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诊 断 猴子的房间

20世纪90年代某年4月22日,周三下午

佐治亚州亚特兰大疾病管制中心

亚特兰大的气候已经回暖,变得令人格外舒服,蔚蓝的天空晴朗一片。4月末的空气中弥漫着松树发出的清香。在城市中心的西北方向,克利夫顿路在树木繁茂的群山间蜿蜒,穿过了疾病管制中心的总部,一片由混凝土和砖块建成的建筑群。它们中有一些是新建的,但大部分都很破旧,可以看出有一定年头了。这充分显示了白宫和国会对这个机构的忽视。

6号楼位于疾病管制中心建筑群的中间,是一座几乎没有窗户的褪色砖楼。它原来是用来关动物的,用于医疗研究的老鼠、兔子和猴子都被关在这里。后来,疾病管制中心的规模扩大了,办公地点开始紧缺,关动物的房子就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而这栋楼则变成了办公室。但它是全中心最不受欢迎的办公室,所以只有年轻人才被分到这儿来。这里的许多人都是来参加“疾病流行调查服务训练”的,简称EIS。每年大约有70名官员会来参加此项训练。他们会在这里待两年。在这两年中,他们的工作是研究美国,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全世界爆发的疾病。这个训练是为以后想要进入公共卫生业进行工作的人开设的。

6号楼三楼有一个没有窗户的屋子,以前是用来关猴子的,现在29岁的医学博士奥斯汀正在进行电话值班。她也是疾病流行调查服务训练的官员。现在,她正在接听病人询问病情的电话。

“我得病了。”一个从路易斯安那州巴吞鲁日打来电话的人对她说,“而且我知道是什么原因,因为我吃了个比萨有问题。”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呢?”她问道。

“那个比萨是火腿和洋葱馅的。我女朋友也得病了。”

“可你为什么以为自己得病了呢?”

“我不想太过具体。就暂且说我得了传染病吧。”

“那你去看医生了吗?”

“我在给一个人安装石膏板,他不给我看病的钱。”男人说,“这就是我给疾病管制中心打电话的原因。”他接着开始描述自己的经历。他和女朋友在当地的一家餐厅吃比萨,突然他发现自己嚼到了一块塑料。他从嘴里拽出来,发现那是一条带着黄脓的绷带条。因此,他坚信就是那条绷带让他和他的女朋友都出现了难以启齿的症状。

“吃到绷带是无法使你染上性传播疾病的。”奥斯汀回答说,“你应该和你的女朋友一起去急诊室做个检查。如果检查发现你真的得了淋病,我们建议你们服用西普乐(译注:德国拜耳公司生产的一种药物)。”

那个男人还想讲,奥斯汀没办法挂掉电话。她是个中等个头的苗条女子,留着红褐色的卷发,有着突出的颧骨和尖尖的下巴。她是参加训练的医学病理学者——她的专业是死亡。她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似乎是在吸收日光,非常有思想性,显示出她总是以审慎的态度来看待这个世界。她的手虽然纤细却非常有力,因为它们经常在器官、骨骼和皮肤间游走探查。她的手指上没有戒指,指甲很短,这样才不会弄破外科医生的手套。今天是周三,是疾病管制中心穿制服的日子。奥斯汀穿着一身公共卫生服务部的制服——卡其布的短袖衬衫和短裤,右肩上戴着少校的金色橡树叶标志。这看起来像海军的制服。美国公共卫生服务部是美国军队一个非武装的部门。

奥斯汀并不能说是一个孤独,不会去爱的人,她有许多朋友,也有许多情人,有一个人还曾经想娶她。然而,似乎她与这个世界总是有一段距离。像许多病理学者一样,她是个神经过敏,思想自由,同时对事物原理非常好奇的孤独者。她的父亲是新罕布什尔阿席兰镇一位退休的警察局长。

“我们找了个律师,打算就那个比萨进行起诉。”那人还在不停地说。

奥斯汀解释道:“绷带在烤箱的高温下已经被杀毒了。它不会使你传染上任何疾病的。”

“是的,可如果那些黄脓没有被烤熟呢?”

“烤箱的温度是非常高的。我认为那些黄脓很可能会被烤熟。”她答道。

这时,一位年长的人走进了奥斯汀的办公室。他扬起眉毛说道:“疾病管制中心什么时候开始教人怎么烤黄脓了?”

奥斯汀按下静音键,说道:“一分钟搞定。”

“才一分钟吗?疾病管制中心建议人们烤黄脓的时间最少是五分钟。让那个人用一个肉类温度计,当它显示‘猪肉’时,黄脓就烤好了。”

奥斯汀笑了起来。

那个人坐在了一张空桌子上,用手里拿着的文件夹不停地拍打着手背。他叫沃尔特,今年五十多岁,是个公共卫生医生,在疾病管制中心已经干了大半辈子。

电话那端又响了起来:“我把那个比萨放到了冰箱里。你们想在你们的传染区对它做试验吗?”

“哎唷!”奥斯汀把电话挂掉后叹了口气。

“你在那个人身上花的时间太多了。”沃尔特对她说。

奥斯汀并不是很了解沃尔特,但她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他想从她这里获得什么。

他接着说:“呃,我想找个人进行尸体解剖的观察,而你是惟一一个在病理学训练的流行病情报所军官。”

“我现在很忙,要准备上一次的疾病发作报告。”

沃尔特仍在继续说,好像想忽视奥斯汀的话:“我刚与纽约的验尸官莱克斯通过电话。他们发现了两个极不寻常的案例。他问我是否能找个人过去协助他们工作。而且是秘密的。”

“他们为什么不与城市卫生部联系?”

“我不知道。”沃尔特好像有些急了,“我很早以前就认识莱克斯,所以他给我打了电话。”

沃尔特有点啤酒肚,留着灰色的卷发和小胡子。他在周三总是不穿公共卫生服务部的制服。今天,他穿了个灰泥色的衬衣,袖口已经磨破。奥斯汀发现自己想像中的沃尔特好像更加年轻一些,听一场彼得、保罗和玛丽音乐会就会感到满足,相信这个世界将会改变。可如今,他已经快退休了。他已经是个年老的联邦官员,永远死守着不会变化的政府薪金标准。而世界已经变化得比他们那一代所预想的要多得多。

他继续说道:“这可能是件好事呢。你是无法预料的。它还可能成为一个约翰?斯诺案例啊。”

约翰?斯诺博士是第一批杰出的疾病探测者之一,也是一位现代流行病学的创立者。1853年伦敦爆发霍乱时,他是一名内科医生。他收集了许多病例,并跟踪患病者及其家庭成员的生活情况,密切观察他们患病前的活动。最后,他终于发现患者都使用了宽广街上的同一个公用水泵。许多被传染的人都来过这里。一定是水中的某种物质引发了疾病,但斯诺并不知道它是什么物质,因为人们那时还没有发现引发霍乱的微生物。但他拿走了水泵的把手,之后,霍乱疫情就停止了。他根本不需知道水中的物质是什么。这就是流行病学的古老故事。

疾病管制中心有一个荣誉极高的奖项,名为约翰?斯诺奖。每年,判定为作出最佳案例调查的流行病情报所军官才能得到它。沃尔特在向奥斯汀暗示,纽约的案例可能也会使她获得此项殊荣。

可奥斯汀并不买账。她问:“这个案子也属于你研究计划的一部分吗?”沃尔特正在进行某个很神秘的研究计划,一个所有在疾病管制中心工作的人都不想涉入的计划,奥斯汀也大约听说过。

“我的研究计划?秘密病毒计划?是的——确实是。我认为纽约的案子里存在着不为人知的病毒。它们并不大规模引起疾病的发作,只是偷偷地流窜。它们不具有太大的传染性,所以只是这边击倒一个人,那边击倒一个。它们是开膛手杰克病毒,连环杀手——秘密病毒。莱克斯对秘密病毒计划有所了解,我已请他留心任何跟这种情况相类似的情况。”

她注意到他的腰间别了个寻呼机。她不明白他怎么还需要这个。

“你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吗?”

沃尔特把手举起来,叹了口气。他已经习惯了人们躲避他的计划。看来这次又没什么结果了。“听着,如果你不想做的话我可以告诉莱克斯这里目前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会理解的。没关系。”

“不,我去。”

沃尔特看上去有些吃惊。他打开文件夹,取出一张三角洲航空公司的机票和一份政府支出表放在了她的办公桌上,然后对奥斯汀说:“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