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的窃贼 第7节

范德林太太翩然走进房间,光彩照人,她身穿一件剪裁合体的赤褐色运动套装,映衬着她头发的温暖光芒。她走向一把椅子坐下,对着面前的小个子迷人地微笑。

有一刻某种东西从那微笑中透了出来,它像是胜利,又像是嘲弄,稍纵即逝,但确实有某种东西,波洛对猜测它感到有趣。

“盗窃案?昨天晚上?真可怕!哦不,我没听到一点动静。警察怎么说?他们不能干点什么吗?”

又一次,只有一秒钟,那嘲弄出现在她眼睛里。

赫邱里·波洛寻思:

“你是明摆着不怕警察了,好女士,你很清楚不会去报警。”

还有那跟着的——是什么?

他镇静地说:

“您理解,夫人,这种事需要小心从事。”

“哦,自然,波——波洛先生——对吗?——我决不会想到去吐露一个字,我是那么崇拜亲爱的梅菲尔德勋爵,不会做任何事引起他一点小小的烦恼。”

她交叉起双膝,一只高度抛光的褐色皮拖鞋摇摇荡荡挂在穿着缎袜的脚尖。她含笑,一种暖意逼人的笑容,带着完美的健康和深深的心满意足。

“告诉我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吗?”

“多谢您,夫人,您昨天晚上在起居室里玩牌了吗?”

“是的。”

“我想接着所有的女士都上床了?”

“不错。”

“但是有人回来过取一本书,那是您吧,对吗?范德林太太?”

“我是头一个回来的——是的。”

“您是什么意思——头一个?”波洛警觉地问。

“我立刻就回来了。”范德林太太解释说,“然后我上楼按铃叫我的女仆。她过了很久没来,我又按了一遍铃,然后我出去到平台上。我听见她的声音,我叫她,她梳完我的头发我打发她走了,她处在一种神经不安的状态,弄断了我一两次头发,就在我让她走的时候,我看见朱丽娅夫人上楼来,她告诉我她刚才下去也是取一本书,古怪,不是吗?”

范德林太太说完笑起来,一个大大的,像猫一样的笑容。赫邱里·波洛心想范德林太太一定不喜欢朱丽娅夫人。

“像您说的那样,夫人,告诉我,您听见您的女仆尖叫了吗?”

“哦,听见了,我听见那声音来着。”

“您问过她了吗?”

“是,她告诉我她以为她看见了一个飘浮的白衣人——真是胡扯!”

“朱丽娅夫人昨天晚上穿的是什么?”

“哦,您想是也许——是,我明白了。她就是穿了一件白色晚礼服。当然,是这回事。她一定是正好看见她穿着白衣服在黑暗里,这些女孩真迷信!”

“您的女仆已经跟了您很长一段时间了吗?夫人。”

“哦,不是,”范德林太太的眼睛睁得老大,“只有五个月。”

“我想现在见她,如果您不介意,夫人。”

范德林太太扬起眉。

“哦,当然不。”她相当冷淡地说。

“我想,您理解,问她几个问题。”

“哦,可以。”

又是一阵微笑。

波洛站起来鞠躬。

“夫人,”他说,“我衷心敬佩您。”

范德林太太第一次显得有些吃惊地向后一退。

“啊,波洛先生,您太好了,可是为什么?”

“您是,夫人,那么地无懈可击,那么地自得。”

范德林太太笑容微微有些不稳。

“现在我想,”她说,“我是不是该把这话当作一句恭维。”

波洛说:

“这话可能是,一句警告——不要用傲慢对待生活。”

范德林太太笑得更加灿烂,她站起来伸出一只手。

“亲爱的波洛先生,我祝您成功。谢谢您对我说的所有那些有趣的话。”

她出去了,波洛对自己说:

“你祝我成功,是吗?但是你十分肯定我不会成功!是的,你十分肯定,这,叫我非常着恼。”

他有些性急地拉铃,问利奥尼小姐可不可以来见他。

她站在门口踌躇的当儿,他欣赏地打量着她,黑色衣裙配着她梳得整整齐齐的波浪式的黑发,谦虚地低垂着的眼睑分外端庄,他会意地点点头。

“请进,利奥尼小姐。”他说,“别害怕。”

她进来,安安静静地站在他面前。

“知道吗?”波洛忽然改变了语气说,“我发现你长得很好看。”

利奥尼立刻有了反应,她从眼角向他投去飞快的一瞥,轻轻地说:

“谢谢先生。”

“你能想像吗?”波洛说,“我问卡莱尔先生你是不是很漂亮,他回答说他不知道!”

利奥尼轻蔑地扬了扬头。

“那个影子!”

“这话形容得好。”

“我不信他一生中看过任何女孩子,那个人。”

“可能吧,遗憾,他错过了很多,但是这房子里有其他人更有品味,是不是?”

“真的,我不知道先生在讲什么。”

“哦,是的,利奥尼小姐,你知道得很清楚,昨天晚上你讲了一个小故事,说你看到了一个鬼。我一听说当时你站在那儿手抱着头,我就知道这里没有鬼的事了。如果一个女孩受了惊吓,她的手会放在胸口,或者放在嘴上以止住一声喊叫,但是如果她的手放在她的头发上,那就大大不同了,那意味着她的头发弄乱了,而她正急忙把它恢复原状!现在小姐,告诉我真相,你为什么在楼梯上喊叫?”

“可是先生这是真的,我看见一个高高的身影,全身穿着白的……”

“小姐,不要侮辱我的智力,那个故事,对卡莱尔先生够用了,但是别用来对付赫邱里·波洛。真相是你被人亲吻了,是那样吗?我要猜一猜是谁,是雷基·卡林顿先生吻了你。”

利奥尼毫不难为情地对他眨眨一只眼。

“Enbien(法语:那好吧),”她说,“一个吻算什么?”

“那么是什么?”波洛殷勤地问。

“你知道,那个年轻先生他从背后走近,拦腰抱住了我——自然我吓得叫了起来,要是我知道是——哎,自然我就不会叫了。”

“那自然。”波洛同意。

“但是他来得就像只猫一样。接着办公室门就开了,来了秘书先生,那位年轻绅士溜到楼上去了,留下我像一个傻瓜。自然我得说些什么……特别是对……”她爆发出法语:“unjeunehommecommeCa,tellementcommeilfaut!(法语:又是对那样一位规规矩矩的年轻人)”

“所以你发明了一个鬼?”

“先生,我确实只能想出来这个,一个高个身影,全身穿着白的,飘浮在空中,这真荒谬,可我还能说些什么?”

“确实如此,小姐,一切都得到解释了,一开始我就怀疑是这样。”

利奥尼挑衅似地扫了他一眼。

“先生很聪明,也很有同情心。”

“如果我在这事上不给你任何尴尬,你能为我做点什么作为回报吗?”

“再愿意不过了,先生。”

“你对你的女主人的事知道得多吗?”

女孩儿耸耸肩。

“没多少,先生,当然,我有我的看法。”

“哪些看法?”

“嗯,女主人的朋友逃不过我的眼睛,都是军人,或者海军,或者空军。也有其他朋友——外国绅士,有时候非常秘密地来看她,女主人很漂亮,可我想这不会长久的,年轻男人,他们觉得她很有吸引力,有时候我想,他们说了很多,但这是我猜的,女主人对我并不信任。”

“你是让我理解女主人是一个人在做事吗?”

“是的,先生。”

“换句话说,你不能帮助我。”

“恐怕不能,先生,如果能我会的。”

“告诉我,你女主人今天心情好吗?”

“绝对好,先生。”

“有什么叫她高兴的事吗?”

“自从来这儿她一直很高兴。”

“得了,利奥尼,你一定知道。”

女孩肯定地回答:

“是的,先生,我不会弄错,我了解夫人的各种情绪,她情绪很高。”

“志得意满?”

“就是这个词,先生。”

波洛阴郁地点点头。

“我发现了——有点难以忍受。不过我想这是不可避免的。谢谢你,小姐,没事了。”

利奥尼挑逗地看了他一眼。

“谢谢先生,如果我在楼梯上遇到的是先生,我肯定不会叫的。”

“我的孩子。”波洛带着尊严说,“我年事已高了,我怎么会去做那种轻浮的事呢?”

但是伴随着一两声轻笑,利奥尼飘然出去了。

波洛在房里慢慢走来走去,他的脸变得严肃焦虑。

“现在,”他最后说,“轮到朱丽娅夫人了,她会说什么?”

朱丽娅夫人从容不迫地走进房间,她大大方方地点点头,接受了波洛拉开的椅子,用低沉、有教养的声音答话。

“梅菲尔德勋爵说您想问我问题。”

“是,夫人,是关于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是吗?”

“您打完牌后做什么了?”

“我丈夫说太晚了,不够再来一盘,我上楼去了。”

“然后呢?”

“我睡了。”

“这是全部?”

“是,恐怕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了。什么时候发生的……”她犹豫着,“这桩窃案?”

“就在您上床以后。”

“我知道了。什么东西被偷了?”

“一些秘密文件,夫人。”

“重要的文件?”

“非常重要。”

她一皱眉,说道:

“它们——是很值钱吗?”

“是,夫人,它们值一大笔钱。”

“我明白了。”

有一阵子安静,波洛接着说:

“您的书是怎么回事,夫人?”

“我的书?”她抬起迷惑的眼睛看着他。

“哦,我想范德林太太说三位女士退出后一段时间,您又回去拿了一本书。”

“是,当然,我拿过。”

“那么,事实上您没有直接上楼了。您下楼是什么时候?您回到过起居室吗?”

“是,是这样的,我忘了。”

“您在起居室里听到一声尖叫吗?”

“没有——唔——我想我没听见。”

“说真的,夫人,您在起居室里不会听不到的。”

朱丽娅夫人转过头坚定地说:

“我什么也没听见。”

波洛扬扬眉,没有说什么。

沉默变得不愉快了。朱丽娅夫人突然问:

“有什么行动吗?”

“行动?我不懂,夫人。”

“我是说窃案,警察一定会做点什么。”

波洛摇头。

“没有报警,我在负责。”

她盯着他看,她憔悴的脸拉长、抽紧,她的眼睛幽暗而探究,试图看穿他的无动于衷。那双眼睛最后垂下了——失败了。

“您不能告诉我采取了什么行动吗?”

“我只能向您保证,夫人,我没有动过一草一木。”

“不去抓那个贼——或者——通知报纸?”

“追回文件是主要的,夫人。”

她的态度变了,变得漠然、倦怠。

“是,”她冷淡地说,“我想是这样。”

又是一阵停顿。

“还有什么,波洛先生?”

“没有了,夫人,我不能说得更详细了。”

“谢谢。”

他为她开了门,她走出去,没有再看他。

波洛回到壁炉前,仔细地把壁炉架上的小摆设重新放好。梅菲尔德勋爵从落地长窗中进来时他还在做这个。

“怎么样?”后者问。

“很好,我想,事情正在露出它们的原状。”

梅菲尔德勋爵呆呆地看着他,说:

“您在开玩笑。”

“不,我不是说笑,但是我有信心。”

“真的,波洛先生,我不懂您。”

“我不是您想的那样一个江湖骗子。”

“我从没说过……”

“是,但是你想过!没关系,我没被冒犯,有时候装一点腔是必须的。”

梅菲尔德勋爵看着他,疑团满腹,赫邱里·波洛是他不理解的人。他想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是某种东西警告他这个滑稽的小个子不是像他看来那么无用的。查尔斯·麦克劳林不会认不出来能力,当他看准时。

“好吧。”他说,“我们由您控制,您下一步想干什么?”

“您能送走您的客人吗?”

“我想可以安排……我可以解释说我要为这事到伦敦去一趟。他们会愿意离开的。”

“好极了,就这么办。”

梅菲尔德勋爵犹豫不决。

“您不是说……”

“我相信这是最好的处理。”

梅菲尔德勋爵耸了耸肩。

“好吧,如果您这么说。”

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