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是敌是友

走在澳门的街道上、碧琪的心情好起来,她挽着马汉明的手,完全忘记了不愉快的事。马汉明看来也有了点笑容。

船上并没有监视的人,街道上也没有,这样说来马汉明已摆脱了跟踪者。他约碧琪去澳门,是对碧琪的一次试验。

他特意最后一个人闸,使跟踪他的人被迫留在岸上。假若船上有他们的同伴,即是有人泄露他到澳门的事,而知道这事的只有碧琪。

现在船上没有他们的人,他对碧琪就不必再有怀疑。

“等会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的心情轻松起来了,这时候才真正地留意周围的街道。

近日紧张的情绪松弛下来,一个藏在心里的愿望,此时无法抑制地升起来。很快就要见到那个人了,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他最想见到的人!

“你要带我见谁?”碧琪说着,转脸过来向着他。

马汉明正想说,最后还是把话咽下来——且慢,为什么要现在告诉她?

幸而他立即把话打住,因这时候他又看见跟踪者。不是原先那个人。他一眼就看得出,街上有假装在摆卖的小贩,他的眼睛溜溜地转向马汉明这边。

他的脸色冷下来。

碧琪没发现,还一个劲追问:“你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他是谁,男的还是女的?我们要见的是谁?”

“我现在什么人也不见,只要打个电话。”马汉明问声说。

只有留待下一次,等事情过后,他终于安然无事时才见那人了。

现在,他只能打个电话——他走进一间葡国餐厅,拨通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找谁?嗳,找谁?”

心中一阵热流涌了上来,他用手按住话筒,贪婪地听着这声音。按住话筒,是他怕自己忍不住叫了出来,那时,他的防线将会崩溃。已经来到了这里,就在那人的附近,他竟然止步不前,不去相见!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他本来想说:“我现在香港,暂时没时间回家看你,等有时间,我再回来。”“你在香港?我不信!你一定在这里,就在这附近,我由你声音听得出来!你一定有事瞒着我,为什么你不回来,发生了什么事?”

仿佛听见对方急切的声音,稚嫩的嗓音清楚地传过来,她不会相信他的话,假若没有事,他一定会回来看她的,怎么他现在不回来……

仿佛看见泪花在她眼内打转,仿佛看见她焦急的脸容,汗珠在她脸上滴落,他们住的地方很热,现在已是三十三度的天气——然而,他什么也不能说,连说再见也不能,他怕自己忍不住,做不到自己决定了的。

放下了电话,他站在原地,并没有移动脚步,脚下像生了根似的站着。

正是中午时分,嗡嗡的人声像煮沸了的热水,到处是人和车,还有玻璃门外白花花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耀。

碧琪在茶座卡位上向他抛来一个微笑,又指着身边一个座位。桌上摆着两杯清凉人心的菠萝冰,冰块在杯中浮沉,与外面的阳光辉映。

这就是当时留在他脑海的印象。

从港澳码头闸口出来,已是晚上十时多。

马汉明与碧琪已经冰释前嫌,他对她的谅解是来自他刚才那个电话。对于一个与电话中人年纪相仿的女孩,他不能也不愿意往不好的方面去想。

况且他也想通了,假若碧琪是为监视他而来,又何需有人在后面跟踪?

马汉明估量目前的处境,颖怡的事是一个具杀伤力的计时炸弹,他无法预料它将会于何时爆发。俗话说今日不知明日事,在重重敌意中有一个不用防备的人做朋友,对他而言是一件奢侈的事。

夫复何求?

他步出闸口,习惯性地摸摸后袋,香烟没有了,刚抽完。

“你先走,我去卖烟。”他告诉碧琪在码头大门内等他,然后跨着大步向商场士多走去。

碧琪在码头门口等候时,背后有人在她肩上一拍。

“谁?”她回头,那是阿生。

“我去你住所找你,看更说你去了澳门,我想到你不会在澳门过夜,特意来这里等你,我送你回去?”阿生的话里满是邀功的殷勤,他伸手过去拿碧琪掮着的背囊。

“不用了,我自己拿——”碧琪退后躲开。

她只想阿生快走。

“不用我送,有人一起去?”阿生的眼睛黯淡了,“是那个与你一起在酒店咖啡座喝咖啡的男子?你和他一起去?”

“是又怎么样,我又没说过和你好。”碧琪不想和他多说,只希望马汉明回来之前他快消失。

阿生却不动。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阿生承认失恋的事实,“我没有钱,样子又不够威武潇洒,但爱情有时可以是单行路,我不望回报地爱,只希望对你好……”阿生说得很动容,他只要碧琪允许他跟随左右,即使她不爱他也没有关系。无私奉献的爱,可惜碧琪不领情。

“你还在这里说什么,快走吧!”碧琪焦急地说,马汉明就快回来了,阿生还是不走。“快走吧,走呀!”

碧琪推他——可是已经迟了!

马汉明已经回来,就站在后面,瞪着眼睛看他们——一阵吓人的沉寂。

暴风雨来临的先兆。

从他脸上的神色看来,他已经认出阿生。

马汉明快步地离开,她追上去。“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听我解释!”她叫,希望拉住他。

马汉明站住:“你要解释什么?解释你从来没有骗我?你是否要告诉我你不认识这个人,那天晚上是我眼花,抢你手袋,安排假意被劫的闹剧的,不是那人?”他们两个人站在街上,阿生被他们突然爆发的争闹吓得呆站一旁。

“我承认那件事是我不对,但我对你是没有恶意的,其实我一直想帮你。”碧琪说,“你信不信都好,我只是想帮你——”

马汉明阻止她说下去。

“你说什么也没有用,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

“你就这样,一点也不听我解释吗?”碧琪声音微弱地说。马汉明神情冷峻,她知道他接受解释的机会很微了。

都是阿生,都是他累的事……

马汉明走了,高大的背影,微微地向前倾斜,很疲惫的样子,最近以来发生的事令他真的觉得累了,累得什么也不愿想——自己几乎落入圈套,与一个费尽心机去接近他的女子在一起,竟然对她失去应有的戒备,这是他最不能原谅自己的。

他狠狠地一脚踢在路边的汽水罐上,汽水罐子当嘟嘟地飞到老远老远……从公司里回到别墅,他直接上楼回自己房间。最近这几天他都是这样,谢绝一切应酬。

他在楼梯间遇到国艳,穿上嫩黄色带小菊花图案衣裙的国艳,流露出与她极不相衬的妖冶。

又是颖怡那种式样的服装。肩部低开,有点近似和服的改良设计,颖怡在一间日资公司买的。

同一款衣服,颖怡穿起极为美丽,国艳却只穿出了她的缺点。

只可惜国艳不了解这点,即使她说“同一个家族的人有共同的爱好”也没有用,她与颖怡的差异形成穿上同款衣裙的反效果。

大概她自以为很漂亮,顾盼生姿地从楼上走下来。

马汉明对她视如无物,径直前去。

国艳却偏不放过他,伸手拦在路中央。

“看不见我这件衣服吗?与颖怡相比如何?可不要说我又拿颖怡的,这是我在日资公司购买的,一千八百元一件——”

马汉明截断她的话:“请让开,我没兴趣听你说你的衣服!”

“看你的样子像是有心事。”国艳富有经验的眼光直盯着他说,“脾气太躁,提防会伤身!”

“我的事你少管,马上走回你的房间去。”马汉明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少管闲事,假如你还想在这里住下去的话。”

“你这样对我说话!我是颖怡的姑姑,这幢别墅是我哥哥的,我有权住在这里。”嘴里尽管这样说,她到底还是走开了。

头虽然还昂着,威风显然被比了下来。

与马汉明斗没有好处。有一次马汉明就直截了当地说:“你不错是郭家的女儿,但却是被赶出家门的女儿!”

明显地,这句话很有效,这是马汉明发现国艳的秘密后用来对付她的办法。他回到房间,抛身倒在床上。

国艳说:“你有心事。”

她眼光锐利,一语中的。

他心里老是放不下,这天下午他感到有点不寻常——正在他办公室工作的许正被叫了出去,整个下午他和叶作新都没有回来;碧琪被叫进总裁办公室;总裁办公室人出人进,显然是为了什么事忙着。

他走的时候,总裁办公室灯火通亮,里面的人仍忙碌工作……

一种忙乱的景象,显示有什么事在进行。

他总觉得有不祥的预感,令他心神烦乱,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此刻,他在寂静的睡房,宛如听到自己的心跳,天文台广播说有一股低气压笼罩香港,更令他心烦气躁,令空气更加沉闷。

他像在等待着什么。人总有过这样的经验吧,在闷纳中寻求突破,坏的好的,无论什么都好,至少不用这么问下去!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他从床上跳起来。

他呆望着电话,真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铃铃——”电话铃声固执地响着。

一次又一次……

不能再当作听不到,他伸手过去。

电话里是碧琪的声音。

“你可否过来,我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碧琪说,“一件对你很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他对碧琪仍然存有戒心,她的话他根本就不信。

碧琪却不说。

“你先来了再说,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楚的。”她说。

从澳门回来后,他们俩已形同陌路人。

这是什么时候!要应付的事是这样多,一个态度如真似假的女孩,是那样地烦扰着他,清新脸孔,蛇蝎心肠……

在公司里,她明显地倒向另一边,公然与许正亲密来往,那个时候,他大概没想到她还有打电话来要求见面的一天吧。

就今天,她在公司碰见他时,正眼也不看他一下便进入总裁办公室,门就在她身后关上了。

对一个屡次欺骗自己的女人,他是应该拒绝不见的。

但碧琪在电话里的态度是那么坚决。

她不允透露详情,只说:“你现在立即来我家,否则你会后悔的。”

不待马汉明答话,她已放下电话。

马汉明犹豫,对这女孩,他其实不应该再相信的。

已经很晚了,墙上的挂钟敲响十时,去与不去,他得在这时决定,去的话不能太夜,碧琪透露过她住处的看更在十二时锁大门,要麻烦看更开门就不好了。时钟指正十时十五分。他抓起外衣出门而去。到碧琪家时,他推开虚掩的大门进屋,地上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他走过去,赫然发现碧琪倒在地上,背上插着一把刀,他探她的鼻息,她没有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