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牙

三井刑事被派到西口警局首次担任刑事时,调查一课课长佐佐木探长就有所担心。

想当刑事,需要在警察学校接受约一年的一般教育后,至各派出所执勤两三年,再表明自己希望转入刑事部门,经过局长的推荐后,才能成为刑事。

所以,三井的成绩也很优秀。

佐佐林担心的是另外一回事,但,他不知道如何向对方说明才好。

“坐下吧!”他让26岁的年轻刑事坐下。

三井刑事两条腿修长,神情略带紧张,凝视着此后将成为自己上司的佐佐木。

“你在警校的成绩很优秀,推荐书上也写着是很杰出的青年。”

“谢谢。”

“只有一件事令我担心。”

“什么事?”

“知道你为何被派至这西口警局吗?”

“这里的一位干练刑事在调查抢劫银行的杀人事件时殉职,缺少一位刑事,所以才派我前来。”

“不错。姓今井的干练刑事两星期前殉职了,他是前往逮捕持枪抢劫附近银行的强盗时,被对方射杀死亡。你知道他为何会死吗?”

“不知道!”

“囚徒是一名21岁的年轻男人,相貌酷似今并刑事已死的独生子,结果即使是像他这样干练的刑事,持枪时也成为感情的俘虏,扣扳机时稍微踌躇的一瞬间,就这样被对方射中了。”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根据你的推荐函,你在派出所执行勤务时,附近家庭主妇和孩童都很喜欢你,认为你是温柔的警察。”

“我只是实践作为公仆的服务心愿。”

“这我知道。但是,这里并非派出所,是调查一课,你此后要面对的不是家庭主妇和孩童,而是杀人凶手。”

“这点我很明白。”

“只是心里明白不够!在这里,温柔会导致送命!对方持有手枪时,你若不先开枪,那你就会死亡。当然,也不能任意开枪,但,在对方想开枪时要首先制敌,你能够做到吗?”

“我想可以做到。”

“你认为憎恨罪恶却不憎恨人这句话如何?”

“非常合理……”

“那就不行!一定要忘掉这类模棱两可的话。我们刑事必须憎恨凶手、憎恨杀人者,并且将其逮捕,这其中没有感情的余地。”

佐佐木严肃地凝视着年轻的三井刑事,转身叫来资深的安田。“喂,安田,从今天起,你和这位三井刑事搭档。知道我希望你怎么做吧?”

“知道。”安田刑事微笑。“只要不让他夭折就行了,对不?”

在自己分配到的办公桌前坐下,三井不满似地望着安田刑事,说:“课长所说的……”

“是指憎恨人不憎恨罪恶吗?”安田刑事边微笑、边看着成为自己搭档的年轻人。

他的神情像是世间的正义全由他一人背负,看样子应该是很认真生活,有着目前的青年难得一见的温柔吧!但,刑事这种行业,愈善良的年轻人总是愈早死。

“我还是觉得那句话正确。”三井顽固地说。“不管任何凶手!应该皆有犯罪的动机,漠视其动机,未免太缺乏人性了。”

“人性……是吗?”

“刑事也是人吧?这样有什么不对?”

“别这样生气!确实,刑事或凶手都是人,但,你从这扇窗户往外看!”

安田用力打开背后的玻璃窗,瞬间,闹市的喧闹声传进屋内。暮色已笼罩大地,霓虹灯展现着鲜丽的色彩。

“在这辖区内,以平均每两天一次的比例发生杀人或抢劫事件,虽然不能说是全部,但大部分动机都是为了钱,为钱而杀人,为了拥有巨额金钱玩乐而随心所欲地杀人。而对那样的凶手,如果你悠哉地说憎恨罪恶却不憎恨人,就会如课长所说的夭折了。何况,其中甚至还有以杀人为乐的家伙,面对那种人的时候,你只好毫无顾虑地比对方早开枪了。一旦犹疑不决,自己反而会被杀。”

“你的话我并非不明白,但是……”

“我已很顽固了,没想到你也是一样。不过,不久你就会深切体会到自己的想法太过于天真了,只是若临死前才知道,根本毫无意义,所以在那之前,我会如母鸡守护雏鸡般守着你。因此,若发生事件,你不能离开我身边。”

“我能自行保护自己的。”

三井刑事正说着时,课长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

佐佐木抓起话筒,神情显得很紧张,边接听,边环视办公室内。但,眼前能够出勤务的人,除了安田刑事以外,就只有新来的三井刑事了。

“安田,是杀人事件。”挂断电话后,佐佐木对安田刑事说。“地点在温泉饭店‘三良’。你立刻赶去,似乎有年轻女人被杀害。”

“知道了。”安田刑事点头说,并催促三井刑事:“孩子,我们走吧!”

两人冲出办公室。

“能不能不要叫我孩子?”边跑下楼梯,三井边说。

“我已经48岁了。”安田也边跑边回答。“依我看,你还是孩子呢!”

下午7时过后,天色完全黑了,霓虹灯的七彩光辉更加灿烂。

在西口警局附近,有一处包括两家大型百货公司的商业区,入口处是各种歌厅和电影院,穿过这一带,眼前立刻见到宾馆和土耳其浴室林立。“三良”是其中一家宾馆。

房间数为16间,在这一带,应属于中等级的宾馆。外观造型虽是模仿西洋的城堡,却因为建筑物太小,反而显得很庸俗。

当然,安田也曾听喜欢上宾馆的人说过,所谓的宾馆就得有适当的庸俗,才不会使人产生抗拒感。安田边想着也许真的是这样,边带领三井刑事入内。

派出所的年轻巡佐站在发生命案的房门前,迎接安田两人。

“三良”的中年女经理脸色苍白,对安田说:“我这里是第一次发生这种可怕的事。”

“赚钱的行业总是难做的。”

安田进入房内。

模仿皇室使用的华丽床铺上躺着全裸的年轻女人,已经死亡。

空调机发出低声。

“这太过分了。”安田咋舌。

是年轻、容貌姣美的女人,纤细的粉颈上勒着浴衣衣带。但,令安田皱眉的是女人身体上被虐待的伤痕!

两边Rx房自乳头上方被割开呈石榴状,血已经凝固,但在此之前一定流了不少血,白床单吸足血液,已染成鲜红色,血流过的渍痕在白皙的肌肤上形成一条紫黑色带状。

而且,毛不太多的阴部不知何故插着可乐空瓶,深入将近三分之一。这个房间附设冰箱,里面放有饮料,可能是冰箱里的可乐瓶吧!

安田抬起头。天花板是一面大镜子,镜中映出女人的惨尸!

“太过分了。”三井也说。

但,也许由于年轻,阴部插入可乐瓶的全裸女尸对他是过于强烈的刺激,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鉴定人员来了,开始拍摄照片。

安田带着女经理桥本春子至房间角落。

“孩子,麻烦你记录一下。”他对三井刑事说了一声后,转脸面向春子。“认识被害者吗?”

“不知道名字,但,是石川按摩院的人。”春子不停地搓着双手,低声回答。

“那么,是妓女?”

“不……这……可是,和我无关,因为我可不想为了媒介色情而被捕。”

“可是,是客人委托你们找来的吧?”

“只说要找人来按摩,所以才打电话给石川按摩院而已。”

“算了,反正我又不是管这个的。对啦,找人按摩的是什么样的男人?”

“第一次见面的客人,年龄约莫三十五六岁,戴墨镜,穿淡蓝色西装,白衬衫衣领翻盖在西装衣领上,看样子似为上班族。”

“身高呢?”

“和你差不多,只是稍微瘦些。”

“你记下,身高约165厘米,体型瘦削。”安田对三井刑事说过后,又问春子:“没有其他特征吗?像是秃头或脸上有疤痕之类。”

“头发整齐地三七对梳。”

“带着公文包或什么吗?”

“我想没有……”

“好,我再确认一遍。年龄三十五六岁,身高约165厘米。体型瘦削,穿白衬衫、淡蓝西装,状似上班族,戴墨镜,头发三七对梳,手上未拿公文包。那么,大约什么时刻来到这里?”

“五点十五六分。带进房间后,马上问能否找女人按摩,我就打电话和石川按摩院联络。”

“女人抵达的时刻呢?”

“约莫二十分钟后。”

“石川按摩院就在这后面吧?”

“是的。”

“要花这么久的时间?”

“最近生意似乎特别忙,听说按摩的女孩都未回店里,直接电话联络,又赶往别处接生意。”

“生意兴隆吗?但……女人是5时40分抵达的?”

“是的。”

“然后呢?”

“约莫6时半左右吧,男客人先离开。我问他‘按摩的人呢’,他回答‘正准备要走’。当时,我也没有怀疑,何况,钱又付清。可是,女孩一直没出来,我开始担心了,到房间一看,就是这模样。”

“男人说话情况如何?有什么特征吗?是否有特殊腔调?抑或低沉、尖亢?”

“声音很平常,好像没什么腔调。请赶快把他逮捕吧!做这种事实在太可怕了。”

“逮捕后,要向他拿洗床单的钱吧?”安田讽刺了对方一句后,对三井刑事说:“喂,走吧!”

“走?去哪里?”

“还用问?当然是石川按摩院了。”

石川按摩院在面馆的二楼。

爬上室外楼梯,面前是约莫十坪大小的办公室。一位看似刚完成工作回来的二十五六岁的女人坐在沙发上,神情疲惫地正在翻阅《演艺周刊》,看样子似乎不知命案之事。

“负责人呢?”安田问。

女人不耐烦似地大声叫:“经理,有客人。”

她的视线并未移开周刊扉页。

门开了,走出一位40岁左右的男人。西装笔挺,系着蝴蝶结,但,感觉上仍像廉价酒廊的负责人模样。脸孔长得倒清俊,只是带着轻浮。

瞬间,男人唇际间浮现出卑猥的笑容——是卑猥,却也是满怀戒心的笑容。

“我常常嘱咐女孩们……”

“别担心,我是来调查杀人事件的。知道去‘三良’的女孩之姓名吗?”

“应该是由加利去的……”

“她被人杀害了。”

“真的吗?”

“骗你干嘛?那女孩有履历表吧!如果没有,只好将你依违反劳基法拘留了。”

“当然有,我这里录用女孩时一定仔细调查过身份,要求对方填写履历表。”

“那样最好。”

负责人从里面拿出一张履历表。是文具店出售的那种,表上填写着住址、姓名及经历等等。

“姓名是林田加代子,23岁,来这里上班前曾在一流银行当女职员。”

“身份填写得很清楚吧?”

“是很清楚。不过,明天就麻烦了。”

“什么麻烦?”

“周刊杂志记者和电视台记者会蜂拥前来,毕竟,一流银行的女职员改行当妓女,而且全身赤裸被人杀害,是最佳报道题材。”

“按摩是很正当的职业,我总是告诉女孩们,要以自己的工作为荣。”

“那真是辛苦你了。不过,林田加代子在‘三良’是接今天的第几个客人?”

“第三个。”

“听说是没回来这里,直接在外面用电话联络,径自赶往下一个赚钱地点?”

“是的,因为最近比较忙。”

“现在是多少钱?”

“什么多少钱?”

“别装迷糊了!我是问客人和这里的可爱女孩作乐的代价。”

“我们是正当的按摩院……”

“喂,负责人!”安田刑事改变声调,正视对方。“这可是杀人事件,并非卖淫之类的小事,你好像还不明白?”

“我懂!”负责人脸色苍白,扶了扶蝴蝶结领带。“一次两万元。但是,这全看女孩们自己要接客与否。”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这么说,她去‘三良’时,身上至少带着4万元现金了。”

“那些钱呢?”

“手提包内只有化妆品和保险套盒子,凶手杀人之后,带了钱逃走。这张履历表借用一下!”

安田催促负责记录的三井刑事走出办公室。看周刊的女孩目瞪口呆,目送两位刑事离去。

“为什么一流银行的女职员会当妓女呢?”走向西口警局时,年轻的三井刑事不快地问。

“可能是不想再数算别人的钱吧!在这种情况下,男人会变成银行抢劫犯,女人则出卖肉体。”

两人回到警局时,鉴定人员也回来了。

佐佐木探长对安田说:“很遗憾,无法检测出凶手的指纹。似乎仔细擦拭过,连可乐瓶也是。”

“是吗?看样子是相当冷静的人物。”

“还不知道,问题在于面对凶手时的行动。”安田慎重地回答。

林田加代子的尸体被移送解剖,结果发现死因是窒息致死,而且被以浴衣衣带勒住脖子时就已经死亡。凶手是在杀人后,用锋利刃物割开乳头,再用可乐瓶插入其阴部。为何要做出如此残忍之事呢?

如安田刑事所预料的,这桩事件基于两种意义,以引起传播媒体的重视!一是尸体上被加诸的凌辱太奇特了,另一种是被杀害的妓女以前曾是一流银行的女职员。

也因为这样,佐佐木半强迫地被邀请上电视,和大学的心理学教授及评论家等一起讨论此事件。

传播媒体的关心完全集中于被害者身上。依这类事件而言,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但查访起来将倍感困难。

这种忧虑变成事实了!

安田刑事和三井刑事带着根据桥本春子的证言制作成的合成照片在闹市区和宾馆区四处查访,却半点收获也没有。当然,一方面是因合成照片本身就相当不正确,但,不可讳言,人们的关心集中于事件的奇特性和被害者身上也是重要的原因。

在找不出嫌疑犯的情况下,五六天过去了。

在这中间,安田刑事不断地告诉三井刑事:“凶手一定会再下手!”

他的语气相当肯定、有自信。

“你怎么知道?”年轻的三井很不可思议似地望着前辈的脸问道。

“第一,是凭我的第六感觉;第二,以前我也碰过这种奇妙的事件。试着分析一下凶手的目的吧!为了钱?不,不对。若是为了劫财而杀人,不应该会做出那样残忍的行为,只会以浴衣衣带勒死后逃走。”

“不能认为是有私人仇恨吗?”

“不可能!男人说过任何女人都可以。再说,林田加代子当时去该宾馆,纯属偶然。”

“如果男人是她以前上班的银行之上司呢?”

“是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寻花问柳而杀人?抑或昔日两人之间有情感纠葛而杀人?”

“不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安田笑了。“凶手身上带着刀,割开被害者的乳头,而一流银行的管理阶层为何身上会带着刀?”

“这么说,凶手是最初就打算杀害某人,才随身携带刀刃?”

“不是某人,是女人。这虽然是我的推断,但,凶手是选择宾馆房间作为悠闲杀害女人的场所,然后,召来妓女。妓女不知道会被杀,脱光衣服时,这时,凶手将其勒死后,再施以凌虐,是为了杀人而杀人,因杀人而感到刺激和满足。凶手勒住女人脖颈时、用刀割裂乳头时、在阴部插入可乐瓶时,一定会兴奋地达到发泄高潮。对于这种家伙来说,只要杀过一个女人,就会变成病态,就算拼命地自我压抑,也会压抑不了,就像吸毒一样。所以,他一定会再下手!”

“在哪里下手?”

“这要依对方的职业而定。如果是自由职业的人,在大阪或北海道都可能下手;但若是无法自由行动的上班族,也许又会在这附近行凶。”

安田刑事的预测很准确。就在第十天晚上,凶手又很大胆地在离“三良”不远的“西口皇后”宾馆杀害了一名30岁的妓女!

现场的“阿拉丁之间”和第一桩命案时同样,极尽凄惨之能事!

被害者是皮肤白皙、身材丰满的女人,全身一丝不挂,脖子被浴衣衣带勒住,两个丰满的Rx房在乳头部分别被利刃割开,而且和第一桩命案时相同,阴部被插入可乐空瓶!

另外,或许凶手勒住脖子时,被害者大声尖叫,凶手想让她沉默吧!女人的嘴里被塞入毛巾。

和第一桩命案相同,女人手提包里的钱不见了。

柜台的目击者证实,要求找妓女的客人年龄约莫三十五六岁,戴墨镜,乍看似是上班族模样。

很明显,凶手是同一人物!

被杀害的妓女本名叫西井隅子,曾结过婚,但在一年前离婚,有个两岁大的孩子。

在西口警局辖区内,除了石川按摩院,还有一家叫N-K-M协会的公司,西井隅子是该公司的女人。所谓的N-K-M就是日本健康按摩的简称。虽号称是协会,却只有一间小办公室。

这次,凶手也未留下指纹,不过,却发现了一张名片。名片上印着:

太阳钢铁营业部第一课长长谷川明

以和钢铁有关的公司而论,太阳钢铁是属于前五名的大公司,当然也有股票上市。

“这家伙就是凶手了!”

安田刑事用指尖捏着印有公司注册商标的名片,边透过房间的灯光看着,边喃喃自语。

名片掉在距床铺约两米的地板上,应该是凶手穿脱西装时自口袋中掉出。

“以这样残酷的命案而言,名片的主人未免太高阶层了。”三井刑事摇头。

“不见得高职位的人就都是心地善良。”安田说。

当然,不能因为掉落名片就立即断定名片主人是凶手,这点,安田非常明白。毋宁说是收到名片的人是凶手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名片的用途并非为了自己随身携带,而是为了递给别人。

但,说这张名片是和凶手有关的唯一线索也不为过!

天亮后,上午9时一过,街上开始恢复活力时,安田带着三井刑事走向西口警局辖区内的太阳钢铁总公司。

已经是盛夏的太阳灼灼照射的时刻。怕热的安田边走在反射阳光的水泥人行道上;边不住地抱怨“天气太热了”。或许,这也是对残杀两个女人的凶手之愤怒表现吧!

太阳钢铁总公司所在的超高层大楼一带是商业区;步行只有十二三分钟,一边是电脑化的商业区,另一边则是以土耳其浴、三温暖、宾馆为中心的红灯区,实在既有趣又奇妙。但,这也充分显示了安田他们这些西口警局刑事在工作执行上的困难程度!

进入三十八层的大楼之瞬间,强烈的冷气让安田刑事额际冒出的汗珠缩了回去。

太阳钢铁的营业部在二十九楼。

进入电梯后,安田对三井刑事说:“我有恐高症!”

这句话真假各半。安田实在无法喜欢这种现代化的超高层大楼,总觉得太冷漠、太无人情味。或许功能很齐备,但他总认为装饰得花红柳绿的宾馆更具人性。

营业第一课长的办公室是独立的房间。在太阳钢铁公司里,似乎课长级以上职位就能拥有个人办公室。

安田边想及美国影片中刻画因拥有个人办公室而雀跃不已的上班族嘴脸,边敲门。

课长长谷川明面前有属下站立,正在阅读文件。

“请稍待片刻。”

长谷川明说完,干净利落地指示属下,再把文件交给对方,等对方离去后,才请两位刑事坐下,说:“抱歉!”

安田马上发现长谷川明身高约165厘米,体型瘦削,外观和凶手完全符合,当然,像这样的男人,可谓俯拾皆是……

“警察找我有什么事?”长谷川明微笑地望着安田,拆开“肯特”烟包装纸递向两人。

安田点着自己的烟,说:“昨天深夜一家叫‘西口皇后’的宾馆里有名30岁的妓女被人杀害。全身赤裸,被以浴衣衣带勒毙,不,也许是勒杀后再脱光衣物也未可知……同时乳头被用刀割开,阴部插入可乐空瓶。”

边说,安田边注意观察对方的脸色。

长谷川明神情冷漠,只应了一声:“哦?但,这种事和我无关。”

“可是,房内掉有你的名片。”

安田把名片置于桌上,即使这样,长谷川明的神情仍是很平静。他伸手拿起名片,说:“确实是我的名片。”

声音里也无丝毫动摇。

“你现在仍使用这样的名片?”

“是的,但,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因为这是半年前印制之物。”

“曾记下送名片的对象吗?”

“没有,我并非那种一丝不苟的个性,所以在这方面无法协助警方。”

“很抱歉,你昨夜在哪里?”

“是问我不在现场的证明?”长谷川明微笑。“什么时刻的不在现场证明?”

“昨夜,女人在晚上10时至11时之间遇害。”

“如果是这个时间,我在家。是K电铁的S车站前之公寓住宅。”

“有证人吗?”

“我没有子女,只和内人住在一起,若说到证人,也只有内人了。”

“十天前的星期六傍晚,同样发生妓女在宾馆遇害的命案,你知道吗?”

“嗯……报纸和周刊杂志都竞相报道,所以我也看到了。”

“当时,推定被害者是下午5时40分至6时30分之间遇害,你还记得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吗?”

“十天前的星期六,那应该是7月24日了?”

“是的。”

“那天我工作至下午3时左右,之后匆匆赶回家,抵达时,应该是4时半左右。”

“为何匆匆赶回家?”

“7月24日是我和内人的结婚纪念日,内人叫我要早点回家,所以买了一件小礼物之后就回家了。”

“什么样的礼物?”

“白金项链,是廉价货。”长谷川明微笑。

安田刑事和长谷川明交谈之间,也有电话铃声响起,长谷川明-一接听处置。

两位刑事在约莫30分钟后告辞。

“可以说出我的意见吗?”边走向电梯,三井刑事略带顾忌地注视安田,说。

“说吧!我正在听。”

“你提出问题时,我一直注意长谷川明的表情。”

“辛苦你了。那么,你看出什么了吗?”

“破解事件之谜,心理学占着很重要的功能。”

“是警察学校的教官这么教的?”

“是的。对方是凶手时,尽管如何努力想装成很冷静的样子,内心的动摇仍会形诸表情和言谈之中。我把你提出的问题当做一项心理测验,而注意长谷川明的反应。”

“结果认为长谷川明是凶手?”

“错了,他并非凶手。”

“为什么?”

“你的问题未让他产生丝毫动摇,表情未改变,说话的语调也无变化。如果那男人是凶手,不管如何有所防备,内心的动荡会表现于外。但,他完全没有,非常冷静,实在无法认为他会是凶手。”

“我不认为!我打算对他彻底调查。”

“但是,他很冷静……”

“正因为这样才可疑。我并不是要挑心理学的毛病,但,有些情况并不能用公式概括,有时则必须予以应用才可发挥作用。知道吗?孩子,那男人是高职位上班族,虽不知是凭借实力或后台,但,三十五六岁能当上营业课长,表示他以后将一帆风顺。”

“是的。”

“这样的高职位上班族一向最在意别人对他的观感,尤其对诽闻最为敏感。但,这次是很奇妙的事件,一旦被认为和事件有丝毫关联,事情就很严重。

“以正常人而论,若被告知杀人现场掉有自己的名片,即使是无辜,也会脸色苍白,而且拼命辨明与自己无关,亦即,愈是高职位人物,应该会愈是狼狈。从心理学的论点推测,这是很自然的反应?

“可是,那男人却冷静得近乎阴沉,就是这一点让我无法释然!我提出名片时,他若狼狈不堪地拼命辩白,反而会让我认定他是无辜的,但,他的冷静却出乎异常,有些类似吸毒者对犯罪的冷漠!”

“这么说,你认为那位长谷川明课长是凶手?”

“不错!你要仔细调查长谷川明的一切,包括学历、朋友的评断,以及其他务必彻底进行。这件事,你一个人应该做得到吧?”

“你呢?”

“我去见他太太。”

在S车站上车,见到车站前的公寓住宅时,安田不由得发出赞叹声。

因为,那是有如西洋城堡般。非常气派豪华的公寓,都是四房两厅或五房两厅的格局,最少值五六千万元。刹那间,安田想起自己的薪水数字!长谷川明家在最顶层的七楼。

安田边想象着长谷川明之妻会是什么样的女性,边按门铃。等了片刻,门开了,一位美丽的女性站在门内,那双眼睛冷静地盯视着安田。如长谷川明的反应很异常般,女人的反应是另外一种异常——照理,她应先问刑事为何来访,但她却末开口,好似哑巴般,只是怯然不安!

“请进!”

隔了很长的时间,安田才被请至屋内。

客厅很豪华,约莫有二十张榻榻米大吧!铺着厚厚的蓝色地毡,纯白的沙发组,墙上挂着静物画,应该也是很昂贵的画作吧!——

但是,感觉上太整洁、太冷漠了些。

“要喝点什么吗?”女人唇际间浮现出微笑问。那微笑也像是勉强挤出来的。

“不,不必麻烦了。但是,你为何不问呢?”安田凝视着对方说。

“问什么?”

“刑事若突然找上门,谁都会问原因吧!但你却丝毫不问。”

“那是…”

“已经预期警方会来访?”

“不,没有这种事!”女人慌忙用力摇头。

“你是长谷川……”

“长谷川季子。”

“和你先生结婚多久?”

“七年。”

“很抱歉!请问你们之间的感情融洽吗?”

“是的,非常融洽。”

女人的声调转高了。

“你们未有儿女,是有计划的吗?”

“是因为我。”

“你的意思是?”

“我的体质不会怀孕。我常常觉得对外子很愧疚,外子却说即使没有儿女也能过着幸福生活……”

“他很体贴?”

“是的,非常温柔体贴。”

“昨天晚上你先生什么时间回到家?”

“和平常一样,7时回家,之后就一直未再外出了。”

“是吗?那,十天前的7月24日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

“是的。”

“那天他什么时间回家?”

“因为是周末,下午3时就回来了,然后我俩共同庆祝。”

“没有错吗?”

“是的,不会有错!外子不可能是那种事件的凶手。”

“我还未说是什么事件呢!”

“……”

安田觉得季子的眼神里闪烁着一丝丝慌乱。

“这么说,你认为长谷川明是凶手?”佐佐木探长望着安田问。

“我想不会有错。而且,其妻季子也知道!至少,她也在怀疑丈夫是该事件的凶手。”安田充满信心地回答。

“但是,长谷川明是公司的中坚干部,为何会那样残酷杀人呢?你知道动机吗?这里有三井刑事调查到的有关长谷川明之经历……”

佐佐木拿起备忘纸。

“以优异成绩毕业于A大法学系,立即进入目前任职的太阳钢铁工业公司。依其大学时代的朋友之证言,他是位严肃、不懂风趣之人,不过非常用功,虽不常与同学一起玩乐,却也没什么令人讨厌之处。另外,在公司里也颇获上司信任。”

“家人呢?”

“双亲住在东北地方的S县,以捕鱼维生,家境似不富裕。长谷川明似是经过一番辛苦才得以大学毕业。当然,他现在每个月都寄钱回去给双亲。”

“肩负着父母的期待,长谷川明终于爬到眼前的地位?他太太是有钱人的女儿?”

“上司的女儿,目前在大板当分公司总经理的井上好一郎之独生女。两人是恋爱结婚,结婚时,井上在总公司当经理。”

“这么说,长谷川明的前途无可限量?”

“没错!所以实在无法想象他会是凶手。”

“但他确实是凶手!”

“不过,要遂行逮捕需要证据。”

“这我知道,我一定会找出证据。”安田刑事说。

回到自己座位,安田对三井刑事说一声:“走吧!”

“去哪儿?”三井刑事跟在安田身边,问。

“去寻找长谷川明是凶手的证据。”

“怎么寻找?”

“这我怎会知道?”

“不知道,那要如何下手?”

“在这种时候,用基本方法最适合。”

“你的意思是?”

“跟踪!彻底跟踪长谷川明。只要他是凶手,绝对会露出马脚。”

从这天起,两位刑事展开了彻底的跟踪作战——等长谷川明走出公司,即进行跟踪。

最初之日和第二天,长谷川明下班离开公司后,立刻直接回家,之后,不再出门。到了将近12时,屋里的灯光熄灭,怎么看都是一对模范上班族夫妻的日常生活模式。而,即使在附近打听,也只知道他们夫妻感情极佳。

“看来他不会是凶手了。”三井刑事摇头。

但是,第三天起,情况开始有些奇怪了。

长谷川明未直接回家!不是在酒吧喝过酒再回家,就是先在车站上车,又折回市区喝酒。也不知是否醉了,曾见到他在自家附近呕吐!

“到底怎么回事呢?”见到长谷川明的行动忽然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三井刑事有了怀疑。“是在公司里碰到不顺利的事吗?”

“不,是禁断症状开始出现。”

“禁然断症状!”

“第一桩命案和第二桩命案间相隔十天,这之后,到现在已过了四天了。假定杀人对凶手而言和吸毒相同,那么,逐渐出现禁断症状也没什么奇怪。我判断,到了第十天左右,他又会杀害女人!”

“但,不知其动机何在?”

“他太太知道。”

第七天,安田再度去见长谷川季子。

季子仍然很美,但,与第一次相比,眼睛下方出现黑晕,皮肤也明显粗糙了许多,疲劳使这位美丽女性的眼睛失去神采。

“愿意告诉我吗?”安田直截了当地说。

“什么事?”季子全身僵硬,眼神有了警戒。

“你先生为何要杀人呢?你应该知道原因。”

“外子什么也没做,他有明确的不在现场证明。”

“你认为这种谎言能永远适用吗?你先生或许生病了,如果真的是,他又会再杀害女人,而我们只是想预防此事,因此就需要你的协助!请告诉我们,你和你先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都没有。请走吧!我有点累了。”季子绷紧脸孔打开了门。

安田刑事心烦不已。他确信长谷川明是凶手,也确信他可能会再杀人!他很希望能够防患于未然,而这就有必要靠长谷川明之妻的协助,可是,对方却拒绝协助。

见过长谷川季子的第二天,安田终于知道了其中的原因。他是请佐佐木课长帮忙调查长谷川季子之事,而从中找到答案的。

“两年前,她曾去过郊外的妇产科。”佐佐木探长对安田说。

“是请医生检查能否怀孕吗?”

“不,是堕胎。医生说她已怀孕三个月,而当时长谷川明至北海道出差。”

“真的吗?”

“医生最初坚持不肯说,但当我表示可能和杀人事件有关后,终于实说了。医生也劝过她把孩子生下来,但季子似有无论如何不想生下孩子的理由。当然,她是用假胜名……”

“原来如此。”

“你认为和这次事件有关吗?”

“我觉得似已能了解动机了。季子告诉我,不能生育儿女的原因在她身上,但是不对,应该是在丈夫长谷川明身上。”

“是性无能?”

“不是!如果是,可能没办法持续七年的婚姻生活了。虽非性无能,有些例子却属于无生殖能力者,长谷川明很可能就是。但,如果只是这样,夫妻间的感情还是有可能很融洽的……不过,季子红杏出墙了。也许就只有那么一次,也许是被谁强暴也未可知,不幸,她却因此怀孕。很明显,那并非长谷川明的孩子,所以才会趁丈夫出差时堕胎。”

“结果,最近却被长谷川明知道了?”

“但,如果是这样,长谷川明为何不直接找季子?”

“或许因为太爱她也不一定,也或许因为她是上司的女儿,可能是因妻子无法怀孕的理由在于自己……何况……”

“何况什么?”

“在知道自己完全信任的妻子背叛自己,又曾拿掉别人的孩子的打击下,长谷川明也许真的变成了性无能!”

“你为何有这样的想法?”

“如果不是,应该能借玩弄妻子以外的女人,多少安慰内心的痛苦。但,那种杀人手法,很明显是对性感到憎恶的表现,也许,该说是对性感到恐惧比较恰当。”

“借以那种方式杀害娼妓,企图消除对妻子的爱憎之念?”

“但他和妻子每天面对,其沉淀效果也会转薄,逐渐又会累积无处发泄的憎恨。”

“然后再次杀人吗?可是,没有证据!当然,如果其妻愿意作证就好……”

“我想她绝对不会协助我们。正因为觉得一切责任在于自己,所以死也要坚持长谷川明的不在现场证明。”

“可是,今天已经是第九天了,明天,长谷川明也许会再杀害第三个女人吧?”

“我一定会防止,同时将他逮捕。”安田紧抿着嘴。

距第二桩杀人事件第十天的8月13日,从早上开始飘着小雨。或许正如气象预报的台风已接近,到了傍晚,开始刮风了。

长谷川明下午5时走出公司后,马上钻进骑楼下,走向电影街,进入电影院。安田和三井刑事也跟着进入。

大概因为下雨,电影院里很难得客满。

晚上接近11时,最后一部片子播毕,约莫三百位观众蜂拥而出,打开雨伞。

在伞阵里,忽然失去了长谷川明的身影——

糟啦!安田心想,同时催促三井刑事冒雨跑向旅馆街,到每一家宾馆仔细盘查。

在第七家的“热海饭店”的柜台,总算查出疑似长谷川明的男人在宾馆。这里,距发生第二桩命案的“西口皇后”不到50米。

这一带的宾馆应该都接获要求协助调查两桩事件的通知,但在充斥着女人、金钱和性的这个区域,如果对每位客人都予以注意,将会做不成生意吧!

安田出示警察证件时,柜台里的男人脸色霎时转白。

“那位客人的房间呢?”

“在二楼的‘埃及之间’。”

“娼妓呢?”

“叫我马上找来。”

“女人已经来了?”

“五六分钟前就到了。怎么办才好?”

“你只要坐在那边就行!”

安田冷冷说着,和三井刑事跑上铺着红地毯的楼梯。

“带枪了吗?”安田问。

“带了。但是对方是高级上班族,我不觉得必领使用……”

“现在不是了,是杀人凶手!你别忘了这点。”安田怒叱。

安田拔出手枪。三井也一样。

来到“埃及之间”门前,听到房内有女人轻微的惨叫传出。

门自内侧锁住。安田刑事以75公斤的身体撞门。

门被撞开的瞬间,安田的身体跃向门内,右手似撞到什么地方,手枪不自觉掉落,他倒在地上边伸手,边环视房内。

从床上滚下来的半裸女人手摸着喉咙,正用力喘气,她颈部勒着浴衣衣带。

长谷川明身穿衬衫怔立对面,但是一瞬间,他伸手自桌上的公文包内抓出枪。

“三井,开枪!”安田怒叫。

但,三共只是持枪,并没有开枪的意思。

这时,安田伸出的手抓住了手枪,趴在地上,扣动扳机。

一声巨响后,长谷川明的身体飞快后退,摔倒在地。

安田脸色苍白地站起来,对畏怯着向内窥视的柜台服务员说:“快叫救护车!”

长谷川明绻缩着身体,呻吟出声,鲜血从右肩喷出。

“为什么开枪?”三井刑事瞪视安田。

“为了救你!再说他也没死,只是射中肩膀。”

“不要说这种话!长谷川明的枪是模型枪,你看,涂成金色所以我才没开枪。”

三井从地板上拾起枪,递给安田。

安田朝窗户扣动扳机。巨响再度传出,玻璃窗破裂。

三井刑事脸色遽变!

“这是模型枪吗?”安田问。

“但是……”

“只不过把真枪漆上金色,让人以为是模型枪罢了。”

“你怎么知道这是真枪?”

“如果是模型枪,枪口应该封住,但这支枪却没有。另外,最重要的是长谷川明的眼神,那是企图杀人的眼神!难道你没发觉?”安田愤怒地说。

但,他想起答应佐佐木课长之事时,马上露出了微笑!安田答应课长要如母鸡保护雏鸡般地保护三井刑事,他做到了。

只不过,或许还得再体验两三次母鸡的心境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