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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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不允许再等待犹豫,没有防弹衣也得上路了。

车上董方亮开玩笑着对黄修业说,修业,这趟去,万一我光荣了,我家的小革命就交给你了,等他长大,你向局长要求,让他当刑警,就坐我那张办公桌。黄修业无言以对,浮出眼眶的泪水全部吞咽回肚里,车窗外残阳如血,秋风凝重如铅。

9月19日,接报告,大头到了江西瑞金,从那里给他老婆打了两个电话。有大头就有翁其乐,尽快赶到瑞金!

四人中午12点20分从福清市出发,按地图选了一条最近的路。谁想到这是一条废弃的山路。路面仅一车之宽,坑洼不平山高弯多,再退回来已不可能,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山高月小后来小月也无,黑黢黢的天幕团团雾气上升,雾挟来阵阵冷雨,能见度极差。500公里山路开过去,索性连路也找不到了,视野满是荒芜的草丛灌木。在一个下坡转弯处,突然感到车身向外倾斜,咚一声,右后轮陷了下去。全车人的困倦一下子惊飞。探头朝外看,车尾的四分之一已悬置深渊!车上人一身冷汗出来。李家华连忙命令道:别乱动,镇定!他叫驾驶员轰足油门,贴着山坡往上爬,终于将车子开出险境。大家松脱一口气,心有余悸下车看,竟无人发现后保险架已经没有了,右后轮胎内侧钢丝几乎全部拉断。

20日中午1点,四人赶到江西瑞金。

这天是星期六,中午1点当地公安局刑侦队人还没来上班。跟了一路的雨不疾不徐,浇得人身冷心寒。一雨成秋,气温降至10度。身穿T恤又肚中无食的黄浦刑警冻得直哆嗦。为了驱赶寒气,他们蹦高够公安局门廊的灯头,一次次蹦高,看谁比谁蹦得更高。

3点,他们与当地刑警接上头,请求帮助协查大头在当地的两个电话地址。经查,一个是私人,一个是公用,两个电话之间相差2公里。先查私人电话,当地治保反映是一伙做鳗鱼生意的福清人的临时住处,没听说有陌生人来往。再查公用电话,两处之间共有六个。第一个离瑞金旅社最近。这就对了,大头他们不会用旅社电话,跑出来打公用,极有可能大头和翁其乐就住在瑞金旅社。

李家华派董方亮进旅社打探。董方亮问服务员。有没有福清客人住店?

服务员讲,福清有大头住,刚出去。

董方亮大喜。他不动声色掏出翁其乐的相片,递给服务员,这个人见过么?

服务员毫不犹豫地说,和大头住309。老客户了,只付钱,不登记。

董方亮迅速将这一重要情况报告李家华等三人,李决定登记住进瑞金旅社,实施抓捕。

奇怪!服务员给他们开的房间就是刚才她说的大头和翁其乐住的309。进得房来,迅速搜查一遍,没有任何人住过或者吸毒的迹象!坏了,人被惊动了!正在这时,接福清市局电话,问,你们是不是在查旅社?李家华说,是呀。你们暴露了!大头从三楼跳下去跑了!李家华的脑子疾速盘算,大头不可能进来,又跑掉,一定是接到服务员报告,说有人找你们,根本没进屋就走了。那翁其乐也走了么?!

李家华请求当地刑警调集警力包围旅社。协助抓捕重要犯罪嫌疑人。瑞金警方大力配合,瑞金旅社被围。

李家华和董方亮在三楼一间间查,黄修业在楼下窗前堵截。当查到309斜对面308房间时,门被反锁。董方亮踹开门,只见窗户开着,一根用床单结成的绳子朝外吊着,追到窗前往下一看,一个人影顺绳子下逃。一定是翁其乐!董方亮的枪响了!李家华大喊,黄修业在楼下堵住!那人见到处是警察,便借着绳子的荡力撞断二楼的窗框和玻璃,窜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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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华迅速从三楼追到二楼,一间间踹进去看,308下边正对着208没有人,玻璃也没有碎,207也没有,转身到206房间,门开着,一地明晃晃的碎玻璃,没人!

这小子,看你往哪儿跑?!此时此刻,李家华满脑子只有一个信念: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跑了,一定要抓住他!至于那小子身上有没有枪?开枪后会怎么样?根本顾不上考虑。李家华冲出206房间,沿着黢黑的旅社走道边跑边找。老式旅社的走道怎么那么深那么长有两万五千里吧?!转弯处,他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躲在门洞里,不管三七二十一,扑过去,双手紧钳住那人的脖子。那人不再挣扎后,李队长按住他的头,问赶过来的董方亮,看看是不是翁其乐?瘦脸、尖下巴、细腿,不是翁其乐又是谁?咔嚓一声,董方亮将手铐铐牢他。

翁其乐彻骨哀鸣,一枪打死我算了……

一枪打死你,太便宜你了。

那一刻的感觉,李队长事后对我说,你体会不了,我也讲不出来。没当过刑警没参加破此案子的人体会不了,参加破案的人也讲不出来。

让我来试着形容:

那是一种冲破黎明前的黑暗曙光初现旭日即将东升的欣喜感;

那是一种突破艰难险阻终于攀援到顶的成功感;

是与看不见的对手长时间反复较量终于将对手打败的胜利感;

侦破思路正确与否的检验;

自我价值的确立与实现;

为不平淡的人生履历又添了一笔辉煌;

它是悲欣交集的心情;

更是“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的境与界。

那一刻的感觉强烈和浓缩,没有此经历的人难以企及,沉溺于小悲欢小愁怨的男女难以理解,所以刑警们轻易不与人言,甚至不与亲人言。他们珍惜这份感觉并把感觉珍藏,在往后的日子里,默默滋养身心,照亮前路。他们此时最好的伴侣是酒,醇香浓烈的酒为他们洗去风尘,挥发疲惫,抚平心弦,激活新的智慧与体能,从头开始。

当时他们可顾不上喝酒。

李家华把抓获翁其乐的消息告诉福清市局的战友,对方第一句话是:翁其乐带没带枪?

李家华说:没带。

沉吟片刻,对方说两个字:险胜!

李家华又告诉了小a:翁其乐抓住了。小a开始还不相信。晚上瑞金警方要为他们接风庆祝,为了答谢当地同行,于情于理,这顿饭都要吃,可是李队长实在放心不下关着的翁其乐———得来实在是太不易了,再不敢有半点闪失。他让陈卫国吃几口借故肚子痛离席,好生看翁其乐那厮。

陈卫国两天没吃饭了,吃了两口借故离席,回到看押处,见翁其乐好好的,只是毒瘾发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他赶快给李队长打电话,告诉一切正常。这边李家华加快吃饭的进度,早早结束,连夜开车赶回福州。

李家华讲,往下的路安全第一。看好翁其乐,他毒瘾发了,把他整整牢,别这边开着车子爬山,那边他横七竖八踢一脚。再就是看清路,不敢毛估估,不行,下来一个人在前边领路。

毕竟两天两夜没吃没睡,撑到极限人困马乏。怕开车的人瞌睡。车子喇叭开开,磁带放放,管他会唱不会唱,管他五音多还是六音少,管他调跑不跑词对不对,唱啊喊啊,独唱,小合唱,大合唱,用发自心底的胜利欢呼抵御迎头压来的困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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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1日早晨7点20分,又脏又伤的上海桑塔纳车开进福州市。街上车子比往日少,行人尽是些晨练的老人和去早市买菜的主妇,绿树祥和,花朵娇媚,鸟儿啁啾……天上地下空气中大字书写两个字:和平。

黄浦警方除了破案,一片懵懂:怎么今天街上这么少人?

却原来21日是星期天。有多少个星期天没有休息,他们谁也记不得了。为了车子上那个烂泥一摊的翁其乐,付出的星期天和付出的所有———值,很值!

23日翁其乐被前来接应的黄浦警方押回上海。在家的刑侦队员围拢看翁其乐是何方神圣?人嘛老瘦的,毒瘾发作的样子老丑!

七抓郭联凤,全案告捷

翁其乐被擒后,有消息表明郭联凤在湖北江汉地区。小a也告诉黄浦警方,郭联凤在湖北他大哥那里,他大哥在那边包工程生意做得很火。

黄浦警方问小a怎么知道郭联凤的消息。

小a讲,郭联凤有个情妇在福清,从那天她打电话的表情上看,像是给郭联凤打。小a马上再拨郭联凤手机,通了。郭联凤也主动打电话给小a,讲自己身边没钱,也想找翁其乐要钱。最近可能不会回福清。

9月26日,黄浦分局刑侦支队政委龚洪昌带三人飞往武汉。在湖北公安厅的配合下,查到情妇打给郭联凤的电话来自湖北潜江,户主是郭联凤的哥哥。没人认识郭联凤的哥哥,这样对抓捕郭联凤不利。为此,探长范惠乾和当地一位同志化装成赌徒打入郭联凤哥哥开的赌场,把他哥哥认牢。

就在同一天,有消息说,郭联凤的情妇要来湖北潜江看他。情妇问他,到了潜江去哪里找他?郭联凤说,一个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郭联凤终于要露头了!

10月3日下午,郭联凤的情妇乘坐490次列车到达武昌,之后她乘车赶到潜江,当然一路有“刑警”关照护送。她到了潜江市,直奔公安局招待所,并且在门口给什么人打电话———跟踪护送者明白了“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意义。他们盯牢招待所大门,看出来迎接者会不会是让他们望眼欲穿的郭联凤,做好抓捕准备。

7点半,街灯辉照下,大门口匆匆走出一个人,再定睛细看,不是郭联凤,而是他大哥。情妇跟着大哥进里边,45分钟后换了衣服又和大哥一道出来,突然两人在十字路口跳上一辆中巴车。后边跟着侦查员来不及上同一辆车,急忙招手拦了一辆残疾人的三轮。十几公里开出去,前边是江汉大市场。

湖北省公安厅的同志已经到了。他们跟着郭联凤哥哥和郭的情妇进到大市场里边一幢居民楼,真真切切听见他们朝一个窗户叫两声:联凤,联凤。上楼后没多久,两人又出来了,黄浦分局的侦查员和湖北省的侦查员决定兵分两路,一路跟踪这两个人,龚洪昌政委带人在这里等着抓捕郭联凤,说什么也不能让进入视线的狐狸再溜了。

据当地警方介绍,这个大市场治安情况比较复杂。不好公开进去抓人。

明抓不行,就暗查。黄浦警方和湖北公安厅的十多位民警一幢幢楼悄悄走访。走到16号楼时,有人反映,二楼住着一个姓郭的福建男子。当即将16号楼围住,封锁每一个出口。龚洪昌和范惠乾踹门冲进房间,郭联凤正在床上,没等他搞清怎么回事,就被千里奔袭从天而降的上海黄浦刑警铐牢。经搜查,他的包里有一把刀。

当天晚上,黄浦刑警星夜赶路,160公里赶到武汉已是凌晨3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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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关的报时钟悠悠敲响,仿佛响了千年万载,又像是才镀了第一层春雨秋霜,那钟声让人神思遐想,又让人忍不住鼻酸泪盈。那天是范惠乾的40岁生日呢!看着押解回来的郭联凤,多好的生日大礼!四十而不惑,生日那天最想念的人是自己的母亲,母亲病重在家,孝顺的儿子有心无力。此时的范惠乾归心似箭,专案组所有外出成员归心似箭。

返程乘船。对于押解这么重要的犯罪嫌疑人,船只虽慢,但是安全。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不知船上四位黄浦分局侦查员们有此诗情画意否?

10月6日,龚洪昌一行四人在呜呜的船鸣声中靠岸上海港。

在强大的审讯攻势面前,被毒瘾折磨得七颠八倒的翁其乐交待了他的罪行。

由于缺少毒资,相好的国英又告诉他甲鱼老王家有钱,他便萌生了抢劫钱财的动机。当然得有人帮他,他和郭联凤从外边联手,国英从里边配合。他和郭联凤是13日下午到的上海,国英去机场接他们住到旅社。他俩当晚外出买工具,商店已经关门,告知第二天一早再来。当晚他们去国英家踩了点。第二天一早,两人买了工具,直奔作案现场。由于翁其乐的媳妇是老王家亲戚,大英还参加过他们的婚礼。翁怕大英认出他,在脸上蒙了只袜子。在国英的被子上浇水,是怕把她捂得紧了昏过去,浇上水看她还会不会动———正像事后勘察现场发现“有人对国英手下留情”。

两人作案后乘车到徐汇,又换车到杭州,从杭州把钱寄回福建,再乘飞机飞厦门,转回福清。

国英对有的人“口下留情”。她没有口供,一直没有。抓回两人后给她看相片,她讲不认识。该案审结判处她有期徒刑15年。

36万元不义之财,郭联凤分了10万元,刚开始他不承认作案,经过指纹对比,那枚在粘胶带纸芯处取到的半枚指纹就是他的,他认罪了。为了这罪行,他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翁其乐分得26万元,等抓住他时,连吸毒带挥霍早花光了。翁其乐被判处死刑,已经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