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婚阴谋

“喂,你知道什么叫白领金婚吗?”中尾十四子眯眼笑着,故弄玄虚地问道。“你说什么?”亚美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结婚15年是铜婚,25年是银婚,50年就称为金婚……”十四子解释道。“我知道,结婚10年如今叫白领金婚。”岳博江插进来说。

这三个人在高中同窗会结束后,为了筹划下一次聚会,来到一家茶馆商议。今年正好是她们高中毕业10周年。

“为什么又要有个白领金婚呢?”亚美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新名词。

“就是说,结婚10年后,丈夫见异思迁,在外面花钱搞起女人来,所以,不得不到白领金融信用社去借高利贷。妻子呢,因为一直没孩子,感到很寂寞,所以就打网球呀、旅游呀……来打发时光,也需要钱。于是,也到白领金融社去借钱。因此就把结婚10年戏称为白领金婚了。”

十四子得意地闭上了嘴。亚美皱起眉头,满脸不快,心想这不是在说我吗?我结婚10年还没有孩子。

“哎呀!亚美高中毕业就和山田老师结了婚,到现在正好10年了。”岳博江说。亚美在高中上学时和国语老师山田孝夫谈上了恋爱,一毕业就结了婚,结婚三年后,山田弃教从商,经营高尔夫等体育用品。开始时,由于高尔夫运动很热门,所以赚钱倒也相当容易。“亚美,你得当心哟,山田老师可是个美男子啊……”十四子又添了一句,“不过,亚美是绝不会遇上白领金婚的,听说你丈夫生意一直很好?”

亚美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丈夫弃教经商后,头两年还算过得去,可是,很快就陷入了资金不足的困境。夫妇俩只能勉强糊口,结婚后也从未能痛痛快快地出门旅行过。亚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不景气呀,徒有其名罢了。”

偏偏岳博江又插进来说:“最近听说……当然这和亚美没关系,在白领金融社借了高利贷还不出,走投无路,寻短见的人越来越多了。”“这就是所谓的白领金婚,一不注意,就会走上这条死路。”十四子又加了一句。

从茶馆出来,一路上亚美的耳际一直回荡着关于“白领金婚”的议论。亚美想到山田的生意不顺当,只要稍微有点钱,他就会投进公司的经营里去。而自己热中于学瑜伽功和打高尔夫球,也常为缺零花钱而苦恼。有时,她真想向白领金融机构开口借高利贷。虽说她自己没去借高利贷,可山田会不会出此下策,已经上了贼船呢?

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深夜10点了。山田还没有回来。二层楼的家,显得空荡荡的,寒意袭人。“这家伙……莫非是在什么地方找到了相好的女人了?”亚美的心里突然涌起了疑惑。尽管没有钱,也会有女人看上山田的,因为山田对女性有着很大的魅力。近来他回家少了,每隔两三天总有一天睡在外面。问起他时,他总是不耐烦地说这是我们男人家的交际。

亚美越想越不对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不能入眠。这一晚山田又没有回家。

第二天上午9点,电话铃惊醒了亚美。她一提起话筒,耳边传来了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像是用布蒙住嘴,含混不清地对亚美说:“告诉你,山田君借了白领金融社的钱,你要是不信,可以到‘贷款之家’的涩谷营业处去看看。”说完,对方突然挂断了电话。亚美一下子警觉起来:一个月前,她曾在山田的上衣口袋里找到一盒“贷款之家”的广告火柴。不过当时她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也没问过山田。亚美此时感到十四子所说的“白领金婚”并不是闲极无聊的胡诌。

亚美立刻找来那只印有贷款之家广告的火柴盒,梳妆打扮一下出了门。所谓的白领金融社是专以放高利贷为业的,“要是丈夫已经借了几百万、几千万的高利贷,那该怎么办呢?”亚美很不安,如果确有此事的话,可就真的走上“白领金婚”的绝路了。一路上这个不祥的念头一直在亚美心中盘绕着。

“贷款之家”在一幢典型的笔状大楼内,瘦削的楼体直插云天,每一层都盘踞着名目不同的白领金融机构。“贷款之家”设在二楼,可能是上午的关系,亚美走上楼时居然没有碰到一个人。当走到写有“贷款之家”字样的玻璃门前时,亚美开始紧张起来。她推了推门,门反锁着。可门上明明写着营业时间:上午10时至下午4时。亚美的手表上已经是10点32分了。“真奇怪,莫非今天开门时间推迟了?”

亚美在门口呆立了半晌,见门里还没有动静,她猜想可能会有后门供出入,就回到一楼,改向螺旋形的后楼梯走去。后楼梯是通往各个楼面的备用门,每套房间的门旁,都安装了一个内线对讲机。

亚美按下对讲机的门铃,可是里面仍然毫无反应。她返身准备下楼时,无意中碰到了门柄,门突然缓缓地打开了。原来门没有上锁,她想:这家白领金融社的职员真是太大意了。亚美走进门里,询问道:“对不起,屋里有人吗?”

可是,连喊了两三遍都没人答应。亚美正想关门出去时,看见餐桌后面有一堆东西露出来,看上去好像是什么人睡在那里,手指上的钻石戒指在闪亮发光。

“喂……”亚美喊了一声,又向前瞧了一眼,原来是个女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亚美以为这女人一定是得了心脏病发作之类的急病才倒在地上的,于是她走进了餐室兼厨房。可是,当她走近仔细一看后,心脏立刻几乎停止了跳动。

餐桌旁的椅子横倒在地上,那女子仰面朝天躺在椅旁,颈间绕着两圈尼龙绳,绳索一端死死地缠在椅背上。

“是谋杀!”亚美吓得尖叫了一声。她返身冲出门朝楼下奔去,脑子里恍恍惚惚只有一个念头:“110……快拨110通知警察……”

经查明,死者是“贷款之家”业主长谷川千鹤社长。

长谷川千鹤不仅是涩谷“贷款之家”的社长,而且还是这家白领机构的产权所有人。警方在现场调查时发现,营业处里的小型保险箱半开着,里面的现金已经荡然无存。按照常现,白领金融机构每天早上从附近银行解出当天所需的资金,放进小型保险箱里,等候客户上门借贷。作案时间估计是在前一天晚上10点钟左右,这可以从尸体的僵硬程度来推断。也许,凶手是在被害人清点保险箱现金时闯进去作案的。负责此案的增田警部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他对偶然发现作案现场的家庭主妇亚美很感兴趣。增田了解了亚美去的原因后,问:

“你丈夫借高利贷确有其事吗?”

“不,我一点也不知道。”

“昨天晚上你丈夫在家吗?”

“没在家。因为工作很忙,他近来经常在外面过夜。”

“那个打电话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说不准。打电话的人蒙着嘴说话,好像故意不让人听出来是谁。”

“打电话的人也许就是杀人犯。他故意把这位主妇诱到现场,成为杀人现场的报案者。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带着这个疑问,增田警部查看了营业处的顾客登记簿。可是上面没有山田孝夫的名字,这说明山田没有贷款。

警察在搜查居室时从长谷川千鹤的床头柜抽屉里找到了一只用过的避孕套盒子。被害者肯定有个交往密切的男人。

这天晚上,山田回家已经是夜里10点半了。亚美问他有没有为贷款之家的案件被警察叫去。

“当然去过啦,还不是因为你是杀人现场的发现者嘛……我倒真吃了一惊。”山田不满地看着妻子,因为喝酒的关系,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喂,为什么你要到那种地方去?”

“你还来问我,说,你究竟错过白领金融社的钱没有?”

“好像……反正警察一调查就会知道的。可我怎么会是凶手呢?我根本就没去过那里。”

“可是为什么有个不男不女的人要给我打那种电话呢?”亚美疑惑地盯着丈夫。

“天知道。你认识那个叫长谷川千鹤的女人吗?”

“不认识。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笨蛋,警察把我当成了凶手。可我有不在现场的证人。刚才我还和警察说来着……”

“不在现场的证人?是什么样的证人?我倒想听听。”亚美心头的疑问渐渐消退了。

“这么说,你是在怀疑我喽?你这种女人啊……”此时的山田,又像当教师时那样傲慢地看了看自己昔日的女学生,然后钻进了浴室。

山田洗完澡,穿着睡衣上了床。夫妇俩各自躺在并排的单人床上。见山田并无睡意,亚美问道:“你昨晚10点钟的时候在哪里?”

“怎么?你还为那事操心?你看我像个杀人犯吗?再缺钱花,也不会去杀女人呀!”

“那你把不在现场的证人告诉我。”亚美仍不放心。

“好吧,说就说吧……昨晚我运气可真不错,本打算到大阪去见客户,和日本体育商事的专务见面,可他们自己到东京来了。这样,我和社里的铃木一起陪他们打起麻将来。发生杀人案的时候,我们正玩得带劲呢。”

“好啊,你把我扔在家里,自己倒去打麻将!”亚美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不免又嗔怪起来。

“怎么会扔下你不管呢?好了好了,今晚来吧,我们好久没……”山田跳下自己的床,走到亚美的床边,把手伸进被窝里。

亚美一把握住他的手:“我确实很担心……”

“蠢话,相信我吧。”山田笑着,猛地把手伸进亚美的睡衣里,粗暴地抚摸起她的肌肤来。这一夜,山田抱着疏远了好几个月的亚美,重又燃起了炽热的情焰。

三天过去了,“贷款之家”杀人案的调查没有什么进展。那个打电话的人为何把亚美叫到杀人现场去?其中的原因至今仍然是个谜。山田的名字并没出现在贷款之家的顾客登记簿上,而且他又有不在现场的有力证明,警方只好暂时认为他是清白的。因此,看样子不会再去追究山田孝夫了。

这天下午2点半左右,亚美家的电话铃又响了。自从出了那件事后亚美变得有点神经过敏,她紧张地拿起了电话听筒。

“……亚美,是我,听出来了吗?”原来是岳博江。

“博江!有什么事吗、’亚美问。

“我今天看见了!”

“看见什么?”

“是……关于你丈夫的事,你可别骂我……”

“骂你?”

“是这样,就在刚才……晤……现在是2点35分吧。2点15分时,我看见你丈夫的车,就在东名高速公路的横滨立交桥附近。”

“哦?我丈夫经常从东名高速公路到沼津地区去办事。不过,你能肯定是我丈夫吗?”

“没看清脸。可我知道车号。还有在车子里……从车后望过去,驾驶座旁边坐着一个女人……好像穿着漂亮的连衣裙……问题就在以后呢……你丈夫的车在前面向左转,我也正好要到那个方向去,虽说不太礼貌,我还是一直跟在这辆车后面。你知道,你丈夫的车开到哪里去了?是一家名叫‘新天堂’的情人旅馆。我觉得太奇怪了。这事……实在出人意料,所以,我就在这附近的司机餐厅给你打了电话……”

亚美顿时觉得透不过气来了。

“要是你想弄明白的话,现在赶快到‘新天堂’去看看吧。你丈夫的车一定还在停车场里。”岳博江的话里充满了挑唆意味。

亚美的脑子失去了冷静,说:“明白了,谢谢你。我会想办法的。”说完,她“啪”地挂断了电话。她看了看屋里的电子钟,当即下了决心:到那家旅馆去看看,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丈夫。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告诉出租汽车司机:“我要去东名高速公路上的横滨立交桥附近一个叫‘新天堂’的旅馆。”

尽管亚美省去了情人旅馆的“情人”两字,可一听名称,司机就明白是去什么地方了。他脸上显露出一种心照不宣的表情。可事已至此,亚美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了,万一山田真的和什么女人去情人旅馆的话,亚美决不会宽恕他。

公路上车辆很拥挤。不久,“新天堂”那白色城堡似的建筑映入了亚美的眼帘。

亚美乘坐的出租汽车悄然驶向停车场。入口的简便门上有一块牌子:“非本馆旅客的车辆谢绝入内”,于是她在停车场前不远的地方下了车。

一个白发的小老头看见了她,走上来说:“是要停车借旅馆吗?”

停车场的人口很小,而且设在树木间,亚美要想认出丈夫的汽车,必须走过去才行。“对不起,刚才掉了个东西在里面,想进去找找。”

“丢了什么东西?”

“……一支圆珠笔。”

老头看出她是在胡诌,不由露出一嘴黄牙,古怪地笑道:“你说刚才来过,是假的吧?其实你是想进停车场去看看,有没有你丈夫的车,是不是?”

“这……”亚美窘得连话也答不上了。

“经常有一些太太找到这里来。可是,我们这里规定:客人至上,凡是来找人的一律不得进停车场。很抱歉,请回去吧。”

她无可奈何地回到停在不远处的出租车旁,对司机说:“让你久等了。算了,往回开吧。”

“太太,怎么了?你是想等你先生的车从停车场里出来吧?这样吧,我免费等着,回去时还坐我的车吧。”

司机已估摸出是怎么回事了。于是汽车在离停车场50米远的路边停下来。亚美坐在车里,监视着停车场方向的动静。

一小时过去了,没见亚美丈夫的车出来。“奇怪,这个停车场会不会有别的出口呢?”亚美正在犯疑,只见司机猛地拍腿叫道:“太太,我们失算了!这家接送职员和运东西的车,都走前面那条小马路。刚才,大概太太露出什么破绽来了,那个老头肯定和旅馆联系过了,所以你先生的车一定已经从旅馆门前的那条小马路开走了。”

司机的提醒稍微迟了一点,使亚美失去了抓到决定性证据的时机。

这天晚上到了深夜11点,山田还没有回家。亚美的心犹如卷进了台风的中心,愈发平静不下来。正当她焦躁到极点的时候,山田推门进来了。“喂!今天我给你带来好东西啦!”酒气醺天的山田乐呵呵的,这使亚美更生气了。见她默不作声,山田讨好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小盒子来。“给,这是你想要的绿宝石耳环。”

亚美仍不理他。山田从宝石盒里取出一只嵌有耀眼的绿宝石的心形大耳环来。这是一只戴在右耳上的耳环,亚美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东西,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不耐烦地说:“你听着,我有比耳环更重要的事要问你,今天和你一起到‘新天堂’情人旅馆去的那个女人是谁?”

“‘新天堂’?那是什么地方?”

“别装腔作势!就是东名高速公路横滨立交桥旁边的那个情人旅馆。在那里,你抱着别的女人,玩得很开心吧!”亚美语气逼人,不容推委。

“你亲眼看见的?”山田反问道。

“你别管我看没看见,你回答我。”

“你看你看,你一会儿以为是我杀了那家白领金融社的女人,一会儿又疑心我和别的女人来往,你大概有点不正常吧?我要真去搞女人,何必去买这么贵的礼物送你呢?”

“送礼物不过是想掩盖你的荒唐罢了。是岳博江亲眼看见你把车停在情人旅馆停车场里的,你一定还记得博江吧?她可不是那种无中生有的人!”

这是亚美的一张王牌。因为博江也是山田的学生,他常常称赞她是个正直的好姑娘。

“这……一定是看错了。谁都难免要搞错,可能……只看车号就断定是我的车吧?相仿的车号是很容易混淆的。”

“博江是个很仔细的人,无缘无故是不会给我打电话的!”

山田想了一会,突然抬起头来说:“真要是这样的话,她一定是故意打电话来骗你,吓唬你,好让我们家不得安宁。要知道,妒嫉我们幸福的同学有的是呢!”

亚美将信将疑地瞅着他。这一晚他们没有再说话。

又过了三天。山田已是两个晚上没回家过夜了。以前也有过不通知家里就在外面过夜的情况,但通常第二天就回家了。亚美心神不定地想:要不要去报警?或者先找公司里的人或他的朋友问一下?也许他就会打电话回来?

上午11点,家里来了两个警察。是警视厅的增田警部和他的部下远山警察。

稍事寒暄后,增田问:“你丈夫现在在哪里?”

“这个……我也不清楚,已经两个晚上没回家了……”亚美慌张地回答。

“我们刚才到山田商会去过,那里的女职员说他太太知道他在哪里。”增田的目光里充满了不信任。

“我真的不知道,我正在考虑是否要请警察帮助寻找呢。”

“请原谅我的失礼,你说你丈夫离家出走……那么,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

“你是说我丈夫出走?”亚美像是被人当胸刺了一刀。

“比方说,取走了存款啊,拿走了随身用品啊,等等……”

“请等一下。”亚美慌忙走进山田的书房,拨准小型保险柜的号码,打开了柜门。她检查了银行定期存折和各种证券,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怎么样?”增田警部问。

“没什么异常情况。”

“这么说,你丈夫不是离家出走,不过,现在还不能肯定。我们要找你丈夫,是因为在被杀的长谷川千鹤的住所里,找到了一个用过的避孕套盒子,从避孕套包装袋的表面,发现了两个不完整的指纹,和我们在山田商会社长室找到的指纹是一致的,也就是说,是你丈夫的指纹。”

亚美吃了一惊。

“看来,你丈夫和被害者之间有着很密切的关系。”

“我确实不知道!”亚美喊道,她恼恨不已:山田果然有外遇。奇怪的是,情妇刚死,他就又和另一个女人上了情人旅馆……

警部同情地望着她,亚美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只要你丈夫在,事情就能弄明白。”

“可我丈夫说过,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这我们知道。我们担心的也正是这件事。”

“怎么?”亚美不懂警部的言外之意。

“你丈夫不是杀人犯。不过,他很可能认识凶手。如今,你丈夫没事先通知就突然不回家来……”

亚美恍然大悟。原来增田警部担心山田会被凶手“干掉”。

“现在清楚了吧?无论有什么关于你丈夫的消息,请立刻通知警视厅调查本部。”

“好的。”

“还有……最近,太太有没有发现你丈夫的行为举止不正常?如果有的话,不管是什么,都请告诉我们。”

“那是在三天前吧……有个女人看见我丈夫的车停在东名高速公路附近一个叫‘新天堂’的情人旅馆那里,就打电话告诉了我。”

“这女人是谁?”

“是个很陌生的声音……说是我丈夫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在一起。”

为了不牵连博江,亚美没有说出她的名字。不过,两位警察似乎对此事很注意。

清晨,一辆汽车从八王子市方向开来,驶到武芷五日市后.就向左拐弯,向山里开去。

驾车人是东都大学经济系二年级学生村上惠。坐在驾驶座边上的,是他的同学雨宫奈穗。他俩从今年春天开始交往,除了亲吻、拥抱和爱抚外,还没有体验过真正的两性之爱。今天,村上决心初尝禁果,所以他带着奈穗来到人烟稀少的奥多摩。奈穗觉察到了这点,没有表示反对,因为两人内心的欲望是一致的。公路沿着河流向西延展。渐渐地,树木越来越密,路上覆盖着厚厚的树枝叶子。一到桧原村,道路随河流分为两条,他们驶进了通往大泽的狭窄小道。不久,前面又出现了岔道。

奈穗看着摊在膝头上的地图说:“右边的小路通往神户,车一会儿就过不去了。”

“太好了!”村上笑着把方向盘往右扳去。汽车向前行驶了一会,就见到了一块草密林深的空地。村上把车停了下来,他从车上下来,只见草地上依然浸透着昨晚的露珠。奈穗也下车了。村上猛然转身抱住她热吻起来。奈穗恍惚中睁开眼睛,从村上的肩头望出去。突然,她被一个意外的发现吓呆了。

“什么事?”村上赶紧转过头去。不远处的草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身体蜷缩着,软软地倚在一棵树旁。附近放着一个小酒瓶。

“这人病了?”

“一动也不动。也许已经死了……”

“招呼他一下看看。”

村上有点害怕,可在情人面前只好硬着头皮壮着胆子走到那人身边。“喂,你怎么了?”见他毫无反应,村上就推了推他的肩膀。不料,那人竟倒在地上了。他那呆呆的眼睛半睁半闭,口里还往外淌出气味很怪的泡沫般的东西。

奈穗吓得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显然,这个人已经死了。

当地派出所接到报告后,立即派出一名警官赶到现场。看来,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急病猝死案。第一,这样一个城里白领阶层的人不可能徒步来到深山。可是,附近却找不到他开来的车。第二,死者嘴里吐出的带血泡沫状物究竟是什么?一下子难以断定。死者身边有一只新上市的“夜之友”牌清酒的空酒瓶。看上去像是喝了酒以后吐血而死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酒瓶里也许还残留着有毒的物质。警官在现场发现的第三个疑问,即地上有用树枝写的一行字:“一死百了。”字迹很模糊,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从死者身上带着的名片得知,死者是山田商会的社长山田孝夫。警视厅首先打电话给山田商会,从那里打听到了死者的家庭住址后,便和亚美进行了联系。

自从增田警部来过以后,亚美一直疑心重重,充满了不安和担忧。

她常常不由自主地闪出这个念头:丈夫会不会真的被人杀了?这样一想,她就更加惶恐不安。就在这时,中尾十四子突然登门拜访来了。

“请原谅……上次,我对你说起过白领金婚的事……我知道你是个很敏感的人,一定会放在心上的……所以,我特地来看看你。”十四子夸张地向亚美行了一个大礼。

“行了行了,别这样……”亚美把同学领进了客厅。

“你丈夫在家吗?”十四子问。

“不知怎么回事,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在这以前,博江告诉我,说是在一个叫‘新天堂’的情人旅馆附近见到过我丈夫的车。”

十四子皱起眉头:“你认为怎么样呢?”

“什么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岳博江的话很奇怪,你想,从车子里面,能一下子看清前面车辆的车号吗?她这是在骗你。这么说当然不太客气,不过,岳博江肯定是在说谎。”

“可是,她为什么要编造这些假话呢?”亚美反问,有点半信半疑。

“我倒有个想法。”十四子一双锐目紧盯着亚美。

“你说说看。”

“和你丈夫一起去情人旅馆的,可能正是岳博江自己……一定是当时被人发现了,虽然这事不会马上传到你耳朵里来,可为了以防万一,她就先发制人,说你丈夫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肯定是这么回事。”

“博江她……”

“我看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不过……我倒真有点为你担心,要是你丈夫真不回来……”十四子正在喋喋不休地嘟哝时,电话铃响了。

亚美赶紧抓起了话筒。警视厅的警察通知她:在北秋川附近的山林里,发现了一具男尸,就是山田孝夫。让她立刻到现场去辨认一下尸体。

亚美无力地放下话筒,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怎么了?”十四子走过来问。

“我丈夫……他们在奥多摩那里发现了我丈夫的尸体……”

“什么?”

“叫我去那里认尸……”她身子一软,倒在十四子怀里……

现场位于湿润的山谷密林空地,附近连看热闹的围观者都没有。山田的遗体横陈在尸布上,盖着一块浴巾。

亚美掀开浴巾看了一眼,“哇”地一声哭倒在地。毫无疑问,死者正是山田孝夫。

十四子站在稍远的地方,呆呆地望着草地出神。

“你丈夫好像是独自一人来此地,吞下了毒药。你见到过这个酒瓶吗?”警察指了指放在尸布边的“夜之友”牌清酒瓶问。这是个很干练的年轻警察。

“没见过。”亚美抬起头来。

“你丈夫是否有自杀的念头?你觉察到什么吗?”

“从来没有啊。虽然他的生意不大顺当,可寻死的念头……”

“那请你到这里来一下。你看,当时尸体就斜靠在这棵树旁,前面的地上,还有这一行字。这是你丈夫的字迹吗?”

亚美看见泥地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一死百了。”她觉得,这字体似乎有点像丈夫的手迹,又好像不是丈夫写的。

“我不敢肯定。这个……‘了’字好像有点像……也许……”亚美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疑惑。

“也许……你指的是什么?”

“我丈夫是个很仔细的人。要是自杀的话,他一定会写下遗书的。”

“那不一定,自杀者常常是不留遗书的。不过,既然太太觉得这里面有疑点,我们也不妨从其他的角度来考虑一下。”

“其他的角度是什么?”

这时,十四子走过来,注意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从你丈夫自杀身死这一点来分析,有一个不合理的地方,那就是他的行踪。你丈夫是怎么到此地的呢?他既没有乘公共汽车,也没有坐出租汽车。山田商会难道没有供职员用的汽车吗?”

“不会的,我丈夫有自己的汽车,我想是在公司里吧。”

“这就是说,你丈夫出于某种原因,使用了别人的车,而开车的不会是他自己。因此,你丈夫很可能是被人杀死后扔在这里的。”警察说完,注视起亚美的反应来。

死尸解剖后,亚美向山田的遗体作了最后的告别,一个人回到家里。

丈夫和女高利贷者长谷川千鹤有肉体关系,这意外的事实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可是,还没来得及问一下丈夫,他就突然被人杀了。而警方认为,这是一起伪装成自杀的他杀案。凶手是谁呢?还有,十四子曾说过,会不会是岳博江和丈夫一起上情人旅馆?

亚美提起话筒,正要往博江家挂电话,这时门铃响了。亚美开门一看,来人正是岳博江。

“我从报上看到了消息,赶紧来看看你。”

亚美想说些答谢的话,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上次我告诉你的那家情人旅馆,后来你去看过了吗?”博江问。

“我到那里时,已经……不在了。”把岳博江领进会客室时,亚美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敌对意识。

“说不定呀,当时和你丈夫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和这次凶杀案有关呢。”岳博江的口气很像个侦探。

亚美不由得又想起了十四子的话。

警察来了,岳博江起身与亚美道别。

“真是意想不到,”增田警部说,“我们刚怀疑你丈夫,他就被杀害了。我的推测被不幸言中了。”增田一开始怀疑山田是杀害千鹤的凶手,后来又预言山田也会成为牺牲品。

“我丈夫被害,和涩谷那件案子有关系吗?”亚美询问道。

“眼前还不能下结论。不过,我们认为,杀害你丈夫的凶手,十有八九和那案子是同一个人。你丈夫很可能认识‘贷款之家’那件案子的凶手。今天,我到奥多摩去看过了,这案子看起来很像自杀。现场有一个你丈夫喝过的酒瓶,可是,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瓶塞。现场周围都仔细地找遍了……”

“这说明什么呢?”亚美对警部的话一点也不明白。

“你丈夫是在现场附近喝的酒。凶手和他呆在一起,想方设法骗他喝酒。瓶就是在那儿打开的。既然打开了,肯定就丢在附近什么地方,可是,到处都找不到这个瓶塞。”

“是凶手……”

“对,是凶手捡走了。所以,有件事想请太太协助一下,请你来演一出戏。”

“演戏?”亚美不懂警部究竟想干什么。

“我们认为,凶手在你丈夫喝下那瓶酒的时候,一定是相当慌张的,因为他在那酒里注入了烈性毒药。也许,他是在拔掉瓶塞后,扔掉了,事后再去拾起来的。我们想从这里找到破案的关键。其实,在现场,我们找到了一个类似的瓶塞。我们要让凶手产生错觉,即他拿走的不是下过毒的那瓶酒的瓶塞,而是别的瓶塞……要让他相信真正的瓶塞现在在你的手里。”

“这么重要啊,这个瓶塞……”

“上面有指纹。凶手听说你拾到了,一定会非常担心。”

“我很愿意出力,我该干些什么呢?”

“我们认为,凶手一定是对你们家情况很熟悉的人。所以,找谁都行,你可以告诉你的朋友,就说你在现场发现了瓶塞,把它拿回家了,作为丈夫的遗物,供奉在佛坛上,以作纪念……”

两位警察走后,她开始琢磨,告诉谁最合适呢?岳博江很可能就是凶手。要是直接对她说,太危险了。还是找十四子吧。让她把话传给岳博江听,说不定会好些……

不知从何时起,亚美已经认定博江是杀人凶手了。于是她往十四子的公寓挂了电话。十四子很快就来接电话了,虽然已经是晚上9点了。

“……感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来看我,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行了,不必客气,作为朋友,这是应该的。我不是岳博江,与其说得好听,不如不干坏事。”

“……托你的福,我总算回到了家。那天我没和你一起回家,半路上下了车。我在现场捡到了那个瓶塞。”亚美照警部的吩咐,开始演起戏来。

“瓶塞?”十四子似乎吃了一惊。

“对。就是我丈夫喝过的那瓶酒的盖子呀。我是想留作纪念才捡回来的。丈夫的遗骨还没迎回来,所以,我就用纸包起瓶塞,供在家里的佛台上。我丈夫是个爱喝酒的人……”

“你做得对……”十四子叹息似的随声附和道。

亚美挂断电话后想,结果会怎么样呢?得等十四子把话传给博江后再看她的反应了。亚美只觉得浑身发软,不一会就进入了沉沉梦乡。

亚美睡在二楼。半夜里,她似乎听见楼下有什么声音,不由得睁开了眼睛。真的,好像有人在楼下走动。

她突然害怕起来,不敢再睡下去。她跳下床,奔向楼梯口,顺手打开了楼下的电灯,又匆匆地赶下楼去。突然她看见眼前站着一个人,亚美差点儿叫出声来。溜进家来的竟然是身穿黑衣的十四子!

“倒霉!让你看见了!”十四子右手握着细长的小刀,恶狠狠地向亚美晃着,“吓了一大跳吧?是我呀,我就是杀死你丈夫的那个人。今天你也得死在我面前!”

“你……你说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我的丈夫?”亚美面色苍白地问道。

“反正你已经死到临头了,我就告诉你吧。你丈夫和‘贷款之家’的长谷川千鹤勾搭上了。那个千鹤和我是表姊妹关系,所以,我当然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也清楚营业处有多少现金。千鹤在自己老家时,得到我父母的照顾,才开始经营那个‘贷款之家’。可一发了财,这女人就对我冷淡起来了。我杀了她,拿走了钱,也是为了出口气。可是在实行我的计划时,你丈夫知道我和千鹤的关系,很可能会把真相泄露出去。所以我就委身于你丈夫,好封住他的口,同时又让你到杀人现场去,这样就能一箭双雕。同学会那天,我说的白领金婚那番话,你还记得吗?”

亚美浑身僵直,望着寒光闪闪的刀刃,木然地点了点头。

“那不过是个伏笔罢了。这样就能把你引到杀死千鹤的现场去……在那以后,我已经不想再和你丈夫周旋下去了。何况,那次一起去‘新天堂’时,又让岳博江看见了……你丈夫也企图背叛我,把真相告诉警察。其实本来我是不想杀死你丈夫的,我还不至于那么坏。我献上了自己的身体,想阻止你丈夫去报警。可是……最后连这爱的锁链也不起作用了,我只好下决心,迅速采取了最后的手段。你想听听具体过程吗?”

听她这么一说,亚美吓得魂不附体了。因为恐惧,她浑身的肌肉紧张得不能动了,连逃跑都不可能了。

“那天我打开‘夜之友’牌清酒的瓶塞,往里面加了毒药。然后,我用我的车把你丈夫带到了奥多摩。那时,已经是傍晚了。你一定会想,我用什么方法诱他上钩的呢?当初千鹤为了逃税,把财产都换成了黄金,埋在奥多摩的一个地方。我请你丈夫和我一起去掘出来。这样,他当然兴冲冲地跟我去了。我也很清楚,一掘到黄金,你丈夫就会把我杀了,一个人独吞这笔钱财。我早就从他的目光里看出来了。到那里后,我就诱使他喝下了那瓶‘夜之友’。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喝下去以后会成为‘死之友’。不过,我离开现场后才想起那只要命的瓶塞丢了。可是如果我自己去找的话,说不定会在那里碰到警察。因此,我就陪你一起去辨认尸体,想把瓶塞找回来。听说你也捡到了瓶塞,我吓了一跳。我忘了,盖子相同的酒瓶是很多的,要是让你得到了我的指纹,那就全完了。现在让你撞见,也是我的晦气,不过你的下场就更惨了,你明白吗?”十四子滔滔不绝地说完以后,举起刀就向亚美刺来。

亚美绝望地呼叫起来。她好不容易才躲开了十四子的第一刀。

十四子皱皱眉头,又向亚美直刺过来。突然,从十四子闯入的窗户里,跳进了一个黑影,重重地撞倒了十四子。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为亚美导演“瓶塞计”的增田警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