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苍天

1

那个女人,倒在一个很不妥的地方。

说它不妥,并非是指它奇怪,而是说那地方不适合躺下身体的。那个女人,就躺在女士洗手间的地上。

白色的衬衣,外套一件藏青色的背心,一条藏青色的休闲裤,穿着时装鞋,还背着一个小包,小包里装得胀鼓鼓的。

凌乱的长头发散落在地上,下半身不自然地扭曲着。不会是躺在洗手间的地板上睡觉的,当然是尸体。发现尸体的人大吃一惊,差一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

“哇!”

发现者也是一名女性,还很年轻,长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令人觉得她还涉世不深。她在这家会馆后台口的管理办公室里工作,偶尔起身去附近的洗手间小解。

会馆坐落在九州的佐贺市,位于佐贺市内的偏北部,南下通往长崎本线佐贺车站,北侧有长崎公路贯通,回到南边,可以背靠佐贺机场眺望有明海。

会馆与佐贺县综合运动场夹着国道对立而坐。这一带作为市区用地得到开发以后,经过的年份还不长,但丝毫也感觉不到以前偏僻城镇的气氛。

所有的建筑物还留着“新”的残痕。虽然有商店,但不繁华,当然也不是那种房子成片、临街散发着家庭气息的住宅区。从整体上看,好像大多是公共设施、工房和公寓。

也许是因为有碍视野的高层建筑不多的缘故,所以给人一种天空开阔小楼簇拥的印象。坐落在其中的佐贺国际文化会馆的建筑楼就显得气派非凡,一直延伸到马路,院里的树林茂盛,到了开花的季节,这里是一片花的海洋。

占地面积有3万平方米,建筑面积9700平方米的会馆就镇坐在中央,简直就像是一座宫殿。登上正面的阶梯,就可以看见能够停放400辆汽车的停车场。

地面四层、地下一层的会馆主建筑,是一个巨大而豪华的大厅。一至三层共拥有1800个席位的大厅,是一个以音乐为主的多功能厅。有着814个席位的中厅,是以演戏为主的多功能厅。

一楼的展示厅可用于供500人参加的招待会、宴会和展示会等各种用途。每一楼层都设有舞台、乐池、练习室、排练室、化妆洗手间等。

大厅的舞台上几乎每天都有各种演出,从演奏会、歌剧、演唱会到演讲、戏剧、相声,丰富多彩。而且,演员全都是来自东京的大腕明星。来这里的观众或听众能够尽情欣赏,满意而归。

这天8月9日,国际文化会馆举办家长玲子的演讲会。光是家长玲子的演讲题目“心病”就让人兴趣倍增,虽然离开讲时间还早,但慕名而来的人已经蜂拥而至。

家长玲子知名度甚高,驰誉全国,是受到日本民众尊敬和信赖的医学专家,原来在生和会医院的心血管外科工作。

大约五年前起,她连续撰写出版了四本专著。虽然都是医学书,但内容通俗易懂,具体生动,所以一读起来就会被其中的内容所吸引,而且读后得益匪浅。

她的书内容都是围绕精神卫生方面的,如《紧张和你的生活》、《心病比其它病更可怕》、《大脑信息》、《现代人的心病》。这四册专著的发行量刷新纪录,成为市场上超级畅销书。

家长玲子一跃而成为传媒的宠儿。于是,家长玲子以此为契机从生和会医院辞职,设立了一个兼有事务所性质的心理健康研究所,自己成为一名心理咨询专家,忙得不亦乐乎。被传媒追着采访,对席卷而至的杂志约稿也只能婉言谢绝,而电视台和电台的演讲倒是不得不接受,家长玲子已被聘任为两档电视节目和一档电台节目的正式主持。

作为嘉宾客串也不少,而且都是演讲。来自日本全国各地的邀请信像雪片似的向她飞来,从九州到北海道,望穿秋月的人们都想亲耳聆听她的演讲,明年也好,后年也行。其实,她的行程已经排到了后年。

如今,她作为外科医生只是徒有其名,只能算是医学评论家,心理咨询专家,或是以写书为职业的作家。除此以外,说她是一名演员的话,那真是恰如其分。家长玲子的确有表演的天赋。

家长玲子年龄39岁,丈夫46岁,有一个读小学六年级的儿子。可是,她好像不是属于那种贤妻良母型的女人,打扮得不入俗套,给人有一种高贵之感。

思路敏捷,气质非凡,笑起来媚人可爱,表情丰富,一点不做作,没有一点惹人讨厌的感觉,总是很纯朴,举止大方,穿着也无暇可击。

并非是穿金戴银的时髦打扮,从来不浓妆艳抹,也从来没有装模作样或盛气凌人之感,完全给人一种平易近人,自然谦虚的感觉,真可谓绰约多姿的大美人,连女人们也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家长玲子又是一个做事干脆利落的人,走南闯北,也不带一个秘书或管事,就是去很远的地方演讲,也是自己一个人去。今天来佐贺国际文化会馆也是如此。

因为大红明星要来佐贺市,所以非得隆重接待不可。主办方自然不用说,先得安排下榻的宾馆,预订了佐贺新大谷饭店的贵宾套房,接着去机场迎接。

家长玲子乘坐的455航班的班机预定是下午4时10分到达佐贺机场。接待人员充分考虑到出机场所需的时间,又考虑到飞机多少可能会误点,再考虑了机场到佐贺市区的路上堵车情况,以确保家长玲子能够赶上在佐贺国际文化会馆举行的演讲会。

“我们派了三个人去机场接机,这三个人早已熟知家长玲子老师的脸,所以不会走岔的,请您不用担心。”

主办方的筹备组长向东京的家长玲子事务所打电话说道。

“来机场迎接的事能不能取消呢?”

电话那头像是家长玲子事务所的秘书小姐说道。

“为什么?”

筹备组长迷惑不解。

“老师总是这样的。演讲接待单位要来迎接的,都被老师谢绝的。老师说来接的人等在机场或车站里太引人注目,会招徕很多要求老师签名的人,这是老师最感头疼的。”

“那是真的。像家长玲子老师这样有名的人,的确会被人追着要求签名的。”

“还有,老师喜欢一个人随意地去陌生的地方,观赏那里的景色。嘿!就是坐在出租汽车里也喜欢观赏车窗外的景观。”

“她不带别人,喜欢自己一个人轻轻松松地旅行,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是的。”

“那么,就请家长玲子老师自己从机场坐出租汽车来吧。”

“就是这样打算的,所以到佐贺机场来接的事,请你们不要费心了。”

“那太有失远迎了。不过,老师希望这样的话,我们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所以我们就不去机场接她了。”

“真是拜托你们了。”

秘书像是在求对方一样。

“太抱歉了。”

筹备组长挂了电话以后也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妥。

不大张旗鼓,来去自由,高大又纯朴的平民形象,筹备组长更加仰慕家长玲子了,筹备组的职员们也可以松一口气。演讲会上主办方代表的发言,主持人对演讲人物的介绍,这方面的排练工作也顺顺当当地完成了,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听众人场是下午5时30分,6时开始正式演讲。但是,从5时30分左右起,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队,黑压压的一片,把会馆西侧的大门挤得严严实实。

要求听讲的有220人。大厅里18OO个席位,不到15分钟就客满了。这样的壮观是很罕见的,人们只能惊讶家长玲子的人气之旺。然而,家长玲子却栅栅来迟。

筹备组的人员从5时30分起就列队迎候在正面大门口,翘首期待家长玲子乘坐的出租汽车出现,但是左等右等也没有看到一辆像是她乘坐的出租汽车。筹备组长为了保险起见,又打电话向机场方面询问。

佐贺机场的回答是455航班的班机晚到10分钟,也就是在16时20分到达的。如果家长玲子没有赶上455航班的话,按理说东京的家长事务所应该来电话的。

如果没有来联络,就说明家长玲子已经乘上455航班的班机。家长玲子在下午4时20分可以到达佐贺机场。因为不必赶路,所以会慢悠悠地走出机舱。

在通道上也不用奔跑,取行李时也不用着急,也不用急着赶乘出租汽车。家长玲子从从容容地坐上出租汽车时,应该是4时40分左右。出租汽车如果按通常的路线行走,到佐贺市中心用不了3O分钟,如果花时间要在市内游览一下,也就需要一个小时。

筹备组长计算着时间,估计家长玲子可以在5时45分到达佐贺国际文化会馆。他的判断非常正确。只是,家长玲子不是在西侧的正大门下车的。

载着家长玲子的出租汽车停在了背后面朝东的后台出入口门前。家长玲子付了车费后走下出租汽车,头也不回就径直从后台出入口走进会馆内。

走进后台出入口就是后台门厅,右侧是后台办公室,从后台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女职员差一点儿与家长玲子撞了个满怀。女职员低伏着眼睛,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家长玲子。

这名女职员名叫“小池政江”。她预感到对方也许是家长玲子,只是不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因为此人很像家长玲子,还戴着淡紫色的太阳眼镜,戴着医用口罩。

“请问您是家长玲子老师吗?”

小池政江鼓起勇气问道。

“对,我是家长玲子。很抱歉,我来晚了。我怕时间来不及,就跟司机说想快点到后台。所以,司机就把车开到这边的出入口了。”

女人摘下太阳眼镜。

眼见为实。摘下太阳眼镜的女子无疑就是常在电视或报刊上露脸的家长玲子。小池政江正因为年轻,所以感到头脑一下子乱了。

家长玲子一身与众不同的打扮,淡粉红的衬衣,外套上衣有百合图案的刺绣,紧身裤也是淡粉红的,鞋子是珍珠白的中跟鞋,鞋跟上银色的装饰条闪闪发光。

头发是染成棕色的长发,发尖很讲究地卷过,戴着一顶法国式小姐帽。

为了让那顶海蓝色的帽子服贴地贴住头发,还用了帽针。帽针是铂金做的,帽针头部还镶着钻石。耳环是象牙雕刻制成的。手上挎着个鳄鱼皮形的漆皮时装包。大号的两用旅行包,背带可以拆下,适应一两天的短途旅行的需要,款式也像是眼下流行的。

面对如此的珠光宝气,小池政江看得人都发呆了。

“快抓紧了!我要将行李放在后台,还要借用一下洗手间,然后马上登台。”

家长玲子催促小池政江说道。

“知道了。请跟我来。”

小池政江走在前面。

走进左边的走廊,有好几个后台围着排练室。再向右拐,就到大厅的背后,那里是男士洗手间和女士洗手间。小池政江自然不会预测到女士洗手间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她自己朝正门口走去,筹备组的同事还焦急地等在那里。

家长玲子将大包放在后台的一间房间内,连小包也没拿就走进了女士洗手间里。

2

今晚,国际文化会馆里除了家长玲子的演讲之外,没有任何会议或集会,就是说来这里的听众都是冲着家长玲子来的。这么一个演讲会竟然能够吸引近两千名男女老少前来洗耳恭听,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比预定时间稍微晚一些,6时零5分,主办方的代表开始在台上致词。筹备组长要对演讲者作介绍,已经等候在舞台的一侧。约两千名的听众已经就坐,气氛如同已经开始演讲一样。

听众恭恭敬敬地等待着家长玲子的到来。因为空调冷气很足,所以也没有人使用扇子,将近两千名的听众鸦雀无声。这样,也使得整个会馆显得格外宁静。

除大会场外,其他地方没有一个人影。通道、楼梯、门厅。休息室、后台等其它地方都如同无人一般。小池政江和筹备组的同事一起穿过休息室返回大厅的后台。家长玲子站在后台的洗手间门前不时地留意着时间。

“您辛苦了。”

“看来时间还来得及。”

“您不喝点茶或饮料就上场,行吗?”

筹备组的人一个个恭恭敬敬地鞠着躬,递上名片。

“迟到的责任在我身上,请不必多费心。”

家长玲子脱下了口罩。

“我脱下口罩没关系吧?”

家长玲子摘去太阳眼镜和口罩以后,小池政江更加领略了她那媚人的风采。

“快到达佐贺机场时就有点咳嗽了,所以一到佐贺市区就赶紧去药房买了口罩。俗话说,夏天感冒连狗都会食欲不振。真是的,8月份还会感冒,真让人笑话。”

家长玲子将口罩折叠起来,放进前口袋内。

“没关系吧,您已经很累了,还要演讲……”

小池政江朝大会场的舞台后面瞥了一眼。

因为她听到鼓掌响起,是主办方代表的致词结束了。

“不能戴着口罩演讲吧,声音都会不清晰。你们能不能在讲台上放一把椅子,如果我感到身体不舒服的话,可以坐在椅子上讲……”

家长玲子笑着对筹备组的一名职员说道。

“知道了。”

年轻的职员向舞台边走去。

“行李交给你了。”

家长玲子向小池政江托咐道。

“放心吧,就交给我。”

小池政江的两颊泛起红晕,她感到很幸运。

刚才家长玲子还是向上盘起的发型,头上还戴着法国式小姐帽。但是现在,家长玲子将长发技散在肩膀上,抽掉原来插着的帽针,让长发恢复了自然形状。

这是因为家长玲子担心在那么多的听众面前,盘着长发还戴着法国式小姐帽,身上珠光宝气有欠慎重。如果不戴口罩,那么发型也应该很普通。这打动了小池政江的心,加深了对家长玲子的崇拜之情,同时也令她感到非常激动。

家长玲子跟随筹备组的职员走进舞台左侧的后台,站在暗处的主办方人员总算松了一口气。在舞台右侧,筹备组长仍在麦克风前介绍着家长玲子的情况。

叨叨絮絮的介绍,也许是因为该讲的都已经讲完了。这时,一张便条传到手里,告诉他一切都已经就绪。

筹备组长的嗓音突然变得兴奋起来。

“那么,接下来就请听家长玲子老师的精彩演讲!家长玲子老师,请!”

说完,筹备组长退进舞台右侧的幕后。

同时,家长玲子从舞台的左侧上场。观众席分成三层,屋顶简直像天空一般高。观众席和舞台的宽敞,也给人一种颇为壮观的感觉。

放在舞台中央的大讲台显得很小。讲台上准备着水壶、杯子和手持式麦克风。考虑到家长玲子在演讲时可能会坐下或站起,还准备了手持麦克风。在讲台前还放着一把椅子。

椅子两侧的桌子上,放着绚丽的鲜花。家长玲子坐在椅子上,讲台和左右两边生气盎然的鲜花形成烘托的气氛。家长玲子的背后幕布上挂着一条表示今晚演讲主题的横幅“心理和生理疾病同治”。

观众席上传来雷鸣般的掌声。人们疯狂般的鼓掌,掌声一直持续到家长玲子走到讲台前。时间是6时15分,还不能算迟到,但按预定是演讲一小时三十分钟,演讲时间将延续到7时45分。于是,家长玲子发扬着奉献精神走到了讲台上。

“我是家长玲子。”

家长玲子手持话筒说道。

鼓掌声渐渐地停下来。

“我今天好像是患上热感冒了。如果站着演讲的话,也许我坚持不了一个半小时,因此请允许我在开始时就坐在椅子上。对于我的失礼和随意之举,还望诸位多多原谅。”

家长玲子向全场听众致礼后,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那是一把没有扶手的椅子,座垫和靠背都是合成革面。虽然不是新的椅子,但用过的椅子坐着反而感到很舒服。

会场里安静得有点出奇,一千八百余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家长玲子的身上。不仅仅是她那妩媚动人的容貌,有不少听众是被她那带有鼻腔的甜美嗓音所吸引,带着好奇心来的。

“虽然疾病与人的精神有关,但说健康是由良好的精神或心理因素支撑着的,对现代人来说,这反而更容易理解。难道不是吗?”

家长玲子的演讲终于开始了。

小池政江想听家长玲子的演讲,但是她不能。家长玲子委托她照看行李,那两用型的大旅行包还搁在后台的房间里。小池政江将那只大包搬到后台办公室里。

小池政江悄悄地离开舞台的左侧,向右拐去,再向左拐,那边并排有三个独立的后台房间,家长玲子的行李包就放在最里面的房间里。

隔着走廊的对面有男士洗手间和女士洗手间,小池政江顺便想用一下洗手间。她推开女士洗手间的门,这时,一副可怕的情景映入她的眼帘。

在洗手间的地上,仰天躺着一个女人,穿着白色衬衣,藏青色背心,与背心同样颜色的裤子,穿着时装鞋,还背着小包。小池政江愣愣地望着女人身上的衣着。

凌乱的长发披散在地上,下半身不自然地扭曲着,胸脯好像已经没有了呼吸,年龄约莫有25岁,但她的脸不像是活人的脸。

已经死了——小池政江颤抖着,双腿发软。她连连后退着关上了洗手间的门,她已经顾不上家长玲子的行李,朝着筹备组长所在的舞台右侧跑去。

“在后台女士洗手间里,有个女人死了。”

小池政江凑近筹备组长的耳边轻声说道。

筹备组长大吃一惊,但他没有吱声。筹备组长离开舞台边,和小池政江一起赶往后台那间出人命的女士洗手间门前。为了不沾上手印,筹备组长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着拉开了洗手间的门。

倒在洗手间里的女人,姿势与小池政江发现时一样,没有任何变化。筹备组长大惊失色,大步走向后台办公室,用办公室里的电话打110报警。

“我们是国际文化会馆,我们在后台女士洗手间里发现了一具女性的尸体。今晚我们会馆在举办家长玲子老师的演讲会,将近两千名听众都挤在会场里听讲。如果让大家知道出事的话,肯定会5!起混乱的。等演讲完毕,听众全部离开估计要到8时以后。所以你们来这里的话,请不要拉警笛,汽车停在东侧后台的进口处。”

“明白了。”

得到警方肯定的回答,筹备组长才挂断了电话。

5分钟后,一辆警车悄悄地停在后台出入口门前。警车不仅没有鸣响警笛,连红色警灯也关闭了。这时,大约有十名筹备组的年轻人集中在后台办公室周围。

其中有人将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带往女士洗手间。警察只是打开洗手间的门看了一眼尸体,并没有走进洗手间。他们是为了不久将要进行的现场勘查而赶来保护现场的,不一会儿,一名警察用对讲机向佐贺警署报告情况。

○洗手间的地面采用的是防滑塑料地砖。地面不会淋湿,也没有滑倒的痕迹。就是说,不能认定是因滑倒而造成的死亡事故。

○从现场状况分析,也没有自杀的可能。

○虽然初看既没有出血也没有外伤,但可以断定是他杀。

以上是报告的内容。穿制服的警官初步判断为他杀。如果有“凶杀”通报,佐贺警署搜查一股和勘查部门马上出动。接着,接到佐贺警署发出的通报,佐贺县警本部搜查一课和勘查课立即赶往国际文化会馆。

后台出入口附近成了一个停车场。昏暗中,警车、轿车、警务车辆默默地排列着。会馆内与后台相通的所有通道上都拉起了禁止入内的布条。

在案发现场女士洗手间里,县警本部的勘查课和佐贺警署勘查股的人员正在进行现场勘查。在勘查工作结束之前,警员不起任何作用却又碍手碍脚的,所以搜查员也被禁止进入现场,连搜查一课的课长也不能随意察看现场。

会馆方面为警方人员安排了后台办公室里的四间房间。因此,警员们只好一边喝茶,一边等候勘查部门的进场许可。负责侦查的头目们则在最前面的那间房间里碰头开会。搜查一课课长石川、管理官古贺、勘查课长小笠原、佐贺警署刑事课长加山等各有关部门的首脑,其中还有水木警部补。警部补不属于干部阶层。但是,水木警部补作为取证警官拥有帮助侦破19起杀人事件的实绩。

因此,大家称水木警部补是“取证大王”。这一美称至今还带有现实的意义。对于“取证大王”来说,一项首要的任务就是详细调查案件的来龙去脉。基于这一原因,管理官古贺常常要将水木警部补拉到现场来。

隔着桌子,坐着小池政江。据说小池政江走出后台办公室时曾和家长玲子撞个满怀,在会馆的职员中,小池政江是第一个接触家长玲子的人。

而且,小池政江是尸体的第一发现者。警方当然希望从她那儿得到一些蛛丝马迹的线索。但是,小池政江坚持说自己一无所知,一副万般苦恼的神情。

“家长玲子老师是位很了不起的人物。不仅仅是我,还有许多人崇拜着家长玲子老师。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和杀人事件扯上关系呢?”

小池政江用抱怨的语气说道,接着便一声不吭,无论警方问她什么,她都一个劲地摇着头。

雷鸣般的掌声宣告演讲的结束。水木警部补看了一眼时间,8时已经过了5分。家长玲子的演讲比预定时间晚结束20分钟,水木警部补对此觉得不可思议。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们有什么理由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要马上回酒店……”

房门一打开,听见一阵愤怒的叫喊,和刚才家长玲子演讲时的甜美声判若天渊。

搜查一课课长石川和全体人员都站起身来,鞠了一躬。大家都在电视上见过家长玲子,因此就连见多识广的警官们对这样一位大明星也不敢怠慢。

家长玲子背后站着两名年轻的刑警,就像两名随从一样。水木警部补在胸中再次感到纳闷,他暗暗思索家长玲子为什么要将演讲时间延长20分钟呢?

水木警部补初步断定,如此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时间对她绝对宝贵,她不会仅仅只是发扬奉献精神而延长演讲时间的吧?

3

5分钟后,家长玲子的态度变软了,肯定是接过搜查一课石川课长他们的名片以后,她的心境才发生了变化。看到搜查一课课长、管理官、勘查课长、刑事课长的头衔,家长玲子顿感不安,她意识到他们决不会为了小事来找她。

这样的对手,靠吵架不能解决问题。她能够察觉到警察已经介入进行调查,只有耐心地和警察合作,尽早脱身才是上策。最后,水木警部补看出家长玲子又恢复了人们所评说的那种淑女的气度。

家长玲子坐在被安排的椅子上。小池政江在她的边上,显得很沮丧。正因为是在这样的场合里,所以小池政江也许还有着一种良心上的谴责,觉得是自己出卖了家长玲子。

“什么,连我行李包也检查过了?”

家长玲子的目光转向桌子上的大旅行包。

“哪里的话,我们没有擅自进行检查。这个包是你委托这位小池政江君保管的,所以就带过来了。”

管理官古贺无奈地笑了一下。

“你就叫小池政江君?谢谢你了,帮了我很大的忙。”

家长玲子窥望着小池政江的侧脸。

“不用谢。”

小池政江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不过,你们检查一下也没有什么关系,里面没有放什么重要的东西。”

家长玲于将大旅行包拉近身边,将里面的东西往外拿。

连衣裙、放在塑料包装袋里还没有使用过的新内衣、化妆品小包、两本心理学方面的书、笔记本、还有放着太阳眼镜的眼镜盒,都一一排列在桌子上。

接着,家长玲子拉开大旅行包里三个内袋的拉链。第一个内袋里放着梳子和催眠用的眼罩,第二个内袋里放着笔记本和笔记用具,第三个内袋里放着装在小袋里的戒指、耳环和项链。

最后,家长玲子将小包也掏空了。从小包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的,是钱包、小钱袋、钥匙、图章、口红、连镜小粉盒、手帕。纸巾。

家长玲子甚至还将钱包打开来让警察们看。钱包里放着将近有五六十张一万日元的纸币和一千日元的纸币,还有飞机票。家长玲子又从大旅行包外侧的手机袋里取出手机,而且,又将旅行包翻了个底朝天,用力抖动几下。

“我带的东西,再有就是……”

家长玲子从上衣的前口袋拿出折叠着的口罩和几张名片。

家长玲子摊开折叠着的口罩,显然里边没有夹任何东西,只是一个普通的口罩。几张名片全都是到这里以后“家长玲子老师演讲筹备组”的有关人员给的。

“我还是需要说明一下,演讲费是通过银行汇款,不在我的手上。”

她带着厌恶的口气补充道,随即又露出媚人的笑容。

“谢谢你的合作。”

“并没有请你这么做,太不好意思了。”

管理官古贺和搜查一课石川课长再次表示歉意。

“演讲结束后,刚才两位刑警等在幕后,硬把我带到这里来,这是为什么?”

家长玲子开始将摊在桌子上的东西装回到大旅行包里。

也许是性格倔强的缘故吧,她死钻着这个理不放。小池政江在一边帮助她将首饰放回包里。

“这东西,请你辨认一下。”

古贺递上装在塑料袋里的驾驶证。

这是勘查课取到的被害者惟一的携带物品,即死者的驾驶证。为了搞清死者的身份,这也是警方希望尽早得到的东西。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勘查课的人特地将它装进塑料袋里。

作为线索,没有比驾驶证更便于查明被害者的身份了。驾驶证上不仅明确记录着国籍、原籍、住址、姓名、出生日期,还贴着脸部照片。

“姓名叫里见味美。”

家长玲子凑近驾驶证看了看上面的照片。

“根据出生日期计算,现在是26岁。”

古贺那犀利的目光审视着家长玲子的眼睛。

“住在名古屋市西区名冢町……”

家长玲子微微感到纳闷。

“玲子老师,这个人你认识吗?”

古贺并没有指望出现家长玲子会认识的奇迹。

“‘里见味美’这个名字,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名古屋那里我也没有什么朋友或熟人。这张照片上的脸,我见也没有见到过。”

家长玲子果然声明与照片上的女人毫无关联。

“那么,她去过东京的研究所吗?”

古贺平静地收起驾驶证。

“如果作为顾问而见,只要是见过一次,我都能够认出来。”

“有没有通过电话的可能?这‘里见味美’的名字,也许会通过几次电话?”

“电话都是打到事务所转接给我的,事务所的人不会将每一个来电者的姓名都告诉我。而且,接到骚扰电话也不少,所以对方意图不明确的电话,在事务所就挂断了,当然不会转接到我这里。”

“其实,这位里见味美君已经死了。”

“你说她死了?……”

“是已经死了。”

“呃?”

“在玲子老师放行李的后台房间斜对面,有一个厕所吧?”

“男厕所和女厕所排在一起……”

“在那间女士洗手间里,发现了里见味美的尸体。”

“有那事!……”

“自杀或事故死亡的看法不能成立。我们认为里见味美君是被什么人杀害的。”

“到处拉着禁止入内的横条,又有大批的警察,如此兴师动众,难道就是为了那起杀人事件?”

“是的。”

“所以你们连我都想要扣留?……”

“不是扣留。只是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两名年轻刑警不问情由就突然将我从幕后硬带到这里来,而且你还问我与里见味美是不是认识,这不是在怀疑我吗?”

“嘿!你听我说,行吗?这一块区域都是后台,一般外来人员都不会到这里来,而且不会有人舍近求远没有事情跑到这里来用厕,观众用的洗手间就近有好几个。因此,出事的洗手间只限于在这一区域活动的人使用。但是,今天后台的人没有使用过,除了后台办公室,这里是没有人的。据说从傍晚时起,不要说人影,就连人的气息都没有。”

“是啊。”

家长玲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泄了气一样。

“那么,里见味美进那间洗手间是什么时间呢?”

古贺继续解说里见味美的死亡推断时间。

后台办公室里有一名男职员、两名女职员。其中两人在会场里听家长玲子的演讲。在去会场的途中,女职员顺道去过洗手间。

那时是5时45分,洗手间里没有任何异常。厕所里没有人,女职员用完厕便径直去了会场。后台办公室里只留下小池政江一人。

然而,5时45分左右,有一辆出租汽车停靠在后台进口处。小池政江慌忙站起身来,她预感到会是家长玲子。小池政江跑出办公室和家长玲子推开后台进口处的房门几乎是同一时刻。

两人相互打招呼,接着小池政江将家长玲子领进后台的一间房间,夹着走廊的对面就是出事的洗手间。家长玲子说要用一下洗手间,所以小池政江特地选择这间房间。

小池政江急急地赶往会馆正大门,想将家长玲子已经到达的消息告诉等在那里的执行委员们。小池政江带了三名青年人回来时是6时零2分。家长玲子已经摘去帽子,换了一个发型披着长发等在那里。

家长玲子与三位青年人寒暄之后,接过名片后,将口罩也摘了。家长玲子要求工作人员准备椅子,然后走进舞台左侧的幕后,这时是6时10分。

不久,家长玲子开始演讲。小池政江想起家长玲子托咐给她的行李,于6时20分离开幕后,在去家长玲子放东西的房间途中,顺便想用一下厕所。

因此,小池政江成为尸体的第一发现人。如果要将这一段时间排列成表,里见味美的死亡时间和作案时间就受到严格的限定,即5时40分到6时20分之间的短短40分钟里。

“因此我们将小池政江君也请来,希望得到她的协助。”

古贺继续摇动着右腿。

“我不是第一个发现者,什么也不是。”

小池政江严肃地说。

家长玲子依然不动神色。

“在推断为作案时间的45分钟时间里,从5时52分到6时零2分的10分钟内,后台区域是根本没有人的。在那里的,只有玲子老师你一个人。”

古贺抱起了手臂。

“你还是怀疑我是凶手。简直是无稽之谈,佐贺的警察会被全日本的人耻笑的。”

家长玲子面无表情,正是感情受到伤害的证明。

“正是如此。将天下闻名、倍受尊重的老师和犯罪联系起来,也许会被人们耻笑或受到全日本人的抗议吧。但是,该做的事就一定要干到底,这不就是警察吗?”

“那是你们的事。不过,至少应该用常识来分析吧。我为什么要大老远地跑到佐贺县,来杀一个素不相知的人呢?”

“听说今天晚上你住在佐贺的新大谷饭店吧。”

“对的。”

“明天一早去长崎?”

“对的。”

“在长崎市内,10点钟开始演讲?”

“你们连那样的事都调查过了?”

“演讲结束后,从长崎机场飞回东京,对不对?”

“是的。”

“能不能请你改变一下行程,在长崎演讲完以后,再到佐贺来一下?”

“那不行。我很忙,日程安排都挤得满满的。佐贺的演讲结束了,不可能再来。”

“是吗?那么,今天从机场出来乘坐的出租汽车,是什么公司的?”

“车身上写着是中央出租汽车公司。”

“中央出租汽车公司,佐贺市里有这家公司。”

“你们声东击西地提问,我很不愉快。对不起,我要走了。”

家长玲子站起身,背起大旅行包。

“我们不是询问,只是向你了解。”

古贺放下手臂解释道。

“我没有必要应尽这样的义务吧!那么,我告辞了。”

家长玲子努力使自己保持着轻盈的步态走了出去。

小池政江犹豫着是否要紧跟在后离去,但她终于只是目送着家长玲子的背影。

4

现场勘查完全结束以后,警员们才被允许进入现场。警员们走进现场,但是他们也没有什么事可做。勘查员无论是一根发毛还是一粒尘土都没有留下。

如果墙壁上有一点点污斑,也只能成为摄像的目标。就连线头那样大小的垃圾,勘查员也决不会放过。以尸体为主,与本案有关的任何东西,都悉数被摄进数码相机里。

在洗手间里,地面、墙壁、窗门、甚至天花板上,都用高科技的清扫机清扫了几遍。警员只能在尸体位置、手脚弯曲情况等方面反复观察,企图获得新的线索。

被害者背着的小包也已经被勘查员带走了,不久尸体也会用白布包上被装上勘查车运走。勘查部门的指纹员、脚印员、摄像员的汽车陆续开走了。接着要在县警本部的勘查课和科学搜查研究所里对取证物进行分析,因此大家都急着赶回去。

现场还留有勘查三员大将,即勘查课长、勘查教官、验尸官。仓持教授没有要走的意思,所以三员大将也不得不留下来。

仓持教授和勘查员一样戴着帽子,身穿当作工作服的制服,裤腿塞进长统靴里,双手戴着橡皮手套。不过,他并不是警官,而是佐贺医科大学法医学教研组的教授。

仓持教授受佐贺地方检察厅之托,任法医鉴定。今天晚上也是县警本部通过检察官请仓持教授对尸体进行检查的。也许佐贺医科大学离现场较近的缘故,仓持教授来得很早。

赶到现场以后,仓持教授一直观察着尸体。仓持教授平日很爱说话,今晚却一言不发。尸体已经被拉走,但教授还是闷闷不乐。

“死得真奇怪啊!教授。”

搜查一课的石川课长站在教授的身边打破了沉默。

“是啊,总觉得死得很离奇。”

仓持教授打量着洗手间的四周。

这个女士洗手间的面积不能算狭窄,地面全部用塑料地砖铺就而成。墙壁是白色墙砖,右侧分隔成四个用厕位。

对面靠里边有一个储藏室,储藏室前就是盥洗处,面对着镜子设有一个2米长、60厘米深的盥洗台,盥洗台上嵌有三个脸池。

除此之外,台面两侧墙壁上设有装着手纸的箱形容器,盥洗台下还放有供客人扔手纸的垃圾桶。

“你觉得死者死得很奇怪吗?”

搜查一课的石川课长问道。

“现在还不能确定致命的原因是什么。死因不明是最让人担忧的。”

仓持教授的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为难的表情。

“你说是死因不明……”

石川课长皱紧了眉头。

“的确是死了。但是,究竟是在哪里、怎么样被杀的?现在还是一个谜。”

仓持教授抚摸着下颚沉思着。

“真奇怪啊!”

搜查一课石川课长摇着头。

“凶手是猛然用力将被害者置于死地的。被害者是扑出去双膝着地额头撞在五厘米厚的盥洗台面边缘。”

“台面是硬质人造大理石,所以造成对头部很大的冲击力。”

“但是,这还不是致命的。死者的额头的确有红肿,四周有出血斑,但与圆形肿块没什么两样。而且,台面边只粘有一根头发,死者也许只是昏迷过去吧。被害人仰天晕倒后,凶手才动手杀人。”

“最便捷的就是绞死或勒死吧。”

“没有发现那种痕迹,死者的颈部很光泽。”

“绞死和勒死需要时间。凶手没有那样的时间了。”

“丝毫没有导致致命伤的出血。不要说刀伤,连擦伤都没有。”

“会不会是毒死?”

“既没有呕吐的现象,也没有喘不过气来的模样。看不出有服毒的反应,不过这要等待解剖的结果。”

“还有就是颈椎断裂或脑震荡……”

“这也要等待解剖结果。除了额头上的肿块之外,看不出有何外伤现象。”

“是啊,这种不能断定被杀方法的案子在杀人事件中是很罕见的。”

“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一切都要等解剖结果出来。”

“希望解剖结果能快点出来……”

“被你们警察追赶着,我当然也想尽快出来啊。明天下午无论如何应该出来了吧。”

仓持教授催促着助手离开了洗手间。

“拜托您了。”

石川课长对着仓持教授的背影鞠躬道。

载着尸体和仓持教授他们的勘查车朝佐贺医科大学驶去。留下的勘查员和警员用的车辆也向县警本部急驶而去。

包括小池政江在内的后台办公室职员以及家长玲子演讲会筹备组的有关人员也全部回家去了。除了保安员之外,没有人留下。

晚上10时起,在空闲着的后台门厅处召开新闻发布会。搜查一课石川课长和管理官古贺出席了发布会,他们只是向记者通报了目前所掌握的一些事实。

新闻必须赶在明天的晨报和明天一早的电视早新闻中进行报道。发布会开得时间很紧,记者们没有多余的提问,会见记者的时间仅用了30分钟就结束了。

记者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石川课长和古贺向保安员打了招呼,和还没有离开的警员一起走出后台出入口,消失在黑幕中。

国际文化会馆笼罩在静寂之中。

翌日,从早晨起就极其繁忙。首先,以县警本部刑事部长为本部长,在佐贺警署内设立了里见味美被杀事件特别搜查本部。以百名警员展开调查的势态,来自县内各警署的警员们陆续赶到佐贺警署汇集。

上午9时开始,召开以碰头会为主的搜查会议。会上,搜查一课课长详细介绍了案情,点名决定各自的分工。

“现场是一般人不会出入的洗手间,作案时间估计是七八分钟。被害者所带的现金没有被抢,所以抢窃作案大致可以否定。可以推断杀人动机会不会是泄愤等人际纠纷引起的。”

搜查一课课长结束了讲话。

“家长玲子也与这起事件有牵连,但对手是个大名人,所以不能轻举妄动,和她接触时请特别注意这一点。”

这是管理官古贺的发言。

会议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家长玲子打来了电话。水木警部补去接电话。

“我是从长崎的演讲会场打电话来的,长崎的演讲会和恳谈会一结束,我马上就回佐贺……”

家长玲子一开始就是一副愤懑的语气。

“有什么情况吗?”

水木警部补紧张起来。

“昨天晚上,我打电话到东京的家里去,把在佐贺遭受的不白之冤告诉了丈夫。不料女儿千秋打给我一个回电,说明天要来佐贺。我不让她来,怎么训她都不听,最后我只好认输了。想想正好是暑假里,没有办法,所以我就同意了。”

“你女儿为什么突然想要来佐贺呢?”

“听我丈夫说我遭受了不明之冤,女儿也在为我担心吧。”

“那么,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女儿千秋是乘坐8时45分的班机,到达佐贺的时间是10时半左右……但是即使到了佐贺机场,她也不知道怎么走。所以想请你们去佐贺机场接她。我在长崎鞭长莫及……”

“你女儿是一个人来吗?”

“是的。”

“名字叫家长千秋。”

“是的,12岁。”

“有什么特征?”

“听她说从帽子、衣服、到鞋子全都是白色的。”

“知道了。我叫水木警部补,昨天晚上给过你名片的。”

“就这样。”

家长玲子粗暴地将电话挂了。

“10时半,还来得及吗?”

水木警部补也把听筒扔在电话机上。

水木凑近古贺的耳边,悄悄地转告了家长玲子的电话。古贺露出欣慰的表情。水木警部补快步走出会议室,半途中,大河原刑警追了上来。

“管理官要我和你一起去,说也许能起什么作用……”

大河原说明道。

水木没有表态。说实话,他还求之不得。最近他的眼睛不好使,驾车时也常常为自己担心。大河原还年轻,只有29岁。

大河原刑警和水木警部补一样,同属于搜查一课强行犯搜查二股。大河原虽有些草率,但也非常机敏。水木受任当审讯官时,总是将大河原安排为助手。

“开自己的车去吧。”

大河原向停车场走去。

大河原打开车门。这是一辆新车,比水木的车要高级得多,水木坐在助手席上感觉还不错。汽车一上路,大河原就提高了速度。

水木还在为家长玲子刚才那种态度生气。托别人办事,如此态度,太无礼了。也许她是不愿意再来佐贺,所以才使她变得粗暴起来了。

汽车穿过佐贺市区,在川副町内飞快地向机场驶去。

虽然已经过了10时半,但看来还能够赶得上。

乘客们排着队从候机大楼里出来了。大河原一个急刹车将汽车猛地停下。

“是那个小女孩吧。”

大河原用手指着一位像是在等人的少女。

白色的短袖T恤衫、白色麻料背带裙,鞋子也是白色凉鞋,还戴了一顶白色麻料做的包列罗型帽子,肩上背着一个白色的挎包,手上拎着的女用手提包也是白色的,果然是一身白色。

连皮肤都白得像是从来没有晒到过太阳,而且长着一副可爱的脸,有些洋气,令人想起欧美的木偶。虽说上小学六年级,但长得像个小大人,有些少女的模样,是一个连老妇人都禁不住要回头盼顾的美少女。

水木从车窗里伸出手挥动着。少女见状,笑眯眯地奔跑上来。她的笑脸很灿烂。手提包上的装饰件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地发光。

“你是家长千秋小姐吧。你妈妈让我们来接你的。”

“叔叔是警察?”

“是的。我叫水木。上车吧,请坐在后面位子上。”

水木和千秋隔着前门车窗交谈起来。

“佐贺的天空为什么这么蓝呢?用蓝天这个词形容好像还不够,很幼稚。对了,是叫‘苍天’吧。”

千秋仰起头,眯起眼睛望着没有一丝云彩的夏日天空。

5

千秋坐在后座上,一副无拘无束的样子,而且还不是那种能简单地断定为早熟或老成。

千秋宛如一名少女,天真烂漫,惹人喜爱。她的人生中一定还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没有任何痛苦的磨练,洋溢着灿烂的微笑,全身充满活力,而且知识丰富,伊然像个小大人。

大河原已经开动着汽车,但“苍天”这个词使水木心头一振,挥之不去。现在的小学生竟然有人知道“苍天”这个词?就连刑警大河原也未必知道“苍天”这个词和它的含义。

汽车迅速地将机场甩在后面,上了一条八公里长的直线道路。黑松、樟树、芙蓉、杨柳、银杏在车窗外一闪而过,道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水田。

“像北海道一样大啊!”

千秋的语调中带有一股孩子气。

“这一带是佐贺的粮仓地带。粮仓地带,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水木转过头对后排的千秋说道。

“知道。”

千秋几乎把鼻子顶在车窗玻璃上,目光从地上转向天空。

“千秋感兴趣的不是粮仓地带,还是蓝蓝的天空吧?”

“这么蓝,这么高的天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呢。”

“这叫‘苍天’吧?”

“我觉得应该将这样的天空叫作‘苍天’。东京的天空即使晴天也只是蓝天,佐贺的天空蓝得好像涂了一层色彩,所以应该是‘苍天’嘛!”

“像‘苍天’这样深奥的词,是谁教你的?”

“我父亲。”

“你经常一个人乘飞机吗?”

“到了12岁,机票价格也和成人一样了,所以应该一个人乘飞机了嘛,一个人飞来飞去,多自在。”

“不过,因为担心你妈妈,才一个人从东京飞到这里来,真了不起哦。”

“担心我妈妈?是怎么回事?”

“你妈妈昨天晚上打电话回家了吧。你妈妈对你爸爸说,在佐贺卷入了一宗事件里,受到不白之冤。你从你爸爸那里得知这件事后,马上担心起你妈妈来了,所以一定要来佐贺。

“我们是因为你妈妈和我们联系,她要我们来机场接你,所以才来的。难道不是这么回事?”

“我妈妈老爱说谎。”

“说谎?

“妈妈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说佐贺的天空真蓝,美丽极了。于是我突然想来佐贺看看,但妈妈坚决反对我来,说明天乘坐长崎起飞的末班机回东京。我不听她的,我说我又不是为了想见你才去的,只是想看看佐贺的苍天。”

“如此说来,担心的,还是你妈妈。”

“我妈妈让步了,说随你的便吧,还托警察叔叔来佐贺机场接我。她是有点担心我吧。不过,她并不是一个真正会担心我的母亲……”

“是你的亲生母亲吧!”

“最近两年里,我也从来没有为母亲担心过呢!母亲和我,是一对很奇怪的母女。”

“千秋小姐不太喜欢你妈妈吗?”

“我讨厌她。我喜欢我爸爸。……别指望我想念我妈妈才来佐贺,为了她我会起个大早,到羽田机场等退票?对我来说,比起妈妈来,佐贺的天空要重要得多。”

千秋脸上像开玩笑似的,但还是很清楚地表示她的态度。

“你完全是一个亲父亲的孩子啊。”

水木望着前方,听着千秋说的每一句话。

“我总是担心我父亲。”

“既然那样,和你爸爸一起来佐贺不是更好吗?”

“这……”

“不便说吧!难道你爸爸和你妈妈的关系不好?是吗?”

“我爸爸脸上没有表露出来,不过我想他心里一定很恨妈妈的。因为我爸爸好几次对我说‘克利斯’……”

“克利斯?”

“也可以说‘西秋阿西昂克利铁克’。”

“是什么语?”

“法语。‘克利斯’也好、‘西秋阿西昂克利铁克’也好,都是危机的意思。危是危险的危,机是机会的机。”

“千秋小姐还懂法语。”

“只知道一点点,是爸爸教我的。”

“你父亲懂法语吧。”

“在两年之前,我爸爸一直是大学的法语教授……”

“是搞法国文学的吗?那么什么才是‘克利斯’……危机呢?”

“‘迪沃路斯’。”

“是法语吗?”

“是的。”

“请教一下是什么意思?”

“离婚。”

“有离婚危机?”

“我爸爸说‘迪哲斯波瓦尔’呢,意思是绝望。”

“离婚是毫无疑问的了?”

“也许是吧。”

“千秋小姐怎么想的呢?”

“也没有什么。用西班牙语来说的话,就是‘开塞拉塞拉维’。”

“是不去管它的意思?”

“顺其自然。我爸爸也总是说‘塞拉维’,一副毫不在乎的乐观派样子。”

“‘塞拉维’是什么意思?”

“人生”

“你爸爸下的结论是不是太断然了。”

“不是,是我妈妈不好。她老是歇斯底里的,做事经常莫名其妙。”

千秋依然一副很开朗的样子。

“你妈妈和爸爸之间有过什么吧。”

水木在嘴里将“塞拉维”喃语了几遍。

“是这样的……”

千秋朝前坐了坐,双手抓住前排座位的靠背,详细说了起来。

据千秋毫不设防的述说,家长史朗和家长玲子这对夫妻关系从以前起就不太好,好像是性格不合所致,加上两年前出了一件将婚姻关系引向毁灭的事件。

当时,家长玲子因为牙床脓肿必须拔掉三颗牙齿,是上排牙齿中的二颗门牙和一颗右侧的牙齿。家长玲子对自己拔牙和装牙的事严格保密,在装上假牙之前和谁都不见面。

上电视台或电台、演讲、会见、电话咨询等等,所有事情都一概回绝,连采访也被一律谢绝。甚至装上假牙以后也不想抛头露面,也不去位于四谷大京町的研究所和办公室,把自己关在世田谷赤堤的家里。

不久,家长玲子装上装卸式假牙。装卸式假牙和那种固定式假牙不同,可以简便地卸下清洗。

而且,假牙还折射出一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件。丈夫家长史朗在走廊与家长玲子迎面走过时,故意装作很佩服似地支出下颚取笑她。家长史朗平时素爱开开玩笑,做做怪相。

家长史朗真是不识时务,到现在这个时候还跟她开玩笑。家长玲子感到像是在嘲笑自己,心想大概是因为装上假牙后,样子很古怪,所以才嘲笑她。对于一向清高的家长玲子来说,装上假牙无疑和自卑划上了等号,她老是觉得有人要揭她的短。

家长玲子一下子气急攻心便勃然大怒。本来,家长玲子就是发起火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性格,只是一直压着。

“怎么啦!有什么好笑的!会取笑人啦!……”

没等丈夫解释,就一拳打在家长史朗的胸口上。

家长史朗一摇晃,摔倒在花园的地上,不幸的是那里正好埋有一块大石头,家长史朗的头撞在石头上,失去了知觉。千秋见此情景,急忙喊来了救护车。

家长史朗被送进了医院。当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还算好,脑子只是部分受损伤。家长史朗敷衍地向别人解释说是自己不小心,在花园里走路跌倒才撞伤的。所以家长玲子没有被问罪,事情也就过去了。

家长史朗出院时,玲子只是双手一摊,说了声对不起。对此,家长史朗也无话可说。家长史朗因为这次受伤而留下了后遗症,双脚瘫痪,不可能再康复了,开始了只能靠坐在轮椅上生活的日子。家长史朗割舍了国立大学年轻教授的地位,退职回家。此后,即使家长玲子再怎么谢罪,家长史朗的心已经彻底凉了。家长史朗在家里从早到晚忙着翻译法文书籍。

家长史朗惟一的生活乐趣就是千秋。他和千秋在一起时,才真正感到人生的快乐。这时,家长史朗的话也会多起来,谈笑风生,乐滋滋地品味着杯中的酒。

家长玲子收入丰厚,生活宽裕。但是,她已经不像是这个家庭的一员,所以真正意义上的家庭已经不复存在。夫妻之间的芥蒂,可能到死也不能解开了。

不难想象,家长玲子也曾考虑过在保证丈夫和女儿生活的前提下结束这样的婚姻。

家长玲子的感情肯定已经僵化。连千秋也觉得比起妈妈来,她更爱佐贺的美丽蓝天。

水木警部补终于明白千秋的心情。

“就这么样,爸爸只能靠轮椅过日子了。他因为害怕坐着轮椅出门,才一直将自己关在家里,所以这次我不能和爸爸一起来佐贺。”

千秋讲了很长时间的话,显得有点累了。

“千秋小姐和你爸爸一定都很辛苦吧2”

水木想伸手抚摸一下千秋的头。

“塞拉维。”

因为水木的手碰到千秋戴着的帽子,帽子遮住了千秋的脸,千秋咯咯地笑出声来。

“这就是人生。说这话对千秋这样年龄的人来说,还太早啊。”

水木看了一下手表,还只是11时20分。

汽车开进佐贺市区,已经看得见佐贺警署的房子。水木静下心来,问题是如何安置千秋小姐,佐贺新大谷饭店内家长玲子的房间还没有退掉。

千秋有权住宿在那间房间里。但是,家长玲子从长崎回到佐贺大概要到下午5时。在这段时间里,将千秋关在饭店房间里太冷酷了,万一千秋发生什么事情,警察也是有责任的。

“怎么办?”

大河原刑警在佐贺警署门前停下了汽车。

“先去神崎町吃饭,再去游玩吉野K里,然后去翻山,这样观看天空景色是最佳的。翻过山去唐津,带她去看看七釜。波户山甲、名户屋城等,再去伊万里、有田转转。这样,时间正好差不多吧。”

水木打开了助手席的车门。

“知道了。”

大河原刑警一副不满的表情说道。

“只要能看到广阔的蓝天,哪里都行。”

千秋重新戴了戴帽子。

“走吧。”

水木走下车,用力关上车门。

汽车开动的同时,看见千秋坐在车内朝后面挥动着手。出了杀人事件,却为了陪孩子而离开搜查本部。这即使作为水木来说也会受到上司的指责,他真想感叹自己的无能。

大河原刑警感到不悦,也是出自同样的原因。但是,水木警部补不能舍弃这样的想法:这不是为了游玩,而是为了尽一个警察的职责。千秋喋喋不休饶有兴趣,其中也含有与侦破事件有关的事情。

从千秋那里可以得到启示,水木警部补对此深信不疑。

这位天真漂亮的少女,可以令人感到一丝无法排泄的悲哀。此刻,这位美少女从水木警部补的目光中消失了。

6

在设为搜查本部的佐贺警署三楼会议室里,用屏风分隔出一个角落,将近有十个平方那么大,里面只放了一张简易的桌子和五六把椅子,就是所谓密谈的地方,刑警们将它用来谈一些不能大声交谈的机密事情。

现在,管理官古贺和警部补水木就坐在那里。两人面对面坐在椅子上,压低着声音说话。

水木警部补将刚才从千秋那里听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管理官古贺汇报。接着,管理官古贺则将刚才水木去机场那段时间内得到的情报告诉了水木。

“你们刚离开不一会儿,里见味美的父母就来到了搜查本部。”

管理官古贺说道。

“真快啊。”

水木警部补接过记录表看着。

“昨夜就和他们联系过了,告诉他们女儿被害,请他们来确认一下。作为父母来说当然希望快一点到佐贺来。”

“说起来是的,但……”

“乘7时40分名古屋起飞的班机飞到福冈,到福冈是9时零5分。然后乘坐出租汽车,10时10分到这里。接着乘坐衣山刑警驾驶的轿车将他们带到佐贺医科大学,他们确认是他们的女儿里见味美的尸体。”

“是吗?”

“听说在领取遗体送往茶毗之前,他们就滞留在佐贺。”

“是住在佐贺市内吗?”

“不,听说有个熟人在武雄温泉那边开了一家旅馆,他们准备在那里住。现在这个时候,衣山君的汽车正载着里见味美的父母开往武雄的途中吧。”

“他们在佐贺有熟人?”

“听说是远亲。”

“即使远亲,如果是父母认识的熟人,里见味美可能也认识吧。”

“据衣山送来的情报,用电话告知里见味美,说佐贺市的国际文化会馆将举行家长玲子的演讲会,就是武雄温泉旅馆老板的女儿。”

“线索渐渐明朗起来了吧!”

水木警部补将目光移向天花板。

“昨天将家长玲子从佐贺机场送到国际文化会馆的出租汽车司机已经确定,是中央出租汽车公司的。”

管理官古贺讲起另一个线索。

四处奔波的刑警在出租汽车营业所会见了那位叫“小出”的司机,向他了解了情况。小出司机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便回答了刑警的询问。

“要说家长玲子,一眼就认出来了。但是她很古怪啊,从离开机场的时候起,手老是捂着嘴,在汽车里面手也没有放下过。她说好像是感冒了,我的确听到她不时地在轻声咳嗽。而且,一看见药房,就是在川副时那里,她就让我停车,跑进药房卖了一个口罩回来。她的手机曾经响过一次,是汽车刚进入佐贺市区的时候。她接了电话,但没有说话,说是好像别人打错了,就关了手机。接着,家长玲子又要求我开着汽车四处逛逛,但是既不像观光又不像找什么地方,是漫无目的地兜风啊。在佐贺市内转了将近一个小时,她又说去国际文化会馆……我看她坐出租汽车到处转悠是为了消磨时间呢。”

小出司机如此证实道。

以上两个事实和情报,就是在水木警部补出门的时候得到的。管理官古贺和水木警部补让人买来了油饼和牛奶,两人大口吃着油饼喝着牛奶,算是一顿简单的午餐了。

餐后正在擦手时,县警本部勘查课来联系有关家长玲子指纹的事情。水木警部补特地将电话机上的音量开大,以便让古贺也能听到。勘查课的人在昨晚放在演讲台上的水壶和茶杯上,取到了好几枚指纹。

同时,警方从家长玲子昨天向古贺提抗议时那间后台房间里喝茶用的小碗上,也取得了指纹。如果两处取得的指纹一致,就可以确定那是家长玲子的指纹。除了右手的小指与茶碗上的指纹完全一致之外,另外四指的指纹,水壶和茶杯上都有。

勘查课来联系的第一件事项,就是断定这些指纹全是家长玲子的。而且,家长玲子将大旅行包中的东西全部倒在桌子上时,古贺曾不动声色地用手帕盖在滚落出来的梳子上,获得了粘在梳子上的五根头发。

长短不一的五根头发都是同一发质,经化验血型也一致,因此可以断定头发和血型都是家长玲子的。而且,家长玲子的指纹马上就起了作用。

勘查课将放置在杀人现场洗手间里的那个垃圾桶里的纸屑全部带了回来。

那个垃圾桶当时放在洗手间的盥洗台下面,里面全是客人用过后捏成一团扔掉的纸团。

警方从其中的一张手纸上化验出家长玲子的指纹。家长玲子用过洗手间,所以在手纸上留下指纹,这件事本身并不足为奇,但就在同一张手纸上,还留有稍微的血迹,像是擦上去的。血型和家长玲子的不一样。

然而,不管怎么样,它却与被害者里见味美的血型一致。同一张纸上既有家长玲子的指纹,又有里见味美的血迹,这就意味着两者有过接触。不难推测家长玲子是将沾在手指上的里见味美的血擦在手纸上的。

“情况就这些。”

“太谢谢你了。靠着你们的帮助,我们总算看到了光明。”

尽管对方并不在面前,水木警部补也还是鞠了躬。

水木警部补挂上电话。电话铃又迫不及待地响起来。

“喂,是搜查本部,我找管理官古贺。”

这次是管理官古贺接电话。

“是古贺吗?我是佐贺医科大学的仓持。”

水木警部补也从扬声器里听到了仓持的声音。

“解剖已经结束了?”

古贺冷静地问道。

“解剖刚开始,但死者的致命伤已经查明,因此先告诉你们一下。……这个致命伤小得就像是用铅笔尖扎的一样,在解剖之前还没有看出来。里见味美的死因是心脏堵塞,日语也称心脏堵塞插入状急性压迫。”

仓持教授的解释令人难以听懂。

覆盖在心脏外侧的膜叫做心囊。心囊表面受伤,出血流向心膜腔,这称为心脏堵塞。心脏堵塞会使得膜腔凝积的血液从四周压迫心脏,造成静脉血液难以回到心脏。

这好比用棉塞(棉球)抵住心脏阻止血流一样,因此造成呼吸困难、血压降低、休克状态、内出血而死亡。』O脏堵塞大部分都是因为外伤而引起。

里见味美的心脏被刺,伤口小得仅有铅笔尖那么大。然而,离中胸骨左侧不足五厘米,在左侧乳头往右呈四十五度角的斜上方位置,肋骨之间,垂直刺抵心脏。

手法相当高超,一下子刺中心脏。用作凶器的东西应该比那种用来装订的锥子细,比缝被子用的针稍粗。不难推测那东西头较尖,长度在十厘米左右,是金属制的。

“在解剖报告书上会写得更详细。”

仓持教授挂断了电话。

“我回来啦。”

衣山刑警推开一扇屏风走了进来。他将在武雄温泉旅馆老板的女儿那里了解到的有关里见味美的情况大致汇报了一下。

据调查得知,里见味美的家在名古屋经营园艺业,家庭生活富足,里见味美是四兄妹中最小的一个,从小受到宠爱,大学毕业后也不去工作。

她自称是自由职业者,其实却没有工作,喜欢驾驶着汽车去远方旅行,来佐贺县也很频繁。每次来,她总会在武雄温泉的旅馆内住几个晚上。

由于彼此都熟悉,所以旅馆老板的女儿就和她一起到处游山玩水,两人也一起去过国际文化会馆。里见味美从小娇生惯养,任性又厚颜,处处以自我为中心,天不怕地不怕,不管出入什么地方都满不在乎。

每一次来国际文化会馆,她都会到后台的各个房间、排练厅里转转,和登台人物随便交谈。倘若如此,不难推测里见味美对后台和那里的洗手间熟门熟路。

里见味美好像曾是家长玲子的崇拜者,爱看家长玲子写的书,对家长玲子的容貌和心理分析方面的造诣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没有家长玲子就夜不成眠日不进食,满嘴都是对家长玲子老师恭敬之辞。

里见味美一时间也成了家长玲子的“追星族”,家长玲子一到哪里,她就驾车赶到。但是大约在一年前,里见味美判若两人,开始讨厌家长玲子。岂止讨厌,甚至憎恨起家长玲子了。

原因有两个:其中之一就是里见味美希望每天能和家长玲子会面,但家长玲子没有理她。里见味美即使打电话给她,她也不接,让人谎称她不在。里见味美开始自责当初为什么会去崇拜她,甚至还自以为是她的弟子。

里见味美如此痴心着迷家长玲子,可她那里不理不睬,根本不把里见味美放在眼里,这些成了导火线。从小以我为中心的里见味美感到自己倍受屈辱,从此只要看到或听到家长玲子的名字,里见味美就会火冒三丈。

家长玲子频频在电视上露面更加使得里见味美的心中翻滚着怒潮。只要看到家长玲子的脸、或听到家长玲子的声音,里见味美就会骂声大作:那种便宜货!自认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啦!那女人真是一个草包!讨厌!

家长玲子好像离她越来越远,这反而激起里见味美心中更大的怒火。武雄温泉旅馆老板的女儿打电话给里见味美说佐贺国际文化会馆有家长玲子演讲会时,里见味美很兴奋,咬牙切齿地说,要去那里看看,不过不是为听演讲会去的,而是要想办法让那女人出出丑,让她在大众面前哭泣。

衣山刑警汇报完情况,又最后加上一句。

“被害者对家长玲子的情况非常熟悉,但家长玲子好像连里见味美的脸都没见过。”

这时,屏风那边传来了石川的声音:

“古贺君,家长玲子好像来到接待处了,带她到哪儿去?”

石川的声音很轻,大概是因为不知所措的原因。

“她来了?”

“对。”

水木警部补和古贺同时站起身来,不约而同地看了看时间,下午1时10分。家长玲子为什么要在这时来佐贺警署?水木和古贺一瞬间都感到有些茫然。

“总不能带她到搜查本部来吧。而且,如果不能逮捕,即使作为重要嫌疑人而带到审讯室又不妥。”

搜查一课课长石川自言自语地说道。

“带到署长室怎么样?”

古贺走到屏风外面。

“署长怎么办?”

石川瞪大了眼睛。

“让署长到搜查本部办公室暂避一下,将署长室腾出来,不就行了吗?”

古贺咬了咬手指。

“好,就这样吧。”

石川穿好制服走了出去。

“古贺君,让家长玲子自己来交待吧。在盘问阶段就可以让家长玲子自己吐露真相,你应该有这个信心。”

水木在古贺的身后大言不惭道。

“死者死得很离奇,自己主动来受讯……现在连凶器的去向和杀害里见味美的动机还没弄清,行吗?”

古贺转过身来,一副没有笑意的表情。

7

一楼的署长室里宽敞明亮。虽然没有分隔,但房间里有一半用作接待,沙发和扶手椅围着一张桌子。家长玲子已经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了。

对面的沙发上坐着水木警部补和衣山刑警,一名女警官坐在靠里侧的扶手椅上。因为老搭档大河原刑警不在,所以就由衣山刑警代替他。

家长玲子显得非常憔悴判若两人,远看还以为是化妆,但近看简直就是一个病人的模样。大概是过分辛劳使她精疲力尽,可以感觉到家长玲子想要自首的那种意愿。

“这么早就回来了?”

水木警部补打破了沉默。

“身体不舒服,所以原定上午10时开始的一个小时演讲,只讲了30分钟就结束了。”

“恳谈会也没参加?”

水木警部补让家长玲子喝水。

“是啊。演讲一结束,我就请人将我送到长崎车站,乘坐11时零3分的特快列车过来的。”

家长玲子拿起杯子。

“到达佐贺站是12时20分吧。”

“是啊。我从佐贺站直接去新大谷饭店,但一打听,女儿还没有办理入住手续,我猜想大概在警察那里吧,所以我就跑来看看。”

“你女儿千秋小姐现在正在兜风呢。”

“太麻烦你们了。”

“接下来,老师打算怎么样呢?”

“等千秋回来后回饭店休息,否则……”

“能休息吗?老师从昨天起还没有吃过东西,昨夜到今晨还没有睡过,精神上也没有得到过休息,所以心情不会好的。即使呆在宾馆里,也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无法摆脱苦恼的呀!”

“精神上没有得到休息?是什么意思?”

“苦恼。”

“有什么苦恼?”

“不安、恐怖、后悔、绝望、迷茫、自责、受良心的责备。”

“你在说什么呀?我越听越糊涂了。”

“你既不是一个有犯罪意识的人,也不是一个手段残忍的重案犯吧。只是偶然出自无法抗拒的原因,导致杀人的结果。像这一类有文化的人一旦犯罪往往会陷入苦恼之中,不能忍受事情发生所带来的压力。在那些忍受不了精神压力的凶手中,有的人会自杀。”

“还说这种话。我像是在接受审讯一样!”

“这里不是审讯室,只是把你作为重要涉嫌者向你了解情况。其实,刚才有人通知说你已经来这里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你是来自首的。”

“为什么要自首?”

“你否认吗?”

“当然。”

“被害人的父母已经来佐贺,听说要滞留在佐贺直到办完里见味美的丧事才回去。对了!父母两人还记得女儿的车牌号。现在有一辆奔驰轿车停在国际文化会馆的停车场内,据说这辆车就是这个车牌号。”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里见味美曾是你家长玲子的崇拜者,而且自认为是最信奉你的人。但是,你却不把里见味美放在眼里。她要登门拜访你的事务所、研究所、住所,你都找借口将她打发了。打电话到你事务所,又被你事务所的人回绝。”

“我完全不知道。而且我们那里的确规定,如果不是关系很密切的人介绍,一般人是不接待的。”

“里见味美就是因此而被激怒的。而且,你频频在电视上亮相,更让她冒火。她骂你是草包,对你恨之人骨,从一个信奉者变成一个痛恨你的人。”

“我好心给她们上课,她们反而恨我,我真是冤枉啊。”

“里见味美昨天也去国际文化会馆了。但不是来听你演讲的,而是扬言要让你掉眼泪,想方设法让你出丑。里见味美对她的朋友这么说过。”

“不会这样。”

“不!你不知道吧。里见味美连你的手机号码都知道,所以可以说是有充分准备的。”

“连我的手机号码都知道?”

“要得到你的手机号码并不难,花言巧语,编个故事就可以了,就连事务所的人都会告诉她吧。比如冒充佐贺机场的失物招领处,说家长玲子的笔记本掉在机场内了,现在马上去取还来得及,但如果事务所与你联络后再去取,就会影响她的演讲,请将她的手机号码告诉我们。这样不就得到手机号码了吗?”

“我来佐贺可没有带手机。”

“你说谎了。”

水木警部补浮出了笑容。

“啊”

太阳眼镜从家长玲子的脸上滑落到腿上。

“谎话不攻自破,就等于在不打自招。”

这里没有咖啡、饮料、茶水,水木警部补也只好喝白开水了。

“我真的……”

家长玲子拿着太阳镜的右手微微地颤抖着。

如果是因为恐惧而颤抖,那么玲子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的心态如同已经被逼到悬崖的尽头,已经失去顽强反抗的勇气。水木警部补确信家长玲子会招供的。

“那么,出租汽车司机小出君在车内听到的手机铃声,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

“出租汽车进入佐贺市区后,老师的手机响了,你接了电话,但是一言不发,却自言自语似地说是别人打错电话了。然后,你又叫司机开着车兜风,毫无目的地在市区内转了一个多小时,这才叫司机开往国际文化会馆。司机小出君证实你不是为了观光,而是为了消磨时间。我们都看见过你的大旅行包放手机的袋袋中插着手机,你却说没有带手机,难道还想抵赖吗?”

“不。”

“你承认了?”

“是的。”

“对方是里见味美吧。”

“对方没有报名字,听着声音又很陌生,我不知道是谁。”

“是一个青年女子的声音吧?”

“好像是的。”

“那个估计是里见味美的女人告诉你见面的地点和时间。地点是国际文化会馆一楼南端后台斜对面的女士洗手间。时间是下午5时50分。”

对。”

“为了什么事,有没有跟你说?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你会答应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提出的要求吗?”

“对方说想和我握握手,再要求我在书上签个名。”

“又在说谎啦。老师,为了那样的事,消耗你宝贵的时间,和一个毛遂自荐的崇拜者去约会?你老师一迟到,会让多少人干等?什么地方不选,就选洗手间和你握手、让你签名,世上有那种人吗?”

水木警部补的脸色变青了。

“但是,真的就只是握握手、签签名,就分手了。”

家长玲子开始转入抵抗了。

“那种谎话可不是能通用的哟。你在看到里见味美驾驶证上的照片时,说根本不认识她。对一个握过手签名给她的人,怎么会在一两个小时内就忘了呢?里见味美为什么会死在与你握手又请你签名的洗手间里?”

水木警部补原来以为家长玲子会主动招供的,但现在有些失去自信了。

“警察一开始就认定我是凶手,所以我的争辩全都成了谎话,对吧。”

“你的演讲延长到20分钟时,你自己也感到很奇怪。职业演讲的人都能在规定的时间内掌握好结束的时间。你是职业演讲者中的高手,却延长了ZO分钟,这是反常的。你是没有心思去关注时间了,头脑里一片混乱,平时演讲的节奏已经被打乱。刚杀了人,情绪当然不会马上镇静下来。同样道理,今天在长崎的演讲也是因为心情欠佳,所以30分钟就结束了。”

“凭你们警察的想象不能成为证据。与我有关的凶器,还有里见味美被害的动机,你们都不明确……”

“你是一位医生,而且还是心血管外科的专家。向你说明太专业的事情可能会很冒昧,被害人的死因是心脏堵塞,凶器是比锥子细、比针粗的金属,头较尖,长10厘米。因此,最先闪现在在我头脑里的,就是老师你的帽子。”

“警察看过我戴着的帽子吗?”

“没有直接看到,但向小池政江详细了解过。你到达会馆时戴着帽子,为了将帽子戴在盘起的头发上,还插着一根帽针。小池政江从正面大门回来后,看到你没有戴帽子,而且发型也变成长发,披着肩膀。”

“因为我想戴着帽子演讲对听众是不礼貌的。”

“你在四周没有人的10分钟时间里,改变了发型。你把脱下的帽子和帽针藏到哪里去啦?你把包里的东西都抖出来让我们看时,里面没有帽子和帽针。……”

“凶器是帽针吗?”

“问过专卖店,答复是:普通帽针的长度是七八厘米,最长的10厘米。根据解剖,凶器的长度推测为10厘米。小池政江的证词证实你的帽针在10厘米左右。”

“帽针怎么能当凶器使用?”

“你一定知道的。据解剖结果,胸骨的左侧起约5厘米内,左侧乳头的四十五度上方是凶器刺人的位置。凶器在肋骨之间很准确地刺达心脏部位,使心膜造成外伤。”

“是心脏堵塞吗?”

“如此精确而高明的手法,外行人一般不可能做到。难道会是不懂医学知识的人所干的吗?大多数人只知道心脏位于左胸,这样心脏悸动厉害时会条件反射似地按住左胸。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心脏位于中央位置,由左右肺夹在中间,并且埋于胸部较深处。大多数人是外行,而你则是专家。”

家长玲子眼看就要瘫倒在地,水木警部补赶紧扶住她。

“动机是什么呢?”

家长玲子的声音听着好像已经是奄奄一息的人了。

“你离开机场时用手捂住嘴。半途中又去药房买了口罩。在出租汽车里也好,到达会馆也好,都戴着口罩,因为热感冒。但是,里见味美死后,你摘下了口罩。于是,只能认为你不愿意让她看见你的口腔。口腔里有什么东西?两年前,你的上排牙齿中两颗门牙和边上一颗大牙被拔掉,装上了装卸式假牙。事情的始端,不就是可以自由取下的装卸式假牙?”

对水木警部补来说,这是最后的王牌。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情不要说了!”

家长玲子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双手捂着耳朵。

8

家长玲子站起身,却又倒在沙发里,大哭起来。水木警部补和衣山刑警都默不作声。这样的时候,只能等着她停止哭泣,如果有人去劝她,她反而会哭得更凶。

“连假牙的事都知道了,是谁说的?”

家长玲子一边哭着一边扭动着身体。

“是千秋小姐。”

水木警部补实话相告,心想还是应该告诉她。

“千秋!……”

也许是因为惊愕的缘故,家长玲子突然停止了哭声。

家长玲子动作缓慢地重又坐在沙发上,放下捂在脸上的双手,眼泪也不擦,一副呆呆的表情。“千秋”这个名字对她的打击太强烈了。不过,这个打击无疑也促使她幡然醒悟。

家长玲子觉悟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一旦有所觉悟,女人往往比男人更容易下决心。她双手放在膝上抬起头来,一副万般无奈的表情望着水木警部补。

家长玲子作了如下的供述——

我装了假牙以后,吃过东西后总要将假牙卸下来洗一洗,这已经成了习惯。昨天来到佐贺机场后,也是马上去洗手间。女厕所里没有人。

我想这真是求之不得,便站在镜台前,迅速地脱下假牙。因为我在飞机上吃过航空公司提供的便餐,所以我要将假牙洗一洗。我洗好假牙后,就在盥洗台上摊开手帕,将假牙放在手帕上。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像一阵风似地跑进来,站在我的边上,接着一瞬间又跑出洗手间,像逃出去似的。

我顿时警觉起来,马上检查有没有少东西,发现放在手帕上的假牙不见了。难道会有专偷别人假牙的小偷?但假牙的确不翼而飞。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我惊愕之余感到百思不解。

对于我来说,没有假牙就糟了。又是中间前排三颗门牙,即使不笑,只要开口讲话就会暴露无遗。何况又是上排的门牙,怎么也无法遮掩。我的面容大受影响,将我以前留在公众眼里的良好形象一下子改变了。

出了那样的事,真让我措手不及,我想死也死不了。反正我一定要把假牙追回来,我赶紧去追赶那个女人。

手帕仍然搁在洗手间的盥洗台上,而且机场大厅里熙熙攘攘非常拥挤。我为了不让人们看到我的丑态,我只能用手捂住嘴,拼命追赶。我只是在洗手间盥洗台上边的镜子里看到那女人的长相和服饰,而且又是一晃而过,所以只能依靠头脑里浅浅的印象在人群中搜索。

那女人就是里见味美,当时我估计她可能是自己驾车逃跑了。无奈之下,我只能将行李放入出租汽车内,乘上了出租汽车。

在去会馆的路上,我看到一家药房,便马上叫出租汽车停下,去药房买了一只口罩。我想无论多么高明的牙科医生,都不可能在一个小时内为我镶上三颗假牙吧。而且戴着口罩演讲,声音不会响亮。

事到如今,要马上取消演讲会,这是不尽情理的。我陷入了无比的痛苦之中,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我接过电话,听到的是一位陌生女子的声音。

“你什么也不用说。你总算体验到想要哭的感觉了吧?我会将假牙还给你的。时间是下午5时50分,地点是在国际文化会馆一楼后台最南端的女士洗手间里。”

那女人只是说了这第一句,我挂断电话松了口气,便让出租汽车司机开车到处转转,消磨时间。出租汽车在5时45分停靠在会馆的后台入口处,正好遇上小池政江,于是我向她提出希望用离南端洗手间最近的后台房间。

5时50分时,四周已经没有人,我便走进斜对面的女士洗手间,眼前出现那个在机场里遇见过的女人。

直到这时,我还以为只是恶作剧。不料那女人用右手指挑着假牙在我的面前晃来晃去,脸上露出得意的嘲笑。看得出她是要当面戏弄我。

“把偷去的东西还给我!”

我不得不先给她一个下马威。

“偷?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

那女人用憎恶的目光省了我一眼。

“不是偷,是什么?我要报警了!”

我发现那女人好像不想将假牙还给我。当时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你好像还没有很伤心地哭过啊。好吧,我要让闻名天下的大名人在演讲会蒙受巨大的耻辱。这副假牙,我会寄放在宾馆的总服务台那里的。”

那女人准备走出洗手间。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一下子热血沸腾。虽然可以呼喊一下,让保安把那女人抓起来。可是这样一来,我装假牙的事情就要让人知道了。

为了保住我装假牙的秘密,我不得不自己一个人行动。我揪住她的头发用力推她,大概是又气又急的缘故,当时的我力气大得惊人。

她一头栽下去,头部撞在盥洗台边,仰天倒下。我骑在她身上,她没有反抗。这时,我估计她已经昏迷,但还没有死。如果她醒来就麻烦了,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取下帽针,对准那女人的心脏位置,将10厘米长的帽针插了进去,直到只有钻石部分的小圈留在她的体外。找准心脏的位置,这对于我来说易如反掌。

我将帽针拔出来。在这瞬间,里见味美的血液沾在我右手指上。虽然只是少量的血,但毕竟是被我杀死的那个人的血,所以我感到很不吉利。我忙用手纸擦了一下,将纸团扔进垃圾桶内。

此后,我在走廊里等小池政江她们回来。仔细洗过的假牙终于又装在了我的口腔中。这样,我就不怕了。我在小池政江她们面前也不必戴太阳眼镜和口罩了。

我将头发梳理成披肩的长发,将帽针包在帽子里放入旅行包的口袋里。那顶法式的帽子可以叠得像手帕那么大小。

我登上演讲台,坐在椅子上开始演讲。这时我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听众们都看不清楚的死角。我前面有讲台,我的腰部以下,观众是看不见的。

我的两边桌子上布置着漂亮的鲜花,幕布两侧的工作人员也不能看清我的举动。我的背后是椅子的靠背,根本不会有什么人。

这时,我想到要设法将包着帽针的帽子藏起来。我试着用右手伸到屁股后面,发现一个可以藏帽子的地方,就是靠背椅子的靠背和座垫之间。

靠背和座垫之间有空隙,手指可以很轻松地伸进空隙里。包着帽针的帽子叠好后只有手帕那么大,完全可以塞进去。我若无其事地试了一下,成功了。

由于是备用的公用椅子,所以我自信不会有人去打扫靠背和垫之间的空隙,也不会有人去窥察那个空隙,那个空隙是一个半永久性的藏匿场所。

……

家长玲子最后不得不供述藏匿凶器的地方。根据案犯的供述,警方如果找到了凶器,就是为结案找到了最重要的物证。

“你辛苦啦。”

水木警部补站起来行礼。

“正式的审讯将在稍后的时间里进行。在这之前,请你先带我们去查找你藏匿起来的凶器。”

衣出刑警拿着家长玲子的供述书,打开了署长室的门。

家长玲子和女刑警跟在衣山刑警的身后,后面又跟着四名刑警,朝国际文化会馆走去。

在家长玲子指定的那张椅子的座垫和靠背之间,发现了折叠得很小的法国式帽子和帽针。在物证面前,家长玲子当场被逮捕了。

水木警部补独自呆在署长室里。他丝毫也没有迫使案犯招供的满足感,明天将在审讯室对家长玲子正式进行审讯。如此一想,他感到心情非常沉重。他在署长室里踱着步,为这起因假牙而引起的杀人事件感到叹息。

在水木警中补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情景:在警署的洗手间里,家长玲子擦洗了哭泣后的泪水,然后化妆。但是,千秋小姐那灿烂的笑脸替代了那样的情景,使水木警部补的心情变得万分沉重。

电话铃声响了。

“喂!”

水木警部补拎起听筒冷冷地说道。

“听说事件基本上已经侦破了。我是大河原刑警,我刚和衣山刑警通过电话。衣山说他很佩服你啊,仅仅盘问了两个半小时,家长玲子就彻底交待了。”

大河原刑警喋喋不休地说道。

“还有千秋小姐怎么处理呢?”

水木警部补依然心事重重。

“案发后22小时之内就侦破了。这在杀人事件中也是新纪录吧。”

大河原刑警显得很轻松。

“你现在在哪儿?”

“佐贺机场。”

“怎么在佐贺机场?”

“看完山和天空的景色,还没有到达唐津,千秋小姐说什么也要回去。千秋原来预定是当天回去的,买的是往返机票。再过30分钟,也就是16时50分,回东京的飞机就要起飞。千秋小姐必须乘那班飞机回东京,所以我只能送她到机场来了。”

“你让千秋小姐听一下电话。”

水木警部补就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样着急。

“警察叔叔,太谢谢你们了。我看到了无边无际的蓝天,美丽极了!……”

电话里传来千秋的声音。

“为什么一定要今天回去啊?”

“我爸爸说我心细,是一位优秀的家政员。如果我不在家,爸爸一个人会很不方便的。所以说实话,我来佐贺时买的就是当天来回的机票,没有打算在宾馆里住下。”

“说一句不太吉利的话,你妈妈也许不能回去了。”

“知道了。昨天晚上,爸爸和妈妈在电话里吵架了,说的都是事件啦、警察啦什么的。”

“详细情况可能明天告诉你爸爸。”

“妈妈的事不去管它了。我和爸爸在一起就可以了。”

“希望能和你再见面。”

“我也希望和你再见面。”

“你一定要再来这里看看佐贺的苍天哟。”

“好的。我无论如何要和爸爸一起来一趟。而且,不是当天回去。一定要好好地看看这里的苍天。今天就先和佐贺的苍天分手了。再见!”

水木警部补还是没有听到千秋的笑声。

“当心啊。”

水木警部补感到鼻子一酸,先挂了电话。

家长千秋告别了大河原刑警,登上飞机。飞机上,一位60岁左右的男士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了她。千秋依窗向外眺望着。

飞往东京的456班机准时飞离了佐贺机场。

九州的白天相对较长,尽管已经是下午5时,但还是和白天一样明亮。

今天是酷暑的天气,但机舱内凉爽宜人。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佐贺的苍天真遥远。

独自回东京的少女心中想着自己的爸爸。爸爸应该不会再有危机和绝望了。飞机上没有一位乘客会知道她的心事。飞机朝着遥远的苍天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