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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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30日晨7时30分。
大大出乎罗新华的预料,当他和王枫一大早赶到设在日宫的安全指挥中心,向泰伯森讲明杀手托尼的藏匿之处和立即搜捕的要求后,却没引起泰伯森多大警觉和兴趣,甚至表现出一副漠然和轻蔑的神态。他冲罗新华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头:“恕我冒昧问一句,你们讲的这些情报是从哪里得来的呢?有多大的准确性呢?”
因为有王枫在场,罗新华只好充当翻译的角色,先将他的质问译成汉语。
王枫对这个秃脑门的美国特工盛气凌人的问话很反感,把手一挥硬梆梆地说:“你告诉他,我们怎么得到的情报用不着他管,但有一点他必须明白,我们讲的每一句话都绝对可靠。”
罗新华又将副部长的话译成英语。当然,在用词和语气上就婉转了许多。
泰伯森仍表示不相信地摇摇脑袋:“证据呢?你们有什么证据?”
王枫不解地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安全局副局长:“证据,这小子杀人,把他抓起来就行了,还要什么证据?”
罗新华似乎也觉得副部长这么讲不太得体,便没给他翻译,而是按自己的思路对泰伯森解释道:“证据当然有,我们转给贵国的那份‘刺杀迪姆虎计划’,就是这个托尼一手策划的。李·乔治也是被他杀害的。”
泰伯森反唇相讥道:“谁能证明你讲的这个‘刺杀迪姆虎计划’就是一桩谋杀阴谋呢?谁又能证明杀死那个李·乔治的凶手就是托尼呢?”
罗新华一时语塞。他强压住心头的火气,两眼冷冷地逼视着对方:“看来泰伯森先生是不相信我们提供的情报了。”
泰伯森矜持地笑笑:“不,我相信,但法律不相信。即使你们的情报百分之百的准确,也不能成为指控托尼犯罪的法律依据。”
王枫听不懂,忍不住向罗新华催问道:“这家伙在咕噜什么?”
罗新华低声说:“法津,他说我们搜捕托尼的要求不符合美国的法律。”
王枫听后很不理解,悻悻地说:“不就抓个人么,还要什么狗屁法律。”
罗新华也不满而又无奈地骂了句:“这个国家就他妈这副德行。”
泰伯森看了看两位中国安全官员的神色,自然明白了对方的心态。他想了想,拉开办公室的抽屉,取出一只卷宗袋递给罗新华,用一种外交官式的口吻说:“罗先生,在我们美国,每一个公民都是受到法律保护的,即使是罪犯。”
罗新华诧异地打开深蓝色的卷宗袋,从里面掏出一个黑皮笔记本,一张《华盛顿邮报》和几张黑白照片,每张照片上都清晰地显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不久前转给美方的那份“刺杀迪姆虎计划”。但对这些照片的内容和来历他就不得而知了。
王枫也把照片逐张看了一遍,他也不明白这些照片同“刺杀迪姆虎计划”有什么关系。
泰伯森阴沉的脸上泛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慢吞吞地解释道:“这就是你们指控的那四位要刺杀‘迪姆虎’的杀手,遗憾的是,他们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自己倒一个接一个莫名其妙地死了。”
王枫本来就对这件事心存疑窦,听他这样讲越发觉得不对味,便拉了一把罗新华:“哦,听这家伙的口气那四个人好像是我们杀的。你告诉他,中国人绝不干这种事。我们既然把情报寄给他们,就不会单方面采取行动,一切后果就要由他们完全负责。”
罗新华也听出泰伯森讲这番话的用意,对他这种无端的怀疑也很气恼,便将副部长的话如实翻译给他,同时又神情严肃地补了一句:“泰伯森先生,这份情报是一位年轻的美国朋友用生命换来的,我们及时把它通报给贵国,这足以证明我们合作的诚意和对贵国安全部门的信任。”
泰伯森微笑着做了一个很潇洒的手势:“当然,我完全理解你们这样做的心情,那几名恶棍并不值得同情。”
罗新华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我再重申一遍:我们同这几个人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泰伯森依然和善地笑笑:“是啊,我并没有追查是谁杀死了这几名杀手,我只是想说明美国是个法治的国家。法律就像一张大网罩在头顶,每个人都受到它的保护和制约。”
罗新华讥讽地一笑:“我真不理解,难道贵国的法律也保护犯罪分子吗?”
泰伯森坦诚地点点头:“是的。”他很随意地敲打了几下办公台上的电脑键盘,一台显示器上即刻现出一个男子的头像。“知道这是谁吗?他就是你们说的刺杀迪姆虎的主谋,美国革命共产党中央保卫局局长杰拉尔德·托尼。”随着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的跳动,彩色屏幕上闪过一串清晰的画面:
支离破碎的爆炸现场……
残缺不全的尸体……
脖子上勒着红色电线的死者……
身穿绿色中式军装的托尼坦然自若地站在法庭被告席上……
托尼被记者们簇拥着走出法庭……
报纸上刊登着托尼得意地举起两根手指的巨幅照片……
……
泰伯森两眼盯着显示器介绍道:“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幽灵,一个‘绿色幽发’,仅1975年以来,他就指使美革共保卫局在华盛顿、纽约、旧金山等地制造了16起恐怖事件,先后有27人丧生;他曾三次因涉嫌谋杀被警方拘捕,但都因证据不足而被法庭宣布无罪释放。可以说,每拘捕一次,他的名气就抬高一大截,而警方的名声也被那些无聊的记者们戏弄一回。”
罗新华似乎明白了什么,理解地笑道:“原来泰伯森先生是怕也被记者们戏弄啊!”
泰伯森无奈地摇摇头:“不,我是怕法律,法律没有赋予我这样做的权力。”
王枫听罢罗新华的翻译,指着电子屏幕愤愤地说:“要是在咱们国内,这个托尼就是有十颗脑袋也早让它搬家了,哪来这么多罗哩巴索的法律。”
罗新华轻声解释道:“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美国的司法程序和我们不一样,除了警察,任何官员,包括总统也无权下令抓人。”
王枫看了他一眼,神情严峻地说:“你告诉他,卡特总统派他来不是让他保护什么狗屁法律。如果他对这件事丝毫不感兴趣,我们将直接向国家安全委员会或总统本人报告。”
泰伯森显然不愿出现这种局面,一再表示中方特工提供的情报很重要,他会马上采取必要措施,派人将托尼的住处严密监控起来。
罗新华也觉得这样做比较稳妥,既不会使泰伯森的行为违背法律,又有可能通过监控托尼发现躲在幕后的主犯。
王枫听罢想了想,就同意了:“好吧,就按他说的办。”随后又郑重提醒一句:“你告诉他,万一出了问题他要承担全部责任——不,他必须保证不能出任何问题。”
罗新华极认真地模仿着副部长的神色和语气将这句话译成了英语。
泰伯森自信地一笑:“放心好了,如果托尼真如你们讲的藏在比尔蒙路1796号,我会像堵耗子洞一样把他堵在那里。”或许是为了轻松一下气氛,也或许是为了炫耀,他又在面前的键盘上敲打了几下,随后指着屏幕上出现的一个戴牛皮礼帽的男子问罗新华:“这个人你还认识吗?”
罗新华辨认了一会,摇摇头。
“他叫克劳斯·勒贝尔,是来美国旅游的法国教师,现在就住在华盛顿的百老汇大旅馆4781号。可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他是一名意大利的职业杀手,也是被人雇来刺杀‘迪姆虎’的,但他绝没有想到从踏上美国的第一分钟,他的行动就完全在我们的监控下。”
王枫扭头对罗新华低声说:“这家伙可能是台湾方面派来的。”
泰伯森竟然听懂了:“很对,他的老板是台湾人。我们没有抓他,他也没有任何违法行为。在华盛顿住了三天,今天上午就要离开。”
罗新华有些纳闷:“他会真的走吗?”
“当然,因为台湾人不想让他再给卡特总统惹麻烦。”泰伯森见对方仍面含困惑,便把卡特召见蒋经国的特使和说服中国领导人保证不向台湾使用武力的情况扼要说了一遍,同时还告诉他们台湾方面不仅停止了暗杀行动,还取消了在美国的反共示威。
王枫和罗新华对他这个“情况”似信似疑,也不想细问。俩人又商量了几句,罗新华又向泰伯森提出查找一个叫“梅茵霍芙”的女人的要求。
泰伯森凝目盯视着对方:“‘梅茵霍芙’,你认为这是托尼的同伙吗?”
罗新华摇摇头:“不,但她找托尼索要一种叫‘红卫兵蛋卷’的东西,从这点判断她可能也是一个境外潜入的杀手。”
泰伯森爽快地答应了。
临告别时,王枫又特别郑重地叮嘱一句:“对中国领导人的访问日程及行走路线务必要严格保密。”
泰伯森说我们一直是这样做。他再次感谢中方所提供的情报。
2
半小时后,在由布热津斯基召集的安全委员会的汇报会上,泰伯森简要讲了中方特工的情报,同时提出立即对托尼的藏匿处进行秘密搜查和监控。
布热津斯基当即批准了他的方案。
“另外。”泰伯森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那个姓王的中国安全官员还讲到一个情况:昨天下午有个叫‘梅茵霍芙’的女人曾给托尼打过电话,索要‘红卫兵蛋卷’。”
布热津斯基没听懂,插话问:“什么叫‘红卫兵蛋卷’?”
坐在一侧的中央情报局局长特纳接话道:“这是美国革命共产党的恐怖分子研制的一种微型炸弹。”
泰伯森猛然抬高声量:“如此看来,中方特工的分析是对的,这个女人很可能又是一个境外潜入的杀手。我不知道他们的情报是从哪里得到的,但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他们也提到了‘梅茵霍芙’,由此可以断定,海因霍的情报是准确的,西德的‘梅茵霍芙集团’的确卷入了这次谋杀行动。”他望了一眼中央情报局长。“不过,‘梅茵霍芙集团’派出的杀手不是男学生,而是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现在已经进入了华盛顿。”
不知为什么,一贯矜持自负的特纳对安全局副局长的这种冷嘲并无任何反应,默默地吸着雪茄一声不吭。
布热津斯基沉吟稍许,扬起目光望着泰伯森:“中国特工讲的这个叫‘梅茵霍芙’的女人会不会就是‘卓娅’?”
泰伯森自信地做了一个非常肯定的手势:“对,有一点中方的情报部门显然搞错了:这个女人不是叫‘梅茵霍芙’,而是‘梅茵霍芙’派来的。”
特纳忽然从靠椅上伸直身子,笑道:“我不知道是中方情报部门搞错了,还是泰伯森先生搞错了,但我可以告诉各位一个情况。据我刚刚收到的来自慕尼黑的报告,在‘梅茵霍芙集团’的敢死队里根本没有叫‘卓娅’的人,倒有一个代号‘孤雁’的东方人在两周前神秘地失踪了。”
泰伯森有些茫然地望着中情局长,希望他继续讲下去。
但特纳却用一丝矜持而深沉的微笑锁住了嘴巴。
3
当托尼从睡梦中醒来时并不知天已大亮。卧室里仍像洞穴般一团沉静、昏暗。厚重的深色窗帷将都市的喧嚣和冬季的阳光一同严严实实挡在了窗外。托尼一激灵,从特丽丝蒂的身旁爬了起来,抓起电话。
“喂,你是谁?……哦,圣诞快乐?”没容对方讲话,他便急声催问道:“我正要找你,卓娅怎么还没到?我说过,没有卓娅咱们的生意做不成。……感谢上帝,我到什么地方去接他?……可以,我会准时赶到。……什么,你说什么?……”他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面孔阴沉地“嗯嗯”了几声,索性翻身跳下大床,像只被围困的大熊在地毯上来回踱着。“明白了,谢谢你的关照,我会对付这场狗娘养的暴风雪……不,不,我不能改变计划,一分钟也不能提前,我也绝不离开华盛顿,只有这个时间和地点才是最好的机会。……放心,这里就是迪姆虎的‘达拉斯’,到时候你一定能得到满意的结果。……希望你也不要让我失望……对,我想知道护照和现金准备的怎么样?……不行,我今天就要,你必须在下午3点以前把它们放到咱们预定的那个地方。……对,你说的很对,我不是傻瓜,同你们这些政客打交道必须提高警惕,我再说一遍,如果我见不到这两样东西就不会采取任何行动。……谢谢,有你的保护我会平安无事……再见。”
托尼关掉电话,怔怔地站着,两只深凹的眼睛闪着疑惑而凶狠的目光……
特丽丝蒂却把头埋在枕头里,竖着两只耳朵,心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