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加利福尼亚北部 十月
17
“雷,我要知道米克在哪里,”我在机场的电话中说,“我刚到旧金山,他正用着我的车,我要他带上我。我向家里和办公室都打了电话,但找不到他。你见过他吗?”
“昨晚8点左右见过他,后来就再也没见过。”
“他说过要去哪里吗?”
“没有,我们只谈了一会儿。他说什么来着……对了,他说他从你的传真机上得到了一些信息,然后就匆匆地走了。”
“雷,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我想了想说,“请到我办公室去看看米克收到的传真是否还在那儿。”
她把话筒放下。不一会,那边传来纸张抖动的声音,雷说:“好像就是这一份,至少上面的日期相符。这内容跟一份兵役档案有关。”
“是锡德·布莱辛吗?”
“是的。”她读了一些内容,提到锡德·布莱辛在部队当过工兵,是爆破技工。
她读完后,我说:“你再去看看米克那儿是否有布莱辛的档案,好吗?”
“好。”她走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说:“拿到了。”
“那儿该有一个莫德斯托的地址。”
纸张翻动的声音。“卡西公寓7—0—4。”
我驾着从机场租来的车子驶过阿尔特蒙特地区,进入绿色平原,不久便到了莫德斯托镇。这个山城边缘小镇曾经是个平静的地区。廉价房租和小镇生活吸引了许多家庭。现在这里已成为一片城郊住宅区,惊人的发展又带来人们本想逃避的毒品、暴力、卖淫等现象。
卡西公寓在镇北的老城区内。伊妮德·汤姆查克·布莱辛的房子在一条死胡同里面。
出来开门的是个肤色苍白的年轻女人,眼睛下面的暗影使她的双眼特别引人注目,椭圆形的脸紧绷着。一看到我,她的手便紧紧握住了门把。
我说了自己的身分和来意,又递给她一张名片,问她是否可以和我谈谈她丈夫的死。她只是看了看名片,然后把它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你先说说清楚其他的吧,”她说,“前几天一个家伙打电话来,我告诉他我不想和他谈什么,可他亲自来了,还——”
“米克·萨伯奇来过这儿?”
“昨天晚上,很晚了。门铃声吵醒了阿里尔,她哭了好几个小时。她刚失去了父亲。”
该死的米克!“我为我助手的打扰向你道歉。希望他没有给你带来麻烦。”
“我差点用锡德的猎枪打死他,我没想到枪里没有子弹。”
我的天哪!如果她开枪打死他,我该怎么向姐姐交待?
“这是昨天早上被另一个家伙惹的。”
“另一个?说一下他的样子。”
“是个瘦小的家伙,看上去真像只老鼠。真是个可恶的家伙。”她撩起自己的手腕,露出半截小臂,上面青一块紫一块。
“是他干的?”
她点点头。“你真该重新考虑一下你应当雇佣什么人。”
休特——对一位年轻妇女施行暴力!
“他不是我的下属,”我说,“可我认识他。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早晨。我刚让女儿去和隔壁的小孩一起玩。那家伙强行闯了进来,要求见锡德。可锡德早死了。他听说后,又问了我许多问题,我不愿回答他,他就拗我的胳膊。”
“问了些什么问题?”我问。
“问锡德死之前干了些什么。”
“你说了吗?”
“我说了,他就走了。从那以后,我就拿出锡德的猎枪,并且上了子弹。”
“后来那人又来找过你吗?”
她摇摇头。
“伊妮德,我们可以谈谈锡德吗?”
“有什么用?他已经死了。”
“难道你不想让杀死锡德的凶手被抓起来吗?”
“哼,我想看着他坐在毒气室里。”
“那为什么不跟我谈谈呢?”
她犹豫了一下,仍旧抚摸着她的小臂。“可是……我害怕。”
“怕什么?怕谁?”
她看着我身后,似乎担心有人偷听。我抓住这个时机建议说:“为什么不到屋里去谈?”
“好吧。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孩子们到我姐姐家去了。”
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伊妮德·布莱辛引我走进起居室,来到吃饭的地方,示意我在一张白色塑料桌旁坐下。
“本来锡德和我订了一套新家具,”她一边说,一边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他死了,我只好取消订购。有什么办法呢,我有两个小孩要养活,我还没有工作……”
“听说今年夏天你们得到了很大一笔钱。”
她眯起双眼。“谁告诉你的?”
“一位买你们旧家具的朋友对你们的一位老邻居说的。”
“克雷格?真多嘴!那是我们的事,用不着别人管。”
“那笔钱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知道”
“说出来吧,伊妮德。”
“鬼才晓得!锡德没有告诉……好,你们付信息费吗?”
“有时是的。”
“如果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你会给我多少钱?”
“我不知道你提供的信息值多少钱。”
她思考着,手指敲打着桌面。我发现她的指甲被咬到了肉根。“好吧,”她最后说道,“这也许不值多少钱,可钱就是钱,我该为两个孩子着想。去年七月的第一个星期天,锡德激动地回到家里,买回来一瓶香按酒,还给两个孩子买了冰淇淋。他在替维斯塔湾的一个人干一件重要的工作,他说我们可以去买一间房子,但不能在维斯塔湾买。”
“为什么?”
“我想是因为他干的事吧。我们搬了许多次家,都是因为……”她低头看着双手,“锡德参与了一些事情,你知道吗?”
“一些事情?”
“欺诈和毒品。”
“明白了。于是,你们就买了这所房子……”
“我姐姐就住在这儿,她熟悉卖房子的人。我马上就喜欢上了这所房子。很快,我们就把房契等暂交第三者保管,八月上旬就办完了一切手续。”
“可到那个月底你们仍住在太平洋地区,又是为什么?”
“锡德必须在维斯塔湾留一段时间,他有事要干。所以我决定先给这房子上油漆,还订购了家具,还……噢,天哪!”她低下头,用双手捂住眼睛。
我很不自在地转过头,直到她平静下来,才问道:“你知道锡德最后几个星期在维斯塔湾干了些什么吗?”
“是的……”她把手从眼睛上移开,用手指抹掉眼泪。“有好几个夜晚他都不在家,有一次白天也出去了。我们搬家的那天,他开着装上我们东西的货车到这里,卸完车上的东西,又开着车去了旧金山,一夜未归。他把东西留给我一个人收拾,我简直要发疯了。”
“我能理解。”我碰了一下她的手。她对这举动吃了一惊,接着变得感动起来。我问:“你们是什么时候搬到这儿来的?”
“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是星期二。”
那晚,休特·戈登在他的公寓里遭到了袭击。“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两天后,锡德再次离家外出,又是一夜未归,而且第二天白天也在外面。大约11点钟才回到家。”
他外出的那天晚上就是休特、安娜和我一起在月光屋的那个晚上,也就是发生爆炸的前一个晚上。
“锡德回来时怎么样?是神色不安呢,还是高兴?”
“我想,他比什么时候都激动。他对我说,他已做完了他该做的最后一件事,可以拿到剩下的那笔钱了。”
最后一件事。不错,是该死的最后一件事。他结束了安娜·戈登的生命。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问道:“他没有告诉你这是件什么事吗?”
她摇摇头。“锡德对自己的事情守口如瓶。他说不让我知道才是真正安全的。”
“看来不一定。剩下的那笔钱锡德拿到了吗?”
“拿到了,他回来时带了25000美元,听上去是一个大数目,其实……”
可是,生命的代价远远不止25000美元。
我说:“你丈夫死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眼里闪烁着泪花。“大约10点钟,他接到一个电话。他说是要他干活的那个人打来的,也许会给我们更多的钱。两小时后,他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她朝前摇晃着脑袋,双手紧抓住桌子边沿。
“他从未对你说过那人的情况,哪怕是最细小的?”
她摇摇头。一颗眼泪滴到了桌面上。
我从钱包中拿出一张支票,填上一个不小的数目,然后放在她面前。我这样做,并不是同情这个为了钱财纵容丈夫干坏事的女人,而是为了她两个年幼的女儿。她看也不看一眼。我抚摩了一下她的手臂,站起身,走出了房子。
看来,凶手锡德的背后还有另一个人,就是这另一个人下令炸掉了月光屋,企图炸死我,目的是让我消失,无人再追究这些事。
我必须查出这个人来,而且要赶在休特前面。
18
维斯塔湾车库里没有了休特的那辆银色科维特。我朝公寓保安队办公室走去,发现休·马奥尼正坐在她的办公桌旁。
“你想知道什么,麦科恩?”
“T.J.戈登的车怎么啦?”
“他把车开走了吧。”
“他来过维斯塔湾?”
“星期五下午。男人死了妻子,就会走下坡路。他看上去像鬼一样,乱蓬蓬的头发,发红的眼睛,脸上满是胡茬。身上的衣服肯定穿了好几个星期,真恶心。”
“你和他谈过话了?”
“是的。他要我们原先那个看门人锡德·布莱辛现在的地址。我这儿没有,工资科有,我就把戈登领到那儿去了。布莱辛事先没说一声就在八月份一走了之,还厚颜无耻地给工资科打电话,告诉他们寄给他最后一个月工资的地点。”
这么说来,休特就是这样找到了伊妮德。我转身进楼去查看休特的房间。
打开顶层休特公寓房门的是乔希·哈登。这位飞行员瘦了,布满雀斑的脸上又增添了几道皱纹。
“你是从莫诺拉回来的吧?”他说。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那儿?”
“是诺厄·罗曼奇克告诉我的。”乔希闪向一边,让我进去。门厅里地板上的血迹已被擦干净,牌桌和纸张已被整理好,可这屋里还是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我问:“你见到过T.J.吗?”
他摇摇头。
“他星期五到过这幢大楼,和保安队的人讲过话,还开走了他的车子。”
“那天我一直在这儿。怪了,他为什么不上来呢?”
“他好像躲起来了。乔希,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等T.J,跟以往一样。”
我环视了一下房间。除了阳台上的两张折叠椅以外,乔希没有添什么用具。好像他在尽量模仿休特的生活方式。“暂时住在这儿,很好。”我说。
他耸耸肩。一我不在乎舒适不舒适。T.J.给我很高的薪水,让我24小时服务。噢,我们为什么不到外边去谈呢?”
我跟着他来到阳台上,在一张折叠椅上坐下来,双脚搁在栏杆下面的横档上。
“你在莫诺拉发现有趣的事了?”乔希问。
“可怕的有趣事。”我说,“我和许多人谈过话,有警署的科尔,一位叫阿莫斯·里特的作家,还有赫布·佩斯,吉姆·斯皮茨。”
乔希挺直了身体,等着不愉快的、然而总要发生的事发生。
“当然,这些人你都是认识的。”我说。
“我不认识里特,其他的嘛——嗯,认识。”
“你还认识埃德·博丁。”
“……是的。你也见到他了?我还以为他在监狱里呢。”
“他逃出来了。”
“我才不信呢。是什么时候逃出来的?”
“去年七月。”
“他没回莫诺拉,是不是?”
“是的。”
乔希不再说什么了。我也一声不响。最后,他叹口气说:“这么说来,你知道我们诬陷博丁的事了?”
“不错。我想听听你对此事的想法。”
“你想干什么?到科尔那儿去,让她重审此案?你为什么要干预这事?我想你是在为T.J.工作。”
“科尔是不会重审复杂而又不好解决的政治案件的。因此,说给我听是不会有事的。”
他犹豫不决,掏出根香烟,然后点着。“好吧,”他终于说,“你知道,博丁是个制造麻烦的人。上面下来命令:要干掉他。我服从了命令。”
“谁的命令?”
“拉斯·佐拉。大家都叫他刽子手。”
“你为什么用毒品来诬陷呢?”
“诺厄·罗曼奇克和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他以前是个毒品律师,和毒品贩子有着业务关系。就是他贿赂了检察官办公室和被告的律师。”
“那T.J.呢?”我问。
乔希耸耸肩。
“他知道此事吗?”
“有时,人们尽管视而不见,可实际上也是知道的。大家了解T.J.处理问题的方法,他总是随便地和诺厄、卡罗、拉斯等人谈问题,而和他谈过话的人都采取了行动,只是不告诉T.J,他们干了些什么,怎么干。因为他们相信,一旦他知道了,就会阻止他们。”乔希无所顾忌地扭曲着嘴唇,“至于我,我从不欺骗自己。我于的坏事都是经过T.J.同意的。”
“许多事都这样吗?”
“是的。”乔希起身向栏杆走去,掐灭烟蒂,扔出栏杆。
“你为什么这样?”
“为什么不呢?我驾驶飞机带着T.J.到处跑,做他要我做的一切事情。作为交换,他付给我很高的薪水,我要买架大飞机。过去我关心的就是这个。”
“是过去吗?”
“也许。现在,情况可不同了。”
“为什么?”
“我们都有了变化。”
“是不是因为安娜的死,你才有了变化?”
他回过头来,吃惊地看我,然后皱起眉头,把头转了回去。“我不想谈安娜。”
“乔希——”
“不。你走吧。”他直挺挺地站在那儿。
“那么,我们下次再谈吧。离开之前,我想打几个电话,可以吗?”
“电话在T.J.的会客室里。”
是米克接的电话。我叫他尽快找出八月份休特给我的几个电话号码,立刻读给我听。其中只有一个是家庭电话号码,是纳特·埃文斯的,他就是那位没有履行亨特尔斯波恩特计划的设计师。我记下了这个号码。
米克说:“锡德·布莱辛的事情,你知道吗?”
“等我回去后再谈吧。”
“可是,莎,我去了——”
“我现在不能谈这个。”我挂掉了电话,拨了纳特·埃文斯的号码。
我对纳特说有急事,想和他见个面。他犹豫了一下,才答应在今晚8点见我,并告诉了我他位于伍德赛德的地址。
接着,我把电话打到绝望镇,和治安官员韦斯特卡姆普通话。他说,那具尸体是埃德·博丁的,这从他的牙病记录上得到了证实。沃克和德克还未被逮捕。
我说:“我一直在考虑关于你们获得沃克电话记录的问题。”
“是吗?”
“星期三晚上,在她去看利昂之前,我在屋外监视她,看见她用无绳电话跟人讲话,而那种无绳电话看上去跟我的很像。我的无绳电话上面有个重拨号码,这机器会把打过的最后一个电话号码贮存下来,只要按一下键,它就会自动地把那个号码重拨一遍。”
“这又能怎样呢?”
“能知道在她和利昂匆匆离开之前,与她通话的那个人是谁。”
“是的。”韦斯特卡姆普说,“沃克和住在她家对面的女邮政局长关系很不错,也许那女局长有她家的钥匙。我可以找她谈谈。办完事后你回家吗?”
“要到7点半左右。”
“如果有什么的话,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我走进自己家的起居室,看见花猫爱丽丝正爬到椅子上,伸出一只爪子去抓鹦鹉尾巴。“滚开!”我大声喝道。
爱丽丝跳下来,跑了一段路,回过头来愤愤不平地叫了一声。
我把背包扔在地板上,我真正应该发怒的对象正好从通往浴室的走廊上走出来,湿头发滑顺地梳向脑后,面庞干净红润。见我一脸怒气,他停住了脚步。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我说。
米克走进起居室,双臂交叉着,等着我训话。
我问:“昨晚你几乎被伊妮德开枪打中后,又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那枪里有子弹?”
“该死的,没错。”我从口袋里掏出出租车钥匙,扔给他,“我要你把那辆停在门口的车送回到机场去。回来后请打点好行李吧。”
“莎——”
“米克,你聪明、能干。可我不能让类似伊妮德·布莱辛的事件发生。”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从她那儿知道的。你不仅使自己处境危险,还给调查带来麻烦。如果她告你一状怎么办?”
他咬着嘴唇,看着地板,嘴巴里咕哝着。
“啰嗦什么?”
“我是说,我只是想尽力帮助你。”
“这我知道,可我要你在办公室里,电话机旁,或在机算机旁帮我。”
“对不起。”他说。
听上去他很羞愧,我有些不忍心了。“好吧,可以原谅你一次,”我对他说,“现在,我在伍德赛德有个约会,你穿好衣服去把车子还掉吧。”
19
伍德赛德是个富人社区,至今还保留着一种乡村风味,房屋之间相距很远,惹人注目的式样显示它们的主人不仅有钱,而且懂艺术。纳特·埃文斯的家就在其中。
那是一幢坐落在人行道旁、由灰色木材和玻璃构成的三层楼建筑。我把自己的车远远地停在一所房子的信箱旁,然后爬上坡,走上了台阶。
门打开了,朝外张望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穿着皮茄克和牛仔裤的年轻女子。她说:“他在起居室,进来吧。”然后匆匆从我身旁走过,把汽车钥匙弄得叮当响,留下一股奇特的香水味。
我走进用花砖装饰的门厅,关上门。起居室里铺着白色的地毯,摆着丛林式的家具。一个男人从壁炉前一张长沙发上站起来,向我走过来。
他说:“如果你还没犯错误的话,请不要生孩子。”
“对不起,我不明白。”
“青少年真叫人头痛,刚才我女儿抓到了我的一个弱点,借去了我的车钥匙,然后跑出去做一件天真幼稚的事。是麦科恩女士吗?”
“是的。你是埃文斯先生?”
他点点头,示意我在长沙发上坐下。我一边坐下,一边打量着他。高个,强壮,灰白的头发下是一张年轻的脸。
“你有一个可爱的家,”我说,“是你设计的吗?”
他摇摇头。“是一位能干的朋友帮了我的忙。要喝点什么吗?咖啡?还是酒?”
“不用了,谢谢。我从T.J.戈登那儿得知,你是美国最好的海洋设施设计师之一。”
“他过奖了。”可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因此,当你不履行他的亨特尔斯波恩特计划时,他就感到不安了。”
他皱着眉头,从衬衣口袋中的一包香烟里拿出一根烟。“他不是派你来让我重新考虑的吧?为此事他犯不着雇一位私人侦探。”
“是的。戈登先生八月份雇我来调查那件让人烦恼的事。”
他点燃烟,说道:“你能说得具体点吗?”
我作了一番解释,特别强调了他和另外两个人在同一天毁约的那部分细节。
埃文斯掐灭了烟,坐到沙发上,陷入了沉思。“你知道,自从戈登的妻子被炸死以后,我一直为没有履行计划而感到难过。我早该把我的理由说给他听了。”
“能具体说说你的理由吗?”
他身体前倾,双肘搁在膝盖上,眼里露出阴郁的神色。“我是见到一封信后,开始对这个计划表示怀疑的。信上说金门航运公司的挽救情形很坏;戈登经济负担过重,资金短缺,还有私人问题。我感到犹豫不决,因为写信人没有留下姓名,而我不能轻信谣言。于是,我把此信搁在一边,也没对T.J.提起过。后来,一位我尊敬的风险银行家打给我一个电话。”
我说出了那位毁约的投资者的姓名。
埃文斯点点头。“他在俱乐部也听到了相同的说法。他问我是否知道。我们一致同意不理睬那些谣言。但谣言还是不断。我遇见了杰克·伦敦终点站的经理迪克·法利,他还说戈登的行为很奇怪。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我后退了。”
“我觉得你那位风险银行家和戈登想雇佣的终点站经理都是在同一天退场的,这太巧了。”
“我不想骗你,我们是商量过的。”
“但那些谣言,你们没告诉戈登。”
“当我们把那些谣言当作事实时,T.J.已经患了多疑症,动不动大发雷霆,而且满口脏话。他妻子被炸死后,我还以为……上帝啊。”他摇摇头。
“你以为是他杀了她?”
“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而且现在还是有人这么认为。”
“在匿名信和谣言背后,有什么人在活动?”
他想了片刻。“那只能是对金门航运公司情况非常熟悉的人。”
“如果戈登能振作起来,并且想重新复兴亨特尔斯波恩特计划的话,你会合作吗?”
“我现在已接受另一个长远计划,可是……至少我可以考虑一下。”
“我可以告诉T.J.吗?”
“当然可以。”
“那好,不打扰了。”
夜色很黑、空气更冷。我从纳特·埃文斯家中出来,向台阶下面走去。海岸上的雾已漫进山坳。我双手插在茄克衫口袋中,沿着人行道朝我的车子走去。一辆小车疾驶而来,我自动闪到路边。
车灯向我直射而来。
顷刻间,我一动不动,等那驾驶员看见我,改变方向。可车灯还是冲我而来,而且加快了车速。刹那间,我意识到:他是想撞倒我!
顿时,我纵身向旁边一跃,整个身子失去了平衡。一股气流朝我扑来,飞弹而起的砾石打在我的背上。汽车的保险杆从我腿肚上擦过,我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我重重地摔倒在地,在散落的松针上向坡下滑去。
我挣扎着爬起来,咬紧牙关忍着疼痛。一阵车轮的尖叫声和排档的撞击声响过之后,车头灯的光柱闪烁在我上方的树枝上。
小车又开回来了。
我猫着腰,摸索着钻入一簇火棘丛中。火棘的刺勾住了我的衣服,划破了我的脸。我用双臂护着头部,拼命朝深处钻去,心脏狂乱地跳着。
路面上的车子停住了。
我小心缓慢地拨开火棘丛的枝条,看到那辆车是淡颜色的,车身很低。过了一会儿,发动机熄了火,车头灯也灭了。
步行跟踪我。
这儿很容易被发现,我赶紧跳出棘丛,不顾腿肚的疼痛,在车道下方沿着车道向前跑去,向一座有昏暗灯光的房子跑去。那儿有人,就有电话。
我一边跑,一边扫视着地面,想找样能当武器的东西。可只有一排火棘丛,还有周围的雾和黑暗。
车道上传来了追踪而来的脚步声。
我跑进一个车库前面的停车场,绕过车库,穿过一个桥面式的过道,朝房子正面跑去。刚才看到的灯光是由装在门外的灯射出的,房子里一片漆黑。
我还是按响了门铃,敲打着门板。屋内毫无反应。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已到停车场了。我突然一转身,看到屋子旁有一排通向一个大桥面的台阶。我一次跨下两级台阶,一边抓住栏杆保持身体平衡。
桥面很大,被聚光灯照得通亮。旁边,一个水池也很明亮。我离开台阶,滑下一个斜坡,来到一根支撑桥面的桥梁旁,然后钻到木板下面。只有四英尺的空间,我弓着身子,使自己淹没在黑暗中。
我听到了台阶上的脚步声。
血液在我耳中吼叫,双腿颤抖,恐惧攫住了我。我几乎想喊出声来。我紧咬住双唇,屏住呼吸。
追我的人停止奔跑,走上桥面。又停住脚步,然后蹑手蹑脚地朝桥边缘走来。
我一动不动,后背被凸出的部位顶住,很疼,双腿抖得更厉害了。这儿的地势很陡,我不得不使身体往后倾,使鞋跟陷入泥中,以保持不滑下去。我的眼睛已适应黑暗;我像乌龟一样探出头去,窥视着四周:支撑的桥梁,一根排水管,还有一卷东西看上去像喷水管子。还有,在最外面的桥梁旁是一排铁栅栏。
我被困住了。
他还在上面走动着。是个男人,我可以从他的脚步声中听出来。他朝我过来了。更近了。嗒、嗒、嗒……
就在我头顶上。停住了。
别呼吸。我叮嘱自己。
他呼吸着。轻轻地。
别动。我对自己说。
他动了。寻找目标。
别抬头。我控制住自己。
他向四处张望。很仔细。
我再也憋不住气了。身体也不能保持平衡了;随时会滑下去,暴露自己。真想抬起头,看看是谁。但,不能冒这个险。
那人又开始走动了。
穿过桥面。停住。转身。
朝我走回来。在我头顶上停住。然后朝台阶方向走去。
我慢慢掉过头,看到一双穿着运动鞋的脚。双腿裹在牛仔裤中。
根据鞋子的大小来判断,此人很高大。
带武器了吗?很难判断。
该死,我为什么不带枪呢!
上面路上传来了发动机声,有辆车子拐上了车道。是屋里的主人回家了吗?
我那追赶者的脚转动了一下。他在朝斜坡上方张望。
那车在车道上停下。车库的门开始升起。
那男人再次转过身,快速朝坡下跑去。我瞥见一个不完整的黑影融合在铁栅栏旁的夜色中。他脚步很轻,很熟练。他以前一定干过类似的事情,这就使他显得更加可怕了。
那辆车开进了车库。车库门又关上了。周围恢复了宁静。
不一会儿,传来了另一辆车子的发动机声,是追赶我那个人开的车。车子转了个弯,朝坡下开去。
我想离开躲藏处,可双腿抖得厉害,一只脚在岩石上滑了一下,便一屁股坐了下来。我用拳头敲打着坚硬的地面,咒骂着那个使我蜷缩在这儿的男人。
然后,我悄悄来到桥边,观察着那所房子。除了楼上有些微光外,一片漆黑;外面的那盏聚光灯也灭了。我费力地爬上斜坡,上了我的车。
夜晚又恢复了平静。纳特·埃文斯的屋子里,只有那盏门灯还亮着。碰巧的是,这位设计师没有注意到刚才车轮的尖叫声和排档的撞击声。难道是他告诉那个追赶我的人,今晚我要到这地方来?我坐在方向盘后,直到觉得体力和情绪完全恢复后才发动了车子。
20
在驶上我家的车道之前,我在附近兜了几圈,寻找那辆要撞我的车子。我发现了几辆低车身、淡颜色的车子,可由于离得远,看不清。最后,我还是把车开进了车库,然后匆匆进入屋内,打开电灯,看看是否有人闯进来过。屋里没有一个人,连米克也不在。电话铃响了。我急忙拿起听筒,心想也许是盖奇·伦肖,刚才在车上,我拨通了伦肖——凯塞尔国际公司总部的紧急电话号码。
传来的是治安官韦斯特卡姆普的声音:“谢谢你提醒我们沃克失踪之前用过无绳电话。”
几秒钟后,我才明白他所说的话。“你到布伦达·沃克的屋里去了?”
“是的,我录下了拨号音,号码属于你那个区号,我问过太平洋贝尔电话公司了,猜猜是谁的电话?你的委托人。”
我吃了一惊。“是什么号码?”
韦斯特卡姆普背了那个号码。“地址是你那个城市的恩巴卡德罗。”
“他的公寓?可是,沃克不可能和他通过话。戈登已经很久不在那儿了。”
“不管怎么说,她想和他取得联系,因为她的无绳电话上留下了那个号码。”
“那么,没有再见到她和利昂吗?”
“是的,可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们。”
在以后的10分钟里,我装好公文包,拿出旅行包中的脏衣服,换进一些干净的。从壁橱的保险柜中取出那枝0.38口径手枪,放入小提包中。米克还没回来,使我又生气又烦躁。我来到会客室里,也替他往旅行包中装了些衣服。
电话铃响了,这次是老熟人盖奇·伦肖打来的。“你是不是要找海诺?”他说,“他已回牧场了。”
“我要找的是你。我需要一些帮助。”
“我早就说过,假如你需要什么,只管开口。”
看来他说话还算数,并记着去年春天说过的话(故事见同辑系列小说《阴影中的狼》)。
“谢谢,盖奇,”我说,“你曾经说过你们为发生安全问题的委托人开了一所社交活动室,就在格林街你们大楼的顶层,现在还开放吗?”
“你想把什么人藏到那儿去吧?”
“不,是把我自己。”
“莎,莎,你陷入什么困境了?”听上去他很开心。
“不是很严重,只是暂时不能抛头露面。”
“你那独立侦探生活过得很火热,是不是?”
“没有什么爆炸性的事件。”我真是这样希望的。
“好吧,我会给你答复的。”
“谢谢。”我又说了一遍,同时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我放下电话,米克走了进来。“你上哪儿去了?”我问。
“还你的出租车呀。”
我看看手表。“还车需要五个小时吗?”
“我和一个女朋友在一起。”
“今晚刚遇上?”
“上个月。”
“你没说过。”
“你没问过。你……太忙了。”
我正要问那是位什么样的女朋友,可是米克走近我时,我闻到了一股酒味。“你喝酒了?”
“吃饭时喝了杯,跟我在家喝的一样多。玛吉在她别墅里为我做的饭。”
“她的别墅?那么,玛吉多大了?”
“45岁。”
“什么?”
他诡秘地笑着:“吃不消你。她19岁。其实那是她父母的别墅;他们搬到棕榈泉去了,那别墅就归她了。”他犹豫着,在兴奋地等待着什么。“莎,等她同室的人找到新地方,我就搬过去和她一起住。”
“你们……”
他认真地点点头。“你不想让我留在侦探所里和你住在一起,可我不想回家。住在一个老是有人看着我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的地方,对我学会作出正确判断是没有什么帮助的,这是你说的。”
“所以你想和一个女人住在一起?”
他又笑了。“你的口气听上去有点像外婆了。我希望你不要说是‘堕落’。”
“可你只有17岁。”
“你那时有多大?当你和游泳队队长——”
“够了!你说得有道理。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一种家庭传奇。”
“噢,不!米克,你不具备——”
“不必来教训我,”他以讽刺的口吻说道,“从15岁开始我就有性能力了。”
“嗯。”
“还是回到你的问题上来吧。不错,和我喜欢的人住在一起,找一个工作,尽我的一份力量,或许抽出时间到学校去学习,这些有助于我学会作出正确的判断,而且可以丰富我的生活。”
我突然为他感到骄傲,真想亲吻他一下,可我没有这样做。我说:“你听上去是个很成熟的青年人了。你不用找工作,暂时还是住在这儿吧。”
他眨眨眼睛,低下头掩饰他的高兴。“谢谢,莎。”他又用脚轻轻碰了碰我的旅行包。“出什么事了?”
“有许多事,现在没时间解释,今晚我们不住在这儿。”
“为什么?上哪儿去?”
“有人……跟踪我,我们住在这儿不安全。你到众生法律事务所去,就睡在办公室或杰克的老房间里。”
“我可以住在玛吉家。”
“米克,记住,要干我们这一行,你必须不能让你喜欢的人受到什么危险。永远不能。”
他点点头。
我接着说:“我要装出准备离开这儿的样子;你可以过来给两只猫喂食,拿好邮件,检查一下回电,就像我真正离开时特德所做的一样。”
米克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莎,有人伤了你吗?”
我犹豫不决。不过他有权知道,我简单地说了在伍德赛德发生的一切,最后说:“谋害我的方式和谋杀锡德·布莱辛一样:在荒僻的地方,用一辆小车撞受害者。我不想让你遇到危险,也不能让他监视我。”
“我和你一起去好吗?我能帮——”
“不,我要你留在办公室,有事要你去做。”
电话铃又响了,是伦肖。“房间安排好了,”他说,“大厅警卫会给你‘参观者’牌证、门和车库的钥匙牌。锁的暗码每天都要变换,你每天早晨会在门底下看到一块钥匙牌。你说过需要一些帮助,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能找个电脑技工为我用计算机干活吗?”我看了看米克,他坐得笔直,满怀兴趣。“不。”我告诫他。
“什么?”伦肖说。
“对不起,我在和另一个人说话。”
“用计算机查别人的信用卡?没问题。找二楼的夏洛特·凯姆,她会安排的。”
“谢谢你,伦肖。”
我放下电话。
米克思考着,说:“刚才电话铃响之前你准备要我干什么?”
“我需要一张休特的近照。打电话问问金门航运公司,看看他们是否有,如果没有,存档的报纸上可能有。搞到手后,明天我们约个地方碰头。另外,好好干这枯燥的工作。必须记住:无论是谁来问,都说我外出了。你不知道我去哪儿。”
“要是戈登打电话来问呢?我怎么对他说?”
“他不会的。万一他来问,尽量查出他的所在地,或者设法让他到办公室来,使他留下来。有必要的话,可用强制措施。”我拿过一张便笺,写下伦肖——凯塞尔国际公司所在的城市号码。“这是我要去的地方,以防万一。”
米克把纸条放进口袋。
当我驱车朝南向旧金山方向驶去时,我没有掩饰我的行动,我把车子停在派克街和弗莱街之间的停车场沿街路面上,然后坐短途公共汽车到美国航空终点站。车子把我带到一个岛上,我下了车,一边走,一边警觉地寻找着矮车身、淡颜色小轿车。至少有三辆,没有一辆像是要伤害我的,而且,它们车头灯的强光使我无法看清驾驶员的脸。当然,那人现在没有必要跟踪我,可我怀疑他在跟踪我。
祝你好运,朋友。我这样想着,一边穿过自动门,来到了大厅,做出去安全检查站的样子,然后向右拐进书籍礼品商店。随后我急急穿过两排精装书柜,又来到外面,再进来上了自动扶梯,来到行李招认处。随后我又回到自动扶梯上,一次往下跨两个台阶,穿过梯下的门厅,来到门外的出租汽车站。晚上这个时候,没有人排队等候出租车,我跳进第一辆等在那儿的汽车,把格林街伦肖—凯塞尔国际公司的地址交给驾驶员。
希望我的尾巴跟踪到了机场,希望他现在正在找出口的门。希望他回到自己的车上时,会发现一张违章通知单。
伦肖—凯塞尔国际公司大楼原先是个仓库,现在作了一番整修,坐落在思巴卡德罗附近的电报山脚下。外表不起眼,里面非常现代化。一位警卫坐在大厅门口电视控制台旁。他看了看我的身分证,又查看了一下带弹簧夹的写字板,然后接过我的背包、旅行包和公文包,让我走过一扇安全门,——我上次来没见过这玩意儿。
“我得检查一下你的枪,女士。”检查完我的随带物品后,他说。
“没问题。”我说。
警卫给了我一块钥匙牌子,替我照了一张快照,把照片贴在我的‘参观者’牌证上。
“当心,刚做好。”他一边说,一边把牌证给了我。“你的钥匙牌上有电梯钥匙。我们把你安排在三楼c套房,就在走廊的末端。你有车子吗?”
“要到明天。”
“伦肖先生吩咐说,你要什么只管开口好了。”
谢过他后,我向电梯走去。
c套房很高档,这在我的预料之中。伦肖—凯塞尔国际公司的一切都是一流的:最新式的电脑,最新的有监控系统的移动设备;该公司在国内外有46个办事处,名气很大。他们专门对突发性意外事件提供服务,诸如营救人质、解决绑架案等反恐怖活动,但手段常常是非法的,甚至为罪犯提供安全保护,只要能赚钱。
我严重缺乏睡眠,但由于心情紧张,睡不着觉,因此查寻了走廊、电梯、大厅门口和车库入口处的监视器和监听装置,但什么也没发现,隐蔽得太高明了。房间设施也一应俱全,连浴室和大壁橱内都装有应急电话机。除了客房用餐服务菜单外,假如我给楼下打电话要一份佳肴的话,一小时内他们准会送来。
即使如此,我仍有一种不幸甚至是绝望的感觉,不知有多少人曾违背自己的意愿住在这奢侈的牢房里,像我一样为了躲避危险。
我从公文包里取出关于休特挽救危局和他同伙的资料,这些资料我看过无数遍了,但我还是看了起来,希望能发现被我忽视的内容。3点钟了,没有什么收获,于是我就上床睡觉。
关灯之前,我对着看不见的监控器,轻轻地道了声晚安。
21
伦肖—凯塞尔国际公司为我安排的女电脑技工夏洛特·凯姆,很年轻也很漂亮。早上,我把凯姆留在房间里摆弄计算机,下楼到安全台要回了自己的0.38口径手枪,然后走出公司大楼。我打量了一下四周,没发现可疑的人。为了再证实一下,我来到蒙哥马利街上的美国银行支行,把九月份以来我从休特那儿得到的支票存入我的商业账户。随后,我招了一辆出租车,朝机场附近的停车场驶去。在那儿,我把停在车场上的自己的车子开出来,一边驶回市区,一边用车载电话给办公室打电话。
“一切顺利吗?”我问米克。
“还可以。我让金门航运公司寄来了戈登的照片。”
“他们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莎,有人打电话来找你。我说你外出了,他就挂了电话。不多久又有人打来电话问你在不在。他说了声‘没事’就挂掉了电话。听上去是同一个人,只是把声音伪装了一下。”
跟踪我的人——也许是休特?无法断定。“好,不要紧的。”我告诉米克在赛夫威停车场和我碰头,把照片交给我。
“你叫我查的这个人喜欢赊账,”电脑技工凯姆告诉我,“看这个,”她指着桌子上打印材料说,“我敢打赌,发出去的每张信用卡他都用过了。”她用食指从上往下指着账目的数据,每个数据下都打着“最后付款日期”几个字。
在加利福尼亚,私人侦探检查公民信用卡是违法的,但伦肖—凯塞尔国际公司却有办法直接从信用卡公司得到资料,而且不让发给我们执照的州局怀疑我们。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做的,我也不想知道。
凯姆从折页器里拉出一卷纸头,然后把它摊开在桌子上。“这能帮助你了解那家伙的行动。最近几天里,他一直在买东西。看这儿,美国运通信用卡。这是在莫德斯托的谢尔·奥艾尔,星期六。星期天在贝恩鲍的契龙。同一天又是在伦巴德街的谢尔。”
伦巴德街是汽车旅馆街区。“有住宿记账吗?”
“有一家:莫德斯托的红狮旅馆,星期五晚上。从待付的账单上看,我想他也是在这儿吃的饭。星期六,他在克洛维德尔吃过饭;星期天,在佩特洛马吃过饭。”
佩特洛马,克洛维德尔,贝恩鲍:都在这个城市北部的101公路上。
凯姆又说:“天哪,他买日用品也是记账的。星期天在石镇的佩特林尼商店。同一天,在同一个购物中心,在一个大型运动器具陈列室内他用了威世信用卡。”
运动器具?他到底在干什么?在我忙于追踪他的时候,他却在打高尔夫球?“他在那儿买了什么?”
“不知道,如果你需要知道的话,我可以把账单拉出来,不过要等中饭之后,我现在有件事要办。”
我谢过她后便下了楼。我想我的道德界线又向错误推进了几英尺。
我坐在停在汽车房内的车子上,打开了该州的公路地图。沿着101公路向北到佩特洛马,穿过索诺马县来到克洛维德尔,再穿过门多西诺县,沿着这路线进入洪堡。就在加白维尔南面不远的地方,前一天休特在那儿买过汽油。我拿起车上的电话听筒,给休特的公寓打电话。
乔希接的电话,昨天不欢而散,现在这么快就接到我的电话,他感到吃惊。
我问:“在加白维尔办了个毒品农场的那人叫什么?”
“格里·巴特勒。”
“还住在那儿吗?”
“是的,可那儿不再是毒品农场了,政府查封农场后,格里就洗手不干了。他现在是个乡绅,靠休特给他的钱过活。”他虚伪地哈哈笑道。
“你有他的电话号码吗?”
“这儿肯定有的。”他翻找之后,就读给我听。“你为什么要找格里谈话?”
“为了一件小事。”不等乔希多问,我就挂掉了电话。
当我向格里·巴特勒报上自己的姓名时,他想了起来,说:“星期六,休特到我这儿来时说起过你,你曾为他工作过一段时间。”
“看来,他去看过你了。”
“嗯,是顺路,就像他以前来时一样。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还没起床他就离开了。”
“他来干什么?”
“只是逗留吧,我想。我们闲坐着,回忆着往事,谈论安娜和乔希,还有诺厄。”
“他看上去怎么样?”
“一开始很紧张。要是我不认识休特,我一定认为他出了什么事。抽过几根烟后,他放松了一些,在我安排他去睡觉时,他已是完全放松了。他认为安娜的死是他的责任。得罪了那么多人,才会发生那样的不幸。”
“他有没有说知道是谁5!爆炸药的?”
“没有。”
“他是不是说到要报复?”
“呃,说了。可当时我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我劝告他报复不能使安娜复活,还是算了吧。”
“他被你说服了吗?”
“难说。不过,第二天早晨他的情绪好多了,因为他留下一张纸条,感谢我为他解决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要知道就好了。”巴特勒迟疑着说,“既然安娜死了,你不觉得你和休特可以和好如初了吗?”
“什么?”
听到我严厉的口气,巴特勒吃了一惊。“是这样的,在安娜之前,你就是他生活中的爱。我只是想——”
“我永远不会是他生活中的爱。”我告诉他说。
当我来到米兰达码头餐馆时,吃饭的人已经不多了。我在柜台旁坐下,向女服务员要了一块牛肉饼和一杯咖啡。我碰到了卡门的眼光,他正在把肉饼放在烤架上。“你好,”他说,“这一阵你到哪儿去了?”
“一会这儿,一会那儿。有空吗?”
他向我打了个手势,要我到他已擦干净的车厢座那儿去。我坐下时,问他:“你见到T.J.了吗?”
“星期五下午见到过他。大约4点半他来了,吃他常吃的菜。”
“有没有说他在干什么,住在哪儿?”
“没有。他沉默不语。”卡门的脸色显得凝重起来。“他妻子死了,我尽量安慰他,可他挥挥手说不想谈她。”
“那你们说了些什么?”
卡门眼睛看着别处,小心地说:“天气。他问我雨季是否就要开始了。”
“还有呢?”
“嗯,他问他那位飞行员是否来过,我说没有。”
“然后呢?”
卡门朝车厢座旁的窗于仔细看了看,拿出一块餐巾,又从窗格角落里拿出一根调味番茄酱涂棒。
“喂,”我说,“我是T.J.的人,知道吗?”
“是的,我知道。”他迟疑着说,“告诉你吧,他到这儿来是打听哪儿能买到枪。我让他到豪伊·聪那儿去。”
“天哪,卡门!’繁伊·聪是北加利福尼亚最大的武器贩于,近年来联邦政府一直在收集他的罪证,可聪和他的爪牙很狡猾。
“卡门,”我说,“你能安排我和聪见上一面吗?”
“你想知道T.J.向他买了什么?他是不会告诉你的。”
“可我还是想问问。”
“好吧,我可以试试。过后再给我打电话。”后房间传来女招待的叫喊声,卡门站了起来。
“等一等,”我说,“最后一个问题。T.J.在海湾喝醉酒被人推下海的那天晚上,有个老头和他说过话,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靠运货为生,据说是个有趣的家伙,在他的货车上过夜。这人当过马特森航运公司的船长,因为会讲精彩的故事,常常被人请去吃饭。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货车——你见过吗?”
“是白色的,新的,”他耸耸肩,“除了牌子和型号外,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开车在码头上兜了一圈,并没发现白色新货车。在另一个被烧毁的码头对面,有一块杂草丛生的空地,那里停着几辆破车子,里面似乎住着人。我把车子开了过去,穿过锈迹斑斑的铁轨。一辆装满箱子和物品的老式小轿车内,一位妇女正躺在前排座位上,旁边有两个小孩在玩耍。这情景使我想起了大萧条时期出现的游民。
我朝四周望去,发现在铁栅栏外面,有三个男人在一条沉船残骸上钓鱼。
当我开着车靠近他们时,其中一个人站了起来,把鱼竿递给了旁边的人。他面对着我,伸出双手表示车子不能再开过去。
“小姐,”他说,“再过来就有危险了。”
“我不过来了。”我从车窗探出头,伸手指了指水面,“钓到鱼了吗?”
他迟疑了一下、看看坐在那儿的同伴,他们正默默地观察着水面。我把头转向身后的草地,说:“你们就住在那儿吗?”
“怎么,想赶我们走?”
“你们住在哪儿跟我无关。我在找一个老头,他在这码头地区运货,开的是一辆白色新货车。”
“你找凯普干什么?”
“听说他讲的故事很好听。”
“真是胡说八道。”那人看了看他的同伴,大笑了起来。“你们这些富婆,一定是为凯普和他的故事发疯了。”其他两个也跟着笑了起来。“好吧,我们不想剥夺凯普的这顿兔费餐,你要找他,就到水上公园去找。”
在等待通过中国盆地的吊桥时,我给夏洛特·凯姆打了个电话。凯姆告诉我,她弄到了我要的材料。休特在运动器具陈列室买了一只睡袋,一个充气床垫,一块防水帆布,一套餐具,还有科尔曼牌炉子和提灯。
“你那家伙好像要去野营似的。”她评论道。
如果我不知道休特已非法购买枪支的话,我也会有这种想法的。刚挂上电话,后面的汽车按响了喇叭,我立刻踩下离合器,向前开去。
我取道北角,穿过这个城镇向水上公园进发,绕过39号码头和渔船码头的拥挤区域,然后在吉拉尔德利广场转弯下坡。
还是没发现那辆白色货车。我查看了海滩路一端的停车场,又在吉拉尔德利广场兜了一圈,然后沿着北角来到万纳斯脚下钓鱼墩附近的大停车场。仍然没看到那辆货车。
是那钓鱼人骗我?还是那老头还没来?不管属于哪种情况,我急于要找到休特的想法使我紧张不安。
我把车子开进一个停车场,思忖着要做的事情,然后给卡门打了个电话。他说,豪伊·聪同意跟我见面,可要到七点钟。
“在哪儿?”
“就在我这儿。豪伊说他很想吃我的炸牛排。”
“七点钟见。’哦对卡门说。
现在干什么?还不到4点。
这时电话铃响了,我拿起听筒。是米克打来的。
他说:“加利福尼亚医疗中心的一位护士打来电话,说诺厄·罗曼奇克正在接受重病特别护理,他想见你。”
“他怎么啦?”休特和这位律师之间发生过严重冲突,这一念头在我头脑中一闪而过。
“心脏病发作。听护士的口气,病情很严重。”
我匆匆倒车,掉头来到费尔街,然后快速穿过金门公园、基萨体育场。到达阿格娄后,我把车子停在威利·惠兰的行车道上。威利是雷原先的情人,他在医疗中心停车场的旁边有一幢房子。我给威利写了张纸条,压在汽车挡风玻璃的擦拭杆下,将一把备用钥匙塞进他的信箱中。然后我奔上斜坡来到弗雷德里克街上的停车库,乘电梯到达帕纳苏斯一层楼面。最后,在几个病人的帮助下,我终于找到了重病特护区。
罗曼奇克躺在一间单人病房中,右手臂挂着一只静脉滴注袋,左臂扎着心脏监视器的皮管。他脸色灰白,比我记忆中的更为瘦削。我走进病房时他正闭着眼睛,可当我在他床边犹豫不决地走动时,他睁开了双眼。
他费力地说:“谢谢你能来。”
“你感觉怎么样?”
“不好。”他的嘴巴扭曲着,“他们不会让你呆在这儿,我们……快……谈,
“好的。”我靠他更近些,等待着。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发生这一切,在农场……”
“加白维尔?”
“T.J.的第一个错误。安娜……从没爱过……但他总是心神不宁。”
“为了安娜?”
他点点头。“危险……担忧。在莫诺拉……另一个错误。T.J.那时没有明白。”
“明白什么?”
罗曼奇克没有回答。他很疲乏,上气不接下气。
我说:“你是不是说诬陷博丁的事?我查出博丁跟踪T.J.到了绝望镇,他一直在跟踪他。”
“不……安娜”
“博丁跟踪安娜?”
“不,另一个……他早就想为她做些什么了。绝望镇……一定是他……作出决定的时候——”
一位护士进来,看着我,皱皱眉头,然后说:“出去。”
我退到走廊里,仍然注视着罗曼奇克。他的脸色更加灰白,嘴唇发青,双眼焦急地看着我,似乎挣扎着要说完他要说的话。另一位护士匆匆跑进病房,然后是一位医生。罗曼奇克的心脏监视器一定在护士办公室发出了鸣叫声。他们关上房门,一位护理员对我指了指来访者休息室。
我走进去,坐了下来。我反复思考着罗曼奇克的话,想尽量悟出些意思来。
安娜从未爱过休特。也许不是一开始,而是后来?在她死去的前一个晚上?她死去的那一天?
“危险……担忧。”他们夫妇中谁担忧?是休特?他的性格中没有这成分。更有可能是安娜,她曾告诉过我她不是个天生愉快的女人。可这为什么是危险的呢?
危险是指休特不知道对博丁的诬陷?那也不能令人信服。根据乔希昨天对我说的,休特不可能不知道他手下人干的事。难道在莫诺拉发生了另一件事而他却不知道?
毫无疑问,对博丁的诬陷是罗曼奇克所指的第二个错误。而且我相信,还有第三个错误:当那位前工会领导跟踪安娜到绝望镇后,休特杀死了博丁。
绝望镇,真是个绝望镇。
我和罗曼奇克之间不连贯的谈话与其说是回答了疑问,还不如说是提出了更多的疑问。
快6点时,一位医生走进休息室。她大概把我当作罗曼奇克的家属了,遗憾地告诉我,罗曼奇克先生死了。
我站在那儿,说不出话来。愣了片刻,我才告诉医生,请他和洛杉矶的多蒂·科利尔联系,并提供了电话号码。我经过医生身边向门口走去时,他拦住我:“不管怎么说,他在跟你谈话前几小时就该死去的,他强调跟你交谈对他来说很重要。”
我向他点点头,便出门向电梯走去。
对罗曼奇克来说,我们的谈话很重要,可我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22
米兰达餐馆的窗户在一片漆黑中透出黄色灯光。当我走到门前时,一个男人从餐馆里走了出来,个子修长,穿一件棕色长皮衣;一头蓬乱的黑发遮在额头上,眼睛炯炯有神。在米兰达霓虹灯广告牌灯光映照下,他打量着我,说道:“是麦科恩女士吗?我是豪伊·聪。”还没等我回答,他抓住我的右臂,把我拉到右边阴影下。“我们走一段路。你有四分钟时间。”
我甩脱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用手握住了钱包里的0.38口径手枪。“为什么只有四分钟?”我问。
“我和妻子要去参加一个美术馆开幕式,我想准时出席。”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答应和我见面?”
聪沿着海岸线向南走去。我跟上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有两个理由,”他说,“第一,当我还是个孩子在码头上找工作时,卡门就待我不错。第二,我对你感兴趣。”
我看过报上介绍此人的文字,知道聪是什么样的人。
他又说:“这些废话浪费了一分钟,你想知道什么?”
“卡门介绍过一个人到你那儿去买枪。T.J.戈登。”
“无可奉告。”
“戈登是我的委托人。他妻子在一次爆炸中死了,他决意要为她报仇。我想知道他买的是哪种武器,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聪在码头安全灯下停了下来,小眼睛—闪一闪。
“卡门提醒过我,”我接着说,“对你和戈登的交易你不会透露一个字的,可在这种情况下,你会的。我是唯一能阻止休特用你卖给他的枪杀人的人。”
聪显出不耐烦的样子。“我想,”他说,“如果我@S在贩卖武器,这我当然是不会承认的,不管多少,它们都是被用来杀人的。而且非法流通武器经常是查不出来的。”
“聪先生,我不是在替查禁非法流通武器的法制机构工作。我要做的是阻止一场谋杀。”
他耸耸肩,看看手表。
“当然,”我接着说,“如果那场谋杀发生的话,将会有严重的后果。至少T.J.戈登会交代武器的来源。你的处境将会十分艰难。”
他眨巴着眼睛,有点动摇了。
“我已说过,戈登先生是我的委托人。作为一个有许可执照的侦探,在犯罪事件上必须和法制机构合作。我别无选择,只要出事,只有把我所掌握的有关戈登的一切都告诉他们。一切。”
“你告诉他们好了。你没有我卖给他东西的证据。”
四分钟到了,可聪没有再看表。我说:“是的,我没有证据。但戈登先生是不会消失的。目前他头脑发昏,可一旦报了仇,他就会开始考虑挽救自己。对你——豪伊·聪感兴趣的各个执法机构为了拿到你的罪证,也会与他达成协议的。”
聪沉默不语,以警惕和谨慎的目光看着我。
“这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聪先生?实在是没有必要搞得这么糟。你只要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我就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他低下头,转身朝米兰达餐馆走去。我再次跟在他身后,等待着。
他终于说道:“就这一次,麦科恩女士,我违背保守我委托人秘密的原则。”聪说话声音很粗,带着怒气。“戈登买了一枝AR—15的半自动步枪。”
“什么时候?”
“今天早晨。”
一件精密度很高火力强大的武器。我不寒而栗。我控制住自己,问道:“他有没有说在什么时候、在哪儿用它?”
“没有。他给我的印象是沉默寡言,总是在思考什么。”
“他没有说过异乎寻常的话?”
聪想了想,说:“不能说是异乎寻常,他说过他要去打鸟,然后就大笑起来。笑得很奇怪。”
“就这些?”
“是的。”
“谢谢你,聪先生。”我指指手表,又说,“对不起,恐怕你要迟到了。”
他咬紧双唇,眯着眼睛,突然一转身,走了。
在水上公园一带,我还是找不到凯普的白色货车。我扩大搜索范围,再次驱车穿过万纳斯的停车场。再次查看博物馆时,发现了一个通往大楼左侧的车道入口处,一直通到海边。
在一片旧金山上流人物居住的低矮房后面,有一个狭长的停车处。里面塞着一辆白色货车,后车窗内射出昏暗的灯光。我把车停靠在车道旁,然后下了车。为了不被附近房子里的人发现,我紧贴着墙壁朝货车走去。到了货车旁,我轻轻敲了敲车的后门。
一个留平顶白发、戴一副银边眼镜的人朝外张望。此人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衣着整齐,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波旁威士忌酒味。车内的电视机正放映着一部纪录片。
“你是凯普吗?”我问。
“他们是这样称呼我的。”
我作了自我介绍,凯普拿过我的名片仔细看着,然后点点头,伸出一只手帮我进入车内。
凯普转过活动旅客座,让我坐下来,递给我一杯酒。我说不喝,他就从电视机旁的瓶中为自己倒了一点波旁威士忌酒,然后拿起杯子坐到了驾驶座上。
对一个违法居住在货车里的人来说,凯普似乎很轻松,能让一个陌生人进入他的货车。我问:“你怎么会停在这儿的?”
“我在这儿住一夜是得到这儿物业管理中心许可的。星期一我帮他们解决了一点困难,他们就同意让我在这儿停一夜。”
“那么别的晚上怎么过呢?”
他笑了,见我好奇,很快活。“在码头其他地方,我也有同样的安排。我太老了,不能出海。这是最最自在的生活方式。”
“我知道你和我朋友T.J.戈登对从前的港口说过一些有趣的话。”
凯普皱起了眉头,显然,他不记得这个名字。
我拿出休特的照片递给他。他拿到电视机光线下去看。“噢,是这个有趣的家伙。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把照片交还给我,又说:“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他怎么样了?”
“不好。”我把自夏天以来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
凯普额头的皱纹更深了。他一口喝光杯中的波旁酒,又倒了一杯。“即使我知道他的名字,也不会知道这一切。我从不听新闻和看报纸,像我这把年纪的人心情不能太沉闷。可我那时确实知道他遇到了麻烦,他星期四不再出现时,我就猜想他可能出事了。”
“你经常在星期四见到他?”
“是的,在米逊岩旁边,我在那儿为一家小轮船修理厂干活。”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凯普想了想说:“八月份,最后第二个星期四。就在那一次他对我说了他遇到的麻烦。”
我看着凯普的酒瓶说:“奇怪,他可是个不喜欢谈论自己私事的人哪。”
凯普若有所思地摸着脸颊。“根据我的经验,就是再孤僻的人也需要向人诉说他们的麻烦,而且,喜欢向一个陌生人吐露真情。”
“他告诉你,他生活中的不幸?生意上的挫折?”
他点点头。
“还有吗?”
“嗯。他说的多半和他妻子有关。”凯普沉默了。随后,他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里,沉思地小口呷着杯中的酒。“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你那位朋友说他过腻了长久分居的生活,他想把妻子接到那个城里去和他一起生活。他知道她很孤独,可他不知道她是否愿意离开她的那些朋友;我猜想,她是印第安人。她情愿和她那个部落的年轻人在一起,因此他担心会又一次陷入困境。”
“又一次?”
“我说过,这不是什么新鲜事。跟我的遭遇相同。你知道我是一艘客轮上的船长吗?”
“知道。”
“因为是船长,我可以把妻子带在船上。起先我是这样做的,可是我的妒嫉心……”他把杯子放在电视机柜上,双手在眼前伸开,注视着那随着岁月流逝而变得粗肿的关节,似乎想知道它们怎么会是这样的。“我妻子很漂亮,比我小好几岁。我不能容忍男旅客和水手们看她时的那种眼神。最后我告诉她,她不适合和我一起在海上。于是,我在航海时就让她呆在我们在北海滩的公寓里。她孤独的时间太多了。”
“出什么事了?”
“我不能控制自己的妒嫉心理。我每次回家就责骂她干那些所谓的风流韵事,我现在知道是我错了。最后,她再也受不了我的责骂,就离开了我。我把自己的事说给你那位朋友听,叫他对妻子再作出一次努力。”
“这么说来,T.J.指责安娜跟别人不检点?”
“不是,”凯普摇摇头,“是和毒品有关的事。”
休特告诉凯普:那是在莫诺拉一个问得透不过气来的夜晚,热闪电在莫诺加希拉河上闪烁了好几个小时,他无法入睡;他悄悄从他、安娜和他手下人一起住的汽车旅馆出来,沿着大街,穿过几条小巷,来到河边的铁路路基旁。他以前没有注意到铁路桥下有这么条肮脏小道,便顺着小道往前走去。听到河滩上有说话声,就停了下来。从公园里朝外面望去。他看到他的飞机驾驶员乔希·哈登在跟什么人做毒品交易。
凯普说:“你那朋友断定他的飞行员是在为他妻子买可卡因。他认为她又上瘾了。T.J.憎恨的是安娜吸的毒品,我憎恨的是我妻子的秘密情人。”
休特匆忙回到汽车旅馆去找正在熟睡的安娜。她否认他的指责。两人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执。第二天早晨,她坐上乔希的直升飞机,回家去了。从此她和休特分开达四年之久。
我对凯普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她如此不信任。她戒毒已有好几年了,而且她已大学毕业——”
“当他发现那些可卡因是为了其他用途时,他知道自己错了。可他们的感情已破裂;你朋友的妻子有好几年不睬他,不跟他联系。”
“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认为乔希·哈登是在为安娜买毒品呢。”
“哈登?就是那个飞行员吗?他早就想为她做些什么了。”
诺厄·罗曼奇克也说过同样的话——几乎是他临终时刻的话。
“你朋友说他妻子从未真心爱过哈登,可哈登一直爱着她。”
我闭上眼睛,思索着这些话。终于明白罗曼奇克想对我说的话了。
乔希:休特组织的一员,在空中执行任务时,通过耳机可以听到休特和他同伴所说的每一句话。
乔希:把休特付给他的大笔钱存进了银行;像一位听话的小兵一样服从各种命令,干着休特让他干的非法行为。
自从休特把他赶出农场并抢走他的女人以来,他一直在酝酿着这个危险的计划。
还有谁能像他那样找到更好的机会来对休特下手呢?
23
门卫说,乔希·哈登的车是一辆淡黄色特兰斯阿玛。
矮车身,淡颜色。这是我控告他的第一个证据。
“他在楼上吗?”我问门卫。
门卫迟疑着,也许休·马奥尼警告过他不要和我搭话。他又耸耸肩,说:“大约15分钟以前他出去了。”
“是步行吗?”
“不是,他把车停在后面的斯托特街上。”
“你知道哈登汽车照牌的号码吗?”
他笑笑说:“只是几个字母——SHT。”
“告诉我,哈登是否和这个叫锡德·布莱辛的看门人有来往?”
“当然有啦。两人很合得来。他们都是退伍军人,哈登在越南服兵役,布莱辛在波斯湾服兵役。他们俩都空闲时,就上楼顶,坐在飞机里,抽着烟,聊着以前的美好时光。”
可对乔希来说,最美好的时光是在毒品农场里,在他失去安娜之前。我想象着他——表面上和蔼可亲、悠闲自在,骨子里强忍着愤怒——和布莱辛交谈着战争故事,并渐渐把他掌握在手。而布莱辛,这位前爆炸专家,一定为乔希能一下子付给他那么多钱而高兴得跳起来。对布莱辛来说,那也许是一笔巨款,而对乔希来说,那只是他不派用场的一点积蓄而已。
我拿出名片,在上面写上我的汽车电话号码,交给门卫。“要是哈登回来,不要告诉他我在找他。如果你能打这个号码找我,我会请你在好运酒店喝上几杯。”
星期一晚上近九点,乔希·哈登会到哪儿去呢?我坐在车里,想着如果我是哈登,会有什么样的选择。如果他昨天晚上跟踪我到了机场,他也许会认为我外出了,打到我办公室的匿名电话更证实了这一点。可那天下午我还向他打电话要格里·巴特勒的电话号码,也许他已查出我回来了?
我把车朝自己的街坊开去。
长长的教堂街很安静,我房子内没有一丝灯光。我把车开过隔壁车道,查看停在路旁的车子。没有带有SHT字样照牌的浅色特兰斯阿玛。我朝自己地震房周围的阴影看看,没有奇怪的迹象,只有一只猫样的东西在走动。
突然,我产生一种渴望,我想回到我房子里去,蜷缩在大沙发里看一本好书,两边各有一只猫,手中拿着一杯酒。可同时我又想呆在方向盘后,准备行动。我就是过着这样一种生活,总是处于危险之中渴望安宁。
下一站,伯纳尔高地。
众生法律事务所前面的小公园附近没有特兰斯阿玛。我开车再一次慢慢行驶在一条车道上,装作漫不经心地看着一辆辆开动着的车子。什么也没发现。
快速查看了斯托特街。他还没回到经常停车的地方。迅速、仔细地查看了南海滩地区。米兰达餐馆还开在那儿,透过窗户,我瞥见卡门在一个车厢座上招待顾客。我往里慢慢地巡视着,心想乔希·哈登也许在里面,可都是些陌生面孔。
在哪儿呢?该死的家伙,在哪儿?
还有休特?
我开车慢慢地向横贯中国盆地的吊桥驶去,手指头拍打着方向盘。电话响了,我吃了一惊。我拿起听筒,说了声“我是麦科恩”,却没人回答,对方把电话挂了。打错了电话,还是乔希想发现我的去处?
我再次驶向维斯塔湾,去查休特的公寓。
“他还没回来。”那位门卫说。
我突然想起安娜说过休特在自己的电话上装了窃听器,录下与别人的谈话。
对了,从那些录下的电话中,也许能发现什么。
我笑笑,把休特给我的钥匙让他看了看。“我正在为戈登先生收拾些东西。”我说,又把一张10元面额的钱塞进他手里。“如果乔希·哈登出现的话,立刻给我打电话,好吗?”
门卫点点头,让我进了门厅。
升往顶层公寓的电梯速度很快。我站在休特的房门前,听着。里面没有声响。我轻轻把钥匙插入锁孔,开门走了进去。
我打开走廊里的灯,走进起居室,拉上窗帘。调酒柜旁仍然是放着电话和传真机的桌子,可文件柜已被挪动过。电话机有个固定的对讲机,亮着绿光。我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多余的线路和特殊装置,可它也许装有窃听器,把秘密电话录下来。
接下来是厨房。那天我给纳特·埃文斯打电话的分机(毫无疑问,乔希在起居室的分机上偷听到了)被移到了煤气双灶旁边的墙上。厨房内很干净,显然,乔希和戈登一样不常用厨房。几只食橱内都是空的,只有水槽旁的一只橱内放着一些不配套的玻璃杯和盘子。
会在哪儿呢?
我更加仔细地看着墙上的电话。周围的油漆已剥落,有一条油漆的颜色比整个墙上的油漆深。也许电线是从这儿通到……那儿。
那儿是一只装饰碗橱,装在炉灶上方用来遮盖脱排油烟机管道。我踮起脚尖打开碗橱。管道两旁空处用木板覆盖着。我使劲撬开一块。
找到了。
我把一台录音机从碗橱里取下来,放在长台面上,然后拆掉电线。那是一种既能录音又能放音的录音机,里面的盒式磁带已经录掉四分之三。我迅速把木板放回原处,关上碗橱的门。冰箱和墙壁之间塞有几只纸袋;我把录音机装进一只纸袋中,关掉所有的灯,出了公寓。我要在自己的车上听这盘磁带,这样不会有危险。
我开车驶到索马地区的一家美术馆前面的马路旁。这家美术馆正好不开放,没有行人,路灯给了我足够的亮光。
我拿出录音机,先例一点磁带,按下放音键。听到的是我自己问纳特·埃文斯地址的声音。再倒,这一次把磁带全部倒完。休特和他的银行家查尔斯·洛夫特斯正在讨论投资赢利的问题。我快速放过几个戈登和他同伙之间乏味的谈话,饶有兴味地听着他告诉多蒂·科利尔他已见过我并希望我能接受他案子的对话。在这以后,有好大一段是些回电的内容,有些是对安娜的死表示哀悼。
休特唯一没有录下来的似乎是他和妻子间的一些私人对话。
下面是乔希的电话。他要一块比萨饼,告诉诺厄·罗曼奇克公司的飞机正在奥克兰的北部原野维修。最后才是我感兴趣的谈话:
“喂,锡德,我也许有更多的事情要你去做。”
“哦,是吗?干什么?”
“最好当面跟你说。两小时后我会到那儿的。在东边奥查德维有一个正在兴建的住宅区。”
“我知道那地方。”
“苹果巷的末端,半夜,不要告诉任何人,就是你老婆也不能说。”
锡德·布莱辛太笨了,就是这天半夜,他死于车祸。
在这之后,乔希没有多用电话。他取消了一次看牙医的预约,预订了一些中国食物。接下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激动而且很着急。
“乔希,你真忙啊!我只得打电话到你那旧楼去问什么地方能找到你。”
“你想要什么,布伦达?”
“莎伦·麦克思,这位侦探就在绝望镇,声称为你老板工作。她知道安娜和丈夫在一起住过一段时间。今晚她到我店里来了,问安娜呆在这儿时的情况。”
“你告诉她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我让她到县治安分局去了。”
“这么笨。那会使她更有疑心。”
“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已雇了一位私人侦探?”
“我不知道她到内华达去了。”
“有人骚扰戈登是怎么回事?”
“那是他的多疑症在作怪。不用为此担心。”
“乔希,如果麦科恩发现——”
“怎么会呢?”
“不过,有许多人知道利昂是我同母异父兄弟。如果被她发现并且去找他,该怎么办?你知道利昂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告诉她,看见我们——”
“她不会去找利昂的。即使她去了,又能发现什么呢?”
“那……那人还在我让利昂做的雕刻品下面。”
“看在上帝的份上,布伦达,一定要控制局面。如果你担心的话,就到利昂那儿去,告诉他如果她来的话,不要对她说什么。”
“我不能这么告诉利昂的。”
“嘿,只能尽力而为了。注意他。出了什么事再打电话给我。”
又是沃克给他打的电话。
“我想我已控制住利昂了。我用他一直在喋喋不休的胡话给他讲了个可怕的故事,他信以为真了。我想那故事会起作用的。可是如果……”
“只要留意他就是了。行了。”
第二天沃克打来了另一个电话。
“乔希,她上那儿去了!我看见的,她还拍了那……雕刻品的照片。我偷了她相机里的胶卷,而且冲洗出来了。她和利昂在屋子里呆了一段时间,天知道他给她说了些什么。”
“你最好让他离开一段时间。带他去野营或干些别的什么。你知道那荒漠,躲到那儿去。如果麦科恩确实发现了……我会去找她,给她些厉害瞧瞧。”
下一个电话是罗曼奇克打来的,告诉乔希我已到莫诺拉去了。
“不知她是否发现了什么。她嘴巴很紧,不会透露在那儿干什么的。”
“你对此事很冷静,诺厄。”
“你想让我干什么,让我发疯?还有,知道那事后她会干什么呢?把她的委托人和毒品诬陷牵连在一起?她是很有经验的……”
“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这样。我觉得她一意孤行,就像T.J.一样。”
“如果她想试试的话,我们就可控告她,罚她数百万美元。”
“如此说来……你真觉得明天我们该飞往门多西诺了?”
“由于某种原因,麦科恩想让T.J.回到本市来。我也想让他回来,这样就更容易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了。”
“那么9点半奥克兰见。”
下面是我在星期天和米克、治安官员韦斯特卡姆普以及纳特·埃文斯的通话录音。如果这三段录音乔希都偷听到的话,他一定知道博丁的尸体已被辨认出来,而且如果我让韦斯特卡姆普查出那个无绳电话是打给谁的,那么一切都将暴露无遗。他感到绝望了,只好跟踪我,对我下手。
下面又是布伦达·沃克打来的电话。
“天哪,你到哪儿去了,乔希?为什么不把回话机开着?”
“你在哪儿?”
“一个叫卡连特的小镇,这儿苦死了,还不如犹他州。可我只得忍着。你听到发生的事了吗?”
“什么事?在哪儿?”
“在绝望镇,你这个傻瓜!他们把那流浪汉挖出来了。”
“我知道。他们还把他认出来了。”
“噢,天哪!他们正在寻找我和利昂,电台还广播过呢。我们不能回去,可在这荒漠上,我们又呆不下去了。天气正在转冷,还有,利昂快使我发疯了。”
“好,让我考虑一下。”
“……乔希?我们为什么不投降,告诉他们一切呢?”
“一定是利昂使你发疯了。”
“不,我很清醒。利昂没有干什么。我只是帮你埋尸体。你也没干什么,真的没有。安娜死了。戈登——”
“不。”
“为什么?”
“太复杂了。”
“对我来说很简单。”
“你不了解被他们挖出来的那家伙的情况。他不光强xx了安娜,他还不会放过T·J。”
“这与我无关。”
“布伦达,拿着你的东西回到你的野营所在地去吧。过两天再给我打电话。一旦我解决了麦科恩,我就到警察那儿去自首,去坦白我老板的所作所为。”
“乔希,你不能——”
“过两天再给我打电话。那时一切都没事了。”
我关掉录音机,思考着听到的磁带内容。乔希想等我死后,就到政府部门去坦白,说是休特杀死了埃德·博丁,并且把尸体埋在了荒漠坟里。
只是事情没有完。
这盘磁带没剩下多少了。我又打开放音键。是我的声音,问格里·巴特勒在加白维尔的电话号码。快速往前倒,是多蒂·科利尔的声音,他告诉乔希,罗曼奇克死了。
最后是休特说“喂”的声音。
“你好,老板,你上哪儿去了?”
“好多地方。乔希,我要你用鸟来接我,鸟准备好了吗?”
“需要维修一下,也许要一段时间。”
“打电话给机场,让他们快些动手。11点钟我会打电话到那儿,告诉你接我的具体地点。不要跟任何人讲你接到过我的电话。”
“老板,你最好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不行。记住,乔希,这也许是我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飞行。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明白了”
磁带上最后一个片断——乔希给机场打电话,请他们把吉特兰杰号修理一下。接着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磁带继续转动时发出的嘶嘶声。当磁带停止转动时,我把它从机器中取出来,紧紧地握在手中。
我掌握了证据。可以预见一场悲剧就要发生了。
我借着路灯光看看手表。10点40分。再过20分钟,休特将在奥克兰北部原野给乔希打电话。他会给他一个地点,也许是他野营的某个乡村地址。然后乔希将登上吉特兰杰号——鸟,休特喜欢这样称呼它。
我不能在20分钟内到达机场。没有办法。
乔希将和地面控制站取得联系,要求清理直升飞机跑道。如果今晚空中交通不忙的话,他很快就可以上路了。
真该死,我不能赶上。
乔希将会考虑好和休特最后一次见面的方式。他将帮他的老板登上飞机……然后干什么?杀了他?伪造自杀假象?不,休特不会上飞机的,他甚至不会让它着陆。相反,就像他对豪伊·聪所说的那样,他会“打鸟”的。他会带上买来的一枝半自动步枪,使鸟在空中爆炸。
24
我拿起汽车电话,给奥克兰机场的2C机棚打电话。乔希不在那儿,吉特兰杰号正在那儿修理。我给乔希留了言:“不要去接休特,马上给我打电话。”
我认为乔希会听我的话。他一定会担心这是个圈套。
也许,我还有别的办法。如果我能找到休特的话,如果我能让那儿法律部门的工作人员相信我不是在开玩笑的话,也许有一个办法……
教堂街上寂静无声,一片漆黑。在周末的夜晚,我的那些蓝领阶层的邻居早早就上床睡觉了。
在一片宁静中,我“啪”地关上车门,然后奔上前门台阶。我摸索着打开门来到起居室,啪喀一声开亮了走道旁的灯。
米克的无线电收发两用机放在窗子旁的牌桌上。我打开开关,把指针调到121.9兆赫,奥克兰地面控制站。看着我的手表,11点过4分。
一开始只有嗞嗞声和噼啪声,接着夜间电波的节奏变成了说话声,十分清楚。我听着地面控制站指挥一架喷气式飞机开往右2—7跑道,告诉一位叫派珀·卡本的飞行员左2—7跑道已清理完毕,可以起飞。
“地面控制站,这是塞斯纳3—3—5—21。按目视飞行规则,我正朝北面的圣罗莎飞去……”
“……5—2—m,呼叫4—4—3—4,向左30—4跑道滑行……”
我闭上眼睛,攥紧拳头,等待着熟悉的声音和飞机号码。我的手指甲掐入手掌中。
11点过9分。
“快点,”我低声自语道,一边用拳头敲打着大腿。“快点!”
11点14分,熟悉的声音终于来了。
“快点,乔希,上飞机,用无线电联系!”
“……地面控制站……”
“……按国视飞行规则往南方的圣何塞……”
“……奥克兰地面控制站,这是吉特兰杰号回波一6—2—2—t……”
我的身体向前倾去,焦急地注视着收发两用机的控制器。
“……按目视飞行规则飞往西边的亨特尔斯波恩特。请求飞往直升飞机的B停机场。”
“6—2—2叫,呼叫……”
亨特尔斯波恩特!
我一直以为是在乡村营地,而休特实际上就在本地。顺着教堂街到军队街,沿着高速公路直接向东开去,从第三大街到——
我跳起来,朝楼下的车库跑去。在杂乱的木工工作台上,也许在长凳上,有装修房子留剩的两根锯条。我打开昏暗的顶灯,掸掉一旁的蜘蛛网,使劲地向四周乱抓乱摸,终于找到了它们。又向楼上冲去。
“……奥克兰地面控制站,听到我……”
我把指针调向118.3兆赫,奥克兰地面控制塔。
“……这是6—2—2叫,出什么故障了?”
“……6—2—2叫,停止起飞,让道给医用直升飞机。再说一边,让道给医用直升飞机。请回答。”
“明白,奥克兰地面控制塔。”
某人的医疗急救在给我争取时间。祝那人身体康健。我关掉两用机,奔向屋外的车子。
从教堂大街到军队大街。沿着军队大街朝东。
路标表明已到米逊街了。给一辆玛尼公共汽车让道,然后闯过这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
穿过伯纳尔高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向右拐上第三大街,轮胎发出刺耳的响声。
穿过伊斯莱斯克里克隧道到埃文斯,然后沿着固耐斯街快速颠簸前进……
一条全新的、扣有倒钩电线的铁链栅栏挡住了到干船坞和那块空地的去路。休特准备在那块空地上造集装箱转运站。只要他在最后的文件上签名,这转运站就兴建起来了。
我的车前灯照亮了分岔向西的、满是铁锈的南太平洋干线。在一个站台上,有一间新的值岗小棚,窗子里面亮着灯光。我关掉车灯,朝那小棚张望。里面没人。
看来,休特已把门岗支走了。
我把车驶上路肩,然后停了下来。看看手表。我离开家已有13分钟了。
我下了车子,把两根锯条塞进牛仔裤裤袋中,伸手从钱包中拿出我那0.38口径手枪。然后站在路肩上,听着。
公路上的车辆声。手工业大楼里传来的说话声。还有远处的汽笛声。
没有直升飞机的嗡嗡声,没有机翼的转动声。空中也没有灯光。
我穿过马路,朝栅栏跑过去,轻轻地碰了一下,没有电。因为上面有倒钩,不可能爬过去。我蹲下来,用锯条锯铁链,一边锯一边对情势作着判断。
喀嚓——喀嚓——喀嚓。要多久乔希才会到达这儿?喀嚓——喀嚓——喀嚓。或许乔希改变了主意?喀嚓——喀嚓——喀嚓。休特在哪儿呢?他还没有完全变疯,是吗?他不想陪着乔希死去,也不想让附近居民遭难,是吗?是的,他将尽量把那直升飞机击落在空地上或是水面上。
因此,他不会让飞机到这儿降落,也不会到于船坞或印度盆地去。可是会接近南部盆地……那片被污染的地区。
对!
我把锯断的部分铁链推向里边。把两根锯条塞进裤袋,扭动身子爬过那个洞,站了起来。
还是听不到一点声响。只有后面的噪音和刮过大楼的风声,扫荡着空旷的街道。
我开始沿着栅栏往前跑,周围大楼上安全灯的微弱灯光照射着未铺好的路面。前面一条街分岔通往那片被污染的地区。我拐上这条街,心怦怦直跳,肌肉绷得紧紧的。
这时,我听到了直升飞机声音,从远处的海湾上空传来。我向印度盆地望去,看见一闪一闪的灯标向这边移过来。飞机是从东北方向飞来的,将沿着干船坞飞行。
快,麦科恩!
我把手枪塞在腰带里面,拼命往前跑,一生从未这样跑过。
街道没了。出现一块平地,从这儿到漆黑的水面,是一堆堆垃圾和一座座半倒塌的建筑物。从海湾飘来强烈的盐水味中,夹杂着一股化学味道。
现在,直升飞机降低了高度。南部盆地海岸附近出现了闪光信号。又一个信号。红色信号光告诉乔希、他应该把吉特兰杰号降落在那儿。
我绕过有毒的垃圾堆和倒塌的建筑物,全速向发信号的方向跑去。在我左方,有一个身影游动在暗影里。凭感觉,我知道是休特在偷偷摸摸地变动自己的位置。我停止奔跑,注视着黑影。
现在,飞机正好穿过南部干船坞,进入南部盆地上空。
休特停住了脚步,隐没在一个棚式建筑废墟后面。过了一会儿,他走了出来,两脚分开,站在那儿。我看到了那枝AR—15半自动步枪,扛在他肩膀上,瞄准着正在飞过来的直升飞机。
说时迟,那时快,我对他大声叫喊起来。
他猛地转过身,枪口对准了我。黑暗中看不清他穿的黑衣服,可他苍白的脸显得格外清晰,还有他那异常疯狂的眼睛。
“休特,不要这样。我是……谢丽欧!”
一阵迟疑,似乎他不相信会是我。接着,他放下枪,回头向飞机望去。
我快速迈前一步,靠近了他。
他回过头,又举起了枪,枪口对准我。“你来这儿干什么?”
“想帮助你。”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谢丽欧。走开。”
直升飞机沿着盆地飞过来,进入了AR—15步枪的射程。它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往下降落。这是一次危险的着陆,乔希将会全神贯注地盯着地面上的那些信号。一旦休特开火,他将永远不知所发生的一切……
休特仍然把枪对着我。“回去,谢丽欧。”
“不。”
这时,直升飞机已经离地面很近了。
“回去!让我自己来救自己!”他用枪口猛戳我的前胸。
这举动使我非常愤怒。我警告自己不要做出任何傻事来。
直升飞机此刻正好在信号上方。当它慢慢降落下来时,降落灯把我们照得通亮。一时间,我被那灯光照得睁不开眼睛。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见休特正用AR—15步枪瞄准着机身的油箱部位。
我向他扑过去,伸出双手推歪枪管。休特身体摇晃了一下,可还是紧紧抓着步枪。我抓住他的双肩,把他猛地一扭,使他跌倒在地。
他跪在地上,还是抓着那枝该死的步枪。我再次把他推倒在地,从腰带上拔出了手枪。休特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右手紧紧抓住枪托。我用枪柄猛砸他步枪的枪托,使他松了手,又把他仰面推翻在地,然后叉腿骑在他身上。
他还是一边奋力搏斗,一边去抓步枪。我掉转手枪,把枪口狠狠地塞进了他的右耳。
“不许动。”我说。
他一边惊恐地看着我那握着手枪的手,一边盘算着。
我打开手枪保险,向前倾过身子。我的脸和他的脸几乎碰到了一起。
“听着,笨蛋,”我说,“我才不想救你呢。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安娜。”
他停止挣扎,看着我的眼睛。疯狂从他眼神中渐渐消失了。
“安娜是你一生中最美好的部分,如果你杀了乔希,你就会毁掉这一美好的部分。这样,她就什么都没有留下了。”
他纤弱的躯体开始颤抖起来,突然变得软弱无力。我身后的飞机声音起了变化,变得响起来了。我回过头,原来它又在迅速往上升去。乔希看到了我们,知道事情不妙。
我把手枪收回塞回裤腰带里,同时伸手拿起AR—15步枪。我卸下子弹,把枪向黑暗中扔去。然后站起身,我犹豫一下,把手伸向了休特。
他用力坐了起来,看着我伸向他的那只手,可还是抓住了它。我把他拉了起来。他站着,喘着气,垂着双肩,好像经过一场长跑比赛后输了一样。
直升飞机摇摇晃晃地飞行在南部盆地上空。
休特低声说道:“他应该对这一切负责。”
“我知道。”
“可他想逃脱。”
乔希向东掉转机头,朝海湾方向飞去。
“不,他逃不掉的。”我说,“他在飞回奥克兰。我们可以在北部原野逮捕他。”
吉特兰杰号放慢了速度,突然又飞了回来,灯标一闪一闪,回到了盆地中部上空。
“他即使想逃,也是逃不远的,”我又说,“它只有那么多航程,能藏到哪儿去?”
休特说:“也许他也刚刚认识到。”
飞机开始笔直上升。它停了一会儿,突然似乎在空中跳着舞,抖动起来。紧接着发动机停了,嗡嗡声消失了,旋翼慢了下来。随后飞机笔直地冲下来,一头栽入水中。
几秒钟后,一个火球爆炸开来,照亮了夜空。
25
狭窄的公路爬人门多西诺境内的海岸山脉,两旁红杉成排,一路上多是急转弯。我的车子缓慢地行驶着,上坡时速度更慢了。
乔希·哈登毁了自己和吉特兰杰号已有一个星期了。坠机后不到12小时,休特又变得和过去一样。他对新闻界轻描淡写地陈述事情的经过,跟他的经济后台谈生意,在原有的基础上成立一个新的组织。他好像在完成一个使命,也许他觉得这样可以替自己赎罪,才不辜负和安娜在一起相处的那段美好时光。
至于我,我已允许休特掩盖乔希死亡的真相,允许他编造真相。按照官方的说法,在诺厄·罗曼奇克的帮助下,乔希精心策划了诬陷博丁的毒品交易(半真相);当博丁跟踪休特来到绝望镇并强xx安娜后,乔希把他杀死了(这也是半真相。我心里明白);又是乔希对自己的老板进行骚扰,并以安娜的死而告终(真相);后来,到亨特尔斯波恩特去接休特时他自杀了(又是半真相)。
我常常憎恶虚伪。可正如我对米克说的那样,有时又为生活所迫,不得不虚伪。
今天下午,我到月光别墅去了,证实一些细节。然后开车到门多西诺,查看县治安部门对失踪人物的报告。于是我的推断得到了进一步证实。
现在我的车子行驶在通往森林深处的伐木道路上,穿过一座只有一条车道的桥梁,桥下是一条干涸的小河。不一会,公路就笔直起来,还出现了一片宽广的空地。
马路两旁是各色各样的住宅:铁皮屋顶或沥青油纸屋顶的木屋,破旧的拖车式活动房,较新的预制装配式房屋。两间活动房屋前的一块牌子上写着“里奇居留地学校”。房屋旁是一个很脏的操场,有两个没有网兜的篮球架子。我只看到一个穿橘红色花衣服的女人,正坐在两间活动房之间搭起来的帆布下的安乐椅上打盹。
我把车子开到路旁,然后下了车。两条棕色杂种狗蹦跳着跑过来,一边晃动着尾巴,一边叫唤。我摸摸它们的耳朵,然后朝路对面的那个女人走去。
她站起来,走进她的拖车式活动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停住脚步,朝四周张望。只有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女孩在一堆旧轮胎中窥探着。我朝她笑笑,她用手指盖住了嘴巴。我朝她走过去时,她往后退,然后朝学校活动房跑去。我跟了过去。
那小女孩绕过活动房,走上一条停放着一排旧轿车和旧卡车的煤渣路。车子旁是一堆垃圾,她在那儿停下来,回过头看看我,然后转身朝围着这片空地的红杉林中跑去。我追了上去。树皮粗糙的树枝密密麻麻地联在一起,地上满是针叶和薛苔,无法找到那孩子的脚印。我被她甩掉了。这时,我听到了说话声,那小女孩和一位妇女的声音。我朝声音的方向走过去,眼前出现一片小小的空地。
那是居留地的墓地。低低的用金属搭成的栅栏,经过日晒雨淋,墓碑成了一块块石头。远处一张破旧的红杉木长凳上,坐着一个女人。
安娜·戈登。她果然在这儿。
她正把那女孩搂在怀里。当她看到我时,就对那女孩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女孩朝林子中跑去。
跟我在月光屋同她告别时相比,安娜变了许多:嘴巴周围的皱纹明显了,头发凌乱而无光泽,牛仔裤和T恤衫显得过分肥大。她的眼睛告诉我,她的内心也起了变化:自我抑制变成了自我保护。她站在墓地深处,注视着我,冷漠而小心翼翼,还有些害怕。
我说:“没人知道我到这儿来。”
她看着我,等我说下去。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过了一会儿,她点点头,示意我也坐到长凳上去。当我在她身边坐下时,那凳子向我这边倾斜了过来,她瘦掉那么多。
有好一会儿,我们都不说话。终于,安娜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我住过的月光别墅那个房间告诉我的。那天我正在收拾行李,你告诉我,你要等弗兰妮来,还说等我和休特离开后,换洗被单能让你有事可干。九月份,我到那儿去过,那场爆炸后,休特就住在别墅里。被单被换掉了,是蓝色的,不是我睡过的那条。休特情绪那么坏,是不会换被单的,于是就猜想爆炸时你在小别墅里换被单,而不是呆在大屋子里。”
“那不能说明什么,”她说,“当然也不会让你一路寻到这儿来。”
“不错。可我一直有这种感觉。我今天又到那别墅去了,找到了我睡过的那条褐紫色条子被单。我又到门多西诺县治安部去了,查出爆炸后一个星期有报告说弗兰妮失踪了,再也没有出现过。我认为,你那牙医辨认的补牙填料实际上是弗兰妮的。”
安娜畏缩成一团,闭上双眼。“弗兰妮。没有人告诉过我她失踪了。天哪,我甚至不知道在月光屋找到过一具尸体。我的朋友们从不从外面带报纸回来,这儿也没有电视机。”
外面,听上去她似乎住在一个世外桃源里。
我问:“爆炸后你怎么了?”
“跑,离开那别墅,也不知到哪儿去,很迷茫。夜深的时候,我在海岸公路上搭一辆车,让驾驶员把我带到了里奇路。然后……我就回这儿的家了。”
“一路上都是步行的?”
她点点头。“从那以后,我就不与人往来,现在还是如此。”
“正因为这样,你一直没有和休特取得联系?”
她双手紧抓长凳边缘,然后收起双膝,把它们抱在胸前。秋天暖和的阳光照射在她双肩上,可她还是瑟瑟发抖。她望着那些墓碑,我随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是一块木墓碑,四周插满了塑料玫瑰花。
“那儿埋着我母亲,”她说,“过去我父亲经常打她。我父亲和斯图尔特波恩特路旁波莫居留地上的一个女人私奔了。对于婚姻,我从不期望什么。”
“安娜,休特和那场爆炸是没有关系的。”
“我知道。他爱我,我也爱他。”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减轻他的痛苦呢?”
“害怕。莎伦,他树敌太多。引爆炸药的人是谁,这无关紧要,难道这一点你不明白吗?在那之前,我几乎成了他敌人的牺牲品,我不能生活在这种恐怖中。”
“你说的敌人是埃德·博丁,在绝望镇发生的事?”
“你既然已经知道,就更能明白为什么我不能离开这儿了。”
我犹豫着,小心谨慎地回答说:“安娜,发生了许多你想象不到的事情。比如说,乔希·哈登。”
“乔希?”
“那场爆炸就是他下的命令。他不想炸死你,可他想骚扰休特。”
她看着我,眼里充满了痛苦和恐惧。“那个在现场引爆炸药的人呢?”
“死了。乔希把他撞死了,也许是为你报仇。”
“不……”
“乔希也死了。”
“……怎么会的?”
“一星期前死于直升飞机坠机。”
安娜手掩着脸,前额靠在拱起的双膝上。我们身后的林子里,一只嘲鸫发出一声响亮的颤音,接着便是一阵嘶哑的松鸦叫声。
过了一会儿,安娜抬起了头。“你还没告诉我事情的缘由呢。”
“太复杂了。让休特告诉你吧。”
“休特……”她说这两个字时充满了渴望。她凄凉地望着母亲的墓碑。“你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的错?为什么?看在上帝的份上,说吧。”
“我知道乔希对我很痴迷,我早就该提醒休特了。”
“除你以外,乔希恨他另有原因。”
“可主要是因为我。在莫诺拉之后……你知道在那儿发生的事吗?”
我点点头。
“从那以后,我和休特就分了手。于是,乔希和我……关系又密切起来。休特放他假时,他就到月光屋来。有一次我们还在一起作爱。”
“所以,当你和休特和解时……?”
“乔希很不安,可他说由我自己来决定。在绝望镇的时候,他不得不处理好我和休特的事,为此他感到非常心烦。今年夏天休特出事后,我去问乔希,他是否也参与了这些事情。他撒了谎,我却相信了他。可无论如何,我早应该提醒休特了。”
“好了,这一切都过去了。休特需要你。你是唯一能帮他的人,使他变得诚实。”
她摇摇头。“并没有完全过去。发生在绝望镇的事,你还不知道。”
“我知道,为了保护你,乔希开枪打死了埃德·博丁。我还知道,在你朋友布伦达·沃克的帮助下,他把博丁埋在了河床上。负责这案子的代理人在我的指点下挖出了他的尸体,我相信布伦达会为此作证的。”
“不对。当时我在河床上,想去看那瓶子房,我还随身带着枪,以防袭击——”
“可博丁对你施暴,是乔希打死了他。”
“莎伦——”
“事情就是这样的,安娜。”
我们的目光相遇。她终于感激地点点头,抓住了我的手。
然而,我们心照不宣的事实是:博丁强xx安娜,安娜开枪打死了博丁。这行为属于正当防卫,安娜可以不必受法律追究。但是,为了让安娜不再受审讯时回顾往事所带来的痛苦,我决定把这行为归到有罪的死人乔希的名下。帮助无辜的美丽女性,我是当仁不让的。从前,我也这么救过一个很有前途的节目主持人(故事见同辑系列小说《街头枪击案之谜》)。
“我得去和弗兰妮的父母谈一下,并且跟他们道别。”她说,“用不了多长时间。等着我。”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红杉林中,然后站起身,在她乡亲们的坟墓之间徘徊。这些安息的人们能否理解我今天在这儿作出的调解?有时,死者必须承受说谎的负担;有时,为了生存,真相必须受到歪曲。
不管如何,我并不认为乔希·哈登会计较这一点。毕竟,他愿意为安娜承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