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智赴“鸿门宴”
他穿着一套铁青色金利来西服,系着一条绿色领带。拿着猩红的酒杯;
阴沉着脸,皮笑肉不笑地朝着我和老局长走来。“两位警官先生,兄弟己
死,我又要去台湾。那笔被盗的巨款我们不再追究了。谢谢!”然而他那
得意狡诈的神情一点也没有逃过老局长的眼睛。
一
故事讲到这里,陈功皱起了眉头。
“这也是一起疑难案件?”
“不仅仅是疑难案件,而且也是悬案,因为时过境迁,侦察的难度可想而知,派出所和刑侦队的同行都认为是难以侦破的死案。但我已向受害人的亲属作过承诺,要尽力而为,这样,我不得不使用分心术,有时考虑老磨坊里的事情,有时考虑强xx案,差点患了精神分裂症。你看,我现在都不知道如何,给你讲述故事了,是逐案逐案地讲呢?还是按时序先后?”
“就按时序先后吧。”
“那好,这样思路还清晰些。我继续说下去吧。”
离开了聂小玉的青砖瓦屋之后,我的心思转移到了强xx案方面,我制定了一个工作方案,首先是把她送到医院诊治,让她恢复记忆和辨认能力;第二步是让她带我去看看出事现场;第三步是让她在黄龙坡、九龙村的所有中青年男子中进行公开或秘密辨认;第四步是对她所辨认的嫌疑对象进行审查。
我回到九龙村找到了治保主任杨根生,要求他适时对老磨坊里的事给予高度关注,随时给我提供情报信息,然后离开九龙村,回到县局汇报了我的发现和工作方案,建议成立专案组。领导上同意我和派出所的同志摸准嫌疑对象后再加派力量,并且告诉我,在没有认定谁是罪犯之前,绝不能擅自采取强制措施。如果侦察工作有了进展,或者发现新情况,必须及时请示汇报、领导上作出这样的决定可谓用心良苦,他们既超心在案情毫无眉目的情况下安排大量警察去大轰大闹,可能造成人力、财力的浪费,劳而无功,又担心案情有所突破以后继续由我一个人调查不符合法律规定。
领导的关心使聂小玉的住院非常顺利,县政府及时给了一笔经费作为小玉的治疗专款。有了经费保障,医生也就尽心尽力。医生检查发现,聂小玉处女膜陈旧性破裂损伤程度反映了罪犯发泄性欲时的猛烈与野蛮。她已经有了妊娠反应。其神经紊乱的确是因为性强暴打击太大,医生及时给她作了人工流产,并在县局法医的委托下将那胚胎组织的混合物提取了。正在这时,杨根生用电话向我报告,说王恩为了迎接他父亲王季英归来,专门把祖父王禹的坟墓修饰一新,我觉得这很平常,没有在意,到派出所找搭档侦办强xx案。十多天之后,杨根生告诉我,说是王季英探亲已回到了九龙村,向他问起过被盗三万元的案件,打听谁人侦办那些案件,再接下来,王季英要王恩买了香、纸、鞭炮,并且让王恩带着,到王禹墓地祭把了一番。杨根生要求我会一会这位从台湾来的阔佬。可我仍然觉得这位老人肯定是为了催案,在案件尚未圆满终结的情况下与他会面,无疑是自找麻烦。况且他的祭祖也是平常之举,毫无兴趣可言。于是我有意躲了起来,回到了青龙村老家。六月二十四日,杨根生找到我,给我一张请帖,说是王季英邀请我到老磨坊做客赴宴。我大吃一惊,以为是王季英已经得知我是王义盗窃案侦办人,询问我的破案结果。杨根生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说王季英的宴请与案件无关,而是因为王恩变了副模样。
“你一定想象不到,王季英这次回来,不仅给家乡增添了风光,而且把他儿子王恩也改造了一番,你见了王恩,一定认不出来。”
我好生奇怪。他王季英父子不通变形法术,怎么会认不出来呢?追问究竟,才知道王恩嫌自己面目不俊,以后去台湾有失观瞻,恳请父亲同意他做美容手术,王季英自然喜欢,就带他去了市里的美容院,回到九龙村的时候,王恩已经改变了一副模伴,他非常得意,把王小龙从学校召回,又准备了酒席,以王季英的名义请乡亲们赴宴。
这则旧貌换新颜的消息引起了我的兴趣。即使王季英追问办案结果,我也得到老磨坊去参观一下美容术在王恩身上创造的奇迹。因此,我作好了应付王季英问话的准备,随同杨根生来到了老磨坊。王季英父子似乎料定我会光临,早已迎出门来。我定睛一看,面前的王恩果然面目一新,单眼皮做成了双眼皮,塌鼻梁也突然隆起,额上没有了横纹,显得光洁明亮起来,穿着一套铁青色金利来西服,系着一条绛色领带,扮成了城里人模样,只是那扇形的鲇鱼大嘴无法改变;再看王季英,倒真像王恩的父亲,小眼、塌鼻、阔口、方脸,不过是年已古稀、鬓发斑白了,稀疏的白发往后梳着,戴着一副眼镜,穿着华贵,拄着盘龙拐杖的手上有一枚宝石钻戒闪闪发光、显示着阔佬的富态与威仪。王小龙似乎也为父亲的整容感到高兴,望着父亲忍不住发笑。我好生疑惑:既然王季英如此看重仪表,为何不把自己的面目改造一番呢?他是以为年老无需改造了吗?
我想着这些,随他们走进磨坊,迎面扑来一阵鸡肉、猪肉的香味,几位当地的厨师正在厨房里烹炒美味佳看。磨坊里早来了三十多位乡亲,村支部书记、村长也都在这里,他们在四张木桌旁边围坐着,激动地等待着美餐,争先恐后地发表着感人肺腑的议论,赞叹着王季英的忠心、爱心,王恩的幸运以及老妇人秀芝的洪福齐天,特别是对王恩的新面目和当代的美容术赞不绝口。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秀芝似乎有所顾忌,不再念叨她的圣经,胸前的十字架也不见了踪影,她倾听着使她快感的议论,频繁地扯起衣角擦着自己的眼睛,恨不能擦亮了眼睛一睹这激动人心的场面和她的丈夫,以及面目一新的儿子,她似乎在抹着无比幸福的眼泪。
“这位先生就是办案的警官么?”我刚刚落座;王季英突然问道。
“是的,是的。”我连忙回答:“不过,因为王义自绝于世给侦破工作带来了一定难度,赃款无法追回,可是您老还设宴款待,真让我羞愧难当啊!”
“这些我已经知道了,请放心,我不是那种胸怀狭隘的小人。我想过了,王义虽然不是我的儿子,但毕竟是秀芝所生。他很穷,我理应给他一些关照。”老人摘下眼镜,长叹了一声说:“我没想到他会窃取兄长家里的钱财。唉,真是饥寒起盗心明!他因此丢了性命,我也很难过的。今天当着这么多乡亲说明,我不再催办这件案子,不再要求警方追回赃款了。你们警方不必再费精力侦察了。”
“您老请我赴筵就是为了向我说明这件事情吗?可是王恩的意见呢?三万元在我们穷山沟里可不是个小数。”
“这也是他的意见。不信,你问王恩。”
王恩点头称是,并解释说他与王义毕竟是同胞兄弟,他谅解了。
于是我打算告退。既然如此,我更没有理由享受他们的招待;然而,王季英却扯出另一个话题:
“我请你来不仅仅是向你说明我对王义的谅解,而且请求您为王恩帮忙:你是警察,这个忙一定帮得上的。”
“别那么客气,有什么事用得上我。请您老直言,只要我帮得上忙,一定尽力而为。”
“是这样。我这分第二次回家乡了,耳闻目睹这深山之中老百姓的生活还相当贫穷艰辛,我没有理由把他们母子留在这里,王恩父子也要求跟我到台湾去,于是我打算在小龙大学毕业之后就接他们到那边定居,继承我的财产。可是秀芝不同意,她说死也死在放里,因为她两眼失明,到陌生之地就更加为难,而这老磨坊是她摸索惯了的。这很让我为难。如果台湾与大陆赶早统一了多好!统一了,我就把家产全部变卖了回故乡、为建设家乡奉献余力。但这形势我看不明白,那边不少人说台湾要独立,如果真那样,我回故乡定居也很难,想来想去,还是让王恩父子到台湾去,这样,就要大陆警方办理合法的手续。我想你是家乡人,这个忙是愿意帮的,至于秀芝,我会耐心地做她的工作。”他说到这后面几句,贴近了我的耳朵,话音轻轻的。
“那好说,只要台湾那边接受,办个去台湾的手续只是小事一桩,现在我们放宽了政策,只要给政保部门说说就行了。”我大言不惭地说。
“这就好!到底是家乡人好说话,既然你答应帮忙,那么这顿便餐是不该拒绝的吧?”老人又发出邀请。
我见他说话诚恳,真的没有理由拒绝,只好应邀入席。随着一阵盘碗杯盏的交响,酒菜摆了上来。王季英端起了酒杯,站在碾盘的中心地带,以东道主的身份宣布说:
“今天,我这个海外游子,满怀重归故里的喜悦之情,请大家到微舍小聚,为的是表达几十年来想念祖国、想念家乡、想念乡亲的亲情,并要感谢各位对秀芝婆孙三人的热情关照,请各位于了此杯。”
大伙收喝一声、几十只酒杯举了上去,又一齐仰了脖颈,把酒杯倾斜着扣上了嘴唇,水酒人喉的咕浓声、啧啧的咂嘴声响成一片。
“这第二杯酒,”王季英豪情满怀,再次举杯叫道:“我要乘此机会向各位说明一件事情。我儿王恩不仅继承了我的血统,而且继承了我的粗俗庸陋的面目。他讨厌这种继承,认为给他的婚姻制造了先天的障碍。我也为此感到羞愧。因此,我同意他整容的请求。也就是说,他的整容是在我的支持、准许之下并由我亲自带他到美容院去做的,请大家对此勿生非议。同时,我要当众宣布,从此以后,我儿王恩要改名为王新生了。我之所以这样做,也是顺应我儿的意愿,他说改名以后,可以让他的生活更新、请大家承认这个事实,并庆贺他的新生活!”
大伙愣了一下,似乎对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感到不解。王恩见了,站起来笑嘻嘻地补充道:“我父亲的意思表达得比较含蓄,他的中心思想是,尽管我改变了面貌,改变了名字,但我是他儿子这个事实不会变。我众远是他的合法的继承人!”
“对对对!是这样!”大家顿时大悟,发出一阵喝彩。把第二杯酒又喝了下去。
“这第三杯酒,”王季英又站起来说:“为的是请大家谅解死去的王义。我已经告诉在座的警官,王义毕竟是王恩的同胞兄弟,他因为穷才做了那件事情,而且还自寻短见,王恩,不,王新生说为此感到不安,并且不再要求警方追缴赃款,我也是同样的意见。请求大家谅解我,我就此表示心中的十分愧意了。”
接下来,王季英父子还说了些什么劝酒的话题,我已经记不清楚了,我当时把这次宴会的主旨归纳了一下,无非是一次群众性的公证,证明王恩也就是王新生是王季英合情合理合法的继系人,无非是向人们表示一种大度与宽容,宣布撤销对王义的指控。但我却产生了新的疑问:这个由王恩改变而成的王新生,原来是那样的狭隘,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豁达?为了那三万元钱,他曾经不顾兄弟的手足之情激烈地指控,甚至在王义死后催案不休,不惜以灵与肉的诱惑骗取朱素珍的信任,企图摸清三万元赃款的底细。为何一下子突起善念,不让警方再追究下去了呢?他是真诚的谅解,还是另有隐情呢?特别是王义的尸首始终没有发现,作为一个警察,即使原告撤诉,也不能这样草草收兵。于是,我也站起来举起了酒杯:
“尊敬的从台湾归来的王老先生和各位多亲,我真诚表示对王老先生满怀眷恋的归来表示欢迎,并对他的盛情款待表示感谢。但我作为一个警察。对自己在办案中表现出的无能表示非常惭愧。不过,请大家相信,只要受害人或者组织上要求我继续侦办,我会继续调查。大家如果相信我的话,请共饮此杯,预祝办案顺利!”
我说这番话的用意,是想着看王新生的表情,侦察一下他的虚实。但没有收获。他说:“不是不相信警察的办案能力,只是对兄弟的死表示内疚面已,既然你要继续办理此案,我们老百姓当然无权干涉,我作为受害人,还应当积极配合!”
次日,王季英要离开故乡,王新生招母亲秀芝托付给朱素珍照看,带着儿子王小龙为王季英送行到了县城。我也随同他们离开了九龙村,将有关情况给县局领导作了汇报,领导上十分高兴,说是此案到底划了个句号。
然而。十天以后,朱素珍却写了封密信给我,说是在王新生家中发现了失窃的赃款。我大吃一惊;再次赶到九龙村核实。
“如此看来,事情发展到这里并不是句号,而是一个大大的问号。”陈功笑道。
不错,那的确是个大问号。我继续叙述着这个故事。
我再次赶到九龙村后。首先核实朱素珍的重大发现。她告诉我,就在王季英祖孙三人离开老磨坊的那天夜晚,她利用关照老人的机会,在老妇人熟睡之后,悄悄地上了三楼,发现了那个据说存放过三万元现金的木箱,但她没有钥匙,无法打开扣在铁绊上的铁锁,就用一把铁凿撬开了铁绊,开启了箱盖,发现里面竟然存放着两扎—百元票面的钞票,数了数正好两万元。她顿时有了疑问:这钱不就是被盗的现金么?然而丈夫王义为何在遗书中承认这钱是他偷了呢?为什么警察又在那堆积肥料的草棚里发现了被焚烧的赃款的残余呢?如果真是丈夫作案,这赃款又为何回到这木箱里来了呢?正在这时,老妇人秀芝忽然从梦中医来,朱素珍慌忙盖上箱子,谎称小解回到老妇人床上。第二天一早,她又谎称为老妇人洗衣服,顺便将木箱、钉子、铁绊带出磨坊,在溪洲上用石头将铁绊钉好,恢复了木箱的原样。回磨坊时再把木箱放回原处。她思考了好几天,一直弄不清其中蹊跷,于是下决心将情况提供给我,要我弄明白事情的真相。
我及时赶到王新生存款的镇信用社,查询王新生支取存款的情况,知道他近段时间并未取出存款,我不得不相信那两万元就是曾经失盗的赃款。没几天,王新生回到了老磨坊。我带上杨根生到了他家,要求王新生打开那个木箱。王新生先是愣得地看着我,不知怎样对付我的这次突然袭击。不一会,他似乎明白了朱素珍发现了那钱的秘密,狡猾地笑了起来:“警官先生,我不是说过,你不必再为那起案件操心了吗?我为什么这样,你知道吗?”“你说你谅解了王义。”我说。
“是的,我谅解了他。因为我和朱素珍一样,对那笔赃款的存在毫不怀疑。她撬开了我的房门,又撬开了我的箱子,发现了这个秘密算她精明。可我比她先行一步,并且采取与她一样的手段。一个月以前,乘她外出的机会,我悄悄潜入她的屋子,在她女儿丹凤的书箱里发现了王义盗窃的赃款。我把属于我的现金拿了回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说完这些,毫不犹豫地打开箱子,果然,两扎一百元的人民币出现在我眼前,这个数额虽然与他原来报案时所说的三万元有一万元的差额,但是很容易作出判断。王义在投水前将赃款焚烧了不到几百元,那灰烬的余痕。大多是其它纸张被焚烧后留下来的,剩下的九千多元可能送给情妇梅中娥了。
王义之所以这样做、显然是要掩人耳目,以确保他死后赃款不被追缴。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及早报告公安机关?倘若没有被人发现,你可以永远将此情隐瞒?”我问。
“我曾经打算向你你报告,不过,我害怕自己悄悄进入他人住宅的行为被你们知晓后引起你们的怀疑,后来,我想既然赃款已经找回,兄弟已经身亡,我何必再麻烦你们,给死者的灵魂增添不安呢?因此,我将这个情况隐瞒了,只是借助父亲回乡的机会,向你提出了不必要为此案费心的要求,实际上,这样做才是对死者的谅解。难道你还要我将这个秘密公布于世,或让你们记录在案卷中存入永久档案,让死者的灵魂永远不得安宁么?”
“可是,你没有解释这样一个问题,王义既然把赃款藏匿在家中,为什么他妻子朱素珍不知晓?直到他死前,也不向朱素珍透露?再说,朱素珍怀疑自己的丈夫作案,她就会满屋子寻找这笔赃款,她为什么么没有发现?”
“这很容易解释。朱素珍一直与王义关系不好,王义至死只会关心自己的女儿、而不会关心他所不爱的女人。他把钱收藏在女儿的书箱里,是想女儿发现这笔钱,利用这笔钱;而朱素珍根本没向想到王义会把钱收藏在容易被人忽略的、女儿的书箱里。即使你们警察那天搞搜查,不也是没有对这个书箱进行彻底检查吗?你们见到了王义的遗书,就草草收兵了。”
王新生的解释引起了我的回忆。的确,那次搜查是很不彻底的,派出所的同志看到了那个装满书籍的箱子,却没有将里面的书箱透底翻,只是搬了几摞书出来摔在地上,无所发现,就放弃了那个书箱,去搜查别的部位了。想到这里,我真有点后悔并责怪派出所的同志办事草率。
但是,对他的解释我不能完全相信。因为没有证据证实悄悄潜入朱素珍住房在那书箱里发现并拿回这笔赃款是否属实。任何人也不能提供证据来证实他的单独行动。我庆幸的是他没有把罪名加在朱素珍身上,如果他说这笔赃款是朱素珍带进磨坊悄悄放在木箱里的,目的是想为丈夫翻案、洗贼名、要赔偿,这案情就更加杂乱无章了,甚至会导致王新生与朱素珍的一场官司,惹起一场更大的风波,制造更多的麻烦。
我扫兴地离开了老磨坊,到杨根生家中,闷闷不乐地躺倒在一张竹制的凉椅上,决意不再思考这个案子,然而,大脑似乎失去了控制,一些问题老是顽强地在脑海里旋转,搅成了一团迷雾。这个由王恩改名的王新生,为何像魔术师似的,为自己制造日新月异的变化?他明明是王季英的合法继承人,为什么要在整容之后大办筵席让群众公认?其实,他只需要王季英的承认就可以保障他的合法权益,不必弄得全村轰动,这种追求轰动效应的行为与他原来那种保密、慎重的做法似乎不尽一致。
想到这些,我决心多呆几天,企图获得更新的发现,消除我心中的疑点。
果然,杨根生打听到消息说,梅中娥加强了与王新生的联系,王小龙也回到了家里。我对这个女人的行踪产生了兴趣,同时想观察一下王新生与儿子之间的关系。在七月六日那天上午,我想好了一个理由,再次向老磨坊走去。
刚到磨坊门口,忽见那木门突然打开,一位十七八岁的青年人提着一个旅行装冲出磨坊,一边小跑,一边怒气冲冲地嚷道:
“我不再认你这个父亲!我不再回这个家!你只喜欢那个野堂客,我总有一天要杀死她!”
我明白了,那青年一定是王小龙,他请假回家,一定碰上了不愉快的事情,他的不愉快是否也与王新生的变化有关呢?正当我这样思考的时候,王小龙已经从我身边跑了过去。我立即回过头去,快步跟上了他,在一处僻静的山湾里,我叫住了他:
“王小龙,慢走,我想找谈谈。”
他停步不前,回过头来将我打量,这时我才看清了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忧伤和疑惑,我向他简单地说明来意,以排忧解难的口气问道:
“小龙,你请假回家本该与父亲、祖母在一起,怎么要走呢?你想去哪里?”
小龙像是百感交集。忍不住流卞眼泪,坐在地上抽泣起来。半晌,他才忍住了,努力平静一下说:
“我看不惯这个家了!这个家里来了妖精了!他有了几个钱,又是整容,又是嫖女人,只陪着姨子婆娘快活。心里哪儿还有我这个儿子?”
“你是说父亲不关心你?这哪能呢?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晚年还要靠你的啦!”我感到惊异,询问底细:“你说说看,你父亲怎么不关心你?说不定我能帮你。”
我天生忠厚诚实的面孔和友好的口气使小龙觉得我并无恶意。他说起家庭、学业,发泄着对王新生的不满。
原来,他从小一直受到父母的宠爱,尽管原来家境贫寒,父母还是望子成龙,积攒金钱送小龙上学。两年前,他正读着高中一年级,母亲突然患肝病去世,王恩更是对儿子宠爱有加,一个学期之内总要去学校看望几次,还鼓励他考名牌大学。去年秋,在台湾的祖父王季英回大陆探望,给了父亲一万美金,抵得人民币八九万元,父子俩高兴异常。王恩对儿子说,其中三万元让儿子以后读大学。后来叔叔王义偷了三万元,虽然损失不小,但还有五六万元存在信用社,按说,小龙读大学在经济上是不成问题的,可是今年的高考在即,小龙怕成绩考不好,让班主任老师带他到县教委那里打听有关通过人事关系录取大学生的消息。有人告诉他,考试上不了分数线也不要紧,只要舍得花钱,可以打通关系弄个委托培养的指标,这叫做“花钱买文凭”。他问了一番具体情况,得知市里新建一所大学,可以收他这样的学生,只是要比正式考上的学生多交一万元,找一个委托培养的单位需要几千元拉人事关系。于是,小龙急忙赶回家向父亲要钱,没想到刚刚作过整容手术,改名为王新生的父亲竟然变心了,不仅说他这个儿子不聪明,少才华,不是读大学的料,而且不愿意拿出那一万五千元。父子俩为此吵了起来。最使小龙伤心的是,王新生在儿子求学的关键时刻舍不得花钱,却用了六、七千元整容、嫖女人,如今又私下里与梅中娥商量如何在秋后大办婚事。小龙说到这里,禁不住浑身发抖。
“我真不明白,他以前没有几个钱的时候,倒是很关心我的。现在有几个钱了,连父子之情也淡薄了?世人都说金钱万能,而我看到的只是魔鬼和妖精!”
“你是说父亲因为有了金钱之后才有这样的变化?”
“我说不清,反正我觉得他除了爱钱,就只有那个骚女人!”
“你回家几天了,那个女人到你家几次?”
“我昨天才回家,那女人就来了一次。我不在家的时候,不知来了多少次?她昨天下午到我家以后,父亲就把我撇在一边了,与那个女人躲在楼上粘一块,好像没我这个儿子似的。”“这不足为怪,你父亲还只四十多一点,需要女人的关照与温馨。”
“难道那个女人比我还重要吗?我真恨不得杀了她!我先发了毒誓,如果我上大学失误,就一定要杀死她!”
“这不行”我劝慰道:“事情总有个原因,你仔细想想,凭你的观察与感觉,你父亲还有别的什么变化吗?”
“别的变化?”王小龙思考着我的提问,沉吟了一会说:“别的变化好像不明显,只是不像以前那样喜欢与我这个儿子在一起说话了,只喜欢与那个骚女人相处。”
“他身体上可有什么变化?”
“除了作过整容术的面部以外,我看不出其它明显变化,只是比以前稍微瘦弱一点,我想,他经常被那骚女人摄取精魂,哪有不坏身子的道理?另外,声音有点嘶哑,看样子是感冒了。”
“这好像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他不关心这个儿子,你奶奶该说句话呀”
“奶奶说了的。可是,奶奶只关心我读书的事,对那女人的事却不管,好像同意父亲与那个女人媾合似的,所以奶奶只是劝我父亲支持我读书,而父亲不是说我没有读大学的才华,就是说如今读一般的大学没有用,白费钱。这样,奶奶也就不多嘴了。”
“听你这样说,我也感到不平,这样吧,你先别走,与我一道到你家去。让我做做你父亲的工作。”“不。我不回去!我见不得那个骚女人,是她破坏了我的家庭与父子关系,一见她面我就只想杀人。”
“有这么严重吗?你离开父亲,升大学的事怎么办?”
“我就到镇上信用社去,把父亲的存款取出三万元,然后,我不再回这个家!”
他这样说着,倔犟地站起身来,背起那个蓝色的旅行袋。径直向前走去。我一面为他伤感,一面却想:从王恩到王新生。其变化的内幕究竟是什么?得找个机会与老妇人秀芝谈谈才好。
然而,当我重新走近老磨坊的时候,王新生似乎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修补父子之间的感情、从磨坊内钻了出来,与我打了个照面,匆匆问了声好。急忙循着儿子出走的小路追了上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我说:
“你是找我有事吗?对不起,我要找我儿子,你看见他了吗?”
“看见了,就在前面不远,二十分钟可以追上他。”
“唉,他真不理解大人的心思,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哪有不心疼他的?他能上大学的话我哪能不支持?人家做梦都办不到的事呢!我是要考验他读大学的决心。我这就给他送钱去;你随便到我家里坐,我老娘在家里。”
他叫嚷着,带着十分的自豪感大踏步地走了,对我的来访好像漠不关心。
望着他的背影我有些踌躇,老磨坊里却传出老妇人重重的叹息,我推门直入,见秀芝重新挂上了十字架,面向门口,拄着拐杖站在那里划着十字,一双深陷的失明的眼睛在努力地眨巴着眼皮,那样子是在告诉我,她在为离开了磨坊的儿子和孙子担心。我向她问好,作了自我介绍,谈起家庭琐事,好不容易将谈话拉上了事先拟定的主题。老人的话证实,王新生将王季英送走之后,回到家里就跟她商量他今后与梅中娥的婚事,梅中娥昨天下午来过一次,被小龙吵走了,王新生既舍不得拿出一万元为儿子拉关系,又恼恨小龙吵走了梅中娥,就争论起来。闹了一场父子纠纷。这些琐碎的事证明,王新生的确有了感情上的变化。这变化究竟起因是什么呢?在最近半个月的时间里老磨坊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呢?
“请问,除了这些情况,您老家里最近还算安宁吧?”
“安宁?哦,你提起这个,我可觉得有点害怕。”老人惊恐地说”
“害怕什么?王新生不是守着您老吗?”
“是呀!他每天晚上都在家里,可是最近他在夜里常常说糊话,有时惊叫着鬼来啦!我问他见到了什么鬼,他吞吞吐吐地说是王义。”
我吃了一惊,追问道:“据我所知,身心愉快的人不会做这样的恶梦或有这样的虚幻景象,他现在有钱用,有那个梅中娥与他相好,应该是无忧无虑,怎么会这样?”
“我担心是他中了邪气,他以前不做恶梦。”
“中了邪气?这话怎么说呢?我弄不明白。”
“你不知道,他是给他祖父王禹扫墓回来后才这样的。”
“喔,我明白了,你是说祖宗的阴魂吓唬过他?”
“只能那样解释,”老妇人说到这里,努力睁开眼皮,显出惊恐的样子:“就在大约一个月前,我丈夫王季英从台湾来信了,说是不久回来给祖人扫墓,要求王恩也就是王新生把王禹的坟墓修一回。”
“王禹的坟墓在哪里?”
“具体地点我也不清楚、听新生说、好像就在这九龙潭下游的一个山湾里,大约有三里路。新生还说,那儿风水极好,因此,儿孙有福气。没想到风水好的坟却动不得的,动了就中邪气。
“是什么候修坟的呢?”
“收到王季英的信的第五天,听王新生说是阳历六月九日,天正热。他干了大半天,回家时天黑了,自鸣钟都敲了八下啦。”
“修墓后不几天,王季英就回来了,是吗?”
“是的,不到十天时间,季英就回来了。他回来之后,新生就带他去祭扫祖坟。然后,季英又带新生去整容。”
“啊,是这样,这不奇怪。相信迷信的人总以为坟墓里有鬼魂,因此害怕。我知道王新生可能生来胆小。”我思考了一下,继续问道:
“他没有让梅中娥用药治一治吗?”
“这我不知道,不过,他对我说过,要烧香纸,说是王义可能死得不甘心,阴魂不散找到老磨坊里来了。后来,季英带他整容之后,他似乎好些了,不再那样神魂魂颠倒了,他说这是祖宗保佑的结果。委英返回台湾之后,新生又去祖坟那里烧香烧纸,并把坟墓再次修建了一番,让石匠凿了块石碑,准备选择个日子立上,为的是感谢祖宗保佑。可我认为是天主保佑的结果,如今我越发信奉天主了。”说完这些,她又念念有词,在胸前划了十字。
“这可好,您老有福了。”
“是呀,自从他爹回来探望之后,新生对我更是殷勤,穿衣啦,梳头啦,送茶饭上手啦,比以前孝顺多了!”
“这么说,他真是变了。”
听着老妇人的话,我再次陷入了沉思。王新生的这些变化说明了什么呢?我用手拍打着脑门,像是要敲出灵感似的。我完全不知道此时此刻有一双眼睛正从门缝里朝屋里窥探,死死地盯着我。当我抬起头来朝着那扇木门张望的时候,发现门缝外的目光是那样的阴冷。那目光发现了我已经惊觉,也就不再隐蔽。他像个老侦探似地突然推门而入。他是王新生。看到我毫无戒备的样子和大吃一惊的神色,对我放声大笑。
“你没有把钱送去!”我问。
“我没有追上我儿子。不过,他总得找我的。”他回答说。
该动身了!我想。于是说声“打扰”,告辞了老磨坊。
就在那天晚上,我通宵难眠,总觉总王新生与梅中娥的疑点越来越大。她或许与王新生合谋害了王义,逼迫王义自尽,并且在后来互相作证,证明王义的自尽和自己的清白。老磨坊内正在酿造的不仅是某种喜剧,而且正在酿造某种悲剧。但是这些微妙的现象与盗窃案,与王义自尽又有什么联系和因果关系呢?为着这个疑问,我受着空前的折磨。总是一片黑暗。
正在这时,县局传来了哑女聂小玉病愈出院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