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37、最后的等待

专案小组正式通知徐环环,制造出了一种紧张的恐怖气氛。徐环环于无奈之际,只得答应配合公安部门的行动。

腊月二十四,传统的小年之日,是杨守恒最有可能出现的日子,可是,侦查员们坐在监视屏前守候了一整天,直到深夜十二点,假张波都没露面。

然而,除了监控、守候与等待外,又别无其他更好的良策。

这是一场毅力与智慧的较量!

直到大年三十晚上,假张波才来到了徐环环家,出现在监视屏中……

徐环环开门,见是张波,并没露出半点惊讶之情,似乎这是她预料与情理之中的事情。

“怎么,就你独自一人守在家里?”张波一进门后就问。

“是啊,只有这么苦苦地守着;我担心刚一出去,他就来了,错过一次机会呢。”徐环环满腹艾怨地说道。

“你到底在等谁?”

“还会是谁呢?我想你心里知道得比我更清楚。”

“那个邓医生?”

“他来过,但我很快就将他打发走了。”

“难道你在等我不成?”

“不等你又在等谁呢?你不是说过要常来坐坐的吗?可自那次走后,就像失了踪一样,我真担心再也见不着你了呢。你瞧,”徐环环说着,一指沙发上早已收拾好了的行装,“我随时都准备离开这里了。”

张波紧张地问:“去哪?”

“不知道。公安局通知我,说是我的生命又受到了严重威胁,那个杀人凶手要向我报复了,他们准备把我转移到一个隐蔽的安全地方去。”

“你现在不会有危险了,什么危险都不会有了!”张波大声叫道。

“你能为我担保?”

“凶手复仇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为什么还要跟你过不去呢?那么,你大概要去多长时间?”

“他们说,少则半月,多呢?可就说不准了,也许是几年吧,反正得等案子破了才能让我回到家中。”

张波问:“这是真的?”

“只有你在骗我,而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假话!”

“我骗你?环环,你是说我在骗你?”

“难道我说了假话吗?就是现在,你还在骗着我、瞒着我!”

张波无言地垂下了脑袋。

徐环环厉声说道:“你当我不知道你是谁吗?”

沉默。

“我认得你的眼睛,不管你怎样改头换面,你的这双眼睛总是骗不过我的。杨守恒,你为什么不敢抬起头来看我一眼?”

张波终于慢慢抬起头来,两行泪水早已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环环,我的环环!”他激动地叫着,猛然一把将徐环环紧紧地抱在怀中。

这时,徐环环全身剧烈地颤抖不已,她迷惑地望着泪流满面的张波:“难道说你真的是……真的是杨哥?这……这怎么可能呢?”

“是的,环环,我就是这些年来你一直想念着的那个人。”

徐环环的眼泪似泉水般涌流而出,她伸出双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泪脸道:“杨哥,我的杨哥,你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出来了这些年,也不来看看我,站在了我面前,还要瞒着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因为我爱你!”

“爱我?你说你爱我?”徐环环的鼻孔轻轻地哼了一声,一把将他推开,冷冷地说道,“你说你爱我,为什么要杀死我的一对儿女让我伤心得死去活来?不,你不是杨守恒,不是我的杨哥,你是假的,假的!我恨你张波,我恨不得一刀杀了你好为我的一对儿女报仇!可是……你是杨哥,我认得你,你的这双眼睛是不会欺骗我,也骗不过我的。可是……你要是我过去的那个杨哥该多好啊!我不要你现在这副样子,不要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坏东西,我要我过去的杨哥!我那亲亲的好杨哥哎,你到底在哪里哟……”

一时间,徐环环悲喜交集,竟像个小孩般嚎啕大哭起来……

38、苦心策划

当年,杨守恒以现行反革命罪被判刑八年,押往江北农场进行劳动改造。他心里十分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厄运,都是马立本报复打击的结果。他记得一清二楚,那张墙报上的文章抄完,他又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三遍,随手改正了几处小小的笔误,直到认为没有半点问题了,他才放在了团支部办公室。怎么过了一夜,墙报贴出来后就出现了一个严重的政治错误呢?唯一的解释与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这人就是马立本,他手头有团支部办公室的钥匙,只要偷偷溜进,从杨守恒写废了扔在地下的字纸中,找出那个关键性的词语剪下,稍作技术加工处理,这一诬陷就会变得天衣无缝。是的,就是这么回事,也只有他,才会制造这起所谓的“反革命事件”。于是,杨守恒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心里整日想的只有两个字:报仇!

而要报仇,首先就是冲出眼前高墙与电网的束缚。

他开始谋划着越狱逃跑。然而,两次越狱,不仅没有成功,反被加刑十二年,由过去的八年变成了二十年。但是,杨守恒不甘心,趁管教人员不在时,他对狱友们大声喊道:“跑,老子还要跑,只要还有一口气,老子就要跑出去报仇,杀了那个牛xx巴日的仇人!”

有人赞成,有人反对,杨守恒还听见了一声带有讥讽意味的嗤鼻声,他转头一看,发现不是别人,却是狱头邹黑。邹黑犯罪阅历相当丰富,他是一个典型的流窜作案犯,跑遍了大半个中国,每到一处,都建立有行动的岗点,基本上构成了一个较为庞大的犯罪网络。

邹黑说:“我佩服你硬气,但是,就凭你这样子干下去,绝对没有好结果。小弟,请你不要一时冲动,还是听我先跟你讲一个故事吧。”

于是,邹黑就讲了一个基督山伯爵复仇的故事。

故事讲完,邹黑说:“我虽然不可能像那个法利亚长老为你带来金银财宝,但我可以教你一些出狱后用得上的本事。”

从此,杨守恒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他的心中,萌生了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也要像基督山伯爵那样复仇!他一面积极接受劳动改造,一面跟着邹黑,学会了化妆、伪造、撬锁、擒拿、打斗等不少本事。

出狱后,他回故乡转了一趟,就跟着邹黑去了云南,参与一个走私团伙的贩毒活动。等赚到足够的款子,他就偷偷潜回古船,摸清了马立本与恋人徐环环的基本情况。

杨守恒要像基督山那样复仇,先从马立本的一对儿女身上下手,给他心灵以彻底绝望后,再来消灭他的肉体。

他知道他的一对儿女都在实验小学,就在“教师”二字上做起了文章。他通过有关途径,找到了各方面条件比较适合的云南腾县城关小学教师张波,一番活动,就堂而皇之地回到古船,成了县实验小学的一名语文教师。

他暗中调查、搜集马立本各方面的情况,特别是了解他有哪些仇敌。后来,他就将目标集中在雷元锦身上,选择了马朝燕与赵强失恋分手这一契机,来了个移花接木,转嫁他人,以达到复仇而不被发现的目的。

杀死马朝燕后,他本想立即掐死马朝东,迅速干掉马立本。但见到徐环环那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心里不觉软了。他想,若是杀死马朝东,可怜的环环还怎么活下去呀?再则,他也喜欢上了这个伶俐的孩子。一时间,杨守恒动了恻隐之心,决定留下马朝东,直接向马立本下手。

可是,一件偶然事情的发生,使得杨守恒不得不下定决心干掉了他。

他杀死马朝燕后,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那就是忘了及时收拾、处理伪装用过的道具。这天,马朝东来交作业本,寝室门是虚掩着的。杨守恒在一旁的公共厕所里大便,也就没有关严。马朝东进到屋内,将作业本放在桌上,回转身来正准备离去,一眼瞥见了床上的一堆“道具”。出于好奇,他就伸出小手,把那堆着的东西一件件地翻了起来。他发现了粘在胶皮上的络腮胡子、一堆蓬乱的头发、皱皱巴巴的上衣与脏兮兮的裤子……

正翻着,没想到杨守恒突然回到寝室,大声吼道:“谁要你进来乱翻乱动的?”

“我……我……”马朝东从没见张老师发过这么大的火,不禁吓得全身发抖,“我是来交作业本的……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改……”

杨守恒说:“知错就改,是个好孩子。这样吧,你回去写一个检讨,把你看到的东西及当时的真实想法都写出来。要是写得深刻,这事就算了。”

正是这份“深刻”的要了检讨马朝东的命。

39、复仇狂人

天真纯洁的马朝东在检讨中写道:“我看到张老师床上的那些东西后,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一个人,好像这些东西都是雷叔叔身上的……”

杨守恒看着,不禁心惊肉跳,他马上问道:“雷叔叔叫什么名字?”

马朝东说:“名字不知道,只晓得他住在城东头一个很偏的地方。”

无疑地,这个雷叔叔就是雷元锦。“你是怎么认识这个雷叔叔的呢?”

杨守恒一问,马朝东就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事已至此,现在非得干掉马朝东不可了。如果赵强一暴露,他肯定会供出刘八;只要供出刘八,公安部门就会顺藤摸瓜地找到雷元锦;雷元锦与赵强一对质,很快就会使人分析联想到“移花接木”。一调查一了解就极有可能从马朝东口中探出翻看过的化妆道具。

于是,杨守恒开始了谋杀马朝东的准备。

而在马朝东这面,因为杨守恒对他的怒吼,使他见到了老师那凶神恶煞的一面,过去的好感完全消失。又由张老师床上的东西想到了雷叔叔。张老师为什么要把雷叔叔的东西堆在床上呢?难道说,是张老师偷了雷叔叔的这些东西?为了弄清这一疑问,他就到雷元锦那儿去了一趟,发现雷叔叔穿着一套笔挺挺的西服,过去的脏衣乱发、络腮胡子全不见了。

为什么雷叔叔身上的这些东西全部转移到张老师那儿去了呢?

他想啊想,想得神思恍惚,晕头昏脑的。

一天上午,他正在听杨守恒讲课,脑里突然就浮出了姐姐马朝燕的形象,一根电线就这么接通了,亮光猛地一闪:会不会是张老师与雷叔叔合谋一起杀死了姐姐?他曾听人说雷叔叔与爸爸有仇,至于张老师,他也听说过他喜欢乱搞男女关系,会不会是他对姐姐下手没有得逞就怀恨在心杀死了她呢?对,肯定就是这么回事!于是,他在一张小纸片上一笔一划地恨恨写道:“张老师,张波?!张波!张波?张波×”写完后,他将纸片装入贴身的内衣口袋,便以一个少年的思维和方式开始了他那独特的调查行动……

杨守恒也在紧张地谋划着。杀死马朝东的机会很多,问题是尸体一时难以处理。他想啊想,怎么也想不出一个满意的法子。就开了转手买来的一辆旧摩托到县城外的柏油马路上去兜风。他要让自己的思维像这奔驰的摩托一样飞速运转,想出一个处理尸体的最佳方法。开着开着,他突然看见一群送葬的人们,脑袋瓜子一转,一个绝妙的藏尸办法就“水到渠成”了。

第二天,杨守恒将马朝东骗到校园后边的马路上,骗上摩托,骗出城外,骗到李家湾坟场。然后,他伸出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掐住了马朝东细嫩的脖颈……

回到寝室,杨守恒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就穿上徐环环送他的那双珍藏了二十年之久的千层底布鞋,去了小寡妇杨秀兰那儿过夜。待杨秀兰进入梦乡后,杨守恒就小心翼翼地起床了。为防她深夜突然醒来发现他不在,他掏出早已准备好了的一剂迷幻香药点燃,放在她的床头薰了一阵。然后,杨守恒才偷偷地溜出了杨秀兰宿舍。

在一个拐角处,他寻出隐藏在那儿的一个布袋,袋里装有一对哑铃。为使自己的体重增加,以假乱真,他将布袋紧紧系在腰间。在路上,他见到前面一个行人刚刚扔下的烟头,灵机一动,弯腰捡了,掐熄,放入口袋。

终于站在了马立本宿舍大门前,他掏出从马朝东身上搜出的一串钥匙,悄无声息地打开大门……

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不露任何破绽与痕迹。回到情人杨秀兰房间时,她仍就原先的姿式躺在床上熟睡,一动也没有动……

杨守恒与徐环环的会面、交谈及对自己复仇经过的述说,通过监控网络,全在公安民警的掌握之中,并给翻拍下来,成为无可否认的事实与证据。

就要抓捕杨守恒了,不知怎的,赵平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恻隐,他说:“其实,杨守恒也是一个受害者,一个令人同情的小人物……”

谷永民打断他的话道:“可是,他丧失人性,杀害无辜,践踏法律,必将受到人民的严厉制裁!”

“是的,”赵平雄说,“他将复仇当成了人生的追求与目的,人格扭曲,性格变态,成为一个可怕可恨的复仇狂,罪不可赦!”

这时,公安局长罗泰签署了逮捕令。指挥中心命令监控在县政府宿舍大院的警察缩小包围圈,向目标靠拢;与此同时,两辆警车开出公安局大院,呼啸着开向目的地……

40、死亡之约

县政府大院原马立本居室内,杨守恒与徐环环一边相互倾诉,一边抱头痛哭不已。

“环环,我杀了你的一对儿女,这是我的罪过。我心里只想着报仇,可没想到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痛苦,这是我的罪过!环环,你就打我骂我吧!”杨守恒忏悔地说道,“环环,我不是人,我有罪,你骂吧,打吧……”

“一切都已过去,再骂,再打,再恨,也改不过来了,”徐环环悲愤地说道,“天意,这是天意,是老天要惩罚我啊!”

“环环,我又好像回到了20年前的过去,回到了我们初恋时的美好时光。一切障碍都已消除,还是让我们回到过去的幸福之中去吧!”

徐环环摇摇头道:“毕竟,我跟马立本在一起生活了20年时光,这一辈子,我是怎么也忘不掉我那一对可爱的儿女了。”

“不,我要你忘记过去的一切!环环,我的手头还有一笔巨款,可以供咱们俩生活一辈子呢。你还年轻,咱们也要生养一个可爱的小宝宝……”

徐环环听着,苦苦地笑了笑,道:“杨哥,你想的都很美好,你爱我,我在心底也只爱你一个,只是……一想到要跟你真正生活在一起,就像做梦似的,仿佛觉得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

“一想到你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你说,我能爱得起来吗?我爱你,也只是爱过去的那个你。而现在的你,不仅心地变了,连脸相也变了,一切都像是在做梦,都是虚假的。”

“不,环环,我没有变,”杨守恒大声说道,“环环,我还是你过去的杨哥,我再也不会杀人了!我的心是你的,至于相貌,我可以再去广州整容,让它变成过去的我……”

这时,突然响起了“叮叮叮”的门铃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来找我呢?”徐环环大惑不解地问。

这时,杨守恒的脸上掠过一阵惊恐,但他很快就镇静下来。

“肯定是警察,他们来抓我的!”杨守恒冷冷地说道,“环环,今晚,我在你屋里做了平生以来最大的一件蠢事。”

“什么蠢事?”

“你这屋里肯定早就安置了监控设备,可我一激动,却忘了保护自己,把过去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这跟自我招供又有什么两样呢?”

“杨哥,这……可怎么办啊?”徐环环吓得全身直颤抖。

“环环,别怕,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开始复仇的那一天起,我就为自己的后路作了准备。”杨守恒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细长瓶子,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只要吞了这颗毒丸,不出五分钟,我就会倒地而死。”

“别,杨哥,你不能这样做!”徐环环扑过来制止杨守恒。

这时,门铃声更急了,还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与叫喊声。

“环环,别阻拦我了,这辈子,能够死在你的面前,我也知足了。环环,让我再来好好地亲亲你、抱抱你吧!”杨守恒说着,将徐环环紧紧搂住。

就在这时,徐环环乘他不备,一把抢过药丸,麻利地吞入自己口中。

“杨哥,这辈子,我只有陪着你去死,才多少对得起你。”

“环环,不管我这辈子活得多么窝囊,有了你这番刚烈和忠痴,我也能够瞑目黄泉了。”杨守恒说着,又倒出一粒药丸,迅速吞入喉中。

这时,大门被打开,屋内顿时涌进几个身穿制服的威风凛凛的警察。

双方同时愣住。

李磊道:“张波老师,大年过得可好?”

杨守恒双手抱拳,朝前拱了拱,说道:“害得各位不能回家过个安逸年,我杨守恒问心有愧,在此向大家道歉了。”

高茂龙大声吼道:“跟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罗嗦什么?我来铐他,赶紧带走,免得浪费时间!”

杨守恒往后退了一步,说:“各位警官先生,恐怕已经没有把我带走的必要了吧?请你们在沙发上稍坐一会……”

正说着,徐环环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一歪,猛然倒在地上。

不过片刻,杨守恒的胸腔深处也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鸣,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栽去。只听得“扑嗵”一声响,就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两具相迭交错的尸体,横陈在原古船县副县长马立本居室的客厅当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