说?”
“照子时常戏弄别人,让人家吓一跳。所以,就算武彦知道照子昨晚没去乡田家,也会不以为意地想……这个舅妈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了。”
“那么在武彦回来之前,我们想先请问你几个问题。”
“好的。”
房子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又向四周张望了一下。
“我们去那边的阳台谈吧!”
说完,她便带头走在最前面。
金田一耕助示意等等力警官、冈田警官一起跟在房子的后面走。
事实上,金田一耕助对她们姊妹如此截然不同的个性感到很有兴趣。
妹妹——红叶照子充满魅力、爱撒娇,而姊姊房子则像修道院里的舍监般严肃极了。另外就身材来说,红叶照子体态丰腴,看起来好像才四十多岁;但房子却十分消瘦,脸上满是皱纹。
“请。”
房子带着三人来到大厅外面的阳台,那里摆着一张藤制的小桌子跟两把椅子,为了让大家都有位置可坐,房子又从大厅里拿出两张木雕椅子,她坐在木雕椅子上,姿势端正地直视着金田一耕助。
“您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都会照实说出来。”
“谢谢。”
金田一耕助坐在其中一张藤椅上,轻轻点了一下头说:“西田夫人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昭和十一年。”
“她一结婚之后,你就住到西田家来吗?”
“是的,这是西田先生要求的。因为妹妹对于家务完全不熟悉,也缺于理财的能力。”
“他们没有小孩吗?”
“没有。”
“西田先生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昭和二十六年。”
“是病逝的吗?”
“嗯,他是因脑溢血而死亡。”
“他死时年纪多大?”
“去世的时候是五十九岁。”
“他跟西田夫人相差几岁?”
“十六岁。”
“这是西田先生第一次结婚吗?”
“不,这是他的第二次婚姻。他的第一任妻子因车祸去世了。”
“西田先生跟前任妻子也没有生养小孩吗?”
“是的。”
如此一问一答非常简单明了,房子好像下定决心,绝对不说多余的话。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等等力警官与冈田警官,接着问道:“西田先生去世时,遗产怎么分配,他还有外甥和外甥女……”“事实上,西田根本没有遗产。”
等等力警官听了,不敢置信地问:
“你确定他没有留下任何遗产?”
“是的。”
这时,金田一耕助皱着眉头说:
“我记得报纸上曾经提到西田夫人的丈夫经营一间很大的医院……”“是。”
“那家医院呢?”
“现在还在涩谷。”
“转让给别人了吗?”
“没有,现在的经营权在照子手上。”
闻言,等等力警官语气激动地问:
“但你刚才说西田先生并没有留下遗产?”
“没错,西田生前就将所有财产全部转移到照子的名下。”
问话的三人不禁讶异地对望着,房子则泰然自若地看着他们。
“西田先生有兄弟姊妹吗?”
“有过三个。”
“你说‘有过’……难道他们都死了吗?”
“是的。”
“是在西田先生生前死的吗?”
“是。”
“三个人都是?”
“是。”
“对不起,他有几个弟弟?几个妹妹?”
“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房子的回答依然十分简洁扼要。
“他们的孩子呢?”
“三人总共有五个小孩。”
“请你详细说明哪个人有哪几个孩子好吗?”
“好的。最大的妹妹担任外交官,有三个小孩;第二个弟弟的小孩是武彦,最小妹妹的女儿则是容子。”
“大妹的三个小孩现在在哪里?”
“一个在美国,一个在九州,另一个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那么现在在东京的,只有武彦跟容子?”
“是的。”
“他们已经结婚了吗?”
“没有,两人都还是单身。”
“容子在杂志社工作,武彦呢?”
“他曾经担任过高中老师。”
“现在呢?”
“他说想要从事文学方面的工作,所以辞职了。”
“那么,平常跟照子夫人有接触的亲戚,就只有武彦和容子吗?”
“是的。”
金田一耕助看着房子的脸,继续问道:
“对了,夫人,你看过一个从额头到眉毛有一道疤痕的人吗?他的年纪大约三十五、六岁,有点胖……”“啊!”
房子首次出现情绪上的反应,看来她好像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他怎么了吗?”
“你知道这个人?”
金田一耕助不答反问。
“知道啊!那是杉山平太。”
“杉山平太是个怎么样的人?”
“以前照子还在演艺圈的时候,有一位杉山忠雄很照顾她,而杉山平太就是杉山忠雄的遗腹子。”
“他现在从事什么工作?”
“这……他好像做过很多事情,不过似乎做什么都不顺……”“他常常来你妹妹这里吗?”
“是的。”
“西田夫人会怕他吗?或者会不会躲避他呢?”
“怎么会?”
房子重新看着金田一耕助的脸说:
“阿平这个人就像小孩子,个性十分天真,应该没有人会怕他才对;再说,对我妹妹而言,他是恩人的儿子,我妹妹喜欢他甚至胜过武彦和容子。啊!对了,阿平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啦!夫人。”
金田一耕助有些顾左右而言他。
“对了,你妹妹最近看起来有没有像是在害怕什么呢?”
等等力警官定定地注视着房子的脸,但她只是一脸茫然地说:“完全没有,她一直都很活泼开朗,总是天不怕、地不怕。”
“昨天呢?她昨天说要去朋友家的时候呢?”
“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还很开心呢!”
金田一耕助瞥了等等力警官一眼,接着又问:“夫人,最后再问你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妹妹在演艺圈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桩凶杀案,而且那个案子到现在还没有侦破。你曾经听她提过那件案子吗?”
房子瞪大眼睛,十分不可思议地看着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说:“怎么会?我从不知道发生过这种事情,而且……”“而且什么?”
“当时我担任她的经纪人,她进出都跟我在一起,所有她知道的事情,我应该也都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呢?是谁说的?”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一件事,突然倾身向前问道:“金田一先生,你昨天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吗,是不是容子对你说了什么?”
“是的。”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回答:
“她说西田夫人最近在这附近遇到过去那桩凶杀案的凶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想找我商量,还说是西田夫人派她来找我的。”
“金田一先生!”
冈田警官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叫声。
这时,突然有人踩着慌乱的脚步走来:
扒手风波
“川岛夫人!”
武彦一看到房子在阳台,立刻跨大步走来。
他先是用严厉的眼神瞪着房子,后来发现金田一耕助也在场,便转头问:“这位先生,请问我伯母真的被人杀死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金田一耕助总觉得他看着房子的眼神,似乎充满了怀疑、憎恨与敌意。
“这……”
金田一耕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只好用求救的眼神看着等等力警官。哪知等等力警官在看到武彦的那一刹那,眼中竟然浮现一抹笑意。
金田一耕助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他只好简单地介绍一下自己,并将昨晚发生的事情约略说明一下。
“很抱歉,昨天晚上是我太大意了,早知如此,我当时就不应该轻易离开。不过……”金田一耕助一边看着穿短外套的武彦,一边说:“这段期间你都在哪里?听说你去了S瀑布的乡田家?”
“是的,真是太可笑了。”
武彦充满怀疑的眼神又朝房子那边看去。
“我按照川岛夫人的嘱咐前往S瀑布,当我好不容易找到乡田家的时候,却发现那里根本没有人,每一扇门窗都关得紧紧的,我想,他们一定已经回东京了。”
“已经回东京了?”
冈田警官的眼中霎时充满猜疑的神色。
“是的,我在那栋房子四周绕了好几次,还一直叫着乡田夫人的名字;后来那里有个做杂工的人告诉我说,乡田夫人他们一个礼拜前就离开了。
我觉得这实在太可笑了!于是一个人逛到N市,顺便去N市的一家面店吃面。我跟面店老板很熟,他问我去哪里了,我把事情经过讲一遍,面店老板就说:‘真奇怪,乡田一家离开这里的事,你伯母应该知道;若你伯母知道,那么川岛女士应该也知道啊!’”房子看到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赶紧开口澄清道:“我不知道!而且,昨天傍晚照子真的说要去乡田家辞行的。”
“真奇怪,难道伯母疯了吗?为什么要去向一栋空屋辞行?”
武彦故意大声说着,藉以讽刺房子。过了一会儿,他又向四周张望着说:“对了,我伯母的尸体呢?”
“我带你去看。”
跟着武彦进来的友井刑警立刻说道。
“呃……武彦,请等一下。”
冈田警官叫住武彦,接着说:
“我想尽快将尸体送去解剖,你会同意吧?这位夫人一直要求我们必须等你回来才可以送走。”
“这样碍…”
武彦看着停在一旁等待的救护车,耸耸肩说:“好啊!我没有权利阻止。”
说罢,他便跟着友井刑警进入灌木丛中。
房子则神情茫然地目送武彦离去。
金田一耕助探询地看着她的脸说:
“夫人,你妹妹真的说她要去乡田家吗?”
“是,她确实是这样说的。”
“她从这里坐计程车过去吗?”
“不是,我本来想帮她叫车,可是她坚持要去M原的入口处搭公车,所以……”“当时大约几点?”
“快七点的时候。”
“那时候雾已经很浓了吧?”
“是的,所以我才想去帮她叫车,但她却说这样的雾很好……”“‘这样的雾很好’是什么意思?”
“她的意思应该是‘这样很浪漫’,她一直都是个向往浪漫的人。”
“夫人,可否请你详细说明一下昨天西田夫人的行踪呢?此外,江马容子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容子是前天晚上来的。我们本来预计这两天请她来帮忙打包行李,以便星期一离开,哪里知道昨天一早,照子就带容子去打高尔夫球,说是今夏最后一次的高尔夫……啊!”
房子说到这里,突然露出害怕的眼神,声音颤抖着说:“金田一先生!照子是不是在高尔夫球场遇到什么人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昨天她们从高尔夫球场回来之后,照子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就回自己的房间。后来,她还叫容子到她的房间去,偷偷跟她商量一些事情;容子从房里出来后就出门去了,当时我根本没想到她是要去金田一先生那里。可是,金田一先生……”“是。”
“我不知道照子在高尔夫球场遇到谁,不过按照常理,照子碰到问题时,应该都会先跟我商量才对。”
“对了,听说容子去旅馆找我的时候,杂志社正好打电报到这里来?”
“嗯,公司要求她立刻回去,她只好搭四点多的火车先行离开。”
“你事先就知道武彦昨天晚上要来这里吗?”
“不,我不知道他会来。不过仔细想想,他来这儿也很正常。”
“怎么说?”
“因为他以为容子在这里。”
“这么说,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很好喽?”
“才不好呢!”
房子一脸厌恶地咬紧嘴唇说:
“他们俩是敌人,感情怎么可能会好!”
“敌人?”
“呵呵!金田一先生,你忘了西田在生前已经把所有财产全部过户到照子的名下了吗?”
金田一耕助一听,不禁和等等力警官、冈田警官对望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武彦担心容子趁机亲近西田夫人而获得财产的继承权,所以才千里迢迢地追来?”
“没错。对了,我刚才已经拜托藤原先生打电报叫容子今天晚上过来。等她来了,你们再自己观察吧!”
房子谈到这两个人时,眼中满是厌恶的神色。
“夫人,我还想再问一些关于您的问题。请问您姓川岛吗?”
“是的,我本来是个小学老师,后来和同事川岛结婚。川岛对演艺事业很有兴趣,正好照子又有那个本钱,于是川岛托人让照子进入东洋电影公司,没想到照子竟因此而走红。从此,川岛辞去学校的工作,担任照子的经纪人;后来川岛去世,就由我接下经纪人的工作,照料照子的一切。”
“你有小孩吗?”
“有一个,但是已经去世了。”
“什么时候死的?”
“战争时……在冲绳战死的。”
尽管已经事隔多年,房子谈到儿子时,仍不由得语带哽咽。
就在这时,武彦带着尖锐的眼神回来了。
他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金田一先生,凶手为何要让伯母全身赤裸?她的衣服到底在哪里?”
“我们正在找。”
武彦听了,只是摇摇头,一脸不解地说:“真奇怪……”“什么事情奇怪!”
冈田警官在一旁插嘴道:
“武彦,想到什么事情就尽管说出来,不必有所顾忌。”
武彦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
“金田一先生,你说我伯母昨晚穿着友禅浴衣坐在躺椅上?”
“是的。”
“这就奇怪了,伯母一向很爱漂亮,又注重礼貌,如果她真的要去拜访乡田夫人,怎么可能穿成那样子去呢?我觉得……”武彦还没说完,房子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尖声说道:“武彦!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只是把我的感觉讲出来而已。我觉得伯母不可能会穿着浴衣去拜访人家,凡是认识她的人,应该都知道这一点才对。”
房子本来想要说些话,可是由于大家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她只好再度坐回椅子上,神情一片茫然。
现场的气氛变得十分凝重,金田一耕助故意咳了一声,想缓和气氛说:“武彦,听说你昨天晚上九点半左右才来到这里,那么应该是搭八点三十分到达N市的火车吧?”
“是呀!有什么问题吗?”
武彦看着金田一耕助的脸回问。
“这位等等力警官昨天晚上也是搭那班火车来的。”
“啊!”
武彦这才看到一旁的等等力警官,不禁讶异地叫出声音。
“啊!是您……昨天晚上真是多亏您帮忙了。”
“哪里,真是一场意外的灾难啊!”
等等力警官正视着武彦的脸说。
“警官,你认识武彦吗?”
“不是啦!昨天晚上我在火车上遇到扒手,多亏这位警官出面替我跟列车长交涉……”武彦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金田一耕助皱着眉头说:
“后来有抓到扒手吗?”
“没有,扒手好像在高崎下车了。我记得火车即将进入高崎月台之前。有一个人撞到我,之后又慌忙下车。于是我就去跟列车长说,列车长本来不肯理我,还是警官帮我跟他交涉,他才答应要跟高崎方面的人员联络。最后果然在高崎的月台上,发现装有我名片的皮夹。”
武彦摇了摇头,又说:
“下车后,我连一块钱都没有了,只好从车站走来这里。本来我想抄近路,结果一走过S道,就遇到昨天晚上那场浓雾,一不小心就迷路了。”
“所以,你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杉山平太来过这里?”
“咦?阿平来过这里?”
房子好像很惊讶,但她只是默默地看着金田一耕助,不像武彦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是的,今天早上我跟夫人谈过之后,才知道昨天晚上我提到的夏威夷衫男子,可能就是杉山平太。啊!对了……”金田一耕助突然回头看着冈田警官说:“主任,杉山平太右脚拇指的指甲裂开了,走起路来可能有点跛,你们快去找这样的人吧!”
说完,金田一耕助又看着手表,喃喃自语道:“啊!已经一点半了,警官,我们得回旅馆吃饭去。主任,你呢?”
“我想去K医院间问尸体解剖的结果。”
“好吧!那我们就告辞了。”
一行人走出别墅的时候,金田一耕助趁机在冈田警官耳边小声说:“主任,待会儿我会对某块石头丢烟蒂,请你偷偷把那块石头拣起来,将它表面附着的血迹拿去化验。”
“咦?”
“原因我以后会跟你说。总之从现在起,别墅里的人应该不会随便外出,如果有人要出去的话,请你派人跟踪。”
冈田警官先是不明所以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点头说:“好的,谢谢您的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