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那家殡仪馆在车站前商业区的后街上。新开翻查了电话簿知道,在这一带,包括从百合山到新百合山,殡仪馆只此一家,名叫“安本殡仪馆”。

新开推开了殡仪馆营业部的玻璃门。

“您好!”一个壮年男子在店堂口接待了他。

“是老板吗?”新开客气地问。他走进殡仪馆,还是生平第一次。经营者知道来客忌讳,来客也不像走进茶室或弹子房那样,可以轻松愉快地问长问短。

“我是老板。”粗脖子男人不动声色地回答。

“那么,您是外面招牌上写的安本幸吉先生吗?”

“是的。”

“冒昧得很,我想打听一下。”新开怯生生地开口说。“是关于接尸车的事,想稍许请问几句。”

“接尸车的事?”安本反问了一句,有点惊讶。“是敝店的接尸车吗?”

“是的?”

“接尸车怎么啦?”

新开觉察到,安本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片阴影。

“事情是这样的,有人看到,贵店的接尸车在清晨和深夜都开出去过。”新开稍微点了他一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安本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他眼皮低垂,下陷的小眼睛内射出了怒火,粗壮的脖子微微发红。这突然的变化倒使新开有点胆怯。“你是说敝店的接尸车有什么毛病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又是什么呢?一个人做买卖,总可以挑出什么毛病来的。”安本大发雷震,“你给我快滚!”

“别发火,老兄。看到贵店的接尸车开来开去,生意兴隆嘛,这不是件好事吗?”新开言不由衷地奉承说。

“刚才你不是说,敝店的接尸车是在清晨和半夜开出去的吗?那样的时间,接尸车怎么会上街行驶呢?”

“贵店的接尸车有几辆?”

“只有一辆。”

“只有一辆吗?”

“是呀。你快给我回去,别惹得老子再发火!”

“以前用旧了报废的接尸车,有没有卖给什么人过?”

“怎么会有这种吃饱饭没事干的家伙呢?”

“那么,在年轻人中间,会不会有这种吃饱了饭,成天瞎折腾的家伙呢?”

“年轻的家伙?”安本发出了呻吟,凝视着新开。他的脸色显得有些狼狈。他是个色厉内苒、但心地还不坏的人。

看来,那辆接尸车的出处,就是这个殡仪馆了。新开下了结论。深信不疑了。

那天,他从鸿二的话中受到启发,马上奔进了一家书店,站着翻阅了一本《无线电操纵入门》,这才知道有一种无线电装置,呵以遥控汽车和直升飞机。一般来说。使用无线电遥控有一定的条件。电信管理局对非法电波是实行监管的,要是捕捉到了非法电波,当即逮捕有关人员。但是,如果频率和输出功率在限制范围之内,谁都可以自由使用,这就是所谓“一般民用电波”。这种电波,在市区约可到达五百米远的地方。在发射机上装天线,用操纵杆对汽车或直升飞机进行遥控,天线越长,遥控的距离也越长。

掌握了这些知识后,新开就给汽车经销公司打了个电话,提出了询问。技术服务部的主任这样答复:接尸车使用的是“皮由克”、“卡迪拉克”和“王冠”等牌子的高级轿车。要使接尸车能够自动控制,必须具备两根操纵杆:左边一根操纵齿轮的三级变速及返回,右边一根操纵制动器、加速器和左右转变。这就是说,在接尸车上,如果装上接收机,能够接收发射机发出的电波,遥控就能实现了。

新开想,无人驾驶的接尸车,就是一辆远距离操纵的汽车。

黑泽科长的死,也可能被那辆接尸车利用上了。他正是为了寻找接尸车的出处才到殡仪馆来的。

“我说老兄,贵店的接尸车上,有没有无线电控制的装置?”

新开干脆打破沙锅问到底。

“别开玩笑啦。运载死人的接尸车是神圣的东西,亵渎死人的事,我们怎么干得出来呢?你别给我胡扯淡啦!”老板气势汹汹地嚷了起来。

正当这时候,一个男子走进店来。这是个高个子年轻人,身穿斜纹布工装裤,蓝色薄毛衣。他的跟睛里,发出一种执拗倔强的光芒,但在瘦长的身躯上,又浮现着一种小青年特有的哀愁。

他的年龄在20岁左右。

“昭一,快到里边干活去!”安本看来像在斥贡年轻人,实际上却在窥视新开。他刚才那股凶相已经消失了,脸上浮现出卑躬屈膝、不知所措的笑容,看来使人啼笑皆非。

“有事吗?”昭一向安本瞟了一眼。

“快到里边去!”

“现在我不是才从补习班回来吗?”

“别缈嗦,到里边去嘛!”

昭一是个没考上大学的人。新开和安本父子相互看了一眼。

这时候,在新开的记忆中,就像电影中的闪回镜头那样,同时出现了驾驶接尸车的黑泽科长及昭一两个人的身影,而这个昭一,就是当夜在接尸车开走之后,在坡道上向自己窥视的那个高个子男子。

昭一在回看了新开一眼之后,脸色刷地变得紧张了。他像逃跑一样地往里边去了。

“喂,等一下!”新开叫住了昭一。

昭一有些跌跌撞撞,转身回来了。

“驱动无人接尸车的,就是你吧?”

昭一的脸色大变,安本也是一副尴尬的表情。

“这是闹着玩儿的事吗?”新开问道。

“你知道了吗?”安本也问昭一。

昭一低下了头,弯着腰,承认自己干了胡作非为的事情。

“不过,刑警先生,”昭一头也不抬地说,“驱动接尸车,无非是玩玩的。我两次报考大学,都是名落孙山,心烦意乱,闲得无聊,就在一辆报废的接尸车上安上了无线电装置,只想让它出去走走,吓唬吓唬人家,让别人在酒后茶余去谈狐说鬼,不是也很有趣吗?我只是这样想的。”

“那辆安上无线电装置的接尸车呢?”新开问道。这个补习班学生竟把新开当做刑警了。

“在后面的车库里。不过,从那一夜以来,没有再让它开出去过。”

“那一夜你又怎么样了?”

“把死人装进接尸车驾驶室的。可不是我啊。”昭一继续说。

“不知是谁,知道了那辆接尸车的频率,就用发射机把接尸车引导过去了。频率是很容易知道的。在接收机上,根据频率的不同,装置着红色或黄色的天线。只要频率一致,对方的输出功率比较强,就能够把车子引导过去。那天夜里,接尸车是向新百合山的方向开的,但是突然,它在小学校的后边消失了。我连忙摇动操纵杆,五六分钟之后,接尸车又循原路,从小学后面开回来了。可是我一看车子,吓得我魂不附体。驾驶室内坐着一个男子。我仔细端详,那男子竟是个死人。”

“是这样吗?”新开舔湿了嘴唇,问道。

“昭一,你别说了。”安本用严肃的声音打断了儿子的话,接着说下去。“把接尸车召回来之后,昭一浑身发抖。我一听情况,感到接尸车上有死人,怎么办呢?我们是习惯于处理死人的,一检查,从身份证上知道,死者名叫黑泽和男,住在自由山的一个公寓里。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被害,但是想叫他在家属的身边升天,于是就把尸体塞进别的车子,特地在当夜运到了那个公寓附近。在搬运尸体的时候,我都没让昭一碰一碰,免得留下指印。”

“仍然是用接尸车吗?”

“殡仪馆嘛,还是有轿车的。”

那么杀害黑泽科长的,还是近野良子。新开这样想,不禁深深地吁了口气。

那天夜里,黑泽科长确实到了良子的公寓,他给家里打过电话,谎称他在涩谷,这是良子给他设下的一个圈套。实际上,良子肯定目睹过那辆无人接尸车。在女性中,像她那样精通机械与无线电的人是少有的,她马上识破了无人驾驶车的机关,还进而把它利用到杀人的诡计中去。她把频率调到同无人接尸车相一致,再用较强的输出功率把车子召唤到公寓附近,把杀死的人飞快地装进了驾驶室。接尸车的主人发现车上装着尸体,大吃一惊,这才把尸体运到别的地方,把它处理了。良子记得,她在什么杂志上读到过这样的话,杀人时,与杀人的方法相比,尸体的处理更为困难,但她却轻而易举地处理了尸体。而且,在装置无人接尸车的当事人和良子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当事人在抛弃了来历不明的尸体之后,怕后果不堪设想,一直未向警察报案。

那天夜里,新开偶然给良子打了个电话,根据这一点,她不在现场这一条也就成立了。结果是。特地把尸体运到他家附近的安本父子也好,新开也好,可以说,都成了由她牵线的傀儡了。

结局呢?对于蹂躏了自己青春的科长,近野良子并没有饶过他。新开这样想,感到了一种依稀的悲哀。看来,良子是个理智而聪明的人,在她的身体内流动着的,仍然是同普通妇女相同的血液。对于这一点,他表示了感慨。

这些事情,要不要去报告警察呢?新开这样想,现在更重要的是,为了向殡仪馆的父子表明自己并不是刑警,他伤透了脑筋,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