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贾恩卡洛-卡塔尼亚的手心湿湿的。与菲埃瑞握手道别前,他赶紧在裤子的臀部位置把汗揩干。可是他担心这一小小的举动已被察觉,况且在北极般寒冷的菲埃瑞办公室里,掌心发热这一点是根本掩盖不住的。

他感觉到自己在害怕,同时也感觉到因害怕而导致的丧失尊严。这种害怕至少使他感到愤怒,而如同往常一样,他也正是在这种愤怒中才能求得解脱。

他的司机和保镖正好成为他发泄的对象。他看见这两个人懒散地倚靠在他那辆专用轿车旁,似乎有意在若无其事地吸烟。他大声嚷嚷说,要是他遭到刺客暗杀,他们能管什么用。他俩暗笑,心想确实也管不了多少用。

意大利银行行长这一官职是配保镖的。大多数意大利高级银行家都有保镖。对于他们多数人来说,这些保镖不仅是提供保护工具,而且已成为地位的象征。对于卡塔尼亚来说,对他们给他的这个靠不大住的地位,他已经感到无所谓了。至于说到保护,他很清楚,一旦到了需要保护的时候,就是人再多也不管用。因此他无意培养他的保镖(共有4名,轮流值班)对他的忠诚。把他们作为他的发泄对象,作为他的出气筒,反倒更好。

他大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便轻松地坐到兰西亚牌轿车的后座上。车子缓缓驶离,开出了罗马市郊的艾皮亚-安提卡路,驶上了波特-圣塞巴斯蒂奴路。卡塔尼亚看了看手表。8点45分。如果保罗这个笨蛋能开快一些,他能赶在孩子们上床之前到家。他使劲拽开隔离板,咆哮着发出了一道命令。司机小心翼翼地偷眼从后视镜中看见了老板的脸色。他是真碰上让他大为发火的事了。他看出老板的愤怒中还有一丝恐惧。

保罗从内线超过一辆红色菲亚特,在一阵愤愤不平的喇叭声中加速驶去。他心里不知多少次感到纳闷了,像太太这样的良家淑女怎么会嫁给这头猪。

卡塔尼亚在后座上弓着腰点燃了一支雪茄,回忆起刚才与安东尼奥-菲埃瑞见面的情况。菲埃瑞显得神情紧张、满腹狐疑、要求非常苛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恶劣。是啊,他遇上了麻烦。谁没有麻烦呢?似乎政府部门中有一半人、金融工商界的大多数人都在接受调查,跟审讯没什么两样。卡塔尼亚的心头涌起一阵厌恶感。说不定下一个该轮到他了。

人人自危,就连清白的人亦不例外。阿马尔菲参议员上个星期自杀身亡,因为他主管的部门卷入了某个建筑工程丑闻。所有认识他的人根本不相信他有罪,但名声遭受诋毁使他走上绝路。他拿起猎枪自寻了短见。卡塔尼亚透过有色玻璃向窗外望去。他最最讨厌的就是菲埃瑞不给他好日子过,使他更加紧张不安。

他原本指望进去出来只要一个小时,还能赶得上与妻子儿女共度一个懒洋洋的漫长夜晚,可是菲埃瑞把他拖在那里超过了两个小时,再三盘问有关财政部长们和央行行长们的情况及其下星期将在法兰克福开会的情况。卡塔尼亚没有多少可以奉告,只是反复告诉他要等到会议开完后再说,届时他会提交一份全面的报告。可是菲埃瑞硬是不肯罢休,因为他想知道突然召集此次会议的原由。原定的会议两个星期以后就要在伦敦举行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召集这次法兰克福会议?

卡塔尼亚尽量掩饰内心的不耐烦情绪,反复解释说他不知个中原由。德国人说他们到时候会在会上解释清楚的。人人都在抱怨,但都表示可以接受,他们当然要到会。没有人会怠慢强大的德意志联邦银行。

他还尽量把话说得随意些,仿佛并不在意,可是菲埃瑞连珠炮似的盘问和臭脾气把他给惹火了。说不定菲埃瑞对他已有怀疑。卡塔尼亚呼吸急促起来。不,他不可能怀疑。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可能会走漏风声。这就好比是杀掉会下金蛋的鹅嘛。卡塔尼亚想到这个比喻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他注视着窗外,试图刹住他的思绪。

汽车驶上圣尤斯塔奇奥路,在他家的公寓大楼前戛然停住,猛地颠了他一下。公寓大楼位于富有巴罗克建筑风格的罗马城中心,紧挨着万神庙。他一声不吭地下了车,爬了四截楼梯,来到顶层公寓,按了按门铃。女管家克拉拉替他开了门。他听得见从起居室传来多纳特拉和孩子们玩耍时的嬉笑声。这个让他不得安宁的菲埃瑞真是该死。这是由于随着年龄的变化,那个人的脾气愈变愈坏的缘故。没有别的原因。他实在弄不明白。在这些想法的安慰下,卡塔尼亚匆匆走入起居室,投入妻子的热烈拥抱之中。

他们跟孩子们一道嬉戏了10分钟,尔后多纳特拉就带孩子们上床睡觉去了。起居室里暂时只剩下卡塔尼亚,忧虑重新袭上他的心头。他走进自己的书房,坐在里面,透过渐渐变暗的窗户他什么也看不见。像这样无所事事地坐着他实在受不了。他一把抓起电话,很快地翻动那本官方通讯录,给英格兰银行行长在银行大楼的私人套间挂了电话。伦敦眼下正是8点钟,也许能在晚餐前找到他。

巴林顿正待坐下来与妻子共进晚餐,享受一个难得没有官方宴会的良宵,这时电话铃响起来。他瞪了一眼电话机,将听筒提起来。究竟是哪个愚蠢的家伙竟会在8点钟打来电话?说不定是那个白痴财政部,那帮人要么工作到很晚,要么凑在一起吃饭,他们还将其戏称为6点钟的下午茶。他听到一个很重的意大利口音时,感到几分惊讶。

听卡塔尼亚那么蹩脚的英语,他难以掩饰内心的不耐烦。可是卡塔尼亚讲到正题后,巴林顿由恼火变成了屈尊俯就的姿态,他倒是更喜欢这种感觉。

“我亲爱的行长,我知道在两个星期里举行两次会议是令人不快的。我能够同情你。我们大家都非常忙,但是我本人也不清楚这次法兰克福会议的内容,因此就不便去说是否把它与伦敦会议放到一起开要明智一些。”他笑了笑,仿佛在用特别高明的幽默外衣来遮盖一个秘密,“我只能说,如果德国人要召集这次会议,那他们一定有充分的理由,这你尽可以相信。他们做任何事情目的都很明确。不管是什么事情,他们都会认真考虑的,因此,如果他们知道去参加会议对我们本人会有好处,他们会感到欣慰的。”

卡塔尼亚似乎并不懂他刚才说的这句玩笑,不过巴林顿对此没有感到意外。他一向认为这位意大利人相当抑郁,而且缺乏幽默感。他常常想,不知卡塔尼亚是通过什么手段爬上意大利银行行长宝座的。也许靠的是他的坚韧不拔以及为人狡猾。他把那个讨厌的意大利人从心头挥去,回到餐厅。他的太太正在等待。

巴林顿落座就餐之际,卡塔尼亚正一动不动地呆坐在书房中。巴林顿的幽默——很显然那个英国人自以为非常高明——像一把钝剑不停地刺戳着他的恐惧。他听到妻子在招呼他。他站立起来,暗暗咒骂着自己。他现在变得意志薄弱,很容易受到毫无根据的怀疑所左右。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他知道,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眼下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萨拉就有些兴奋感。暗中监视马修-阿诺特将是一件快事。7点25分,她在他身边就座,开始了对他的密切监视。她想到他在霍兰公园的寓所以及松本所说的他可能有家族财富的事。萨拉认为那是不大可能的。拥有大笔私人进款的人是不大可能到投资银行来玩命工作的。他们会躺在这些钱上吃喝玩乐上几年。只有那些迫切希望挣大钱的人才会在这里呆得比较长。萨拉估计阿诺特已年近30,也许已在汇市上跌打了近8年,不管怎么说,他缺乏纨绔子弟的那种甩劲儿。他过于贪婪,为人处事不大牢靠。萨拉觉得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钱都是靠自己挣的,很有可能是非法所得。

她相信阿诺特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在她看来,他那副自信得意的笑脸以及初次见面便对她抱有的敌意,都是警告信号。她是新来的,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说不定会偶然发现些什么。那为什么又要雇用她呢?如果说他和斯卡皮瑞托是同伙,共同从事非法交易,为什么还要冒险启用新人呢?为什么要雇用西蒙-威尔逊?当然,除非他也有什么目的。

萨拉靠在椅子上,把视线转移到她的同事身上。她点燃一支烟,看着烟圈袅袅升至天花板。说不定雇用外来的人是一种掩护。高级管理层总是在施加压力,要求盈利部门增添人手。假如阿诺特和斯卡皮瑞托有所密谋,那么拒不接纳新人就会令人生疑。她暗自笑了笑。也许怀有不可告人目的的人还不只是她一个呢。

她心想,不知雅各布有没有跟他朋友说过那件事。她看了板着脸坐在旁边的阿诺特一眼。窃听器一定能扭转局面。他和斯卡皮瑞托身上的谜底将被揭开:究竟是装模作样还是遮盖隐瞒,或二者兼而有之。

斯卡皮瑞托4点钟就早早离开了,萨拉不久也开溜了。这一天没有什么行情。她只小做了一笔交易,获利15,000英镑,然后见好就收了。威尔逊和阿诺特浅尝了几笔买卖。两人皆略有亏损。威尔逊倒挺乐观:他似乎从来不生气,而亏损也丝毫没有影响阿诺特的情绪。萨拉一直想让他开口说话,通过谈话巧妙地探究他的底细,不过这事还得再等一等。

萨拉在国王路下了出租车。她顺道走进报刊零售点买了一份《旗帜晚报》,以便翻阅一下金融版面和她的星象说明。她本可以在金融城内买一份报纸,带进出租车在归途中翻阅的,但是她觉得还不如看看车窗外的热闹街景,让头脑去假思悬想。她从手袋里摸找出30便士,然后顺利地躲过那些红色双层公交车以及疯狂驾驶的邮递员,匆匆穿过街道,沿人行便道,转入卡莱尔广场。

来往车辆的喧闹声小了许多,萨拉已能听见孩子们在广场的花园里嬉闹的声音。他们的尖叫声传得很远。她望着他们在树木和矮树丛中相互追逐嬉戏。萨拉喜爱这里的花园,它们是一片绿茵茵的世外桃源,是夏季进行日光浴的理想场所。由于有人精心管理,这里一年四季都是五彩缤纷的。她朝公园大门望去,看见她的邻居贾丁太太身边围着一大群孩子。

萨拉挥了挥手,由于吵闹声很大,不得不大着嗓门跟她打招呼。贾了太太挥手回致问候,并朝她笑了笑,看样子她已经耐着性子跟孩子们呆了很长时间。住在这一带的母亲们从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在没有大人看管的情况下玩耍,而今天正好轮到贾丁太太值班。萨拉有时候也会代管一下,但是今天晚上没有这个心情。工作氛围令她的神经疲惫不堪,因此她需要跑跑步。她重新穿过人行道,在自己的寓所前停了下。寓所给她以快乐,而且总是能使她精神振奋。

这座寓所宽敞明亮、通风良好,4层楼高,沿街正面用浅褐色石块砌成,十分典雅。算上底层,共有4间卧室。萨拉的卧室带屋顶阳台,面积大约30平方英尺。亚历克斯的房间面积最大,俯视着花园。它简直就是个贮藏室,里面放着登山绳索、登山鞋鞋底尖钉、收拢卷起的帐篷、以及正规登山运动所需的形形色色的装备。第三间卧室已被萨拉改做书房,从地板到天花板放满了书籍:她的书籍可谓五花八门,而亚历克斯的书籍则无一不与登山和山岳有关。第四间卧室在底层,用做客房。

起居室占据了整个2楼。光线透过四扇俯瞰广场的高大框格窗以及两扇开向房子背面私家花园的小窗户射入室内。这些窗子下都有一个装饰性的小阳台,摆满了一盆盆天竺葵和美国石竹,它们透过玻璃窗向室内的绿色景物不断摇曳着。墙壁上是一层色调典雅的玻珀色涂料,地面铺的是深色地板,上面垫着几块陈旧的波斯地毯。天花板很高。萨拉始终觉得只有在这个房间里才能呼吸。

四壁挂满了具有兼收并蓄风格的绘画收藏品:阿富汗斗士的面部特写,紧挨着的是一幅苏格兰山地风景画;一位尼泊尔夏尔巴族人①的画像,旁边是乞力马扎罗山下的一处非洲丛林的局部特写;还有那些从山的两侧萨拉都能辨认和报出名称的山脉。这些构成了亚历克斯周游列国的一幅形象化的地图。

注:①该部落常为珠峰探险队担任向导以及搬运物资。

厨房和卫生间里依然在播放着唱片。这里的墙壁上挂满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中国山峦的放大照片,那些山峰似尖刀般直刺苍穹。萨拉泡在浴缸里时,会望着这些山峦景色出神,幻想着自己到那儿的情景。

今天屋子里十分整齐。清洁女工巴巴拉难得上门打扫了一次卫生。萨拉看着这一派井然有序的情景,心里非常高兴。她在门厅里甩掉高跟鞋,将套装和衬衣扔到床上。她在一个老式的橡木五斗橱里翻了翻,找出一件宽松式劳动布短裤和一条白色T恤衫。她找到了正放在屋顶阳台上晾晒的,带有结实波纹鞋底的跑步穿的运动鞋。

她先做了5分钟的伸展腿脚的预备活动,腿筋因几天坐得太久而紧绷绷的。她右手握着房门钥匙,慢跑着穿过繁忙的国王路,沿老教堂路向前跑,又朝左拐上泰晤士河河堤。下班高峰时刻已经开始,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汽油味。萨拉没有看那些几乎首尾相衔的汽车,一边慢跑,一边看着河面上。她看见有一条内河船灵巧地靠上卡多根码头,将几十名游客放上岸,又在一阵轰鸣声中向西朝半英里之外的切尔西码头驶去。她有时下班后就在金融城的天鹅巷搭乘这班轮船回家。这种走法对她来说并不顺路,但是能够领略一下河上风光,尤其是能观赏到议会大厦,而且能改变那一成不变的路线,因此是值得的。

她跑过粉红与白色相间的艾尔伯特大桥,转入巴特西公园,这时身上已微微出汗。晒太阳的人们正准备打道回府,准备让位于很快将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慢跑者们。萨拉加快了步伐,超过了一些速度较慢的跑步者,不过一直没有越出草地之外。她的医生不大赞同慢跑运动,因为她治疗过太多摔伤膝盖的病人。可是萨拉执意要慢跑。她喜欢跑步,跑步使她头脑保持清醒,保持体型优美则是一种令人愉快的副作用。

她围绕公园跑着,用冲刺速度跑完最后几百码,然后气喘吁吁地步行走过大桥。沿泰晤士河河堤向西走去,赫然耸立的洛茨路发电厂跃入眼帘,恰似某些主题公园创建者们所梦寐以求的境界,只不过它是真真实实的而已。团团白烟悠闲地高悬在它的上空,证实着其间生命的存在。萨拉想象着电厂里那些的蔚为壮观的齿轮以及闪闪发亮的铜线,虽说有一次她仔细地看过一眼,看到的只是一排排貌似巨大散热器一类的东西。

发电厂的外观肯定要胜过它的内部,高耸在巴特西公园旁边的姊妹发电厂也很壮观,可是它已停止使用,显得可怜兮兮的。它差点儿被改造成一座主题公园。萨拉感到大为宽慰的是,那个开发商80年代末期破了产,因此发电厂重又恢复到一种体面的被人遗忘的状态。

萨拉感到身上凉爽下来,于是转身离开河堤,沿着老教堂路折回国王路。走到此处时,她遇上一批身上冒汗的银行从业人员,只见他们穿着浆过的衬衣,吃力地拎着公文包,鱼贯而行。金融城半数从业人员似乎都居住在这一地区。她看到了她认识的一对夫妇,赶紧低下头拐入卡莱尔广场。每逢外出时,少不了会遇上几个相识的人。在这里过着隐名埋姓的生活是不可能的,这真叫她受不了。

她外出期间有人来过电话。打来电话的是她在芬利斯银行时的同事皮尔卢吉-里瓦纳。他打来电话为的是他们一周以前就安排过的晚餐。他说将在9点钟开车来接她。太棒了,尚有不少时间可以先懒散地休息一下。尽管非常思恋亚历克斯和埃迪,有时她对独居的、安宁和平静的生活确实感到津津有味。

她花了很长时间痛痛快快地冲了淋浴,洗了头发,然后躺在床上。窗户敞开着,习习微风透过平纹细布窗帘吹了进来,给她送来了阵阵凉意。她断断续续地读着一本平装小说,不时打上个盹,直到9点时才赶紧把衣服穿好。她穿的是一件蓝白相间、从上到下都有钮扣的棉织上衣以及藏青色高跟露跟皮鞋。她把纠结的头发梳理顺直,又搽了点香水。9点15分皮尔卢吉才到,可想而知是迟到了。

“喂,萨拉,你好么?”

萨拉吻了吻他的两颊,“喂,皮尔卢吉。我很好,谢谢。你怎么样?”

“噢,我很好。忙得很。”他盯住她看了一眼,“而且很好奇。”

萨拉笑了笑。“别这样。”

他们一起去了沃尔顿街上的斯卡利尼餐馆。餐馆里顾客盈门,一片噪声。在交易厅工作一天下来,萨拉最不愿意来这种喧闹的地方吃饭,但是意大利人却喜欢热闹。她已经受了人家的恩惠,再提议换个宽敞安静的地方就不好意思了。皮尔卢吉领着她来到预定的餐桌。已有8个人在座,还空着两个位于。在座的只有一位萨拉不认识。在一段仿佛十分漫长的时间里,她忙于亲吻和寒暄,最后才转向坐在她右手的陌生人。此人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看着这出表演,满脸乐呵呵的。皮尔卢吉做了介绍。

“萨拉-詹森,马科-斯卡皮瑞托。”

他们相互握手,萨拉在紧挨他的那个空位上落座。

皮尔卢吉坐在她的对面,注视着她。萨拉没去理会他,而是把注意力转向马科。他比他哥哥个头要矮。那张对她微笑着的面孔显得很丰满,没有皱纹,说话的声音和姿态显得放松。他一身便服,牛仔裤上套了一件T恤衫,无法遮住那微微发福的肚子。没有人会把他们看成兄弟俩。

“你是怎么认识皮尔卢吉的呢?”

“那是在芬利斯银行,我们曾一道共过事。”

“不再共事了吗?”

“是啊,我几天前刚刚离职了。”

“哦,上哪里去了?”

“洲际银行。”萨拉随口说出。马科一时似乎毫无反应,脸上也没有表情。奇怪的是,他的脸上随即显出一丝恼怒,接着再度恢复到彬彬有礼的毫无表情的状态。

“我哥哥在那里工作,他叫丹特。”

“他就是我的老板。”萨拉说着咯咯笑了起来。世界太小了云云。

“你真倒霉。”

“为什么这么说?”

“哦,他是一个邪门的天才,你知道吧。”

萨拉表现出挺感兴趣的样于,“不,我还不知道。”

马科那副毫无表情的脸突然变了,真正有点恼火了,“得了吧。我哥哥才华出众,这个人人都知道。但是他们并不装出喜欢他的样子。”

萨拉开始感到不大自在,“他对我似乎挺不错。也许可以说是深不可测,但并非不讨人喜欢。肯定谈不上什么邪门。”

马科侧向一边坐着,笑容可掬地看着她,但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你对他还不了解。”

这句想带点幽默的话反倒使萨拉更不舒服。这么说,是兄弟俩合不来,显然是不喜欢对方。他们可能会彼此称骂对方是混蛋,这种兄弟不和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马科显然觉得有必要掩饰自己内在的情感。他没能掩饰得住,这只能加深萨拉的印象,觉得马科的情感是特别根深蒂固的。她深感纳闷,丹特对他的弟弟都做了些什么。

萨拉耸了耸肩,“我说,我一天之中金融城的话题已经听够了。我们谈点别的吧。”她注意到他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我想你不在金融城工作吧?”

他笑了起来,“没错,谢天谢地。我在那里曾工作了3年,出于厌烦而离开了。我现在是一位艺术专修生。”

“这变化可不小呀。你怎么会选择艺术的呢?家里有人是画家?”

“事实上并没有。”他生硬地回答,“这完全是我自己的事,家父是一位银行家。看到两个儿子都继承父业时,他非常开心。”他耸了耸肩,“丹特是大获成功了,我可是一败涂地。实际上二者必居其一,非胜即败,你说对吗?”

“在金融城就是这样,这里的趋势是两极分化。”

马科再次侧过身子,似乎是第一次正眼看她,“你在那里干些什么?”

萨拉笑了,“你可以这样提问。可我说不大准。仅仅是在此期间找点事情做做吧,对吗?”

马科笑了笑,仿佛对她有了好感,“那就是说你不太投入,对吗?”

“啐,令人讨厌的字眼。‘你对我们这一行、对我们这家公司十分投入吗?你知道这种投入对于我们是非常重要的。’”萨拉模仿起这几句流行夸张的话,在金融城里这种话一天被重复不下一百遍。马科突然大笑起来。

“最好不要告诉你哥哥。”

笑声戛然而止,“我干吗要告诉他呢?”这个问题听起来怒气冲冲。萨拉再度感觉到马科的神经紧张。她耸耸肩。

“那就不要紧啦。”她笑了笑,转身与另一位邻座客人交谈起来。

到了12点30分,萨拉眼看就要在饭桌上打瞌睡的时候,帐单总算付清了,大家起身离席。他们互致晚安后,萨拉和皮尔卢吉朝他的汽车走去。

“怎么样,还满意吧?你希望会一会马科-斯卡皮瑞托。已经了解到你想了解的东西了吧?”

萨拉对皮尔卢吉的刻薄口气感到吃惊。她抬头瞪了他一眼,有点不太高兴。一个晚上碰上一个高度敏感的男人已经够受的了。

“我并不想了解什么,皮尔卢吉。我只是有点好奇,仅此而已。”

“好奇?好吧,我也感到好奇。”他怒形于色,一声不吭地开着车。他拐进卡莱尔广场,在萨拉的寓所外面已经停着一排车的外侧把车停下。他送她跨上台阶来到正门前,与她吻别并致晚安,然后显得犹豫不定,那股怒气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窘迫。

“听着,萨拉,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初是你打电话给我,问我是否认识丹特-斯卡皮瑞托。我说只知道他名气不小。不过我倒认识他弟弟马科-斯卡皮瑞托。你说带他一起来吃饭。”他板着脸望着她,以其善于夸张的意大利人的口吻说:“我不知道你想搞什么名堂,但是不管怎样,你千万不要跟丹特-斯卡皮瑞托一起外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萨拉惊异地大笑起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我为什么想要同丹特-斯卡皮瑞托一起外出呢?我已经有一个很好的男朋友,我爱他,而且即使不爱他,我也犯不着跟斯卡皮瑞托一起外出。”

皮尔卢吉显得无动于衷,“你跟他属于同一种类型。”他的话语如击鼓一般震耳。她双手叉在腰上。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在这种事上难道就没有发言权?”

皮尔卢吉看到她那种反抗性的形象笑起来,“好吧,你也许不会有问题的。”不过他转身离开时,又轻声补充道:“她们统统屈服了,早迟而已。”他回首看了看站在房前台阶上的她,“一个星期之后给我来电话。”

萨拉走进家门,反复思索着皮尔卢吉的那番话。她一直忙着替自己辩解,以至于连那个明摆着的问题都没有提出来。丹特-斯卡皮瑞托的身上有什么东西那么可怕呢?为什么皮尔卢吉觉得有必要发出这样一个不祥的警告呢?也许是忌妒在作祟?不会的,尽管话已经说得很厉害了,实际可能比这个更厉害。她脱下衣服钻进被窝时,感到心神不宁。斯卡皮瑞托的形象,那副身穿黑色制服,默默坐在昏暗的办公室里的形象,充斥了她的脑海。她与马科、与皮尔卢吉的交谈丝毫无助于加深她对那个男人的信任。相反,他们让她陷入了极度焦虑之中。她一向以为所谓“白领犯罪”几乎是干净的、无痛苦的犯罪。可是丹特-斯卡皮瑞托身上却有一种致人痛苦的气氛,一种恐怖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