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会见上校

“是谁下令干掉卡拉佩强的?”

“是我。”

“什么原因?”

“这儿,你看吧……”

“这是什么?”

“最近让我们苦恼的那些消息的说明。”

“你是说敲诈勒索?”

“是的。据判断,这是我们网络内成员名单的一部分。”

“名单里的‘法穆斯’是谁?”

“是个谜。我们查阅了所有的招募文件……结果却是零。”

“你还干什么勾当了?”

“卡拉佩强吸引阿塞拜疆集团入伙,不得不把他们也消灭了。”

“这是个什么派别?”

“他们的领袖是拉夫尚,曾与我们有过合作,主要是监控东方原料市场。”

“我们失去了销路?”

“我们早就感受到供货人方面的压力,您认为该怎么办?”

“需要在塔吉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研究这一问题。”

“这个问题可不是我的专长,我曾不止一次提出整顿东方部秩序的必要性。”

“名单是从字母‘∏’开始,以字母‘∏’结束。”

“没有你的姓你不觉得奇怪?”

“不。也许‘法穆斯’认为我不够格。”

“已经办妥了。”

“同那些敲诈勒索的人有关吗?”

“根据结账号及谈话来看,与他们没有直接联系。”

“能推测出有谁吗?”

“不能。但我有预感,这是我们的朋友谢苗诺夫发起的,卡拉佩强是他一手栽培的。”

“清除‘顾问’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们的规矩——任何人都不该知道得太多,就这样,他的头儿坚持要清除。你找到他的姓了吗?”

“就算找到了。你们什么时候策划了卡拉佩强检查谢苗诺夫的事务所?”

“这个日期要和他死的那一天相吻合……通知到的那一刻,他应当在事务所。”

“这是你们对供货人压力的反应?”

“有这方面的因素。”

“如果他把所有的情报转发给卡拉佩强,那么他就得马上解决两个问题,干掉‘顾问’和检查所有材料的真实性。”

“这也给我们提了醒……这次我们流了一点血就解决了。想像一下,如果他直接与我们冲突,会发生什么事!肉搏战!”

“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这样做?为什么应付了事呢?”

“这对他不划算!”

“他似乎也曾保护过我们的组织。大概,他对吸收我们而不是消灭我们的机构感兴趣。你研究他周围的人了吗?”

“是的,我们知道他每一位合作伙伴的情况。”

“简单地说说特征……”

“有三种。事务所内的人都是正常的公民,完全合法的商人,按章纳税。第二种是以他过去在阿富汗的战友为首的保安。三十八个同事过去都是准尉以上的军官。”

“那第三种人呢?”

“两个大学时的老朋友,认识有十三年多了。一个住在德国。

他们三个人是公司的共有者。“

“资金如何运作?”

“当他们在汉堡的总公司同西方军事机构合作时,签订的供货合同数目每年达到整个组织预算的百分之四十。”

“这是真的!那就是说这三个人控制所有的供货渠道?”

“推测是这样。”

“那亲属呢?”

“今年一月份所有亲属出国,目前都住在德国。”

“尝试做做他们家属的工作。”

“第一,这是在德国,第二……你该怎么描述菲什金和卡拉佩强的遭遇?”

“你怎么回事,是想说,这个可怕的罗伯特对我们构成了威胁?”

“别咬文嚼字,你很清楚地了解一切。至于被杀的威胁,如果谢苗诺夫确信是你下令给他的家属施压……拿他钱的人肯定会杀死你,当然也包括我。他是很有战略战术的。”

“真希望你想错了。”

“我也希望是。”

“好呀,将军,我们应当迫使他与我们发生联系。但是如果情况恶化,我们要计算好所有的退路。我们应该弄清他代表准的利益及他对我们的组织会产生多少消极影响。如果你决定消灭他,可能发生什么事?”

“你对这一切是如何设想的?”

“我的任务是向你介绍,而怎么设想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我也可以向你透露点消息,尤里。彼得罗维奇……眼睛别浪那么圆。你亲自和他联系吧,他多半不费劲就能听出你的声音。”

“怎么会呢?”

“你难道忘了,你和非什金的最后一次谈话已经录到磁带上了。”

“好吧,我们别争吵了。什么时候行动计划准备好了,通知一声。”

院子入口,第一单元,三楼……基里尔没等电梯,轻轻地走上楼梯。第六门。

门铃低沉地响了几声,门闩丁丁当当响起来,在敞开的门后,门厅暗淡柔和的灯光下出现了捷列霍夫的身影,他穿着睡衣,睡衣下露出鲜艳的衬衫和柔软的拖鞋,因感冒满是倦容的脸有些苍白。基里尔觉得捷列霍夫的神情很忧伤。

“是您啊,”上校有些吃惊地说道,“请进吧。”

“对不起,捷列霍夫,我没有提前打招呼,因为您的电话没人接。有人对我说,您感觉不大好。这不我就决定来看望您。”

“太好了,正好赶上吃午饭,快脱下外衣。”

捷列霍夫接过基里尔带来的礼品包,并用嘶哑的声音对厨房喊道:“娜斯佳,我们来客人了。”

碟子的碰撞声及烧肉的香味做了很好的回应。

“您说我们是马上用餐还是先喝点什么?”

“可以先喝点儿。”

“那么清到书房来。”

房间不太像是独身男子长期居住过的,在这里能感受到舒适的有规律的生活。门厅的墙上挂着两幅油画和几幅水彩画,从门厅到主人的小黑屋的过道上,摆着一个架子,上面有许多可爱的小摆设,这让基里尔感到很惊奇。办公室要严肃得多,全部都是黑白凋子,墙还放着一个摆满书的大书架,紧挨着是个大写字台,厚厚的玻璃砖下铺着绿色呢子。舒适的皮圈椅摆在计算机旁,在对面的墙边是黑色的双人沙发和放着一套烟具的小茶几。

基里尔坐到了让给他的圈椅上,而捷列霍夫爬到书架上,从书后面掏出了一瓶偷偷藏在那儿的白兰地。

“您知道吗,基里尔,不得不像俗语所说的一样,”上校费力地启开塑料瓶塞,“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的女儿为了让我戒酒,搜光了家里所有的酒。这不,我只有藏起来。”捷列霍夫斟满了两个高脚杯,问道:“没下酒菜,可以吗?”

“没关系。”

“那么我们干杯。”

两个男人喝着酒,默默地坐着。基里尔觉察到上校喝酒的素养完全符合“罗托斯”公司的标准。

“好了,快说吧,别吞吞吐吐的,是什么原因吸引你到我这儿来的?休想说假话,什么只是出于关心和对我这位曾领导过您的白发人的尊敬。”

基里尔笑了笑,掏出一支烟,问道:“可以吸支烟吗?”

“烟这东西和酒一样,每秒钟都让人渴望。您吸吧。”

基里尔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停了一下:“我想您还记得,您曾答应我在闲暇时好好考虑一下我提出的建议。”

“什么?”

“作为相互信任的朋友,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您改变观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可是个道德卫士。”

“您这样认为吗?”

“是的,正如我女儿说的‘命运是上天注定的’。”捷列霍夫看了看空酒杯,又斟满一杯白兰地,说道:“同志,或者如果您愿意,我叫您伙伴,想谈些什么?”

“首先,我感兴趣的是,您是否真正了解内心深处的‘自我’呢?”

“很庆幸,我还从未触摸过我的心灵,因而,它是收买不了的。为什么你不说说躯壳的事呢,通常人的**总有着惟利是图的本性。”

“您的心灵和**得了精神分裂症?”

“大致是这样,但还需要进一步观察。”捷列霍夫没有理会基里尔的嘲讽,喝了口酒。

“您大体上是了解整个情况的。”

“知道得很少!只是一些感觉!”

“您要提出要求吗?”

“不,我的朋友,绝对不会。您对事件本质还有不明了的地方?”

“我认真地思考了几个问题后,觉得应该听取这方面权威专家的意见。”

“这是专案文件?”

“是的。从一开始就发生了许多重大事件,但问题本质并不在此。关键是谁在幕后策划指挥,他出于什么目的,到底想干什么。”

“除非算一卦,想知道真相可不太容易。”捷列霍夫又喝了口酒,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有个主意。”

“我洗耳恭听。”

“原国家安全局的军官,他们除了会散布低毁现存制度的传闻,以获取政治或其他资本外,一天是处。我认为这一专案是两大内部政治力量——克格劲和国防部之间为扩大影响而互相斗争的产物,也同样是执政党和在野党之间的斗争产物。专案落到你们头上,绝不是偶然的,有人为的因素。否则国防部那些蛮横无字[的军官,不会选择你们作为报复的对象,而且时间也还会如此巧合。那么谁能收集到情报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总司令部的首长。只有他有这个能力,有这个头脑。也许你会奇怪,总司令部突然成了国防部的反对派,其实道理很简单。国防部无意参加瓦解武装力量的政治机构,在讨论武装力量发展的战略问题时,最高军事领导人总是提出不同的见解。人们都认为,部长和他的亲信只会给自己的制服戴纪念章,忙着从一些不受监控的部门的经济活动中捞些好处。他们不像政客那样渴望权势,这一特点在安德烈和马利诺夫斯基时代就表露无遗。”

“您也是走的这条路?”

“是的,可惜错过了良机。”

“您没有捞到实惠?”

“我不是政客,只是个被人利用过的工具。”

“您心灵的伤口还在流血?”

“不,只是有些不平衡。个人的忠诚是对什么或对谁,是为了你服务的事业还是为了你服侍的官员。”

“小说《聪明误》?”

“对,只有傻瓜还相信一切。”捷列霍夫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倒出剩下的白兰地,说道,“让我们吃午饭吧,娜佳大概等我们好久了……”

桌子早已经摆好了,为了让这一桌菜看起来特别一些,娜斯佳很下了一番工夫。桌子中央古色古香的汤盆儿引人注目,印有精美图案的银制汤勺闪闪发光,表明了主人的身份远不是无产阶级出身。三份餐具整齐地摆在十字托盘上,餐巾叠成仙鹤形插在水晶杯子里。

“太好了……”捷列霍夫评价这一桌丰盛的佳肴只说了一句,“这桌菜大概用掉了我一个月的食品定额!”

“手艺很不错!”基里尔赞叹道。

“亲爱的,让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客人……”捷列霍夫冲厨房喊了一声,回过头对基里尔说道:“找的女儿很年轻,总是喜欢为乔治。桑的小说掉眼泪。在大学的同学中被公认为极端的女权主义者,大家都称她为挪斯塔西亚,我已记不清是谁想出来这么叫她了。时间过得真快,我现在对一切都看得很淡,这要归功于我的妻子……”

“都是老掉牙的事了!”娜斯佳迎着基里尔走过来,向他伸出手。她的手故意握得很紧。

姑娘很漂亮,灰色的眼睛,淡褐色的头发,高高耸起的浑圆结实的**,非常适中的五官:小鼻子,樱桃小口,精巧的耳朵。

一身平常的家居装束。

“我叫基里尔,很高兴认识你!”基里尔的手也握紧了。

“女主人在请我们入座呢。”捷列霍夫并没察觉这一细微的变化。

阿娜斯塔西亚忙从基里尔的手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因这一动作太快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然后让他们坐到指定的位置。

“我很荣幸介绍你们相识,请允许我简单描绘一下我们客人的特征。是这样的:富裕的年轻男子,有着阴暗的过去和未知的将来……我没有言过其实吧?”

“没有,一点都没有。而且以后我向人介绍您的时候,也会用您的‘戴帽子’的方法,说您是个退休工。”

“你可说到我的心里去了。我听到类似的话,总是既高兴又痛苦。”

“希望我没有让您难过。”

“很庆幸,你的话里还有一点真理。”

“您可以免谈那些不愉快的补充。”

娜斯佳用手托着腮,一会儿头转到这边,一会儿转到那边,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听着他们无聊的谈话,渐渐失去了耐心,催促道:“快点吃吧,叔叔,第一道菜快凉了!”

准备反驳基里尔每句话的上校突然结已起来,十分钟才发出第三个总结性的“是”。基里尔由于喝得太急,第一口汤就呛了。因为破坏了气氛,他从桌后站起来说:“对不起……你们知道,牢房的犯人……”

“跑了?”娜斯佳非常认真感兴趣地问。

“小姐,有过那种事。”基里尔用餐巾擦了擦嘴,接着说道,“捷列霍夫,您,把我带的包放到哪儿了?”

“在门厅的鞋架上。怎么?您就因为我说了荒谬的话便决定离开我们?”

基里尔到门厅取了包,回到桌上时手里已多了一瓶彼得喜欢的西班牙核列斯葡萄酒。

“嗅,太好了!”捷列霍夫像孩子似的欢叫起来。娜斯佳皱了皱眉头。

“你别噘着嘴!你让爸爸多难受,家里一滴酒都没有了。年轻人,我以人格向你担保,如果你一周请我喝一次这种白兰地,那么我就准备作为社会义务与你们组织合作。”

“我可不想每周一次在您女儿充满正义的愤怒目光下痉挛,况且这样的生活不适合您,一个月一次还有指望。”

“我同意,快倒酒!虽然同样是喝酒,喝酒的环境也很重要!”

午饭持续到七点多钟才告结束。酒足饭饱的男士们向女主人道了谢,拿着白兰地钻进了上校的书房。捷列霍夫马上往烟斗里装些烟丝,房间里散发着上好的荷兰烟草味。

“来吧,我们继续谈。”

“我们说到那儿了?”

“您看,如果不经常过家庭生活,那就一定会让您脱离常轨。”

“是的,您说得对,上校。安排得很好的生活,是成功的一半。

“您干嘛有福不享?您是想死后将自己的财产都献给祖国?”

“我像一个病人吗?”

“不,正相反。您身体捧得可以接受正规训练。”

“我是个闲不住的人,总是让生活过得紧张有序。不瞒您说,这个国家正处于卑鄙的尔虞我诈之中,令我感到既厌恶又可怜。”

“看来,‘爱要宽容’这句话不是说您了?您反对任何国家机构!”

“克鲁泡特金的浪漫对我来说很亲近,但谋利更重要。如果没有出卖灵魂的官僚,就不会有那些投机商人的财富。”

“钱是成功的保证!”

“很早以前赚钱就成了人活着的目的,借助于它甚至可以左右国家的政局。您是怎样支配钱财的呢?”

“我是宿命论者,在什么情况下最后一个卢布都要买酒喝。”

“虽然喝酒是您的嗜好,但如果大家都遵循您的原则,那么这个国家就会消亡,民族就会灭绝。”

“我们政府的明智之举就在于此——限制酒类出售,不能让无知的孩子也端着酒杯走向**!但目前,在俄罗斯除了钱和酒,其他的神已不复存在了。”

“这就是您对一切的看法?”

“那您的看法呢?”

“这就看您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了……”

“您需要我干嘛?”

“您应该迈出第一步,捷列霍夫,走向崭新的生活。我非常愿意与您合作,而不是在某一晴朗的日子里发现您在我们对手的阵营中。”

“你试图欺骗我,基里尔。客气地说,你的过去远不是无可挑剔的。根据在调查菲什金之死期间我所得到的客观材料,可以指控你犯了最可怕的……”

“我杀害儿童了?”

“这一点还没有提到。”

“您别激动,上校。我的污点与您无关。再客观的材料,也不可能比我自己更了解情况。我请您考虑我的建议。”

“好……我同意和您一起干,但是要讲良心。”

“讲良心?太好了。但是‘良心’的含义和现存的法律不是同一概念的东西!”

“有道理……”

“这样,第一个问题:尤里。彼得罗维奇是谁?”

“他没列入你们的计划中吧?”

“没有。”

“他是总统助理,但还不是最上层的大人物。”

“能说得详细一些吗?”

“我了解站在这个金字塔顶的大部分人。您发现了我的全部生活——极度的妥协。我想你相信,这不只是我的不幸,这是从普通人到总统,所有人的悲剧……”

有人轻轻地敲门。

“是娜斯佳吗?”

“你们喝茶吗?”

“基里尔,想喝茶吗?”

“您女儿送的毒药我也打算喝!”

捷列霍夫什么也没说,只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