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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威里带龙尼到旅行车上。我真不愿意让那男孩走出我的视线,可是我又想把握机会,在苏珊见到她父母之前先问她一些问题。

我启动车子的时候,她只是呆坐着。刚才把她追出行人道的公路警察正在指挥交通,拦住北上的车流。他看着我们一一离开,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她带点警觉地说: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到爱伦家。你不是想去那里吗?”

“大概吧。我爸爸妈妈在她家,对不对?”

“他们前脚才到,你就到了。”

“你不要告诉他们我想跳海,好不好?”她低声说。

“你很难瞒住他们的,什么事都瞒不了的。”我停了一下,让她自己想通。“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没命的逃呢?”

“他们在桥头拦下我,不让我开过去,还对我大吼大叫,问我一大堆问题。你也甭想问我问题,”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可以不回答。”

“没错,你可以不回答。可是如果你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真不知道谁能告诉我。”

“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刚刚在桥上的事吗?”

“昨天在山上的事。你跟史丹-卜贺带着龙尼到山上去做什么呢?”

“是卜贺先生要我去的。那个姓席纳的人跟他说过我——他把我在失去理智时讲的一些话告诉他。”

“什么话?”

“我不想再提,我连想都不愿意想,你不要逼我说!”

她的声音里有种狂乱的讯号,我慢下车速,眼角留意着她。

“好,我不逼你说。那你为什么星期五到卜贺先生家里去呢?是不是艾尔叫你去的?”

“不是,是杰瑞出的主意。他说我应该去找卜贺先生谈一谈,我就去了。然后星期六早上我们就到山上去了。”

“去做什么呢?”

“我们想去看看有没有东西埋在那里。”

“东西?”

“一辆红色的小车子,我们是坐一辆红色小跑车上山去的。”

她的声音变得忽高忽低,起伏不定,听起来好像她的心智已经退化,或是转换到另一个时空去了。我问:

“你说的‘我们’是谁?”

“我妈咪跟我。可是我不想谈后来发生的事,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神智很不清楚。”

“我们现在谈的是昨天早上,”我说。“史丹挖土是为了找一辆车?”

“对,一辆红色的小跑车,可是他挖得不够深。”

“后来怎么了?”

“我也不太清楚。龙尼说他要小便,我向卜贺先生拿了钥匙,就把他带到山上木屋的厕所去。然后我听到卜贺先生大叫,我以为他在叫我,就跑出去。我看到卜贺先生躺在泥土里面,他旁边站着一个人——一个留着黑胡、嬉皮长发的男人。他拿着锄头对着卜贺先生砍。我看到卜贺先生背后流血了,我眼前变红了,然后就是树底起了火,我眼前又是一片橘色。那个人把卜贺先生拖到洞里去,把土铲到他身上。”

“那你怎么办呢,苏珊?”

“我跑回去找龙尼,然后就逃掉了。我们偷偷从小径爬到峡谷下面,那个人没看到我们。”

“你说得出那个人的模样吗?他很年轻还是有点年纪了?”

“我看不出来,他离得太远了。而且他戴了一副很大的黑眼镜,是那种折叠式的,所以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不过他一定很年轻,头发这么多。”

“可不可能是艾尔-席纳?”

“不可能,他没留长发。”

“要是他戴假发呢?”

她想了想。

“我还是觉得不是他。不管是不是他,我都不想谈他。他说要是我提到他,他会杀了我。”

“他什么时候说的?”

“我说过,我不想谈这件事,你不要逼我。”

一辆车经过我们,车灯照得她脸色惨白。她转过头去,仿佛那些车灯正在搜寻她的秘密。

我们弯进了汉文路口。我将车子开进人行道,停在树阴底下。苏珊紧靠着车门,蟋缩在那儿。

“离我远一点,”她边说边发抖。“你不要伤害我。”

“你为何认为我会伤害你呢,苏珊?”

“你就跟那个姓席纳的一样。他说,他只要我说出我记得的事就好,可是他把我推倒在那个又脏又旧的床上。”

“在山上木屋里吗?”

“对,他伤害我,他把我弄流血了。”她的目光穿过我,望进我身后的暗夜,仿佛我只是层云雾。“有个东西‘碰’的响了一声,我看到他头上在流血,一大片红色。妈咪跑出门外,就一直没有回来,她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

“你这是在说哪一天晚上?”

“就是他们把他埋在大枫树旁边的那个晚上。”

“那件事不是发生在白天吗?”

“不是,是在深夜里。我看到树丛里有灯光照来照去,那是一种很大的机器。它的声音好吵,像怪物一样,我好怕它会把我抓去埋起来。可是它不晓得我躲在那里。”她的声音退化成童言重语说道。

“你躲在哪里?”

“我躲在小阁楼里,一直等到我妈咪回来,她整个晚上都没有回来。她要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永远都不能。”

“所以事情发生以后,你又见到她了?”

“我当然见到她了。”

“什么时候?”

“我这一辈子都见到她。”

“我是说过去这一天半内的什么时候?卜贺先生是昨天被埋掉的。”

“你想要把我搞糊涂,就像那个姓席纳的一样。”她双手埋在双腿当中,浑身籁籁颤抖。“你不要告诉我妈咪他对我做了什么。我不应该让男人靠近我的,我以后再也不会让男人靠近我了。”

她用极不信任的眼光注视我。我全身涌起一股愤怒的同情,同情是为她,愤怒是对我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去逼问她,去撩起那让她几乎丢了性命的回忆和恐惧,真是太残忍了。

我默默地坐在她身旁没开口,心里想着她回答我的话。乍听之下,那些回答好似一堆天马行空的幻相,从现实启航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可是当我仔细分析这些意象和影像时,它们似乎又指向好几个不同的事件,在她的意识里互相连结,交相重叠。

“苏珊,山上的木屋你去过几次?”

她动动唇,默默数着。

“三次,我记得的有三次。昨天是一次,我带龙尼去上厕所;还有好几天以前,那个姓席纳的在阁楼把我弄受伤;另外一次是我小时候跟妈咪去的,那时候我比龙尼还小。枪声‘碰’的一声,她跑掉了,我整个晚上都躲在阁楼里。”苏珊开始断断续续干嚎起来。“我要找妈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