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面影
结婚三年后,边昌焕突然死了,卢信子又和一个名叫金珠昌的人结婚,一年以后离婚。三十七岁时和美国人第三次结婚,带着儿子去了美国。以上是通过档案查到的大致的查证结果。
关于她儿子边孝植的身分查证结果也出来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由于在他年仅十二岁的时候就跟随母亲到美国去,国内自然不会有像样的记录。到美国去的时候,他是国民学校①五年级学生。
①相当于我国的小学。
下午两点过一点,派到外务部去的刑警回来了。看了贴在文件上的卢信子和边孝植的照片,河班长很不满意。因为两张都是十六年前的照片,拿这个当侦破材料,实在太不像话了。现在面孔变多了。要从边孝植十二岁的照片里找寻持有柳甲宗的护照的人的面相,简直是白费劲。
这次,他把两个指纹拿来对照。一个是十六年前出国时在身分证明书上留下的指纹,另一个是从昨天晚上死于交通事故的人的手上采取的指纹。两个指纹一致。这就证实了两个案犯中一个的身分。他就是十二岁拉着母亲的手到美国去的边孝植。但是他已经死了,永远沉默了。从他的身上能搞到什么呢?
他和孙昌诗的死、吴妙花的失踪有关,这已经是在某种程度上暴露出来的事实。而且他残酷地杀害了金玉子和李明姬。她们真是偶然地、十分倒霉地、不明不白地死在一个疯子的手里。
伪造许文子的护照入境的卢信子的指纹也在十六年前制定的身份证明文件中找到了。但是卢信子虽然是持假护照入境的,又是边孝植的母亲,但要说她是案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她只能是一个最大的嫌疑犯。
赶快把她找出来是当务之急。然而,可以依据找她的,只是她拿着许文子的护照到处乱跑这样一点和她十六年前的照片。
这期间自然有许多女人受到警察的传讯。警察红了眼睛想找出持有许文子的护照的女人。但是这个女人还没有找到。
现在搞到了照片,自然希望侦破能有进展。但这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不过,也有尽管时间过了很久,并没有什么变化的人。河班长希望卢信子也没有什么改变,同时关照把卢信子的照片放大做成传单。
霎时几万张传单做好了,发送到全国各地。警察情报员好像是适逢其时,拿着传单找寻相似的面孔。但是找寻卢信子的工作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不能公开进行。因此只得秘密寻找,诸如把传单贴在布告栏上一类的做法。由于还不能认定她是案犯,只好这么干。
回汉城之前,也就是边孝植出车祸当场死亡的第二天,徐文镐刑警由于有事要调查,没有跟河班长一起回京,留在了后面。
那件所谓要查的事,就是要追查死去的边孝植在那儿的行踪。他以出租汽车司机为对象,进行查询,证实了边孝植在死的前一天清晨从站前乘车到寺庙去过。那个出租汽车司机这样作证说:
“那是一个从汉城来的火车上下来的人。那人说跟着前面的车子走,不要让它发现。”
“乘前面那辆车的是什么人?”
“有好几个人。全是男的,三四个哩!替他们开车的司机知道。”
第二个司机是这样作证的:
“两个像是大学生,另一个是中年男人。他们不是一路的,因为方向相同,就一起乘上了车。穿的全是登山服,看来……”
他说,好像是从汉城来登山的。
“他们是在庙门口下车的吗?”
“对。你也看见了,雪下得很大,不能上山。现在雪虽然停了,但昨天下得很大。”
如果说不能上山,那么后来怎么样了呢?
向把守入口的管理员和警察了解的结果是,那天全面禁止进山。对当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巡警是这样说的:
“在我们还没有出来之前,一大清早好像有几个人上山了。我们一赶上去,两个小伙子便下来了。他们是从汉城来的大学生。他们说有一个中年男子上山了。我们赶上去一看,真有一个男人独自朝山上爬,所以我们就强迫他下山。”
徐文镐刑警又以这一带的旅馆为对象进行查问。终于找到了那个男人投宿的旅馆。把替那个男人开车的出租汽车司机、强迫他下山的巡警,还有旅馆老板的证词综合起来看,得出一个印象:那人跟崔基凤很相像。
徐刑警了解到在那人住宿的房间里出了某种事情,心里很紧张,好像心里的一个疑团这才解开了。
“半夜里,我正在睡觉。突然听见有人喊抓强盗,我连忙跑出来看。只见那人手里拿着一只破啤酒瓶,赤脚站在院子里,好像吓昏了。打听下来,原来是强盗进入他的房间,被他用啤酒瓶砸了一下逃走了。据那人说,强盗可能伤得不轻。”
找边孝植住宿的旅馆并没有花多少时间。那地方旅馆不到十家,因此很容易就找到。那家旅馆坐落在和崔基凤住的旅馆相距不到二十余米的地方。用旅馆老板的话来说,从早到晚没有动静,开门一看,客人已经走了,有个什么东西放在外面,是客人留下的一只小旅行皮包。那只包是只能放一些随身携带的小东西的皮制的简单挎包。
“我准备再等一天,如果客人不来找,就送到支局去。”
“里面的东西你动过没有?”
“一样也没有碰过。”
他把皮包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一样一样仔细看了一遍。手绢、洋烟听头(里面能装十二支香烟)、墨镜、气体打火机、一百元一枚的铜板九枚和十元一枚的铜板八枚。还有一家名叫宫殿的西洋饭店生产的携带式火柴盒、笔记本、膏药、圆珠笔(这也是名叫宫殿的西洋饭店生产的)、牙刷、牙膏等等……
徐刑警又把这些东西重新装到皮包里,苦苦思索起来。
边孝植从汉城起,就一路跟踪崔基凤。是不是他闯入崔基凤住宿的房间,被崔基凤用酒瓶砸了一下又逃走了?然而,他为什么要钻到崔基凤的房间里去呢?是不是想杀崔基凤?是不是反而被崔基凤砸了?他为什么要跟到这儿来杀崔基凤呢?其理由究竟是什么?崔基凤现在在哪里?据旅馆老板说,崔基凤好像一点也没有受伤。徐刑警心想这真是万幸。
十二岁小小年纪就到美国去的边孝植,十六年后回到韩国要杀崔基凤,是不是他以前就认识崔基凤?当中隔了十六年,这就叫人得出一个结论:十二岁之前他就认识崔基凤。然而,这个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而他完全不认识崔基凤的可能性倒很大。他回韩国以后才了解到有关崔基凤的事情,也许是通过什么人了解到的。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干吗要把崔基凤的事情告诉边孝植呢?理由很简单。
要除掉崔基凤,就不得不把有关崔基凤的事情告诉他。总而言之,有一个什么人托他除掉崔基凤,所以他要干掉崔基凤!
那么,不找到那个人,也就是不把他背后的人找出来是不行的。这案件的幕后人物——主犯是谁呢?是他的妈妈卢信子吗?卢信子和崔基凤原来就认识吗?一连串的疑问搞得徐刑警昏头昏脑。
徐刑警回到汉城调查了卢信子十六年的出入境情况。出入境管理事务所的电脑只不过隔了五分钟,就显示出有关卢信子的材料。
她六八年赴美以后,总共回韩国十六次。但这个数字只是她以真名入境的记录。所以如果把以假护照入境的加在一起,次数可能要比实际表现出来的多得多。如果把她以真名入境的次数按年度来看,六九年五月是第一次回国。第二年二月、八月连续两次入境;七一年六月一次;七二年一月和九月各一次;七三年七四年各一次;七五年总共三次;看来,当年她的工作好像很忙。然后是七六年到七九年,每年入境两次。七九年以后,以真名入境的情况电脑里没有反映。
十六次出发地点都不一样。是从洛杉矶、圣佛朗西斯科、纽约、夏威夷等地出发的。
反正这个女人有许多地方不可理解。有什么事情要如此频繁地到韩国来?别人一旦移居了,在站稳脚跟之前是很难回归祖国的。她可真是死乞白赖地要回来。她哪来的那么多旅费呢?没有证据可以说明她得到了一大笔财产,也没有证据可以说明她在美国挣了大钱。她是个没有职业的人。
徐刑警注意到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搞来的情报中的下一项:“卢信子在美国从事诈骗和贩毒,是正在搜捕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什么违法的事情,她是不会如此频繁地到韩国来的。所谓违法的事,是不是就是从事诈骗和贩毒呢?在这关系网中,她是不是在美国和韩国之间进行联络的成员呢?
徐刑警对河班长谈了自己的看法。河班长很感兴趣地听罢,一面点头,一面表示有同感:
“唔。谈得好像是这么回事。”
“诈骗个人独自可以干,贩毒则需要组织的力量。无论如何还是贩毒的可能性大。”
“那么,就从这方面调查。”
“知道。今天晚上我想到这儿去看看,您不想一起去吗?”
徐刑警把火柴盒掏出来给河班长看。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从死了的边孝植皮包里找出来的东西,是一爿名叫宫殿的西洋餐馆生产的。”
河班长看了看火柴盒点点头。
徐刑警掏出圆珠笔:
“这也是西洋餐馆做的。边孝植好像常到那儿去。尽管没把握,但也说不准。所以想去一趟。”
宫殿餐馆位于江南。
他们到达那地方的时候,发现那座建筑坐落在高高的山上,俯视着江面。从楼房四周的大窗户里隐隐地射出给人以一种温暖感觉的灯光。这家餐馆是用红砖砌的,相当现代化,好像建成不久,乍一看,显得非常高级。
停车场上停着一排排高级小轿车。衣着寒酸的刑警自然要在它门口望而却步,不敢昂然直入。
“这好像是高级社交俱乐部。”徐刑警看着河班长的脸色说。
“是不是来错了。”河班长皱起眉头。
“既然已经到了这儿,就进去一下。”
“身上没有带多少钱。”
“不吃不喝,挺着呗!”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脚下的地毯十分柔软。
室内尽管很宽大,但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在外面冻僵了的身体,一进去好像就松弛开来了。
一坐下去就陷得很深的高级皮沙发沿大理石墙放着,中间的地方有几对男女互相搂抱着在跳舞。颇有风格的高级室内装饰和气氛使两个刑警感到压抑。
音乐、舞蹈、说话声全都是很轻很轻的,那儿有一种在别处感觉不到的过分的寂静。客人们好像也都是谈吐文雅,大声喧哗简直是失礼。
两个刑警尽管发觉自己来错了,但畏畏缩缩地回去又伤自尊心,所以也没有出去。不过,他们也没想到要找个位子坐下,只是在那儿磨蹭。
“真别扭!”
“看来是跑错了门!”
两人避开周围人的眼光小声说。他们是和那儿气氛不相配的异邦人和侵入者。
“是会员吗?”
守门的男人郑重其事地问他们。尽管问得彬彬有礼,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探究这两个侵入者的目光。
“不是。”
徐刑警心想这就对了。这儿肯定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而是以会员制来经营的高级社交俱乐部。
“不是会员不大好办。”
系着蝴蝶领结的中年男人脸上的微笑一下子消失了。
“知道。我们来有事!”河班长板着脸说。
“什么事?”
河班长凑到那人的耳朵跟前,低声说:
“我们是从警察局来的。”
“啊,是吗?有什么事……”
那男人重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番。
雪不下了,风却刮得很猛了。街上尘土飞扬,连眼睛都睁不大开。尽管他刚才背着风站着,但没法避开尘土。他揉揉眼睛,看着对面的大楼。
二十层的白大理石大楼里突然亮堂起来,那是因为通了电。然而街上却黑下来了。
崔基凤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站在那里。他是不知不觉地走到这儿来的。
“哥哥,走吧,冷!”妹妹秀美缩着肩膀说。
崔基凤见着妹妹是在三个钟头之前。他是打电话给家里把妹妹喊出来的。去智利山以后,他还没有回过家。他怕母亲和弟弟、妹妹担心,一天给家里打两次电话,但不回家。
“这就是你嫂子家办的会社的大楼。”
他用下巴指指吴妙花的母亲经营的会社大楼。
“是吗?”
秀美张大了嘴巴,看了看大楼。
“想干活?”
“家里就是出了事,会社也得办下去。”
他抽出一支烟来点火。浪费了好几根火柴,才勉强点着。
“现在去吃晚饭吧!”
由于天气太冷,秀美向往暖和的地方。但是崔基凤不想马上吃饭。
“等一等。
“你这是干吗?”
秀美的眼神在问:“站在这儿看那座大楼,心里不难过吗?”
“你冷,到那座大楼的地下茶馆里去吧,我要到一个地方去一下。
“你要到哪儿去?”
“我到那里面去一下就来。”
“去干什么?”
秀美用担心的眼光看着哥哥。他不知道哥哥要干什么,心里很不安。在她看来,哥哥好像有点自暴自弃,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但这反而像刮风中心一样显得不安稳。
“有事。”
“别去了,回家休息吧!”
她拉着哥哥的胳膊。
“我叫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嘛!到茶馆里去等着!”他突然厉声说道。
秀美马上就缩回去了。他看着秀美穿过马路,走进大楼底下的茶馆,自己也过了马路,不觉看了看周围。环视了周围以后,登上几级台阶,朝旋转门走去。手表的指针指着五点十五分。
推门进去,迎接他的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守卫坐在大厅那一面的墙边,许多人走来走去。
大楼很大,别的企业也进来了。那些企业的名称都挨次序贴在墙上。
吴妙花母亲当会长,和S集团使用十楼以上的全部楼面。S建筑、S通运、S融通、S食品、S……在看这些招牌的时候,崔基凤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他知道企业很大,但不知道如此庞大。
所幸,门卫没有注意他。跟各个企业有关系的人不断地进进出出,门卫也没法一个一个都注意到,一般都是负责引一下路。
妙花的母亲闵蕙龄如今生病躺在家里。她的丈夫吴明国在妻子手下当社长,他来会社的可能性很大。由于他不是妙花的生父,自然不会像闵蕙龄那样悲痛叹息。
闵蕙龄之所以当上会长,是因为她的头一个丈夫突然去世。据妙花说,她爸爸是患癌症去世的,当时四十九岁,闵蕙龄四十五岁。
丈夫死了一年以后,闵蕙龄和建筑公司的常务、现在的丈夫结了婚。吴明国和妙花的生父是远房本家。他有两个前妻生的儿子。崔基凤知道他的前妻现正关在精神病院里。
吴明国托妻子的福登上了社长的宝座。然而那社长只不过是集团里的建筑会社的社长,而且再也上不去了。闵蕙龄雄踞在他的头上,所以他只能当社长。作为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丈夫,果真满足于这个位置吗?
闵蕙龄为什么不把位置让给丈夫呢?在妻子处于更高的地位的情况下,夫妻之间果真能维持圆满的关系吗?
崔基凤常常担心这一点。但是他从来没听见妙花谈起过这件事。妙花也从来不跟他谈家里事和会社的事,好像她对这些事根本不关心。
他悄悄地看了看贴在墙面上的会社名称。S建筑在十五楼。他向电梯跟前走去。电梯的门打开了,许多人涌了出来。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会儿。
崔基凤走进电梯,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漂亮的女电梯司机问他上几楼,他说请开到十五楼,然后又问S建筑社长吴明国先生下班了没有。女电梯司机摇摇头,说是不知道。
不一会儿,崔基凤在十五楼下了电梯,在走廊里踱了一会儿步。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铺着大理石,像湖里的水一样安静。那走廊像迷宫一样弯弯曲曲。
他看了看画着箭头的指路牌,首先到盥洗室去。盥洗室也全都铺着大理石,他走到洗脸盆跟前,在热水里洗了脸和手,觉得爽快了些。
他从盥洗室出来,不由得愣住了,因为吴明国恰好从盥洗室的门口走过,一个看上去像秘书的人紧跟在他身后。看见他们站在电梯门口,崔基凤又回到盥洗室里面。隔了一会儿出来一看,已经看不见他们的人影了。
电梯一共有四台,他飞快地东揿一下电钮西揿一下电钮,乘上了一台最先到达的电梯。
他在一楼下了电梯,横穿过大厅飞快地走到外面。只见吴明国和秘书站在大门口。崔基凤连忙到妹妹待着的茶馆里去看看。秀美面朝大门口,低头坐着。崔基凤对她打了个手势,叫她赶快付了茶钱出来。
“那车子里坐的就是我的丈人,名叫吴明国。”他凑在妹妹的耳朵边小声说。
他一面说一面急急忙忙走到外面,乘上一辆出租汽车。
“知道。在礼堂里看见过。”
“从现在起我们要跟着他。”
崔基凤关照司机跟着前面那辆日本车。
“要干什么?”秀美掩饰不住不安的表情问道。
“你别吭声!”
他抱着膀子凝视着前方。看见他决心很大,秀美闭上了嘴巴。
日本车开上了南山的循环路,车里只有司机和吴明国两个人。吴明国深深地埋在后边的座位里。
“那位,不是回家吧?”
“不是。跟回家正好是反方向。”
崔基凤关照司机,让他小心地跟踪,不要被人发现。司机扑哧一笑,通过反光镜瞟了他一眼。
吴明国的车改变方向朝梨泰园开去,在卖便宜货的商店鳞次栉比的地方停了下来。现在街上已经完全黑了。日本车一动不动地在那儿停了好半天。出租车也熄了火,悄悄地停在黑暗中。
“有人到车子跟前来了。”秀美着急地低声说。
果然,看见有一个人从咖啡厅里出来朝日本车跟前走,是个男的,帽子压得低低的,给人以深刻的印象是,他尽量不想把脸露出来。车子后边的门开了,戴帽子的男人钻进去不见了。不一会儿车又开动了,出租车也跟着开动了。日本车绕过圆形广场朝南开。
“继续跟踪吗?”出租车司机问道。
“对。继续跟踪。”崔基凤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
秀美不安地看了哥哥一眼,又把视线投向前方。
出租车司机的驾驶技术非常出色,要保持适当距离跟踪前面的车子很不容易,但他干得很好。要是有风险的话,车费收得很多。
日本车转向江边公路,一开到江边就开始加速了。出租车司机改变了一下姿势,使劲换了一下排挡。日本车和出租车当中有三辆车子。这些车子起到了掩护它的作用。
十五分钟以后,他们开到潜水桥上,过了潜水桥,日本车就向左边拐弯,然后又朝江边公路驶去。
“是有事非得跟踪不可吗?”秀美忍不住问道。
崔基凤摇摇头。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跟着它呢?”
“我也不知道,觉得应当干点什么事,就跟着了。我总不能无所作为吧!”
“不过,干吗非跟踪他……”
秀美好像怎么也不能理解,瞅了他一眼。崔基凤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顶黑色运动帽,帽子前面贴着一个白色的K字。
“这是顶什么帽子?”
“这是一顶偶然落到我手里的帽子。我在旅馆房里睡觉,有一个人偷偷地跑进来。我打了他一下,他把这顶帽子丢下逃走了。我就是来调查这个的,你瞧!”
他指着印在帽子旁边的小金字。车里很黑,秀美看不见那些字。这时后面车子的灯光射到车内来了,秀美趁此机会飞快地瞥了一眼,那是“K地区俱乐部”。
“这是什么?”
“这是高尔夫球俱乐部的名称。了解下来,这种帽子是发给俱乐部正式会员的,为了纪念成立十周年。K俱乐部可是上流社会的名人出入的俱乐部,所以可以说是有别于其他高尔夫球俱乐部的国内最高级的高尔夫球俱乐部。然而想干掉我的人非常年轻。尽管没看清楚,但好像是个年轻小伙子。如果确实是小伙子,那个年纪是不可能成为K俱乐部的会员的。因此这个帽子也就不可能是他的,也许是偷米的,借来的,或者是讨来的。”
汽车停住了。一幢最大限度地体现了现代意识的漂亮大厦挡住了车子的去路。这是以宫殿为名的西洋餐馆。崔基凤他们看见吴明国和戴鸭舌帽的人从汽车上下来了。
“不要开到里面去,请停在那边。”
出租车打宫殿前面穿过,又开出去一段路停下。崔基凤和秀美从车上下来。一阵大风迎面而过。他们抬起头来看了看西洋餐馆的建筑,是一幢五层楼房。
“冷得要死!”秀美挽着崔基凤,跺着脚。
“怎么办?”
崔基凤环视周围,附近连一家可以暖暖身子的茶馆也没有。他只好带着妹妹到台阶底下去避风,但还是一样冷。
“没办法,到里面去吃点什么!”
“碰上他怎么办?”秀美非常不安地问道。
“碰上了也没办法,呆在这儿会冻死的。早知如此,稍微乔装改扮一下……”
他拉着妹妹的手,转到正门,通过正门,穿过一片空地朝前走。大门的转门是用厚玻璃做的。他们推门进去,一个佩着蝴蝶领结、颇有风度的中年男人,略微弯了弯上半身,迎了上来。
“请进,是会员吗?”
“不是。”崔基凤慌忙说。
“不是会员就不好办了,这儿实行的是会员制。”
那男人好像有点瞧不起他们似地看了他们一眼。
“啊,是吗?”
崔基凤环视室内。在暗淡的灯光下,穿得漂漂亮亮的绅士淑女风度翩翩地坐在桌子旁边,静悄悄地喝酒。他们当中没有吴明国。
“对不起。”
崔基凤跌跌撞撞转身要出去,却又鼓起勇气问道:
“刚才进来的两个人在哪里?一个戴帽子的和一个胖胖的。”
“他们上楼去了。”
“哦,所以才看不见他们!他们上几楼?”
“你打听这个干吗?”男人用警惕的眼光看着他们问道。
“哦,我认识他们,只不过随口问问罢了。他们是这儿的会员吗?”
“吴社长是会员,另一个不是。”
“不是会员也可以进去?”秀美冒冒失失地问。
“跟会员一起来可以进去。”
“那么我们也得带一个会员来!”
秀美刚挖苦他,那男人就把门打开说:
“请你们出去,妨碍交通!”
他尽管郑重其事,但话里带有相当的侮辱性。崔基凤兄妹两个咬着嘴唇离开了那地方。现在真的没有地方可去了,但崔基凤不肯回去,还舍不得地在餐馆前面打转。
“哥哥,走吧,冷死了。”
“再等一等,会有办法的。”
这时看见有一辆出租汽车开了过来。是一辆空车。崔基凤举起手让车停下。出租车刚停稳,他们就钻了进去。
“开到这儿的停车场里边去。”
崔基凤指指宫殿停车场。汽车开到了停车场里面,崔基凤指着一块僻静的地方,让司机把车停下说:
“不知道要一个钟头还是两个钟头,反正从现在起,这辆车子我包了。一定多给你一些钱,怎么样?”
司机的脸上一亮。实际上他非常疲倦,赚头不好,正在发愁。崔基凤说一小时给他一万元,他一口答应。
“你把暖气开开,免得受冻。”
崔基凤的话音刚落,司机就把暖气打开了。车里顿时暖和起来。
“喏,现在不冷了吧?”
崔基凤冲着妹妹微微一笑。
“在这儿等吗?”
“当然。这儿暖和,好呀!”
司机又拧了一下无线电开关,音乐响了起来。
“刚才没有讲完的话接着讲下去。”
“刚才说了什么?”
“刚才不是谈K俱乐部的帽子吗?”
秀美对他晃了晃黑运动帽。
“哦,对了。这话谈了一半?谈到哪儿啦?”
“谈到想害你的那个小伙子不会是K俱乐部会员。那俱乐部是上流社会名人聚会的场所。因此这个小伙子肯定是从K俱乐部会员那儿借来、偷来或者是要来这顶帽子的。”
“唔,对。所以我就在考虑我身边的人当中有没有K俱乐部的会员?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两个人。这两个人是谁呢?”
“K俱乐部会员是上流社会名人。那里可能也有钱很多的财阀级的人士吧。”
“这还用说!”
“这种人如果是身边的人的话,除了进去的吴明国社长,还有谁?”
“对。你也很聪明,首先就想到了他。那么,还有一个是谁呢?”
秀美摇摇头。
“想不出。”
“妙花的母亲闵蕙龄。”
“她也打高尔夫球?”
“当然。最近女人也打高尔夫球。我向K俱乐部打听过他们两个,跟我们想象的一样,两个人都是那儿的会员。”
“那么,这帽子是从他们那儿漏出来的吗?”
“不……”
崔基凤用没有把握的口气说着,摇摇头。他烦躁地吸着烟,接着说:
“眼下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顶帽子是从他们两位那儿漏出来的。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而已。”
无线电里传出电影《巴庇隆》的主题歌。他们闭着嘴,直到音乐结束。
“我觉得我像巴庇隆。”音乐一结束,崔基凤就自言自语地说。
秀美差点要淌眼泪了,她抓住了哥哥的手,哥哥的手像冰一样冷。
“你不要这样想。”
“我一定要像巴庇隆那样,挣脱加在我身上的枷锁。起先我想把一切都忘掉,但这是不可能的。我发觉这才是自我欺骗,自我逃避,所以想碰一碰看!”
“哥哥,你的恶名不是已经洗刷掉了吗?”
“从法律上看是这样。不过,一副更沉重的枷锁套在我脖子上。我要是不摆脱这副枷锁,好像就不能重新过社会生活。最可怕的枷锁是吴妙花。她的失踪是弄得我不得安宁的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对她的失踪我装作不知道,好像什么事情也做不成。我的良心也不允许,吴妙花仿佛每天晚上都在呼唤我,好像她的灵魂在焦急地找我。”
“她是个坏女人!”秀美愤愤地说。
“不是。”
崔基凤也用与秀美一样强硬的口气否认。
“哥哥,你为她毁了自己的一生,干吗还要卫护她?”
“不是卫护她。她确实不是个坏女人,但我无法理解她。”
“我对她、对你都不能理解。你们两个都是怪人!”
“慢!”
崔基凤举起手制止秀美。一辆出租车开到停车场里,停在大门口。两个男人从车上下来,是河班长和徐刑警。
“咦,他们怎么会到这儿来?”崔基凤不免有点惊讶。
“莫非是来找我们的?”
他们对秀美来说也不是陌生人。不一会儿,他们推开大门,消失在门里。崔基凤想他们不会是高级社交俱乐部的会员,肯定是刑警抓住了什么线索。在这儿看见刑警也许是偶然一次,但从另一方面来想,也许是我们在追逐什么共同的目标。
“不要跟他们见面。”秀美担心地说。
“不会见面的。”
他们是不是来找吴明国?如果不是找他,还有什么人要找呢?
“我们回去吧!”
秀美又显出担心的神情,但崔基凤不想动弹。他打算手里没有抓到实在的东西,就一直呆在车里。司机也许是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把上身仰到后边睡大觉。
经理难堪地坐着,桌上放着边孝植的照片。
两个刑警连手都没有碰一下酒杯,单等经理开口。但是经理轻易不肯开口。河班长等急了,神经质地说:
“你不老老实实地说,我们只好把你带走。你是在这儿说,还是跟我们一块儿走?”
经理神情不安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勉强开口说道:
“实际上是来过几次。他要求我替他保密,所以……”
“谁要求你的?”
经理又闭上了嘴巴。
“这个小伙子被杀了。”
经理听了徐刑警的话,显出吃惊的样子。
“你还不打算开口?”
“是吴……吴社长。他一再关照,要我对这个小伙子到这儿来过的事保密。”
两个刑警的表情变得呆板起来。
“吴社长?是吴明国?”河班长这样问道,他的眼睛变成了三角眼。
“对。是S建筑的吴社长。”
“这小伙子经常在这儿跟吴社长会面吗?”
“不经常,有时见见面。”
“是什么时候开始见面的?”
“有两三个月了。”
响起了轻轻的拍手声。有一个很眼熟的女歌手开始唱歌了。经理掩饰不住不安的神色,眼睛老是东躲西闪的。那女歌手的歌声无法进入两个刑警的耳朵里。
“这里上面有房间,他们两个常在那里见面。”经理用手指着上面说。
“总是两个人见面?是不是还有别的人?”
“有。还有一个男的。那人常常戴一顶帽子,到底是干什么的,就不知道了。”
“不是这儿的会员吧?”
“不是。”
“吴社长的夫人闵蕙龄也是这儿的会员吗?”
“对。是会员。”
“她不到这儿来?”
“有时也来。不过,最近没看见。”
“闵女士也在这儿会见那个小伙子吗?”
“不。到这儿来的常常是以吴社长为首的几个人,好像是来商量会社的事。”
自从吴妙花失踪以后,闵蕙龄几乎是在家里半步不出,自然不会到这儿来。但吴明国不同,继续出入会社,而且这一阵还到这儿餐馆来。经理又告诉他们一个惊人的事实:
“现在吴社长和那个戴帽子的人在上面。不久以前刚来的。”
“是吗?”
“在二楼的密室里喝酒。我告诉你们了,务必请你们保密。”
“当然保密。我们到这儿来过了,你也绝对不能说出去。”
“绝对不说。”
“他们往往只在那个房里喝酒?”
“不。”
“拜托你一件事。”河班长突然神情严肃地说。
“什么事?”
“你我有约在先。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要在密室里按一个窃听器,请你帮忙。”
“现在马上就装?”经理困惑地问道。
“不是现在,明天装。”
经理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警察认为有必要,我一定帮忙。”
“谢谢。以后吴社长来,你就把他带到有窃听器的房间里去。这能办到吗?”
“唔,能。他常常是在来之前打个电话来,所以完全能办到。”
“今天晚上我们在这儿等着。吴社长走,你告诉我们一声。
“知道。”
“你忙去吧!”
两个刑警每人面前放着一杯鸡尾酒坐着。女歌手进去了,这次是男歌手上场。男歌手弹着吉他唱歌。
“边孝植在这儿见过吴社长,真想不到。”
河班长点点头,把酒杯端到嘴边。
“现在才好像大致有了点轮廓。”
“吴社长是不是幕后人?”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是不是因为他不是吴妙花的亲爸爸?”
“是的。而且,他一直只不过是在太太手下拿薪水的一个社长。这就不可能不发生问题。”
徐刑警没有显出同意他的说法的神情。
“这一点应当是一上来就纳入我们思考范围的事项,由于断定没有这个可能性,所以……”
河班长举起手来制止他。
“这都怪我们的搜查工作跟不上吴明国要的花招。反正再等一阵,他的假面具是一定会被摘掉的。”
这时,经理急忙走来。
“吴社长马上就要走了。”
徐刑警一听,先跑出去喊出租车。但一下子没看见有空车。他发现停车场角落里有一辆出租车没有开灯停在那里,但不知怎的好像不会马上就开。他还看见司机坐在里面睡觉,便急忙跑了过去。
司机果真在睡觉。后座上坐着两个客人,暗中看不大清楚。他敲敲驾驶座的门,司机揉揉眼睛支起上半身。
“这车不开吗?”
“不开。
司机摇摇头,打了个大呵欠。
“为什么不开?”
“等人。”
司机摇上车窗,又仰头睡觉。这时恰巧有一辆自备汽车开进来停下。车上下来一男一女。自备汽车不想在停车场里逗留,向车道开去。徐刑警奔过去让它停下。
“这车,对不起。我多给你一些辛苦费!”
年轻的男人爽快地答应了。
再一看,这车是自备汽车。然而,情况紧急,也顾不得追究这些,所以两个刑警二话没说,便乘了上去。
不一会儿,吴明国和戴帽子的男人走到大门外面来了。日本车像滑行似地朝大门边靠去。
“你看见过那个戴帽子的人吗?”河班长眼睛一亮问道。
“第一次看见。他戴着帽子,看不大清楚,好像相当注意周围,不愿意被人发现。”
两个刑警由于在并没有寄予什么希望的地方发现了意外的情况而兴奋不已。
吴社长的日本车开出了停车场。
“跟上那辆车。请你小心点儿,不要被他发现。”
对司机下了命令以后,两个刑警注视着前方。他们乘的车一出发,一直安安稳稳停在角落里的汽车也就悄悄地滑了出来。
“刑警大概是盯上吴社长了。”黑暗里传来秀美紧张的声音。
“事情变得奇怪起来了。我们变成在最后面盯梢了。”
崔基凤也同样紧张。他根本没有估计到事情会变得这样。他只是深切地感到,事态越来越复杂,好像钻进了死胡同。从这一点来看,可以认为是最终交了好运。
三辆汽车沿着江岸飞驶。当然,三辆车不是首尾相衔地朝前开。因为这样盯梢马上就会被发觉,所以三辆汽车当中夹了别的车。
“也许会出事,不知道是应该我先下去,还是你先下去。当然,我们心里要做好应付这种局面的准备。”
“太可怕了?”
秀美也许是害怕了,搂住哥哥的胳膊。
“别害怕。我不会让你干危险的事情的,大可不要担心。”
不一会儿,日本高级进口轿车转向了梨泰国那边。
“到了刚才那地方。”
日本车开始减速,不一会儿慢慢停住了。门开了,戴帽子的男人下了车,手里拎着一只007皮包。这是刚才没有看见的。他们还看见刑警的车上也下来一个人。
“来,你下去。”
崔基凤推了推秀美。秀美心里发慌,磨磨蹭蹭的。
“你去跟踪那个戴帽子的人,能跟到什么地方,就跟到什么地方。当然,不能被刑警发现。我已经暴露了,不能再跟在他后面走。事情完了,你就回家去!待会儿我给你打电话。来,这个你拿着,需要的时候用!”
他随手掏出几张纸币,塞到秀美手里,把她推了出去。
秀美稀里糊涂被推下了车,茫然失措地站在那里。看见戴帽子的男人消失在马路对面的拐角上,便飞快地朝那边走去。崔基凤担心地看着妹妹的背影,看了好一阵,然后才让开车。
日本车子里现在只有司机和吴明国。它的后面跟着河班长乘的国产小轿车,再后面是崔基凤乘的出租车。
如果说日本车子跑一整夜,另外两部车子也不会放松它,也会沿着同一轨道奔驰。然而,那车子径直朝家里那儿开去,仿佛是在嘲笑跟踪者。一转眼,便驶进了宅院里。
崔基凤赶快从车上下来,观察河班长的动静。河班长在车于上没有下来,在他家门口等了好一阵,然后才下车走到大门口。
俄顷门开了,河班长消失在门里。
崔基凤担心起秀美来了。所以他又乘车返回梨泰园,在刚才分手的地方下车,在附近转了一圈,但未找到秀美。他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秀美还没回去。崔基凤更加不安。
河班长进到屋里的时候,吴明国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坐在沙发上迎接他。因为警官总是不问时间随时进出,所以河班长突然出现,他也并不觉得奇怪。
“您好像刚回来!”
河班长一跟他招呼,吴社长就皱起眉头点点头。他脸上露出瞧不起警官而且不信任他们的表情。其理由是因为警察没能很快破案。
这种情况任何时候都会碰到,所以警官们都不当它一回事,装不知道,但心中不快,这也是事实。
闵蕙龄也坐在房间里。她干瘪得几乎认不出来了。美丽的面貌不见了,非常枯瘦,颧骨突出,两只眼睛失神地在空中盘旋,头发披散着,嘴边不时浮起一丝微妙的笑容。衣服随便披在身上,黑裙子上面加了一件紫色的小袄。
她对河班长也是似看非看的。两个人的眼睛碰到一起,她就楞怔地瞅河班长一眼,然后把视线转向空中,悄悄地微微一笑。河班长看见她这种样子,不禁目瞪口呆。
这一阵,河班长四处奔忙,很少有机会看到闵蕙龄。就是到她家里来看她,也由于她几乎是寝食俱废地躺在床上,没有机会跟她谈话。
天哪,怎么会变得这样?这等于是完全死了。冲击再大,能变得这样吗?连不容易动感情的他也非常可怜起闵蕙龄来。
女佣煮好咖啡端了过来。她六十不到,任何时候眼睛总是朝下垂着,不跟别人的视线相碰,行动非常文静和恭谨。干枯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体现出一种达观的气概,好像心甘情愿地接受这样一个事实:这么一把年纪,是应当在别人家里当女佣。头发花白,眼睫毛几乎等于没有。
她放下茶杯,悄悄地走了出去,河班长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问道:
“她在你家干活有多久了?”
闵蕙龄瞅着天空,吴社长皱起了眉头。隔了半天,才无可奈何地说:
“一年多一点。
“没有亲属?”河班长又问。
“大概没有,所以这么一把年纪还在别人家里当女佣。”吴社长冷冷地说,几乎是在埋怨对方。
“最好是我们两个人谈谈……”
“又有什么话要谈?”吴社长眼睛睁得溜圆。
“对不起。”河班长显出抱歉的神情。
吴社长打开房间一边的门走了进去。那是一个暗间。
对面墙上摆满了各种洋酒,一边的墙面完全是镜子。吴社长走到架子旁边,瞅了河班长一眼:
“你喝什么?”
“来一杯苏格兰威士忌。”河班长低声下气地说。
他想经济实力就这么了不起吗?吴社长斟了两杯苏格兰威士忌,把一杯推到河班长这边。
“请。
“谢谢。”
河班长端起杯子朝嘴边送。吴社长穿着衬衫,把领结解开。
“侦破停顿了吗?”吴社长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突然问道。
“哦,没有。在继续侦破。”
河班长用手背擦擦沾在嘴上的酒。吴社长用非常不信任的眼光瞪着河班长。
“现在我们家里完蛋了。你一看就知道,我内人完全糊涂了。听不懂话,也不会说话,想不到妙花对她的打击这么大。”
“我看见闵太太也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么严重。”河班长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的脸色说。
“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尽管不是我的亲骨肉,但对我的内人来说只有妙花一个。好容易养大的女儿度蜜月失踪了,她发疯也是不无道理的。”
吴社长身体好像有点歪扭了,两只眼睛里顿时眼泪汪汪,一副苦恼的样子。
“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办。”
他绝望地摇摇头,端起酒杯把烈性酒一饮而尽。
“应该让她住医院。”
“你不说,我也想到了。不过,这是明摆着的,只要妙花一出现,她马上就会好起来。让她住院,她就不会好了。”
“趁着情况还没有进一步恶化,最好让她住医院。”
“让她住院,就得把她送进精神病院,我怎么能亲手把她送到那种地方去呢?我不忍心干这种事!”
他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表情非常痛苦。然后突然睁大眼睛问道:
“崔基凤那家伙怎么样了?”
“我们也不晓得他的消息。据说一个人到远处旅行去了,也不知道究竟到哪儿去了。”
“该死的!”他咬牙切齿地诅咒崔基凤。
“你很恨他吧?”
河班长想看看他的反应。果然,话音刚落,他就大发脾气。
“还能不恨?想想吧!我认为警察犯了个大错误。他是凶犯,我的看法没有变。我弄不懂你们为什么要放他!”
“他要是凶犯,那该多好,可他不是凶犯。”
“你说他不是凶犯,有什么根据?”
“据我们调查的结果,他不是凶犯,所以我们把他放了。”
“以后你们要后悔的!”
“是吗?”
吴社长还不知道边孝植死了。边孝植之死现在是绝密。河班长本来想说这件事,但憋住了,说:
“我们正在追捕一个我们认为是凶犯的小伙子。”
“那小伙子是谁?”吴社长眼睛一亮问道。
“他被捕只是时间问题。”
“唔,他是谁呢?”
“还不能告诉你,这事在侦破上属于绝密。因此,暂时还不能说。抱歉。”
但吴明国还不罢休,想打听那人是谁。
“早晚会知道的。”
河班长避而不答,观察对方的神情。吴社长好像竭力要做到不动声色,但脸上却明显地表现出焦急的神色。
“你说有话要对我说,那是什么话呀?”
“我知道你们两位,你和闵女士是第二次结婚,那是什么时候呀?”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似乎把吴社长问得一愣。
“现在怎么会问起这件事来?”
“对不起。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了解一下。如果有顾虑,不说也行。”
河班长刚要退后一步,吴社长冷不了开口说:
“你要了解我就告诉你。这事大家都知道,无可隐瞒。我们再婚,唔,哎,有七八年了。当时妙花是上女高①三年级吧!”
①女高,即女子高等学校的简称,相当于我国的女子高中。
“怎么会再婚的呢?”
“我妻子的前夫死了。他叫吴时宪,原来是现在的S集团会长,生病突然死了……他的太太,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替代他担任会长职务。当时我任建筑部门的常务……就近协助她工作,彼此觉得有需要,就结婚了。”
“原来如此。听下来,你和死去的吴社长是亲戚关系,不过……”
“是远房哥哥。靠着这一层关系,我进了S集团。因此,我妻子碰到疑难的事情,总是来跟我商量。这样就有了感情,结婚了。”
“吴社长当时是单身?”
“唔,是的。是有两个孩子的鳏夫。”
“你是跟原来的夫人离婚了,还是……”
吴社长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好像想起来就难过,叹了一口气。
“我跟她是离婚,无可奈何地分手了。”
“我想知道一下为什么?”
吴社长叹了一口气,又把一杯酒倒进嘴里,然后开口说道:
“妻子有不治之症,没法在一块儿生活的病。所以,没法……现在这种事就不谈了吧!”
他好像很难过,挥挥手。但是河班长轻易不肯后退。
“不治之症是什么病?”
“算了!”
“别这样,谈谈吧!”
吴社长瞪了河班长一眼:
“就算你是刑警,也太过分了吧!”
“我是干这一行的,没有办法。对不起。”
吴社长用手指头指指自己的头:
“精神病,不治的精神病!”
河班长在提第二个问题之前,停了好长时间。在这一段时间里,大家沉默。
“你和夫人是正式离婚的吗?”
“好像你还有话要问。不是正式离婚,怎么能重新结婚呢?”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吴社长摇摇头。
“不知道消息?就算离了婚,还有两个她生的孩子嘛!这两个孩子不去看她?”
“这两个孩子早就把自己的妈妈忘了,因为她已经死了。”
“哦,是这么回事!你参加了她的葬礼吗?”
“没能参加。我是几年前在外国的时候听说她死了。”
“是吗?问了一些无谓的事,抱歉。我还要再问一句:听说你的两个孩子现在都在国外,对吗?”
“唔。大的在美国念书,小的在德国念书。所幸两个人念书都不错。”
河班长最后还想提一个问题。这不是别的,就是“下班以后你在哪儿?干了些什么才回家?”但是这个问题与其问他,不如自己去找答案。
另一方面,秀美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坐着。她现在是在某个俱乐部里。这个俱乐部是以美军为对象的,韩国人也来得不少。
俱乐部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非常讨厌,而且烟雾弥漫,喝醉了的酒鬼含糊不清地说话声听起来非常不顺耳。
舞池里有许多人在发疯似地摇晃着身体。秀美从皮包里把眼镜拿出来戴上。她视力不好,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戴。她想要是能用这个多少作一些伪装就是万幸,如果被刑警发现,那就没法了。她一面想一面注意着戴帽子的人的行动。她盯人家的梢是平生第一次,尽管非常得意,但却暗暗害怕。
戴帽子的男人坐在角落里饮酒。他依旧把帽子压得低低的,不让人看清他的脸。
他大衣穿在身上,啤酒杯放在面前,靠墙坐着。那神情看上去完全像个旁观者。
这样的人还有一个。那是盯戴帽子男人梢的年轻刑警。那刑警面前也放着一只啤酒杯,眼睛看着舞池那面。但是他没有忘记不时瞟瞟戴运动帽的。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见吴社长?他是不是这个案件的关系人呢?时间过得越久,秀美越是陷入疑惑的深渊。穿着若隐若现的迷你裙的女服务员走过来,蔑视地看着她问道,要不要来点喝的。
“来点啤酒。”
“下酒菜呢?”
“干瘪得像枯树叶子一样……”
女服务员撤撇嘴转身走了。
音乐突然停止了。舞池里的人纷纷散开回到各自的座位上。一个蓄长发的大个子姑娘冲着戴运动帽的笑笑,走到他旁边,包着身子的牛仔裤绷得紧紧的,好像都要撑破了。一个个头像根长竹竿的白人紧挨在那姑娘身边,护送她。
几乎在大个子姑娘在位子上坐下的同时,戴运动帽的手伸了上去,大个子姑娘脸上啪的发出一声响。白人发怒似地扑向戴运动帽的,大个子姑娘伸手把他拦住了,好像在赶那个白人,叫他走。白人终于悻悻地走了。
这个场面挺有趣。秀美朝刑警那面看看,只见他也以好奇的眼光看着戴运动帽的。
挨了嘴巴的姑娘反而挨着戴运动帽的坐下,娇里娇气地笑着,而且一个劲地在说着什么,好像是在解释。
秀美想朝他们旁边靠去,以便于听他们谈话,但又怕被人发现,不敢这样做。她最担心的是像鹰一样机敏的刑警的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大个子姑娘扑到了戴运动帽的怀里。戴运动帽那个人的脸也俯到了她的脸上。他们不管其他人,只顾自己接吻。
秀美脸上发热,不敢正面去看他们。在这种地方接吻和爱抚之类是常事,别人连看也不看。
突然音乐又响了起来。同时一个完全裸体的女人走到舞池里,开始晃动起身子来。那是一个八等身美人。
秀美终于透不过气来了。她生平第一次看见这种情景。美女丰满的Rx房和屁股痉挛似地扭动着。由于这个场面刺激性太大,甚至都没有觉得它丑陋。尤其是她本来就会跳舞,所以渐渐感到这挺有趣。
舞池完全变成了那美女一个人的舞台。人们都以恍惚的表情晕晕乎乎地看着她的舞姿。没有任何人敢于到舞池里去跳舞。
美女也许是浑身抹了油,身子动一动,皮肤就闪闪发光。她又扭又晃地跳着,完全统治了舞池。那宽大的舞池对她来说反而好像很狭小。
跳舞跳到高潮的时候,有一个男黑人似乎再也忍不住了,蹦到舞台上。黑人的舞也跳得不错。他和美女以奇妙的姿势,发疯似地转来转去。又有几个人下了舞池。坐着的人看见这情景,一个个都开始站起来。
有一个人碰了碰秀美的肩膀,秀美吃了一惊,回过头来一看,一个健壮的黑人正从两片厚嘴唇缝里露出雪白的牙齿在笑。黑人用大拇指指着舞池用英语说了句什么。大概是要她一起跳舞的意思。黑人又说了句什么,秀美害怕地缩起身子,黑人诡谲地笑着,一屁股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他的话秀美一句也听不懂。
“是大学生吗?”
秀美仅仅听懂了这么一句,不禁一愣,点点头。黑人也许认为到这儿来的韩国姑娘都是这样,都是这种女人,看见外国人就高兴,就委身于他们。他可能也把秀美看成是这一类人当中的一个。
黑人的嘴里喷着一股酒气。秀美感到妙头不对,便采取防御的态势。果然,黑人的手悄悄地伸到了她的大腿上,桌上放着十美金。秀美吓了一跳,想把他的手推开,黑人却飞快地用胳膊搂住了她的腰。
“妈呀!”
讨厌的音乐声吞没了她轻轻的喊叫声。她猛地支起身来。但是黑人的胳膊像蛇一样绕着她的腰,使她没法动弹。黑人的臂力不知怎么那么大,腰好像要断了一样。身体越是扭得快,黑人越是把她朝怀里拖。黑人的脸像怪物一样从上面瞅着她。两片嘴唇张开着,喷出来一股酒气,再这样下去,也许就要压到她的嘴唇上了。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Rx房。她大吃一惊,飞快地看了看周围。好像还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刑警的注意力也被舞池那面吸引过去了。她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不引起人们注意时就摆脱这个家伙。跟估计的一样,黑人的嘴唇朝底下来了。
“狗东西!”
秀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拿起啤酒瓶把酒撒到他脸上。
“嗯?噗噗!”
黑人摇摇头,把她一推,退后一步坐下。秀美握着啤酒瓶白了他一眼。黑人举起两只手,做出挡她的样子。
“拿去!”
秀美拣起纸币扔到他的脸上。黑人用手揉揉脸,拿起钱摇摇头,好像觉得她不好对付。
“对……不……起!”
想不到黑人乖乖地道了歉,走了。秀美觉得当头挨了一棒,一下子泄了气。黑人看起来还比较老实。
令秀美惊讶的是,这时戴运动帽的男人冲着她举起了酒杯,好像是祝贺她打得好。看来,他好像看见自己和黑人发生了争执。秀美稀里糊涂也冲着他举起杯子。戴运动帽的微微一笑,秀美也微微一笑。秀美心想事情好像变得奇怪起来。
然而,更加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秀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以为是男人的那个戴运动帽的,突然变成了女人。
她是个女的,在她脱大衣的时候看得出来。她在大衣里面穿着一件黑色高领羊毛衫,沉甸甸的Rx房不时地晃动着。起先秀美以为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所以睁大眼睛直盯着她看,但看来看去怎么也不像是男人的胸脯。即使是女人的胸脯,也还是很丰满的。
“天哪,这可能吗?”
正当秀美呆呆地看着她的时候,她把运动帽摘掉了。露出了像运动员一样头发剪得短短的脑袋。她冲着秀美这边嫣然一笑,然后拉起被她打了一记耳光的姑娘的手站起身来,朝舞池那儿走去。
她走路的样子也完全是个女人。腰很细,臀部左右摇晃。一步一扭,极富魅力。舞也跳得很好,引人注目。一面跳一面还不断朝秀美微笑。秀美被她搞糊涂了,感到很不安,心想她这样是不是想了解我的真面目。
秀美飞快地朝徐刑警那面看了看。接着她飞快地转了个身,背对着徐刑警。
戴运动帽的继续一面跳舞,一面不停地朝秀美这里看。她把帽子摘下来,又戴上,向秀美不时地微微一笑。不知道她这样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秀美知道必须赶快作决定:到底是应该不理她,还是积极作出反应?
秀美朝戴运动帽的笑了一笑。她决定积极作出反应,虽然这很危险,但她觉得不这样,就不能很自然地接近戴运动帽的。她认为这是绝好的机会,所以决定冒险。
秀美的笑十分有效。戴运动帽的张嘴笑了,并且举起一只手摆了摆。跟她一起跳舞的姑娘也朝秀美这边看了看。她没有笑,相反,投来了嫉妒的眼光。
激烈地摇晃了一阵以后,音乐突然换成了慢节奏,戴运动帽的和高个子姑娘走下舞池。令人惊讶的是,戴运动帽的径直朝秀美走来,点了一下头问:能坐吗?秀美突然变得大胆起来,从容地笑了笑说:
“唔,行,请坐。”
戴运动帽的坐在对面的位子上,以迷人的眼睛看了看秀美。
大个子姑娘犹豫了一下,也挨着戴运动帽的坐下。戴运动帽的脸很瘦,颧骨突出。尽管眼睛很大,但显得有点浑浊。
“我一眼就迷上了你。叫我密斯特金吧!”
戴运动帽的有点大舌头。她尽管是女人,却好像要摆男人派头。想到她可能是个阴阳人,秀美觉得有点害怕。
“喊我密斯朴吧!”秀美随口回答。
“常来这儿?”
“不,头一次,到这儿来会朋友。一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没有来,大概不会来了。”
“估计是不老实。”戴运动帽的以同情的口吻说。
“大概是的。”秀美笑着点点头。
“是学生?”
“对。在上学。”
“哪一个学校?”
“在S女大念书。”
秀美对于自己说谎说得这么顺当暗自感到吃惊。
“我知道你是大学生。我买一杯酒行吗?”
“行,好。”秀美快活地回答。
戴运动帽的要了两瓶啤酒和下酒的菜。先替秀美斟酒,再在自己杯子里倒酒,秀美把瓶子抢过来拿在手里,朝她的杯子里斟酒。戴运动帽的看了,非常满意。
大个子姑娘完全被撂在了一边。即便如此,她还是硬着头皮坐在位子上。戴运动帽的到老位子上去拿大衣,大个子姑娘飞快地对秀美说:
“落到她手里可不妙。那女的是个半阴阳。即使她是半阴阳,也是挺坏的。别呆在这儿了,快走吧!”
“你为我操心,挺感谢的,实在感谢。不过没有关系,我有思想准备,别担心。”秀美笑眯眯地说。
姑娘的脸冷冰冰地板了下来。
戴运动帽的一回来,大个子女人就霍地站起身来。戴运动帽的连瞧也不对她瞧一瞧。大个子姑娘瞪了戴运动帽的一眼,说:
“你以为这是最后一次吗?”
“快走!”戴运动帽的像男人似地说。
“再也不跟你见面了!”大个子转身朝大门口走去。
“滚吧!”戴运动帽的对着她的脊背大喊一声。
慢节奏的布鲁斯乐曲响起来了。戴运动帽的站起来,把手伸给秀美。秀美犹豫了一会,一把抓住她的手站起来。
走进舞池面对着站下,戴运动帽的个子比秀美高得多。秀美很讨厌她,但没有表现出来,一跳舞就觉得难过得要死。秀美决心忍耐,能忍多久就忍多久,于是随着她转起来。
起先是正常的跳舞。但是五分钟一过,戴运动帽的便用两只胳膊搂住秀美的腰。两个人的身体完全贴在一起。
“我一上来就被你迷住了。密斯朴很有魅力。”
戴运动帽的凑在秀美的耳朵边低声说。一股热气喷到秀美耳边。秀美把上身朝后仰。越是这样,戴运动帽的越是使劲搂住她的腰。她的嘴唇终于碰到秀美的脖子。
“啊!”
秀美身体开始发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一直传到发梢和脚尖。
“别这样。这样太讨厌!人们看着哩!”秀美飞快地低声说。
“不要神经紧张。”
转到角落里的时候,戴运动帽的摸了一下秀美的屁股。秀美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从戴运动帽的肩膀上看了看刑警。只见刑警面前放着酒杯,眼睛盯着这边。秀美心想刑警还在这儿,于是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安慰。万一不行,向刑警求助就是了。没有什么可怕的,一样是女人嘛!
“讨厌我?”
“不。讨厌还这样吗?跟你要好才一起跳舞的。”
“我喜欢热情、快速。彼此看对方的眼色拖时间最讨厌。密斯朴你以为怎么样?”
“我也是这样。”
戴运动帽的好像大大地超过了三十岁。她好像竭力要显得年轻一些,但是年纪瞒不住。这个讨厌的家伙跟吴社长是什么关系?她由于什么关系要跟吴社长在宫殿里秘密会面?这女人果真跟这个案件有关联吗?如果说有牵连,到了什么程度呢?秀美忙于观察对方的神色。首先要弄清戴运动帽的接近秀美的理由,不知道她究竟是把秀美单纯地当做爱慕的对象想勾引她,还是晓得秀美是个盯梢人要骗她?反正这一点还无法弄清楚。
“不要把两只手放在肩膀上,要搂着我的脖子。”
戴运动帽的人甚至告诉她应当采取什么姿势。秀美闭上眼睛,用两只胳膊搂住了对方的脖子。现在两个人的肉体贴得紧紧的。胸脯和胸脯在磨擦。戴运动帽的人起劲地摸着秀美的屁股。呵气滚热地喷到秀美的脖子的周围,趁灯光暗下去的时候,突然把嘴贴在秀美的嘴唇上。
“啊,不行。”
秀美低低地喊了一声,把脸转了过去。但戴运动帽的人盯住她不放,执拗地戏弄她的嘴唇,时间大约有两分钟。但秀美觉得简直是遭到强xx。等到灯光重新亮了以后,她才好像从地狱里解脱出来。秀美喘着气,扭来扭去地说:
“回到座位上去吧!”
她在戴运动帽的人的搀扶下回到位子上。现在她们完全像是恋人了。戴运动帽的人朝她嘴里夹菜,用温情脉脉的眼睛看着她,摸她的手,还把手伸到桌子底下去摸她的大腿,说话的声音甜得叫人身上发痒。
“我去打个电话就来。”
“打到哪里?”
“家里。告诉他们我要晚一点回去。”
秀美的姐姐秀姬接到秀美的电话蹦了起来,说哥哥打过几次电话来了。
“你不回家在干什么?”
“在帮哥哥干事。”
“哥哥叫你赶快给他打电话。”
秀美赶快把姐姐告诉她的电话号码记在脑子里。
“赶快回家,妈妈不放心。”
“知道,别担心。”
姐姐告诉她的电话号码是一家旅馆的电话号码。隔了一会儿,崔基凤来听电话了。
“怎么样了?在哪儿?”
“梨泰园。一个名叫斯泡兹俱乐部的外国人专用俱乐部。我跟她喝酒跳舞。”
“是刑警?”
“不,那个戴运动帽的。”
“什么,你说什么?”
“真的。”
“你是不是昏了头?”
“是这样。”
秀美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崔基凤听罢,对于妹妹的鲁莽行动目瞪口呆。
“这样下去,你要闯祸的。快离开那儿。”
“没关系。”
“照我说的办!”
“哥哥,还有更叫人吃惊的事呢,她不是男的,是女的。好像是个同性恋者,所以她在跟我接近。”
“是女的?”
“对,真的。所以我不害怕,别担心。”
“这也不行,快回来。万一有危险,就找刑警帮忙。”也许是他认为妹妹马上就要死了,气喘喘地说。
“我心里有数,放心吧!”
回到座位上,戴运动帽的人就问她打什么电话时间这么长,好像有点怀疑她的样子。
“家里再三问我为什么要晚回来。我说了个谎,弄得昏头昏脑。”
“这儿不方便,我们到别处去喝酒怎么样?”
“打算到哪儿去?”
“我家里,离这儿不远。”
秀美慌了,心想这下真的要决定是不是要钻虎穴了。
“我家有许许多多好酒。有音乐,气氛好。我们一面喝酒一面谈话。”
戴运动帽的人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目光非常炽热。秀美装做拗不过她的情面似地站起来。
“就去一会儿。”
“好,我也不想一直拖住你。”
徐刑警瞪起三角眼看着她们两个走出去。等到她们出了门,他也飞快地站起身来跟出去。
一到外面,戴运动帽的人就搂着秀美走,好像是恋人。秀美在转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刑警跟在后头,她才稍稍放心了。她下定决心,打算无论去哪儿,她都毫不在乎。
走了十分钟弯弯曲曲的山坡路,公寓楼房出现在面前。一并排两幢,显得非常高级。周围尽是树林,夏天可能绿荫浓密。
“这是外国人专用公寓。不过,也有不少韩国人住在里面。”戴运动帽的人说,对于自己住在里面好像挺自豪。
她们乘电梯上了九楼。戴运动帽人的房子是九○五室。
“这叫什么公寓?”
“罗茨·迈歇尔。”
戴运动帽的人的公寓房子很大、很豪华。起码超过五十平方。地上铺的全是昂贵的地毯,外国豪华家具和装饰品摆得满满的。秀美瞪大了眼睛。四面八方的电灯光弄得房里的气氛很幽静。
“你一个人住?”
“唔。”
“一个人住不太大吗?”
“不大,反而嫌小。”
戴运动帽的人的手抓住秀美的手,把秀美拉到只要一坐下去就陷得很深的沙发上。她在秀美的面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问道:
“喝点什么吗?”
“给我一杯斯鲁乌津吧!”
戴运动帽的人消失在摆酒的房间里。
秀美飞快地看了看房里,她在寻找可资参考的东西,不管什么都好。但是,东西虽多,却没有发现什么。戴运动帽的人端来了两杯酒:
“我喝香槟。”
“谢谢。”秀美把酒杯接过来。
“来,干杯。”
戴运动帽的人去放音乐。由于是轻音乐,因此使本来有点紧张的气氛霎时松弛下来。
“我们跳舞吧?把这全部喝掉,跳舞!”
戴运动帽的人看着秀美把一杯酒全部喝干才抓着她的手站起来。
两个人紧紧地搂抱着,跟着音乐踩着拍子朝前走。嘴唇和嘴唇贴在一起,张开的嘴唇缝里吐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秀美精神恍惚了。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头脑发晕,以致难以维持身体平衡。最后不得不倒在对方身上跟着她转。
“我头晕,歇歇吧!”
秀美膝盖朝地毯上一跪。戴运动帽的人顿时眼睛一亮,把她扶到沙发上。
秀美连一个手指头也动弹不了,尽管她估计酒里面放了药。好像不管对方干什么,她都动不了。她是要谋害我还是怎么的?戴运动帽的人“啪”的打了她一个嘴巴。
“等着吧,我送你去极乐世界。”
戴运动帽的人到里面去,拿了一只小箱子出来。秀美心想自己不该跟她来。但是现在手和嘴都动不了了,奇怪的是还有知觉,因为她本来就很健康。
戴运动帽的人打开箱子,里面有针管、药瓶,还有橡皮筋之类的东西。
“啊,不行!”
秀美喊了一声,但声音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老老实实地躺着!马上你就会神思恍惚,感谢我。只要打一针,你会像是在天上飞,更不会害什么羞了。”
戴运动帽的人打开小瓶盖,用针管把里面的液体抽出来。那是一种像水一样透明的物体。秀美一边用恐怖的眼神看她摆弄药水,一边拼命挣扎。但是她的手和脚一点也动不了。
戴运动帽的人嘴边露出了冷峻的微笑,那是像魔鬼一样的笑。长长的手指从箱子里拣出一根橡皮筋。她把秀美的袖子秤上去,用橡皮筋缠住胳膊,血管立刻就鼓了起来。
“不行,不行!”
针头无情地钻进了血管。注射器里的液体开始一点一点地减少。秀美觉得情绪稳定下来,不安感消失了,心情好像也很轻松。不一会儿针头从血管里拔了出来。
“现在你的情绪会变得好起来的。情绪好了,我们就一块儿去洗澡。”
戴运动帽的人走进浴室,去放水了。
秀美仿佛沉浸在迷离恍惚的梦中,这种滋味她平生第一次尝到。自己现在躺在哪儿,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及诸如此类事,她全然想不起来。戴运动帽的人从浴室里出来,她又用注射器抽药液,这次是朝自己的胳膊上扎。针头扎进去的胳臂周围有无数针眼,肤色都变青了。
她朝血管里注射了药物以后,站起身来,慢慢开始一件一件脱衣裳。音乐的节奏很优美。戴运动帽的人脱光了的身体非常干瘪难看。但在秀美的眼里对方的肉体无比地美丽,完全没有丑陋的感觉。
戴运动帽的人合著音乐的节拍跳舞。那是秀美生平第一次看见的惊人美妙的舞。
“来,起来脱衣裳。出一身汗后咱们就洗澡。”她抓住秀美的手说。
秀美好像罗伯特一样,话音刚落,她就从沙发上支起身来。刚才还不能动弹的身体,现在非常轻盈,就好像浮在空中一样。秀美脱掉了衣裳,现在她既不讨厌对方,也不害怕对方。简直像一条乖乖地顺应戴运动帽的人的要求的哈巴狗。
两个人说了无数彼此相爱的话,然后走进浴室。她们一块儿把身体泡在浴缸里。戴运动帽的人从背后搂住秀美,秀美痒得格格地笑。不一会儿,她扑在戴运动帽的人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她巴望老是这样搂着,不断地笑。戴运动帽的人说:
“我不喜欢男人,我喜欢女人。男人讨厌。让我们不要变心,永远相爱。”
“你不要抛弃我。”
她们彼此诚心诚意地替对方擦身。洗完澡,戴运动帽的人把秀美带到寝室里去,说:
“来,现在节日的夜晚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