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奇怪夫妻

初见卓坚,使大卫很难把想像和现实联系起来。

“你不是叫他卓伯伯吗?我以为是白发皑皑的老人家,想不到外貌这样年青。”

大卫惊讶地偷问文娟。

一个与想像中相差甚远的男人。

卓坚外貌这样吸引,大卫认为归究于他精于修饰保养的衣着装扮。卓坚穿一套粉蓝色的短袖猎装,整个人显得整洁,而且令人眼前一亮。

卓坚身型略胖,也是显出比实际年龄年轻的一个因素。

人白皙而丰腴,比黑瘦结实的人有更优厚的条件,没有那么容易表露老态。

文娟告诉大卫,卓坚才只是五十多岁,男性的魅力,这个年龄才发挥无穷呢!

“卓伯伯”的称号,使大卫彻底误解了。

卓家住的别墅在郊外,占地很广,前门是一条林荫相夹的私家路,花园里有网球场和泳池,风景极美。

卓坚在楼下的一个豪华客厅里接待文娟和大卫。

这样的会面显然使文娟心情沉重。

易明死得很不光彩,传媒报刊的报导,把他挪用公款演职自尽的丑闻揭露出来。

作为他的妻子,要若无其事地周旋于他的朋友上司中间,而且还要保留脸上的笑容,真是个高难度的表演。

文娟扮演这个角色,显得恰如其分。

为丈夫的行为道歉,她是真心诚意的。

“卓伯伯,”文娟仍然沿用她丈夫阿明习惯的称呼,“很对不起,现在才来拜访你,阿明的事,请卓伯伯不要怪罪!”

“不要说那样的话。”卓坚的手轻扶着文娟,把她带到客厅的长沙发上说,“我想你知道,阿明的事我很难过,事前我一点也不知道。亏空了公司的钱可以想办法解决,再解决不到就跟我说也无妨,何必弄到去死这么大件事,把自己的生命白白断送了。”

“那是阿明自己不懂得珍惜卓伯伯对他的提携,做出使卓伯伯痛心的事。”文娟低下头说。

她认为,无论道歉多少次,也弥补不了因易明做出这件事而带来的罪咎感。

尤其是对提拔了易明、对他们夫妇二人这么好的公司董事长。

卓坚止住了她往下的谢罪说话。

他把头微微上仰,带着怀想地说:“阿明小时候住在我这栋别墅附近,我可以说是从小看着他长大。循着正路走,他会很有前途。始终是年轻人,急功近利,一下子走错了路回不过头来,以致弄成这样。”

说起这件事,卓坚仍然有着很大的慨叹。

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表露无遗。

文娟一下子也难以作答,气氛沉寂下来。

这时卓坚的注意力才转到大卫身上。

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以前没有见过的。

“这个年轻人是谁?新男友吗?”他带着相关的笑意看着文娟,“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这年纪的聪明,不尽是回望过去,很会筹算着将来呢。”

“卓伯伯也不老呀,为何要说这样的话?”文娟反驳说,连忙把话题带开。

卓坚的直接笑谑、毫不兜圈子的言谈,使她很狼狈。

她飞红了脸,不敢看这个对她丈夫有恩的公司董事长。

“我是文娟在伦敦读书时的旧同学,最近回来香港。”大卫为她解围说,“我和文娟是很普通的朋友,请卓先生不要误会了。”

卓坚呵呵地笑。

“你这个朋友不错,比阿明好。”他赞赏地对文娟说,和颜悦色的,说这句话时的神态很是语重心长。

显然是对易明那种行径不能释怀。

这是很正常的一种反应。栽培一个人,视之为亲信,给予他机会,结果却发现那个人亏空公司的钱。痛心之余,也难免会产生怀疑,当初对这个人那么好,到底值不值得。

大卫感到卓坚的眼睛望向他身上。

卓坚的眼光中透着良好的评价,他甚至感到,卓坚对文娟如此快就出现另一个男子在身边,是抱着宽容的态度。

卓坚对大卫说:“我这个同乡世侄媳妇儿对选择男朋友很挑剔,否则就不会要我为她安排相亲机会了,她愿意带你来这里,表示她对你有好感。”

他一再提及文娟与易明的关系,他们的相识是他介绍的。

但对大卫刚才表白与文娟是普通朋友一事完全不以为意。

他对大卫这个人很留意。

“你从英国回来,有没有出外工作?”

卓坚以闲谈的口吻问大卫,但是大卫知道,卓坚不是随意信口说,而是很在意地打量着他。

“我一年前从英国回来,现时在中学教书。”大卫据实回答。

他说的是真话,一年前从英国回来,在中学教书,都是真的。

当初答应帮助文娟调查易明的死因时,他就曾经向文娟和许子钧说过:“我们不能用假名假资料,职业身份也要真有其事,才能减少别人不相信而去调查、终被拆穿的机会。”

对大卫中学教师的身份,卓坚很有兴趣。他与大卫就以中学校制和教职员的工作为话题,加以评论。

大卫发觉卓坚的知识很渊博,见解精辟,谈及的层面也很广。

客厅的灯亮了,各人才觉察时间过得很快,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大卫看着墙上的挂钟。

时钟指正晚上的七时零五分。

文娟与大卫互望一眼,互相知道对方心中想着的是同一件事。

易明堕楼死亡的时间,正是晚上七时零五分——

现在他们坐在易明生前服务的公司的董事长家里,调查的事却还没有一点进展!

晚饭还未开出,楼上传来橐橐的高跟鞋声。

卓坚没有往上望,但是大卫注意到,一抹阴影升到了他的脸上。

清脆的皮鞋声响转到楼梯上,一个女人自旋型楼梯走下。

是一个年轻的艳女人,鬈曲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庞,珠光宝气,打扮得十分妖冶。

大卫眼前一亮,这样美艳的女子,衣着大胆创新,即使与影圈的女明星相比也不逞多让。

女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客厅里的人。

“这是谁?这个女人,气焰很嚣张呢!”

大卫望着文娟,用眼睛传达了心中意思。

他本能地感到这个女人不寻常。

“这是卓伯伯的太太蒙丽坦,是息影了的女明星。”文娟找机会悄声对大卫说。

“卓坚的太太?看起来很年轻,四十岁不到,长得也很漂亮。”

“就是长得太漂亮,才叫人担心。”

文娟似在暗示,这个漂亮的女人是难以驾驭的——

卓坚听不到他们轻声的交谈,因为此时卓坚已经转身向客厅的另一边,专心地看着他助手刚送来的一叠文件。

“他在避免与妻子的目光相遇。”大卫在脑海里这样下着定论。

这是大卫从他们夫妇二人的姿势看出来的。楼梯上的女人却偏偏要望过来,不光是望,还大声地叫:“阿光,过来,陪我出去一趟!”

专横的命令,带着毋容推辞的权威。

她望向这边,显然她叫的“阿光”是在这一边。

这样一叫产生了作用。

情势起了变化,这个变化是那样地明显,连坐在客厅的大卫和文娟也感觉到气氛蓦然变得紧张。

卓坚神情冷漠地转身过去。

他的助手脸露惊惶之色……

蒙丽坦傲慢的脸上升起了胜利快意的笑,她要的就是这样,要卓坚有反应,而不是无声无色地走过去。

果然像刮起一阵旋风。

她挑衅的神态,卓坚不能再装作看不见。

现在大卫和文娟也看出,她叫的“阿光”,就是送文件来,站在卓坚身边的英俊助手。

难怪他的助手脸上一副惊惶不知所措的神色,显然是处于尴尬的状态。

大卫和文娟等待着,看来一场风暴是免不了要来临了——

然而狂风暴雨的先兆却无发挥的余地。

就如一缕轻烟般消失掉。

“不要这么大声地叫,你看不见家里有客人吗?”

听在文娟与大卫耳中的声音,是这样泄了气般地无力。

文娟和大卫对望一眼,看着董事长生活上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原来他是个怕太太的!

“客人?”蒙丽坦“咯咯”笑着,“那个死去了的阿明的太太?”

她直接走了过来,在大卫身边坐下,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点着头说:“还带了个男朋友来,这倒不错,看起来是个聪明货式。”

大卫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当下就有点坐不住。

对于蒙丽坦的话,文娟却有不同的领会。

蒙丽坦所说的“聪明货式”,不知道指的是文娟丈夫死了,她这么快就交上一个年轻有为男朋友这份撇脱潇洒,还是指文娟带来的大卫。

无论她指的是什么,有一点是很明显的,就是她的语气显然地缓和了下来。毕竟,若是有什么问题,也是她和她丈夫之间的事,而不是冲着他们家里的客人。

作为易明的太太,丈夫盗用了公司的钱这个事实,使她的处境陷于这样一个难堪的境地。假若蒙丽坦也对她不客气,令她受侮辱时,她真不知道如何去应付了。

大卫了解她的感受,暗中伸过手去与她的手相握。

她感激地一笑,心里放松了下来。纵然有多少不幸,她还有朋友,这个朋友现在就坐在她的身边。

幸而蒙丽坦对大卫的注意并没有维持多久,蒙丽坦收起了望着大卫的目光,命令式地对卓坚的助手阿光说:“去,陪我去卡拉OK!”

“去卡拉OK?现在?”阿光英伟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求助地望向自己的雇主。

“就是现在,怎么的——你去还是不去?”蒙丽坦板起了脸,不耐烦地说。

僵持不下,一触即发——

第二次,卓坚放弃了迎战机会。

“你去吧,陪她去完再回来。”卓坚吩咐看他脸色行事的阿光。

蒙丽坦翩然一笑,站起来高声叫着女佣说:“阿五,我不在家吃饭,通知司机备车!”

穿白衫黑裤的女佣阿五忙不迭应过,立即走出屋外,照吩咐通知备车。

蒙丽坦把臂弯向阿光伸过去。

一双俊男美女相携着走了出去。

大卫和文娟看得呆了。

刚才表现得开朗健谈的卓坚,一下子露出了疲态,脸上流露出来的落寞,使得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