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卡洛斯-奥利里熟练地把手里的银丝做成一个耳环圈,然后迅速地剪掉多余的部分。“我为什么要和你谈话?”问我的时候,他连看也没看我一眼。

“见鬼,卡洛斯,这个我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话呢?”我坐在他旁边的草地上。这儿是伯克利商业中心的人民公园。它曾是平民百姓谈论、参与政治活动的地方,现在却成了那些无家可归者、生活漫无目的者的避难所;同时,它还是一个非法的毒品超级仓库。这里气味怪异,我一会儿也不想在这里多待。15分钟过去,他做好了一副耳环,我们之间却只进行了一些无聊的闲谈。太阳就在头顶上明晃晃地照着,我全身燥热,再也没有耐心等待卡洛斯告诉我一些有用的东西。

卡洛斯建议我再坐一会儿。我拒绝了,站起来说:“今天全国有一半的人想和我谈话,卡洛斯。如果你不想说什么,那么,我还是走吧。”

“等一会儿,等一会儿。不要这么生气嘛!”他剪了一下耳环的接合处,把正在冒烟的烟蒂放在他的有水晶珠子项链的盘子里。他大约50岁,由于长期生活在户外,脸上饱经风霜,皱纹很深。他穿着紫色的衣服,戴着一串珠子项链,脚踏一双凉鞋。一脸大胡子使他看起来有些可怕,在伯克利之外的任何地方,他都会被人看作是一个逃跑的疯子。

他眯起眼睛抵挡着太阳光,说:“也许我们有一个沟通的问题。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会想和一个像我这样从旧时代过来的无业游民说话?”

“一个叫查克-凯伦伯格的人说你有可能知道一些共和军的信息。”

“凯伦伯格?”

“凯伦伯格。”我重复了一遍。

“噢,我认识他,联邦调查局的。”

“他说,也许你听过共和军说起枪战之前洛杉矶发生了什么。”

“谁?我吗?他一定是找错了人,我不是那个卡洛斯-奥利里。”

“也许是他错了吧。你看,与你谈话真是特别的有趣。但是现在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干。”我站起来,把包挎在臂弯里,“再见。”

“不要气急败坏地走开,美丽的女士。”他拿起他刚做好的耳环——上面有着长长的水晶悬垂物,递给我,“把这送给你。让我把它们装好,这样它在你的手里也不会遭受散落的命运。”他用一张黄色的纸包好耳环,向上举着递给我:“祝你好运。”

“祝你好运。”我把耳环放入包里,放了10美分在他的手里。

卡洛斯又捡起那还在缓慢燃烧的烟蒂,再次点燃,像以前那样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我走到人行道时,他正随着一种神秘的内心的交响乐而扭摆着身体,好像我根本就没出现过。

我说过,我在伯克利长大,我对这里很熟悉,卡洛斯-奥利里不是我获得信息的惟一渠道。在艾米莉住的医院外举行的游行,让我想起自己还认识那么多人。

我看见了我妈妈的朋友珀尔米特夫人,她正站在她家房子旁边阳光照耀的花园里栽种郁金香。只见她戴着一顶宽檐草帽,着一身斜纹粗棉布工装裤,跪在地上——真是一幅美丽的图画。她卷卷的头发从帽子下面钻出来,太阳在她有皱纹的脸上留下一片温柔的、银色的阴影。

珀尔米特夫人的听力几年以前就开始减弱了。我拿出照相机,在离她大约10英尺远的地方跪下时,她显然没有听见我发出的声音。我已经给她拍了两张照片,她才感觉到我的存在,眼睛转向我。

“噢,玛吉,亲爱的,是你呀?”她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只是把几绺露出来的头发放回帽子中,“你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

“一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拍尔米特夫人。”当她正面对着镜头时,我把焦距又调了调,给她拍下了第三张照片。然后我把照相机收好,朝她走了过去,“你看起来很美丽。我会把照片寄给你的。”

她把一只手伸向我,紧紧地抓住我,逼迫我蹲在她旁边。然后她递给我一把铲子和一小桶骨粉:“我正想着你要路过就好了,你果真就来了,就像以前那些日子一样,还带着照相机呢。有一次,我还问你妈妈,是不是可以给我一张你上学时的照片,这样我就可以知道你长得什么模样。我看见你所有的形象都是你在摄像机后面工作着。”

我笑了:“扛一台摄像机是我惟一的露面方法,现在仍然是。”

她微笑着抬头看我的脸:“亲爱的玛吉,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总是知道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吗?”我把一茶匙骨粉倒入她刚在有护根的泥地上挖的3英寸深的洞里。“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就觉得生命是一幅巨大的、没有成形的图画。没有人给我指路,我就在里面徘徊,永远在迷茫中前行。”

“那些年,我觉得你是少数几个精于计算的人。”她温柔地笑着,递给我一根郁金香茎,“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的,宝贝?”

“共和军。”

“太可怕了。”她装作惊慌失措地举起了双手,“有很多年没有想起过那群暴徒了。他们是你的新项目吗?”

“算其中的一部分吧。”

“为了讨好你,我想我得帮你点忙。但是怎么帮呢?”

“你知道一些事情。”我又栽好一棵郁金香,“在洛杉矶枪战之后,共和军在伯克利又有过短暂的复兴。”

“短暂而且激烈。”她肯定地说,“他们在整个城市画画、写字,‘那些剥夺人民生命的法西斯分子去死吧!’不是原汁原味的,是吗?”

“你知道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住在哪儿吗?能找个人和我谈谈吗?”

“我想那些还在监狱里待着的人是很容易找到的。至于他们想不想与你谈话,则另当别论。贾奇-盖茨也许能帮你。”她正了正帽子,“你还记得那个盖茨吗?在中风前,他是一个联邦法院的法官。”

“贾奇-盖茨怎么样了?”我问道。

她苦思冥想着,思维都早已越过了贾奇-盖茨,然后说:“还有萨拉-简。”

“萨拉-简-穆尔?”我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个名字,“她向福特总统开枪了?”

“你有一个好的记性,就像你的妈妈一样。”她说,“你应该和萨拉-简谈谈。我相信她仍然在狱中的某个地方。在赎身谈判中,她是海斯特家族和共和军的联络人。我想她是一个簿记员,曾经留在海斯特身边做过一段时间文书工作。她不仅是留在伯克利的共和军的密友,还是联邦调查局的成员和给警察局提供情报的人。”

“我曾听你说起过阿普里尔-富尔吗?”

“没有。真的。和萨拉-简谈谈吧。”

“你是怎么认识这个女人的?”

“这里的人都知道她。她会和我们一起参加‘又一个争取和平的母亲’的游行示威活动的。”她说,“她有一大笔继承得来的钱。我想这就是共和军为什么想和她交往的惟一原因。这个女人为芭蒂-海斯特牵肠挂肚,总是打电话到她家里,企图通过谈判释放她。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说。也许她有一种英雄情结,我不知道。她是那么想救出芭蒂,就在联邦调查局逮捕芭蒂几天后,她就疯了,她企图枪杀福特总统。”

“我还能相信她可能告诉我的东西吗?”

“啊,说得对。”她的目光逐渐黯淡下去,在沉思的时候又栽好了一棵郁金香。然后,她抬起头用她那清澈的蓝眼睛看着我,“我们进屋去,跟享利打个电话。”

珀尔米特夫人撑着我的肩膀站起来,膝盖站直时她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谈起共和军,贾奇-盖茨在电话里的第一句话便是:“他们杀了人便逃走了。”在他数着受害者的姓名时,我的身上就有一股寒气透过。“默纳-奥普萨尔夫人,一个好女人,是四个孩子的妈妈。在萨克拉门托地区的一次银行抢劫中,奥普萨尔夫人就在射程之内。银行里的目击者说艾米莉-海瑞斯扣动了扳机。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从洛杉矶那儿幸存的三个人是海斯特和另外两个叫海瑞斯的人。一些新兵就躲藏在那儿。他们靠油漆房屋和抢劫银行来维持生计。我相信他们正在募集资金,想把那个杀人嫌疑犯马库斯-福斯特救出监狱。那次银行抢劫计划得很好——一些东西如汽车提前就偷到手了,伪装也早就买好了。他们带着大约两万美金逃走了。”

“还杀了一个妇女。”我说,“你刚才告诉我的听起来和共和军其他的不法行为完全一致。但这不是我所感兴趣的那件案子。奥普萨尔夫人也许不是共和军杀的惟一一个人。”

“你认为我能告诉你些什么?”贾奇-盖茨问道。

“一些姓名。他们待在洛杉矶的时间里,任何一个可能与他们有过接触的人的名字。”

“我会去找一找,但是否有人愿意与你谈话我并不抱希望。在杀人方面,法规并没有什么限制。”

“如果你听到什么,你可以通过珀尔米特夫人告诉我。”

挂上电话的时候,我一定把失望留在了脸上。珀尔米特夫人坚持要我走之前再喝一杯茶。在答应一定打电话联系后,我们互致道别。

我穿过校园走向艾米莉住的医院,心里充满了怒气,想对每个冲我走过来的人发泄。道路上仍然留着许多标语,有两个城市警察正看着它们。游行者还站在人行道的旁边,我走上街道的时候,他们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四周没有看见一个新闻工作者。

前门旁边的架子上有一张当地的报纸,头版头条写着:艾米莉-杜尚斯-林格斯已濒临死亡。

艾米莉过了一个安静的晚上。我帮助护士给她洗了个澡,然后费力地给她穿上一件新的棉衣服。

艾米莉以前曾是一个杰出的运动员,像我一样,是一名跑步、游泳运动员。她6英尺高的身体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肥肉上下左右晃动。现在,那薄薄的一层肌肉仍附着在她的骨头上,但已经明显地萎缩了,变得松弛而丑陋。除了一对石头般坚硬的Rx房仍然高高地耸立在她的胸脯上以外,以前的那些东西在她身上荡然无存。

当我谈到艾米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可以晃动时,也包括她的Rx房。她的胸廊上除了纽扣外,空无一物。在她遭枪击的几周以前,由于一些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原因,我那务实的毫不追赶潮流的姐姐通过外科手术装上了两个充满盐块的巨大的Rx房。

就在她毫无知觉地一点点失去自身拥有的东西时,这些人工制作的模仿的附件却依旧安然无恙。我想象着她被埋葬了亿万年后,这些东西仍然坚固异常地待在那儿。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放声大哭起来。

脑海里闪过这幅荒谬的图画时,我第一次接受这样一个事实:艾米莉将要走入棺材。在我的脑子里形成这幅图画之前,一切都是不真实的。现在图画出现了,五颜六色的,令人惊奇地清晰:艾米莉穿着刚给她套上的衣服被埋葬了,网眼状的紧身胸衣上凸现出两个小山丘般的Rx房。艾米莉真真正正地要死了。

我吻了吻艾米莉冰冷的脸颊,然后拿起了那个装着法律文件的夹子。文件上,在我的签名之下,有着院长的签名,表明他对这个事实的正式的确认。我拿好它,走出屋子。

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我的父母此时一定在为他们的超级旅行做着准备,我也不想一个人坐在他们的房子里。他们希望我去吃晚饭,那只不过是一次正式的送行。或者,我可以走着去机场,坐第一班飞机回南方。

和卡洛斯-奥利里谈了那次话之后,我的精神变得极度紧张。在洛杉矶,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可是我又无从着手。我被我和珀尔米特夫人、贾奇-盖茨的谈话搞糊涂了,不知道他们俩谁才是真正的疯子。我已经得出一个结论:每个与共和军有关的人都是一门加农炮,无法认识清楚。

想不出该干些什么,我又走入校园,过了物理大楼,来到菲比-阿珀森-海斯特园林。我坐在一张石头长凳上,这时,我想起了奥利里给我的耳环,于是,我把它拿出来。

耳环做得很漂亮,虽然在我看来有点儿大,但很有趣。想起凯茜也许会喜欢它们,我开始重新包装。这时候,我发现了包装纸上写的东西:杜尚斯小姐,过来,一点钟。爱你的,凯伦伯格。上面还留有索萨利托市的一个地址。

我和奥利里坐在公园里的时候,从没看见他碰过什么书写工具。这条留言足以激起我的好奇心,我开车来到游船停泊港,登上了一艘开向索萨利托市的渡船。

渡船离开停泊地时已经过了3点。等我找到索萨利托市的那个地址时,已是将近4点。它是一艘停泊在一个长长的港湾里的可供住家的船。站在船上,旧金山海湾那边的天空一览无遗。时间太晚了,我不敢肯定凯伦伯格是否还在周围。

这只船非常的新,木头经过精雕细刻,装着彩色玻璃。敲门的时候,我都可以听见里面的话语声。

一个中年男人穿一件高尔夫衬衫和一条卡其布短裤站在门口,冲我微笑着:“你好,漂亮的女士。进来吧。”

“也许是你应该出来,卡洛斯-奥利里。”我说。他的大胡子和散乱的头发是我对他模模糊糊的印象。

查克-凯伦伯格出现在他身后:“你迟到了。但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给你留了些午饭。进来吧。”

“午饭?”我说,“你的邀请也太不诚心了吧,凯伦伯格。是什么使你认为我一定会来呢?也许我几天都不会看到你的小纸条。也许永远不会看到。”

凯伦伯格不再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而是高兴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发现我的小纸条的。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反应如此迟钝。”

“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说,“假如这样做是不是会更简单一些呢?比如在麦当劳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约定一次见面;而把公园里发生的戏剧性的一切和这张纸条都省略掉?”

“太冒险了。”卡洛斯说。

“对谁太冒险了?”我问。

“在和你谈话之前,卡洛斯必须先检查你一番。”凯伦伯格说,“他已经知道你没问题了。相信我,他为你担心甚过于你为他担心。是不是,卡洛斯?”

我从这张脸看到那张脸:“你们真喜欢做游戏!”

“这可不是游戏。”卡洛斯递给我一张我们俩在公园里的照片。它照上了我全部的脸,但焦点却是在我身后那个人身上。“想起了什么人没有?”

“天哪!”我大叫一声,照片上是杰克-纽克斯特从一个杜松树篱后面偷看,“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又没有注意隐蔽自己。”卡洛斯说。

“他是一个新闻记者。”我说,“记者常在这一带鬼鬼祟祟地活动?”

“你检查过他的证件吗?”凯伦伯格问道。

“不,没有。”

卡洛斯闪到一边:“进来谈吧。”

我跟着卡洛斯,凯伦伯格则跟在我后面,走进了一条黑暗而狭窄的通道。它夹在两个卧室和一个洗澡间之间,通向一个巨大的、亮堂堂的、有着很高的屋顶的起居室。室里三面装着从地面直至天花板那么高的玻璃。厨房、餐厅、休息的地方都在这间大屋子里,没有再分割开。在这里可以饱览旧金山海湾奇妙的景色,欣赏远处从浓雾中升起的城市地平线。红木甲板延伸到屋外,海水轻轻地舔着它。

“比明信片还要美丽。”我说。

“完全正确。”凯伦伯格附和道。他肥胖的身躯坐到一个弯曲的白色沙发上,拿起一块只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局里要照顾自己的人——这艘船是没收了的贩毒者的工具。”

我又一次看了看卡洛斯:“你是联邦调查局的?凯伦伯格曾经告诉我你还是共和军的一分子。到底哪个是对的?”

“都对,又都不对。”他走到冰箱前,拿出来一个罩着的碟子和一瓶可口可乐,“两者加起来才更接近。你喜欢吃芥末,是吗?”

“当然啦。”我说着,坐在凯伦伯格的旁边。

凯伦伯格微笑着坐在那儿。卡洛斯显得很有节制,递给我一张亚麻布餐巾,并放好了盘子。盘子上放着一个萨拉米香肠三明治和土豆沙拉。我打开了苏打水,问:“下面干些什么?”

凯伦伯格往前靠了靠:“我希望你能够尊重卡洛斯匿名的要求。”

我的脑子里早已算好屋里的光亮程度和拍摄屋子时摄像机的位置。这艘船太适合于拍照了,但也更容易泄密。卡洛斯脱去衣服,他看起来长得不错,甚至可以算得上英俊。

我说话了:“你们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告诉过我呢。从我们以前进行过的谈话来猜测,凯伦伯格探员,我身上有你们需要的东西。把信息透露给大众媒介可不是你的作风。在我们谈到最关键的地方之前,先把最基础的东西讲好吧。我要介入的是什么事?”

卡洛斯和凯伦伯格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卡洛斯说话了。

“在米雪-塔贝特被刺杀后,我们开始对你的拍摄计划感兴趣了。”

“我们指谁?”我问道。

“爱你的政府。”凯伦伯格吃了满满的一嘴,嘴角边还留着一些生菜。

卡洛斯的眼珠动了动,但马上又笑了:“你在打听共和军的事。从一开始起,甚至从还没有一个共和军之前,凯伦伯格和我就主管这件案子了。”

“一个共和军都没有之前,你们怎么会对他们感兴趣呢?他们根本不存在呀!”

“不,他们存在。那个特殊的团体产生于一次误导的监狱权利改革运动中,也就是在这次活动中,共和军的大部分成员互相勾结起来了。他们进入监狱,询问一些大案要案,以为他们可以从统治者手里救出几个人来。

“他们开始搞监狱改革,后来发展到以被压迫者的名义进行恐怖活动。他们看起来根本不像被压迫者,于是他们把脸抹黑,戴上非洲式的假发:南茜-琳-帕瑞,帕特里奥-索尔蒂西克,安杰拉-阿特伍德,卡米拉-霍尔,比尔和艾米莉-海瑞斯。白人罪犯教他们这么做,然后他们像老的D.W.格里菲思电影里拍得一样逃跑了。”

“像什么一样伪装着?”凯伦伯格大笑起来。

“黑脸。”卡洛斯说,“格里菲思老是用涂了黑脸的白人演员。”

“我们可以回到正题吗?”我问道。

卡洛斯又把脸冲着我:“那是一个州级监狱。多纳德-德夫里兹从监狱里逃出来,几个共和军的妇女收留了他,把他藏在他们伯克利的房子里。她们把他当做一个幌子,变成她们的傀儡,把他玩得直到半死。”

“你把这一切都算在女人身上?”

“领导者都是女人。白人,中产阶级的可人儿。”

“我被你那高人一等的态度激怒了。”我说。

凯伦伯格笑了:“他不能说‘可人儿’吗?”

“吃你的三明治吧!”我说,“我也是女性的一分子。”我又转向卡洛斯,“你是说,当他们以被压迫者的名义开始革命的时候,没有人会把这一群郊区来的孩子当回事看。于是他们找到了这个幌子?”

“就是这样。他们从德夫里兹那儿学到了这手,选了个傀儡。他们让他老是烂醉如泥,让他的思想和他们保持一致。他们在宣言中盗用了他的个人档案,称他为辛基将军,称自己为他的追随者。但是,请相信我,他们从一开始起就控制着一切。他为他们煮饭菜。他们计划着一场革命。”

“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新信息了。”我说。

卡洛斯耸耸肩:“这其间足足有一年,从洛杉矶的枪战到联邦调查局最终把芭蒂-海斯特抓到的那一天。在这一年中,芭蒂、海瑞斯他们和一些被通缉犯在海湾地区又制造了几次爆炸。他们袭击了莫托斯将军,撞毁警车,破坏电源线,甚至在市长的办公室里留了颗炸弹。”他脑子里闪过的什么东西让他微笑起来,“你认识那个叫乔-雷米诺的家伙吗,他承认参与了枪杀马库斯-福斯特一案,他居然是旧金山市长的一个亲戚。”

我缄口不语。

凯伦伯格又拾起了话头:“最近十几年,又有传言说共和军没有消失。虽然名字改变了,但一些老的共和军分子仍然还活着,还在不断地制造麻烦。”

“你认为是共和军的人杀了米雪-塔贝特?”我满腹狐疑问道。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回答,我又说,“卡洛斯,我很想把你拍摄下来。但是在得到你的许可之前,我绝不会偷拍你。但是,为什么你现在还不告诉我,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到底是想告诉我一些什么?”

“共和军留在洛杉矶时,米雪-塔贝特是我们在里面的内线。”

“但她只是一个跳袒胸舞的女人呀!”

“在转入地下活动时,南茜-琳-帕瑞干什么工作来着?”卡洛斯问道,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就像一个教授监视一场特别重要的考试一样。

“她跳袒胸舞。”我说,“在旧金山北海滩的一个俱乐部里。”

“现在弄清楚了吧?”

也许我自己早该发现这其中的联系。“米雪告诉过我,弗兰迪还在热舞俱乐部时,她的一个城里来的朋友进来过。就在他死的前一个晚上。她还给他们做了介绍。”我看着他们的脸,“这个朋友就是南茜-琳-帕瑞吗?”

“给这位女士发个聪明奖吧。”卡洛斯一副欣喜的样子。“米雪知道南茜有难——她看过电视。南茜是她的一个老朋友。她需要帮助,需要一个藏身之地,需要香烟。米雪帮她做到了这一切。然后她就把南茜出卖了。”

“南茜是她的朋友,米雪把她给出卖了?”我问道。

“弗兰迪也是米雪的朋友。他们之间有个交易:他对她好,她就告诉他最可靠的消息。”

“米雷告诉我她爱上了弗兰迪。”我说,“她希望他们俩成为夫妻。”

“你知道得更详细。”凯伦伯格说。

想着米雪,我感到有些不快:“弗兰迪利用她。”

“他们互相利用。他获得信息,她则跟着一个干净的人逃离那个丑恶的世界。”凯伦伯格把他的盘子推到一边,“事情本来就是这样。”

“米雪告诉过弗兰迪共和军的事了吗?”我问道。

“我们不知道她告诉过弗兰迪一些什么,但是她打电话给我们啦。”

“她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你们?”

“我们给她安全保障。”凯伦伯格看起来自我陶醉着。“我们让警察给她卖淫开绿灯,她则告诉我们毒品运动的情况。热舞俱乐部的老板萨尔是主要的毒品批发商。”

“你们知不知道在枪战之前,共和军在哪儿?”我很想知道他从事这项调查有多长时间了。

他们又一次对视了一下。我看见凯伦伯格摇了摇头。

“不能说还是不想说?”我问道。

“结果都是一样的。”凯伦伯格说,“没有必要讨论这个。”

我看着卡洛斯:“你是个缉毒探员?”

“当工作需要我成为一个缉毒探员时,我就是。”他瞥了瞥我的盘子,“你还想再要一些土豆沙拉吗?”

我一点东西都没吃。谈论起毒品和局势,我已对食物毫无兴趣了。

“我们想看看你拍的米雪的录像带。”凯伦伯格说。

“没有这么一盘带子。”

“米雪说有。”

我把这一切想了想。海克特很有可能制作了一盘采访自己的带子。如果它就在我从他的房间里拿出来的录像带中,吉多会找到的。或者,米雪歪曲了我们之间的谈话。另一个可能就是米雪撒谎了——撒了一个小小的谎——“我被拍摄过了”而不是“我将被拍摄”。

我说:“我想不起有过米雪的录像带。但我不是一个人工作的。我会与我的摄制组去查看一下。”我站起来,走到一边去看海水。“你本可以打电话给我,要求看我拥有的任何东西,凯伦伯格先生。影片拍摄过程中一个女人已经死了,另一个女人受伤了。我担心在某种程度上我有责任。我与洛杉矶警察局是通力合作的,这你们也知道。因此,我想再问你们一次,你们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凯伦伯格表示服从卡洛斯的意见,卡洛斯站起来,穿过房间朝我走来:“新闻媒介和司法部门不总是相处得很好。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其实我们想要的只是事实真相。”

“问题在于,事实真相有很多方面,而你们所有的人想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他点点头,表示赞同:“这就是事实: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年复一年,我们得到的只是谣言,说共和军的幸存者们从抢劫银行、贩毒发展到了洗钱——一种很自然的进化;取消现金交易一直是毒品买卖的一个大问题。我们的大部分信息是从监狱里的告密者那儿得到的,他们并不可靠。”他把头偏向一边,朝我笑笑,“你知道辛基为什么出狱了吗?”

“是因为机会出现了?”

“他出去了,也给我们创造了一个机会。”卡洛斯说,“辛基是个告密者。为了一块糖果,他会出卖他的母亲,打倒他的同伴,揭发他的死党。每个人都知道。他在监狱里甚至已没有藏身之地。”

“监狱里有一半的人是告密者。”我说,“那又怎么了?”

卡洛斯转向凯伦伯格——他正探着身子要说话:“好了,告诉她吧。”

“直到芭蒂-海斯特被绑架的那一刻,辛基都是我们在共和军里的探子。他让我们知道他们从哪儿买来烟草,毒品藏在哪儿;告诉我们什么时候恐怖分子又在贮藏炸药或武器,他们又准备什么时候采取行动。”

“他是个逃犯,你们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我说。

“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卡洛斯举起双手,耸耸肩,“他只不过是一个骗子而已。他在外面比在监狱里对我们更有用。”

“更加有用?他杀了奥克兰一个学校的校长和一个女继承人,抢劫了一个银行,还枪杀了几个旁观者。”我怒气冲冲地说,“你们在报告上怎么写的?逃犯?”

凯伦伯格大笑起来:“或许是狗屎之类的吧。”

“我告诉你。”卡洛斯凑近我,说着,“辛基只是个被利用的家伙。他没有杀过马库斯-福斯特。也许他到过那儿,但南茜-琳-帕瑞才是杀人者。辛基参与了绑架案和抢劫银行案。但他什么都没计划过。这个家伙还没有那么聪明呢。”

“如果你对他知道的那么多,那么你知道他穿的是什么内裤?”我问。

“拳王。36码的。”凯伦伯格伸展了一下身体,懒懒地朝我笑了一下,“威利-沃尔夫和比尔-海瑞斯也穿拳王短裤。一个是34码,一个是32码。他们瘦得皮包骨,逃跑的途中吃得很差。”

“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时候去你的办公室?”

凯伦伯格皱皱眉头:“我过去并不知道你是谁。”

“你当然知道。”我对凯伦伯格是如此愤怒,以至于把这怒火的一部分也分给了卡洛斯。我走到沙发前要拿包,“我必须去赶5点钟的渡船。洛杉矶警察局知道我正在研究的东西。如果你想要什么东西,打电话给他们。”

“我开车送你去码头。”卡洛斯说。

“我宁愿走着去。”我看了看自己丝毫未动的盘子,“谢谢你的午饭。”

卡洛斯跟着我一块出来,走在跳板上,“你不要真生气啦。你知道事情本来就是这样。”

“我知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必须喜欢它。”

“都过去了,玛吉。”我们走过了跳板,来到了大路上,朝渡船的终点走去。卡洛斯说,“我们不能把这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你,因为这事已经有20年了。如果我们那么做的话,会有更多的米雪-塔贝特的。”

“你认为我要对她负责?”我问道,“还有琼-琴?”

“我不认识琴,也不知道梅伦德兹侦探。”他拿起我的手臂,带我走入停船的地方。这时,从刚刚到岸的船上下来的乘客挤满了道路。“米雪两边都给信息。我并不认为你要负责任。也许你已经挑起了一桩老的麻烦事,但你自己还没有完全明白。只是你要小心点。”

“我会的。”我把手伸入袋子里找回去的船票。“有人刚刚向我提起过萨拉-简-穆尔。她是干什么的呢?”

他摇着头:“她就像个社区里的拳击袋。每个人都想从她身上得到点什么,但没有人给她她想要的东西。”

“她想要什么?”

“爱。”

我的目光穿越水面:“我们不能因为这个面责备她,对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姐姐现在的样子让我很难过。我记得艾米莉,我还为她建了一个档案呢。”

“她与毒品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她和激进政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知道,这其中是联系着的。用毒品来换枪支。”

“艾米莉也没卷入到枪支案中。”

“但她的朋友卷入了。”

我找到甲板,在队伍尾部找了个地方站着。卡洛斯不请自来,和我一块儿等着。他说:“直到我看到那条新闻,我才想起艾米莉还活着。”他那双黑黑的眼睛看着我,笑得很诱人,“我看见那些标语时,我想一定有人在加利福尼亚大学教员俱乐部里散布了什么东西。你不会经常听见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说,侨民也是美国人的一部分吧?”

“那是家里的朋友干的。”我说。

他点点头,笑得更欢了:“我知道艾米莉在那个组织中的影响。开个玩笑,她可以牵着我们的鼻子走,让我们在她的演讲和游行中看起来像一群傻子。这种幽默感使她与另外的那些激进分子有了区别,使公众喜欢她。上帝啊,我甚至也喜欢她。我想把她抓入监狱,但是我喜欢她。”

“我非常地爱她。”

他看起来陷入了沉思,转身的时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太阳已经西沉,躺在金门大桥的中央,就像一颗躺在徘徊之中的雾堤上的明亮的红球。

“我还记得你。”卡洛斯又转过身来,直视着我,“你已经变了。我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像小男孩一般的顽皮姑娘,牙齿上还有着支架。”

“你监视过我的姐姐吗?”

“没有。”他说,“但监视过你的父亲。他进行着政府批准的科研工作。我们密切地注视着他,因为你姐姐从事着破坏性的活动。”

“这会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我说,“我可不想被人监视。”

“今天去公园的那条路就是想看看你是否还记得我。”

我更近地逼视着他:“我值得你那么做吗?”

“除非我没做好我的工作。”

“你也监视过我?”

“你住宿的学校的制服是蓝色的方格衣服和白色的罩衫。”然后他的脸红了,“我还知道你什么时候把童贞献给了谁。”

我紧握拳头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天哪!”

他笑了:“你靠窥探从事你的工作;我靠窥探完成我的工作。”

“我可没有偷看人家小姑娘的窗户。”

“如果需要,你会去干的。再说,我可没有偷看你的窗户。你的父母出城了,你在一周的中间就偷偷地溜回了家,与你父亲的一个研究生约会。你们在里面待了两个小时,然后锁上门,又回到了学校。认出那个人来并不困难吧。”

现在轮到我发笑了:“卡洛斯探员,你误读了这个证据。我还记得那天。那个男孩子是我爸爸的助教。爸爸——这个心不在焉的教授把他的讲演稿丢在家里就去参加一个会议了。他让我回家找那个助教,这样,他就可以把那篇稿子通过电话读给饭店里的一个速记员。这就是那天发生的一切。”

“噢,是吗?那么一定是另外一次了。”

我又握紧了拳头,他则往后退缩。

“你打算帮助我们吗?”他问道。

“我会帮你的。”我说,“如果我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我会把它给你的。但是作为交换我也想要一些信息。”

“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介入进来的。”他深深地看着我,似乎想把我看透似的,并且抓住了我的手,“想不想谈谈罗伊-弗兰迪?”

“是的。”我说着,把手抽出来,“你们的内线说他什么?”

“洛杉矶每一个喜欢打听的人都想知道关于罗伊-弗兰迪的消息。”

“米雪说那天晚上热舞俱乐部发生了什么?”

他耸耸肩:“米雪正在工作,南茜过来了。她正对米雪说她需要找个地方住下来,弗兰迪走了过来。米雪就问他是否知道什么地方可以住。”

“你不准备告诉我,弗兰迪把她送到了八十四大街的房子里吗?”

“不知道弗兰迪说了些什么。米雪的老板要她去干活,于是她让他们两个在一起说话,自己回去干活了。南茜是个漂亮女人,于是米雪注视着他们,确认他们没有一块儿离去。弗兰迪喝了一杯酒后走了。南茜等着米雪干完活,然后她们俩出去吃早饭了,这也是米雪最后一次看见南茜。”

如果弗兰迪第二天晚上撞见了南茜……如果第二天晚上弗兰迪和南茜有一个约会……我心里推测着。

渡船准备启航了,卡洛斯伸出手来,手心里有一张小纸片:“打电话给我吧。”

我们随着人流往前走的时候,我把号码放入了袋子里。有那么一瞬间,我脑袋里一片空白,脚步也突然慢了下来,以至于我后面的人都踩到了我的鞋后跟上。“对不起。”我说了声,然后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我们走得这么快,连说句话都很困难。我紧紧地抓着卡洛斯的手臂,接近跳板的时候跟他挨得很近。我说:“洛杉矶警察局从没听说过这些。米雪被讯问过几次,但从来没有提及过南茜-琳-帕瑞。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

“因为这是真的。”

我走上跳板,他也必须离开了,我大声说:“告诉我证据吧。”

他退了回去,走到一边,也大声叫道:“我想你已经有证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