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21

凯茨踏上警察局台阶的时候正是8点。这时,上9点早班的人都还没到。

走廊里静静的,只有凯茨的脚步声在空气中回荡。工作间里黑乎乎的,她拧开灯,走进机房,起动了“福尔摩斯”系统。没有关于格里格斯的消息,关于乔治·伯恩利在哪个饭馆吃过饭,电脑也是无可奉告。不过其中倒有关于伯恩利在健身俱乐部的情况和运通公司给他支付薪水的记录。

根据输入的信息,电脑推测作案人为男性,年龄约在25至45岁之间,是同性恋。根据前天拉尔夫夫人提供的信息,“福尔摩斯”还推测,作案人长一头浅黄的头发,身穿浅色外套。凯茨把这些推测结论打印出来,揣在兜里。虽然纸条在口袋里并不占地方,但直觉告诉她,它分量不轻。

九点钟,门开了,电话铃声也响了起来,凯茨回头看见格里夫斯正用托盘托着几杯咖啡倒着往屋里走。咖啡泼出来,溅到托盘上,看见凯茨,他转过身来,指着咖啡问:“来一杯吗?”

“早晨好,吉姆。”

“你好像对这个案子特别感兴趣,弗拉德?”

她拿了一杯咖啡,说自己是因为无聊,所以才这么一大早就跑到这儿来了。

“来得正好,吉姆,我想看看从格林和伯恩利家里取证来的那些收据。”

格里夫斯打开抽屉取出两个文件夹:“是这个吗?”

“没错儿。”她自言自语道,“三张带灰边的2X3英寸大小,是伯恩利的;一张带灰边的,两张白的……这也是伯恩利的吗?”

“不,是吉姆·格林的。”

“我可以拿走半个小时吗?”

“没关系,它们已经存在这儿了。”吉姆·格里夫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谢谢你,吉姆。”

“没问题。不过,要是头儿有意见,你还是学乖点儿。”

“放心,吉姆,我心里有数。”

收据放在兜里沉甸甸的,凯茨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她坐在自己桌前掏出收据,发现昨天晚上自己在“醉鬼”拿的收据和乔治·伯恩利的收据看起来是从同一本发票本上撕下来的。

她原以为格林收据上的笔迹和伯恩利的那几张很相似,现在看来,不仅仅是相似,而且很显然,格林收据上的字也是招待安妮写的,它们和自己昨天晚上的账单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格林和安妮至少打过一次交道;伯恩利很可能在“醉鬼”吃过三顿饭。也就是说,格林和伯恩利都去过昨晚自己和瓦莱丽去的地方——“醉鬼”酒吧。

凯茨回到格里夫斯的抽屉边,取出格林的汽车票。票只写着这是格尔德巴士公司的车票,日期已经褪得看不清了。她拿起电话拨了格尔德巴士公司的电话号码,那边没人接,凯茨索性放下话筒,按下免提。“嘟一嘟”的声音充满了整个办公室,格里夫斯不耐烦地朝她挥挥手。

“谁是安妮?”他问。

“一个女招待。”

“怎么样?想帮我打会儿字吗?”

“不!”她说,“我要去见探长。”

“那好,不过走之前,请把电话挂了,别让它老在那儿叫。”

凯茨没听见,刚要转身出门,只听有人在身后成:“弗拉德,电话!”她这才想起来,赶紧回过身想把电话按掉。手指刚要接触到电话,“嘟嘟”声停了,一个细细的声音说道:“您好这里是格尔德巴土公司。”

凯茨没有料到电话居然通了,她很吃惊:“早晨好,请问是格尔德巴士公司吗?”

“我刚才说了,是的。”

“噢……我是从布赖顿的约翰街打来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从格尔德出发,花2。3英镑能走多远?”

“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没有。”

“好吧,那就要看您想去哪儿了。”

“好。要是走格里格斯或是密得赫斯特那条道呢?”

“是的,的确有这么条路线。不过您能不能告诉我您是谁?,您为什么要了解这些事情?”

“我是弗拉德警探,我在布赖顿约翰街的警察局。能不能请您告诉我从格尔德到格里格斯要花多少车费?”

“对不起,请稍等。”大约三分钟后,那个声音又说道,“2。40镑。”

“多少?”她又问了一遍。

“2。40镑。

“您肯定吗?”

“当然!”

凯茨心里有点儿沮丧。

“怎么,您那儿有人抱怨涨价了吗?”那个小鸟般的声音又道:“4%的涨价率还没有通货膨胀率高呢!”

“4%?你们涨价了?在这之前的票价是多少?”

“我们是10月份涨价的。十月以前,这段路花2。30镑就够了。”

凯茨的心狂跳起来。太好了!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她简直要跳起来了!

22

探长的办公室在楼梯下面。门半开着,麦金尼斯坐在办公桌旁。屋里传来有人开关橱柜翻动文件的声音。她敲敲门,走进屋去。

“先生……”她刚开口便愣住了,迎面站着的是布莱克赛。总督察翻看着手里的文件,头也不抬地问:“弗拉德,是你吗?”

“是的,长官。”凯茨响亮地应道。

“有什么事?”

“我找麦金尼斯探长。”

“他不在。坐下吧,一会儿就回来。”说着,他关上抽屉,“上次是你逮住琼斯的,是吗?”

“对,他自己投降的。”

“没那么简单吧,弗拉德别太谦虚了。乔治·伯恩利的尸体是你发现的?”

“是的,星期一发现的。”

“还有格林也是你发现的吧?你做过心理咨询吗?”

“没有,先生,我哪里有时间?先是伯恩利,紧接着是吉姆·格林,现在又出了个比奇曼……我忙得不可开交。”

“你还是去做一次咨询吧,弗拉德,最晚下星期一。”

“可是,先生,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只是有点儿累而已。”

“我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弗拉德,休息休息没什么坏处,这是命令!”

“是,先生。”

门外传来麦金尼斯探长的脚声和咳嗽声。弗拉德有点儿不安,她原先没有想到会在这儿跟总督察碰面。探长进来,她该说些什么?情急之中,她随便抓了一句:“听说您要调到重案组去了,是吗?”她问布莱克赛,“什么时候去?”这时,麦金尼斯出现在门口。

“谁说的?”总督察问。

“哦,没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弗拉德,我看你是太累了,你需要休息。”

“好吧,先生。”凯茨站起身来和探长打招呼:“早晨好,探长先生。还记得吉姆·格林的汽车票吗?我从巴士公司得知,上面的票价正好是从格尔德到格里斯的价钱。还有那个书商汤姆林森,他说比奇曼买的书也差不多是1000镑。

“这些情况,你都记下来了吗?”

“没有,先生。”

“好吧,那么现在就去写份书材料,我会看的。”

“是,长官。”凯茨做出一付挨批的样子,转身准备出门。麦金尼斯嘱咐她,中午12点以前把材料送来。

十一点半的时候,凯茨已经忙完了手头的活儿。她没有把阿沃卡多和汤姆林森后来提供的信息输进去。汤姆林森的话不够确切;至于戴维斯的死,她还需要问问探长的想法。

她按下打印键,扭头给瓦莱丽打电话,电话响了好一阵子,才听见那边有人拿起电话。

“嗨,是我。”

“弗拉德警探也在工作时间打私人电话?”

“瓦莱丽,别开玩笑了。”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瓦莱丽?”

“我在。”

“我……”

“我来说,”他打断了她,“今天晚上我还想和你一起过,”他越说越快,“那种感觉太好了。我从来没这么快乐过。晚上我有空,和你共进一顿浪漫的晚餐真是太棒了。”说到这儿,他好像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谢谢你,瓦莱丽。这也许是……”

“也许是别人对你说过的最动听的话了吧?”

“对。”

“那么,晚上6点怎么样?要不5点?”

“7点。”她回答。

“这么晚?”

“我得去练个长跑。”

“那好,7点差5分我在你门外车里等你。”

“好,那么7点见。”

“再见,亲爱的。”电话挂了。

打印机停了,麦金尼斯正插着手斜靠在门口,现在是12点差10分。

“真对不起先生。我……”

“没关系,弗拉德。去喝几杯,怎么样?”

离这儿最近的酒吧名叫“葡萄”,是个警察们经常光顾的地方。酒吧里坐满了下班的警察,两人挑了个包厢坐下来。

“凯茨,谈谈吧?”

凯茨说,伯恩利和格林都在“醉鬼”酒吧吃过饭,而且都和女招待安妮打过交道,具体日子还不能确定,不过肯定是在7月至8月间,伯恩利和格里格斯去过三次。

“据伯恩利的头儿雷吉·史密斯说,也就在那个时候,伯恩利开始变得有点儿反常。他以前从没有过类似的表现。”

“那么格林呢?”

“关于他,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花了整整1000镑,同乔治·伯恩利和彼得·比奇曼一样。”

“很有意思,不过对我们来说,没多大用处。在这之前,我们就知道三个被害人之间肯定有联系,而且三桩案子的作案人是同一个人。”

“可是我们不知道是其中的原因。”

“除非他们都是同性恋。”

“可是,伯恩利不是同性恋。而且,关于彼得·比奇曼,我们也没有证据说他是同性恋。”

“可他的确和男性发生过性关系,我们有精液取证。

“有没有可能是强xx呢,先生?”

“那也不能完全否认他是同性恋啊?”

“那也只能说,他有可能是。不过,先生,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说明他肯定是同性恋。”

“他一个人住。”

“我也是。”凯茨紧接着道。

“他没有女朋友。”

“可他也没有男朋友啊,先生。”

麦金尼斯呷了口威士忌:“你怎么了,弗拉德?”

“没什么,只是思路开阔而已。”

“不,这样挺好。那么,对伯恩利,也要抱开放的心态。”

“那不一样,至于伯恩利那是判断。”

“你的意思是直觉吗?”

“也许吧。这些判断是建立在我个人经历的基础上的,它们不是凭空想像。”

“好吧,你去过彼得·比奇曼家。你觉得那是同性恋者住的地方吗?”

“不知道,先生。我对那个地方没什么感觉,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又呷了口酒:“还有什么?”

“关于约翰·戴维斯和图书推销员汤姆林森。汤姆林森说去年也有三个人用现金买过书,下周我们会找这些人了解情况。”

“我们?”

“汤姆林森和我。”

“弗拉德!”

“先生,我一直没忘你说过的话,让我不要太显眼了。放心,我会扮作学徒和汤姆林森一起去的。没人会知道我去过那儿。”

“弗拉德,你在走钢丝。你知道吗?”

“如果您处在我的境地,会怎样做呢,先生?”

“也许和你的做法一样。”

“这么说来,我做的对了?”

“我可没这么说。”

“我不得不这么做。我总有一种感觉,所有的事情都和钱有关,和格里格斯有关。目前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但是联系肯定有。”

“小心点儿,弗拉德。你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我了。”

“那家伙太狠毒了,一定得抓到他。”

“难道我就不想抓住他吗?”

“您当然也这么想。可是伯恩利就住在我隔壁,他死得那么惨。我太想抓住凶手了。”

下午4点,凯茨换上运动衣,在腰里围上个小包,放进钥匙和钱包跑下楼,她沿着海边跑去。

太阳快要落山了,这个星期还是第一次见阳光。她得抓紧这不到1小时的时间去享受阳光。轻轻松松地跑上十几分钟后,她出了汗。于是弯下来,做几次深呼吸。

平时,凯茨的800米成绩很少超过2分钟。今天的前400米,她用了66秒;后两200米又各用了36秒。跑完全程,她感到浑身发热,两腿发酸。但她决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她又加劲跑起来了,超过了一直跑在她前面的那个女孩子。她弯下来,看了看表。是的,瓦来丽拖不了她的后腿,她还是个斗士。

完成了锻炼任务,因科曼街上的路灯已经亮了。她觉得脖子里,背上全是汗。现在心里最盼的就是洗个澡,喝杯茶,吃个烤面包。

23

窗外传来停车的声音,现在是7点差10分,凯茨低头查看身边的旅行包。包里牙刷,内衣等等一样不少,她又随手放进一本书。

车座上搁了一束瓦莱丽想送给她的花。凯茨装作没看见,一下子坐在花上。瓦莱丽赶紧把花抽了出来,问她想去哪儿。

“阿曼多餐馆,在那儿我有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可是你不觉得那儿太闹了吗?”他说,“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享受浪漫的晚餐?”

“只要两人在一起,那就是浪漫。”她说。车停在瓦莱丽家门口,两人下坡朝阿曼多餐馆走去。餐馆里弥漫着蒜味,酒香和喧闹声。他们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坐下来。加布莱利发现了他们,埋怨说怎么找了这么个地方藏起来,说完端来了一个大大的姜汁面包,又给他们换上了尼龙餐巾,换下原来的纸餐巾。

酒菜端上来了,加布莱利小声在凯茨耳边说了几句,转身朝厨房走去。凯茨看了眼瓦莱丽,也跟了过去。

厨师迈克尔正在炉灶边忙着,凯茨拍了拍他的胳膊亲密地打了个招呼。见到凯茨,迈克尔很兴奋,他用勺子敲着手里的锅:“凯茨小姐,记得上次你问我的事吗?那个被谋杀的家伙?我上次说,他和一个跟我差不多胖的男人在这儿吃过饭,记得吗?”凯茨这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桩事。

“没错,迈克尔,那次,我还给你看了乔治·伯恩利的照片。

“今天晚上,那个男人又来了。我给他做了个热狗。”

“噢,迈克尔。”凯茨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现在在这儿?他在哪儿?”

“跟我来!”迈克尔带她走到一个高高的烤炉后面,指着餐厅里一个浅色头发的年轻人的背影道:“看见了吗?坐在这个小伙子对面的人就是他。他说我做的嫩牛肉特别好吃。我认得他,不会有错。”

凯茨走出厨房,做了个深呼吸,把肚子里的酒往下压了压。她还没计划好下一步怎么办。要是从那边的角落过去,她就可以看看那个年轻人和胖男人的模样。她朝这边看了看瓦莱丽,他正一杯杯地自斟自饮,好像在想什么心事,没有注意到她。她决定从那个人坐的地方绕回去。胃里的酒精在往上蹿,她极力保持镇静。

两个男人正小声议论着什么。角落里光线很暗,可还是能看出那个年轻长得很秀气,正在低头说着什么。他对面是个秃顶的矮个子男人,大约55岁左右,正是运通公司的雷吉·史密斯。他柔情似水地凝视着对面的小伙子,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别人的存在。凯茨想到,可以在下个星期安排一次对雷吉·史密斯的调查谈话。不过,一想到自己对伯恩利的判断会因此被推翻,不免有点儿迟疑。

凯茨回到桌旁,和瓦莱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滑翔机安全吗?”她问。

“比摩托车要安全。”

“可我听说,有人因此而丧了命。”

“只要按规则操作就不会出事。”

“你出过事吗?”

“大概有过六七次吧。”

“什么?!”

“别紧张,那时候我还不熟练,降落的时候出了点儿小问题。”

“只是小问题吗?”

“当然。怎么,你不相信我?”

24

6点35分,两人出发往斯考灵顿驶去。他们离开大路,走上了通往农场的小道。路旁的牌子上写着“两棵树农场”。“我们来得太早了,”瓦莱丽道,“先在车里呆会儿吧,”说着他拿出暖水瓶,“来杯咖啡?”

瓦莱丽谈起了滑翔机。凯茨捧着手里的咖啡,心里有些紧张,她感到一丝寒意。

“一会儿你就暖和了,戴上耳机和麦克风,那东西挺好使的。”

凯茨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手里的塑料杯。

天渐渐放亮了,这里几乎听不见鸟叫声。

“出去活动活动吧。”瓦莱丽边说边跨出车外,他们朝不远处的一个仓库走去。这个地方看起来像个车库,几根圆木支撑着金属顶棚,里面散发出一种摩托车的味道。仓库里放着一张木制板凳,墙上贴着几张褪色的防火宣传画。凯茨喜欢其中一张,画面上一个红头发男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角落里停着辆出租车。它特别小,简直比婴儿车大不了多少。车旁边堆着一堆褪了颜色的机翼,凯茨原以为它们会鲜艳夺目,没想到它们是这么黯淡无光,不免有些失望。

“愿不愿意过来帮个忙?”瓦莱丽边说边把机身拖到仓库外,凯茨走过去帮忙,却出其不意地发现它竟是这么轻。“我们得把机翼安上,”他道,“那几个棕色的就是。”

瓦莱丽迅速而充满自信地忙着,他安机翼,拧螺丝,一会儿拉,一会儿试。凯茨在旁边觉得空落落的。不一会儿,一架滑翔机就初具规模了,她这才意识到飞行是在所难免了。

“好了,现在可以武装起来了?”他显得异常兴奋。

“必须现在吗?”她问。她觉得这东西看起来脆弱得很,就像个风筝一样。瓦莱丽听了这话,笑了笑,迈开大步回头向仓房走去。

瓦莱丽帮她穿上绿色飞行衣,穿上靴子,戴上护耳和黄色的大手套。“你看上去棒极了!”他说。

瓦莱丽也迅速换上了一身飞行装束,看得出来,他非常热衷于飞行这件事。两人朝飞机走去,凯茨一阵紧张,想上厕所。要知道,一旦上了天,可就找不着上厕所的地方了。她咬了咬嘴唇,希望这种感觉会消失。瓦莱丽围着滑翔机最后巡视了一圈,转了两次螺旋桨,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的座位在凯茨前面,背靠着她的腿,头顶在她眼部的位置,凯茨听见他“咔嚓嚓”地系安全带的声音,随后他道:“凯茨,现在后悔可是来不及了啊!”

第一次发动时,发动机没打着。于是又发动了第二次,凯茨心里不禁暗想:要是发动不起来的话,在空中停下来也不一定。这一次终于发动起来了,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一架大型飞机在隆隆作响。她看见瓦莱丽伸出手做了个“OK”的手势,滑翔机开始动了。

瓦莱丽把机身换了个方向,凯茨觉得自己好像被结结实实地扔在了地上,伴随着上上下下的振动,她真觉得这件事荒唐极了。她不住地在心里说:是不是应该再快点儿?是不是出问题了?也许刚才就不该上来?想到这里她脸色发白。

瓦莱丽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机身又转换了方向,看起来没出什么问题。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瓦莱丽双手举过头顶,抓着A字架。发动机发出另一种声音,他们颠簸着穿过草地,风在耳边噬噬作响。凯茨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身边是树林、灌木丛,前面是瓦莱丽的脑袋和手。那些树木从来都没有离她这么近过。

“快飞到这些树上面去!”她在心里喊,然后闭上眼睛又想:“见鬼!听天由命吧。”又一阵轻微的振动之后,他们已经挣脱了地球的束缚,飘浮于清晨洒满金色的旷野上了。

冲出树丛,他们如坐空中。她看见野兔在旷野上相互追逐,母牛正慢慢朝食槽走去。

太阳升起来了。给湿漉漉的田地和篱笆蒙上了一层柠檬色的雾。凯茨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少女时代,这种感觉就像和伙伴们骑着摩托车兜风一样。

她的对讲机发出了声音,瓦莱丽在问她感觉如何。

“美极了,简直太棒了。”

“那我掉头飞回旷野去,怎么样?”

“行!好!怎么都行!”

“好吧,那我掉头了。

凯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个不停,生怕漏掉任何一处地方,她看着瓦莱丽双手控制A型架,有一种站在翅膀上。停在空中的感觉;往下看,飞机好像随时会向左倾倒似的。

“我们没有参考数据,现在的速度可能是每小时50英里。”瓦莱丽喊道。

她隐约只听见“参考”啦“五十”啦,此刻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东西了。

“高度……200英尺……”

“噢!”

“看,那儿是我们起飞的地方……”

那几间仓库看上去小极了,简直像玩具一样。他们看见有人正把车和另一架滑翔机从里面拉出来。瓦莱丽见了,喊道:“那是杰夫!我的朋友。这架飞机是他的。

他们往东南方飘去,穿过绿色的旷野,越过一道道围墙和篱笆。她看见底下蜿蜒着的A27和A24号公路,远处是个市镇,散布着棕色、灰色的屋顶。瓦莱丽问:“怎么样?”

“棒极了!”她喊道。

瓦莱丽告诉她,他准备往北去,飞得更高一些,然后再回来,“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太棒了!”

在布赖顿附近盘旋了一会儿以后,他们以每小时60英里的速度朝海滨方向飞去——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平静的蓝灰色的大海。

凯茨听瓦莱丽说准备做盘旋上升。他的话音刚落,飞机就盘旋起来。

“咱们得盘旋上升,越高越安全。”瓦莱丽告诉她,凯茨回答没问题。

返回的航程轻松愉快,脚下是平静的大海,嶙峋的石灰岩。飞越海滨的时候,凯茨看见了自己平时跑步锻炼的公路,看到了一排排整齐的别墅,想起了杰里米·阿沃卡多。“看!那些小别墅多漂亮!颜色多漂亮!”赞叹完了,她才意识到,对瓦莱丽来说这些小别墅只是些房子而已,阿沃卡多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冬日的太阳越升越高,天空越来越亮,却不像夏天的阳光一样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他们开始迅速降落,飞过一家农场,越过公路,景物在眼前变得越来越大。

他们“砰”地一声降落在草坪上,高个子杰夫一边用抹布擦着手上的油,一边朝他们走来。

“降落不稳啊!”杰夫叫了起来,“我可看清楚了”

“那是因为有倒灌风。”瓦莱丽争辩道。

“那倒也是。”杰夫道。发动机停了,瓦莱丽和凯茨解下腰带,杰夫钻过机翼,闪着眼睛朝他们望了望,一缕头发落在额头上。

“这位是……?”他向凯茨点点头,问瓦莱丽。

“她是凯茨·弗拉德。”

凯茨迈出机舱,感到腿微微有点站立不稳。杰夫朝她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两人握了手。他问瓦莱丽道:“怎么样?是玩儿了次悬的,还是玩儿了次稳的?”

“标准的稳妥型。”瓦莱丽道。

“这位小姐看上去玩儿悬的也不怕。”

“也许是吧,”说完他又摇了摇脑袋,“也许玩儿不了。

凯茨听了插嘴道:“这么说来,你也会飞行了,杰夫?”

“那当然,瓦莱丽就是我教出来的。”

仓库里有一个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发动机,杰夫说他正在清洁整修那个东西。说着他起身去倒茶。

凯茨忍不住问杰夫:“什么叫玩儿悬的?”

“就是叫你毛骨悚然,起鸡皮疙瘩的那种。”杰夫回答道。

“是不是很危险?”

“倒也不是。”

“那你为什么说让人毛骨悚然呢?”

“它看上去让人觉得可怕,其实对于一个老练的驾驶员来说,是再安全不过的了。”

“那是什么样的飞行呢?”

“比如说,低空飞行,快速转向等等。”

“做这样的飞行,只是为了显示本领吧?”

“当然,”瓦莱丽过来道,“这家伙是个业余的,别看他说得起劲,自己还没玩过呢!”凯茨看看他,又看看杰夫,一时不知该信谁的话。

凯茨觉得杰夫这人不错,因此当杰夫邀她再起飞一次时,她痛快地答应了。杰夫登上“闪电二号”,瓦莱丽登上另一架“闪电一号”。10点15分时,两架飞机并肩升空,越过树林,朝米德赫斯特的方向飞去

凯茨听见耳边呼呼响着风声,耳机里不时传来瓦莱丽的声音,一会儿告诉她看这个,一会儿让她看那边。飞机升到了1000英尺高度,她学会了怎么看高度表,脚下笔直的A29公路顺东北指向伦祁方向。

瓦莱丽一直平平稳稳,杰夫却不时地玩儿些花样,他一会儿往一侧倾斜,一会儿急剧下降。“小心这家伙!”瓦莱丽在耳机里向凯茨喊道:“他喜欢玩儿花样!”

杰夫的“闪电二号”急剧下降,朝两条公路之间的山谷俯冲下去。“闪电一号”也跟了过来,他们离公路只有100英尺高,离山谷有300尺高,杰夫还在不断往下落。

“这看上去很危险!”凯茨听出瓦莱丽的声音有一丝兴奋的颤抖,“不过玩儿起来倒是挺简单,只要看着输电线就行了。”

凯茨问他们谁飞得更好一些。

“我说了你可别去告诉他,”瓦莱丽道“当然是杰夫更好,只要他想于就能进入状态。”

“太棒了,”凯茨低头再看“闪电二号”时,它好像是在树丛里穿行一样。

“看他现在的样子,”瓦莱丽挥着一只手说,“这样的飞行虽然没什么太大意义,可看上去的确了不起。”

两架飞机重新飞回600英尺高度,底下是米德赫斯特墨绿色的森林地带。杰夫的飞机和他们并驾齐驱,凯茨看见他在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她问瓦莱丽:“我们现在上哪儿?”

“格里格夏。”

“什么?”

“你想往前飞吗?”

“那多有意思!”

“好吧,没问题!”瓦莱丽道。凯茨见他与杰夫打着手势,接着两架飞机又开足马力朝北驶去。凯茨看见了前几天晚上自己和瓦莱丽开车经过的那条路。现在想想,那好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一样。

“瓦莱丽。”

“怎么?”

“我……噢,没什么,谢谢你带我来。”

“别这么客气,小姐。”

两架飞机约十个翼幅,它们的中下方是A286公路,他们降到离地300尺的高度,农场和村庄脚下滚滚而过,向格里格夏而去。

凯茨听瓦莱丽叫了起来:“看!那是格里格夏城堡,瞧那片花园,还有汽车道!”

“是螺旋形的图案!”

“这样大的工程得花多少钱哪!”

“还有劳力!”

瓦莱丽把滑翔机下降了100英尺,往城堡的方向飞去。格里格夏城堡周围是一圈红砖高墙,墙外约50码开外是汽车道。车道的里圈一片水汪汪的,初看会以为是一条浅浅的河流,仔细一看会发现,那条河伴着车道呈螺旋状,是人工凿过的。

二层楼房仿佛站立在水的中央。河水很宽,不能说是沟,河上还有一座奶油色的桥。

从空中鸟瞰,整座庄园如鹤立鸡群一般,它像荒野中的一处世外桃园。到了春天,水仙花、蓝铃花会列队在枝头绽放。

“太美了,我要有钱就买下它,”凯茨叫了起来,“屋前的草坪是那么大,比约翰街还长。”瓦莱丽没有应声,他正朝杰夫使劲挥手,凯茨也顺势朝“闪电二号”的方向望去。虽然她听不真切发动机的声音,但还是从隆隆声中判断出,杰夫的发动机出问题了。

“杰夫有麻烦了!”瓦莱丽叫了起来,“发动机出问题了!”

杰夫的滑翔机冒着烟,头冲下往地面俯冲下去,瓦莱丽满脸焦虑:“我们跟着他,别出什么事!”这时只见杰夫一转弯,滑翔机改变了方向,稍稍升高了一些。在杰夫控制之下,滑翔机稳稳地落在别墅前的草坪上。

“干得棒极了!”瓦莱丽赞叹起来。凯茨能感觉出来,他是多么担心杰夫的安危。“闪电二号”滑翔机在草坪上滑行减速,最后停在了别墅车道台阶前。

瓦莱丽在空中朝杰夫挥手致意,耳机里传来杰夫的笑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声。既然杰夫安全降落了,凯茨觉得理应感到一丝轻松,可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危险还没过去。

“他没事儿吧?”她问瓦莱丽。

“没问题,”瓦莱丽道,“这里的草坪用来降落真是再好不过了”。

瓦莱丽向左转了个弯儿,往别墅后面飞去。

凯茨心里还是有些儿放心不下。杰夫从滑翔机里钻出来。这时有人正沿台阶下来,手里端着枪,其中两人正朝着杰夫逼近过去,还有一个朝天放了一枪。

“见鬼!出什么事儿了?”瓦莱丽大叫一声,急忙转弯,避开子弹飞来的方向。

“他们在向我们射击!”凯茨叫道,“是因为杰夫吧?”这时杰夫早已从机舱里出来了,他们在空中看不见他的脸,但见他两手高高举过头,做投降的样子。

瓦莱丽把飞机开到了一个子弹射不着,但又能看见杰夫的地方,凯茨虽然惊慌,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杰夫和那一群全副武装的人。他们看见杰夫放下手,和三人中个子最高的那一个交谈起来。那人脑袋上有一块秃的地方,正是在“酒鬼”酒吧里大讲笑话的乔治·福斯特。

杰夫在朝他们使劲挥手。他们把滑翔机往那边靠了靠,这回看得更清楚了:杰夫脸上带着微笑还在挥手,打着手势。“他没事,”瓦莱丽说,“让咱们降落。”

凯茨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底下有枪,还有三个枪手,还是呆在空中最安全……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在这种地方,枪并不是稀罕玩意儿,可话又说回来,刚才毕竟有人放了枪,就在一分钟前,他们还觉得杰夫遭遇危险了。

瓦莱丽说他想降落,既然这样,她还能怎么样呢?要是麦金尼斯,他会选择降落,要是布莱克赛,那可说不定,最后凯茨做出决定:

“降落吧!瓦莱丽,下去能伸展腿脚。”

25

瓦莱丽迅速降落在“闪电二号”旁边。杰夫和乔治·福斯特行朝他们走来,有人拿走了福斯特手里的枪,此刻他空着手,满脸堆笑的样子。

“真对不起,”福斯特说起话来嗓门洪亮,“我们不习惯这儿有不速之客,您知道吗?我们这儿的客人有点儿受惊。”

“我是瓦莱丽·托玛斯。”瓦莱丽边说边拉着凯茨钻出机舱。

“那位是弗拉德小姐。”杰夫很放松。

“你们伙伴说,是引擎坏了,”福斯特说,“进屋喝一杯吧?”瓦莱丽没推辞,一行人拾级而上。瓦莱丽问杰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是汽油不太干净。我得赶紧清洁油箱,问题不大。”

“那些人来干什么?”

“他们只是有点儿大惊小怪而已,放枪的是个园丁,枪走火了,他们自己也挺尴尬的。那个大块头儿福斯特说让咱们喝杯茶,然后再见见这儿的主人”。

“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想他们是认真的。主人好像是一个什么教授,还有他的女儿。”

福斯特显然一直在听他们说话,他插话道:“是海利教授,他女儿是雷切尔小姐。”

四人走上台阶,来到两扇巨大的橡木门前,周围的园丁和工人已经散开各忙各的去了。福斯特俨然是这儿的主人一般。

“欢迎来到格里格夏城堡。”乔治在致欢迎辞。

门开了,里面是灰色大理石的大厅,周围是雪白的墙,整个大厅是五边形的,每面墙上都有一扇深色的木门,大厅里没有楼梯。除了福斯特,大家都穿着橡胶底靴子,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大厅里回响。“这地方不错吧?”富斯特问。凯茨正在看安在大门上的警报器。

“你们知道这里的历史吗?”一行人穿过第一扇门,福斯特道,“知道格里格夏和福斯特的事儿吗?”他们来到一间铺着红地毯的小厅里,“贵族格里格夏为奥利佛·克伦威尔作战,他干得不错,得了这座城堡。”

说着他们进入另一间有台阶的大厅里。“格里格夏什么都不缺,只少个继承人。后来他娶了村里一个名叫安妮·福斯特的姑娘,所以后来这地方叫‘格里格夏·福斯特’。安妮不足20岁,格里格夏那时已年近五十,而且老是对安妮特别粗暴。”

福斯特把他们引进一间明亮通风的大厅,冬日的阳光从落地长窗照射进来,屋子一头是缀着流苏的家具,另一头放着一张笨重的桌子。“请坐。”福斯特边说,边拉动一条厚重的丝绳召唤仆人。

“安妮·福斯特一直没有怀孕,格里格夏家族的人怀疑安妮是否会生育。有意思的是,村子里别的福斯特家族的人却人丁兴旺,生了一茬又一茬。”

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快步走进屋里,她身着传统的里外两色围裙,福斯特让她去沏茶。征得大家同意后,他说:“来四杯茶,贝丝,另外再给雷切尔小姐和教授冲些咖啡。”贝丝走出屋外。

“我讲到哪儿了?”福斯特朝大家摆摆手示意就坐,然后接着道,“对了,安妮自小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在战争中死了。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安妮才会嫁给格里格夏老爷。”

“那个小伙子叫埃德温·斯莱,后来他回来了。当得知自己的心上人和格里格夏老爷结婚的事后,他简直要气疯了。他发誓要把安妮夺回来。他简直怒不可遏,不过村里的老人们说服了他,后来他来到这里为老爷干活,再后来安妮就有了身孕。

“村里开始有些议论,不过从那时开始格里格夏老爷却对安妮越来越好,而且开始向村里的穷人施舍,为村民们开集市。”

听到这里,凯茨向瓦莱丽眨眨眼。

福斯特道:“第二个孩子出世了,是个男孩。格里格夏简直高兴坏了,他为全村人开了宴席,让大家饱餐一顿,有烤牛肉,猪肉,还有各种蔬菜水果。这样一来,村里人都站到了埃德温一边。

“埃德温和邻村的一个表姐结了婚。婚后他还在老爷这里干活,安妮后来又添了一个孩子。30岁那年,安妮死了,格里格夏悲痛欲绝,这时能安慰他的只有埃德温。埃德温告诉老爷,为了这些孩子,得健康地活下去。”

“自那儿以后,埃德温成了这儿的管家,格里格夏老了,他常常坐在一边看管家在草地上带孩子们做游戏。最后格里格夏去世了,死的时候他很满足。他给了埃德温一个小农场,斯莱家的人现在还住在那边。”

贝丝端着茶盘走进来,凯茨注意到她穿着老式的黑色长袜。“茶来了。”福斯特道,“谢谢你,贝丝。”

凯茨对螺旋状的车道和小河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对此,福斯特解释说:“第一个孩子出世后,格里格夏老爷开始修茸城堡,这些河原来只是几条沟。”他啜了口茶,“安妮喜欢水,喜欢看水鸟。格里格夏老爷要让这儿处处能见到水,所以这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沿着车道走,身边总有水。这车道总长有4公里,但如果走直线的话,从大门到这儿也就半英里路。”

“水?”凯茨问,她注意到杰夫不时朝窗外张望着。

“在这儿,水意味着富饶,多产,尤其是跨水而过。”

“可是格里格夏算不上是‘多产’啊。”瓦莱丽笑着说。

“是啊,但这儿的福斯特和斯莱两家却人丁兴旺。”乔治接口说,他也注意到杰夫不安的样子,“杰夫,你怎么啦?”

“嗯,”杰夫有点儿心不在焉,“真不好意思,我是在想……那个发动机。我得去看看到底哪儿出问题了,得把它修好。”

“当然,您需要什么工具吗?”

“不。谢谢,我有。”

“那,是不是需要我们——”

“帮忙?当然。如果需要帮手的话,我会开口的。”杰夫看了看瓦莱丽,瓦莱丽刚要抬头说什么,福斯特突然大声说:“雷切尔小姐,海利教授来了。”

只见两个人走进屋里。走在前面的是雷切尔·海利。她高高的个子,修长的腿,一头浅得几乎发白的头发,脸上一对闪闪烁烁的绿眼睛。她看上去很摩登,很俏丽,很能吸引男人的目光。走在后面的是海利教授,他个子更高,有些驼背,好像是在隐藏自己的高度似的。

虽是父女,两人的性格却大相径庭。雷切尔小姐外向开朗,她的父亲却沉着脸,看上去很内向。他的头发也是那种浅得发白的颜色,眼神很阴郁。他一边点头一边向屋子里的人打招呼。用“阴沉威严”这个词来形容他,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至于女儿,我得用“光彩夺目”这个词了。凯茨一行开始做自我介绍:

“凯茨·弗拉德。”

“瓦莱丽·托马斯。”

“杰夫·托马斯,和他不是亲戚。”说到这里,杰夫笑了,“至少目前为止还不是。”

教授说话速度很慢,声音也不大,听起来像在作检讨一样:“我叫萨缪尔·海利,是这儿的主人。这是我女儿雷切尔。欢迎你们到这里来。我很抱歉,刚才底下人用那种方式欢迎你们。为了弥补一下,请留下用午餐好吗?”

“太好了,海利先生。”杰夫先发话了,“正好我的滑翔机生了点儿毛病,”他用手指着窗外,“要耽误会儿工夫,我得去……”

“离开一会儿吗?当然可以。乔治会很乐意帮你这个忙的。”海利扭头对瓦莱丽和凯茨说:“那么二位就在这儿和我们共进午餐吧。”

“太感谢了。”瓦莱丽的回答,他看上去似乎被海利教授的女儿迷住了。雷切尔说话里,语气充满自信,眼睛不时地打量着凯茨:“各位也许都知道,这儿是个研究中心兼产科诊所。上午我在这里很忙,大概到下午一点工作才能告一段落,所以现在只有先委屈各位一下。如果大家愿意的话,乔治可以先带你们到各处参观一下。”

福斯特点点头站起身来,见没人反对,雷切尔又说:“很高兴能和各位共享周日的午餐,我已准备了牛肉。”

接下来的沉默有点儿令人尴尬。二位主人一走,杰夫明显地活跃起来。他表示自己得尽快去修理他的“闪电二号”。乔治·福斯特给他指了指路转身说:“各位,是再喝几杯茶呢,还是到各处走走?”

他们此刻所在的是城堡东翼。据福斯特说,这里有仆人的屋子、厨房,几间客房,一个电脑机房,还有两个小图书室。

“这半边没多少可看的,咱们还是去西边看看吧。”乔治说。

他们穿过刚才路过的几个大厅,来到城堡的西翼。这里的地毯是深蓝色的,墙是粉白色的。

“大多数客人都住在这边,这里有八个套间,一个起居室、两间卧室。每个卧室都带盥洗室,其中四个套间还配了桑拿浴室。这里还有一个小型室内运动场和一个温水游泳池。”

门上插着一把金闪闪的钥匙,福斯特边说边拧开钥匙,让大家进到屋里。这里铺着上乘的地毯,摆放着精致的家具。墙上挂着几幅画,厚重的窗帘掀开一角。

瓦莱丽在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语气里充满妒嫉和羡慕。

“来这儿的都是些名门望族的太太。”福斯特看了眼凯茨,“对她们来说,这些东西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过……”

“您是不是认为这里不可能接待这么尊贵的顾客?”

“那么安全问题怎么解决?”凯茨尽量让自己的问题显得不太突兀。福斯特笑了,只说他们考虑到了这个问题。这时,凯茨才突然意识到,对别人来说,自己只是偶然做客的而已。

午餐摆放在别墅东翼的客厅里。海利教授和女儿并排坐在一起。雷切尔对面是满面微笑的凯茨。杰夫还在外面忙着,他吃着牛肉三明治与贝丝和机修工打成一片。看上去他和贝丝倒像是老朋友似的。

午餐是典型的英国式的“烤牛肉、约克郡布丁、炖土豆、白菜和豌豆摆满了一桌。雷切尔说:“我们在星期日吃英国菜,感觉我像过感恩节一样。”

“我的女儿有点儿反复无常,”海利教授轻描淡写地说,“她走到哪儿就会喜欢上哪儿的东西,要是在柏林,她准会说自己迷恋德国菜。”

“我倒是特别欣赏美国风味。”瓦莱丽接过话茬:“对于麦当劳的东西,我随时胃口大开。”

“要是连续吃上几十年,你就不会这么说了。”雷切尔说,“等着吧,到时候,麦当劳这样的连锁店会开满每个角落。所有的薯条都是一个样子一个味道,连调味汁都是全球统一的味道。我可不想这样,我喜欢琳琅满目,多种多样。”

“那么能否请教您对汉堡包的看法?”瓦莱丽紧接着问。凯茨听出他说话时语气轻浮,不免感到一丝恼怒。可转念一想,又原谅了他。

“这有点儿像连锁的假日饭店一样。”凯茨也加人了讨论,“它们都一样。早晨一觉醒来,你简直搞不清自己是在地球的哪一端。”

“对,我同意。”雷切尔笑着说,“是无休止的追求效率导致了这种雷同。国际化,标准化造成丧失了个性色彩。”听了这席话,凯茨觉得自己和雷切尔有点相识恨晚的感觉。

“拿汽车来说吧,”教授说,“过去一眼我能分辨出哪些是通用公司的汽车,哪些是福特的车。可是现在,它们之间看上去没什么两样。那样子不是像一条鲨鱼,就是像一只海豚,简直分不出谁是谁。”

“可是鲨鱼和海豚不一样,鲨鱼是原始的鱼类,海豚是哺乳动物。”雷切尔说。

“是啊,”教授感叹道,“进化速度还是赶不上设计师的进步来得快啊。”

“千万别在凯茨面前提进化二字。”瓦莱丽半开玩笑地说,“说到这个话题,她会咬住不放的。”

“是吗?”这句话显然引起了雷切尔的极大的兴趣,她问凯茨:“您在大学里学什么专业?”问完,她又马上纠正自己,补充道:“你获得的是什么专业的学位?”

“心理学,”凯茨回答,“还有动物行为学。我的辅修课是基因和进化,我还学了三年社会生物学。”

“你肯定对我们这儿的工作感兴趣。”教授说。

“当然,我想也是。”

“乔治·福斯特带着你们四处转过了吧?”

“是的。”凯茨回答,“我们看了别墅西翼以及治疗区。没去小剧院,还有实验室。因为你们在里面忙着,所以没进去打扰。”

“您了解我们这儿的工作吗?”

“不太了解,只知道这是个诊所。”

雷切尔说:“格里格夏诊所其实是一所疗养院兼专门医院。由我父亲接待治疗那些特殊的女病人。”“什么样的治疗?”

“生产控制治疗。”海利回答。

“生产?”瓦莱丽疑惑地问。

“就是生孩子。”凯茨说话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对。”雷切尔接着道,“我们接待不孕不育症患者,尤其是那些由于心理压力而导致的疾病。我们对她们进行心理治疗,让她们在这儿感到自在、轻松。有这一点对于怀孕很重要。”说到“怀孕”二字时,雷切尔的目光锁定在凯茨身上。

“这听起来像是要把她们养尊处优地供起来长肉一样。瓦莱丽道。

“说得没错,托马斯先生。现在这个社会,人们把苗条看作动人、美丽,生育能力因此而大大下降。女人体内一定的脂肪含量是分泌荷尔蒙的重要的因素。厌食症患者和经常跑步运动的人——”

“我就经常跑步。”凯茨插嘴道。

雷切尔朝她笑了笑,接着往下说:“这些人往往会得不孕症。

“我倒希望真是这样。”凯茨说。

雷切尔笑了:“这是因为体内脂肪含量不足,荷尔蒙失去平衡,体内机制发生紊乱。”她说话时,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凯茨的脸。凯茨边听边频频点头,二人谈得很投机。在场的男人好像成了旁观者。凯茨感觉到,瓦莱丽好像不太高兴。不过雷切尔倒是对自己很感兴趣。不知道这是出于礼貌,出于学术上的兴趣,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

“虽然现在还有男人喜欢丰满型的女人,可毕竟越来越多的女人在追求那种正常的美。”雷切尔侃侃而谈,谈话已经完全被两个女人垄断。

“每当有病人来,我们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让她们保持健康,保持平静、快乐的状态。这里的环境很好,尤其是在春天和夏天,很利于治疗。关键是要让她们在这里能完全放松。

凯茨想:要是真像她说的那样,神情紧张会怀不上孩子,自己还服什么避孕药呢?

“病人千里迢迢到这里来求助,我们应该尽力帮助她们。给人做这样的治疗压力很大,病人的要求很明了,就是要怀上孩子。她们的丈夫往往是巨头豪富类的的人物,她们不希望这些事情被公众传得沸沸扬扬。这就增加了我们的工作难度。她们得保住自己的隐私,这一点只有我们英国人才能办到。这就是为什么这家诊所不在美国而在这里的原因。病人在这儿用的都是假名,比如罗斯、埃来莉什么的。到了这儿,她们应当换下自己平时的装束,换上宽松休闲的衣服,卸下各种负担成为真正的女人。这里温馨、自由,许多人离开这儿后,还愿意回来享受一段这种隐姓埋名的悠闲生活。”

这时,海利教授插话说:“我们尽量保密,不让新闻界靠近半步。这儿有一批保安人员,他们忠于职守,薪水很高。只要新闻界得不到半点风声,他们就能报功领赏。”说完,他摆了摆铃,贝丝走来。

“现在我想各位都知道了这儿是个什么地方接待什么人。各位也一定能理解为什么你们来的时候,手下会那么惊慌失措了。”

瓦莱丽扭头看着窗外的杰夫,凯茨有点儿不自在。

“我们想弥补一下。这个周末,我们要请一些朋友、同事和过去在这儿工作过的人一起来热闹热闹,你们几位也来参加吧。怎么样?”

“当然好!”凯茨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瓦莱丽提起了杰夫:“他出去好一会儿了,我得出去看看他忙得怎么样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屋外走去,他的耳朵根有些发红。

“凯茨。”雷切尔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你的朋友瓦莱丽好像还是不太高兴。帮我们打打圆场吧。我真的希望这个周末你们各位能来。”

“我会告诉他的。”凯茨说,“不过没有十分的把握。他好像情绪不太好。”

“亲爱的,你不会不来吧?”

“当然要来。我已经接受了邀请,雷切尔。谢谢你,我一定来。”

“那太好了。”雷切尔眼里含着一丝笑意。

“到时候你们可以好好聊聊,还可以仔细参观一下这个地方。”海利道。

“那太棒了,教授。谢谢。”凯茨看见窗外,杰夫正伸着双臂比划着什么,一副要飞起来的样子,瓦莱丽正笑望着杰夫,看来他的情绪已经好多了。

不到4点,两架滑翔机相继起飞。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不多一会儿,两架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仓库前的空地上。杰夫满脸放光,很兴奋的样子,“这天过得不坏!”

“我倒觉得没什么特别。”瓦莱丽说话时面元表情,凯茨简直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

不到20分钟,两架滑翔机被推进了仓房。凯茨的身上轻松了许多,不过身上好像蒙上了一层灰,她很想立刻洗个澡。她接过瓦莱丽的车门钥匙,先上了车。瓦莱丽和杰夫正在握手告别,两人亲密的样子。一丝妒嫉掠过凯茨心头。

分手前,杰夫跑过来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险些忘了和你说再见。”他笑起来一脸天真,“再见,老兄!”

杰夫钻进自己的老爷车走了。听瓦莱丽说,杰夫16岁时就有了这辆车,他特别喜欢它。“也许是没有女朋友,所以就移情别恋到车上了吧。”

两人朝布赖顿驶去,一路上东拉西扯聊着。瓦莱丽说,圣诞节期间自己准备和杰夫一起去葡萄牙玩滑翔机:“以前去过两次,你想跟着一块去吗?”

不知道为什么,凯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倒是很想去,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从案子中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