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节

4月17日

电话铃声不知响了多少次,玛丽莎才翻过身来拿起听筒。CDC总机的接线员先为打断她的熟睡道歉,然后问道,从亚利桑那州的菲尼克斯市来了个电话,她愿不愿意接。玛丽莎立刻答应了,挣扎着坐起来。

她一边等电话接通,一边披上睡袍。瞥一眼时钟,才四点,也就是菲尼克斯当地时间早上两点。毫无疑问,一定又是发现了艾伯拉嫌疑病例。

电话铃又响了。“我是布卢门撒尔医生。”玛丽莎说。

那一头的声音焦虑不安。他自我介绍说是亚利桑那州的流行病专员,盖伊-韦弗医生。“万分抱歉在这个时候打电话。”他说。“我接到菲尼克斯市麦迪克医院出了严重问题的报告。我相信你一定听说过这个麦迪克医院吧?”

“好像没有。”

“它是一家联营的营利性医院,属于麦迪克医务公司,它为亚利桑那州大部分地区提供全面的预付保健服务。我们担心它受到了艾伯拉的袭击。”

“我相信你们一定隔离了那个病人。”玛丽莎说。“我们已经发现……”

“布卢门撒尔医生,”韦弗医生打断说。“不是一个病例。有八十四个病例!”

“八十四个!”玛丽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四十二个医生,十三个注册护士,十一个注册实习护士,四个化验员,六个行政人员,六个食堂工作人员和两个维修工人。”

“一齐发的病吗?”

“都是在今天晚上。”

夜里这个时分没有去菲尼克斯的直达航班。三角洲航空公司答应给她安排在尽可能方便的航班上。她一穿好衣服就打电话给CDC值班室,说她马上就去菲尼克斯。杜布切克一到就请告诉他一声。

然后她留了一张便条给贾德森夫妇,请他们把“太妃”领会,再帮她收一下邮件。一办完这些事,她就开车上了飞机场。新的暴发以八十四个病例开始叫她紧张万分。她希望杜布切克和他的小分队会在当天下午也赶到。

飞机在中途停落了两次,此外倒是一路顺风,也不拥挤。一下飞机,一个矮胖男人就迎了上来。他紧张地自我介绍说,他叫贾斯廷-加德纳,麦迪克医院的助理院长。

“让我来拿行李吧。”他说。可是他的手直发抖。箱子一下子落在地上。他弯腰去拾,一边道歉,说他有点心慌。

“我可以理解。”玛丽莎说。“又有新病人住院吗?”

“有几个。医院里一片恐慌。”加德纳先生说。他们走向中央大厅。“病人开始出院。一些员工也要求离开,直到州卫生局长下令隔离检疫,才算给阻止住了。我能来接你是因为昨天恰好休假,才没被关在里面。”

一想到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玛丽莎的嘴便害怕得发干。在这种时候,小儿科似乎又比这个行当更有吸引力了。

医院又是一座精心设计的现代化建筑。玛丽莎不由地觉得,艾伯拉似乎偏爱这种现代化的大厦,虽然干净,几乎是无菌的一排排楼宇看上去绝不可能是那种致命的瘟疫栖息的场所。

时间虽早,医院门前已挤满了电视转播车和记者。在他们面前站着一排穿制服的警察,其中有几个戴着外科手术用的口罩。在晨曦中,整个现场宛如电影中的场景。

加德纳先生在一辆电视转播车后停下。“你得自己进去找院长了。”他说。“我的任务是留在外面,想办法控制恐慌。祝你幸运。”

来到进口处,玛丽莎向一个警察出示了CDC的证件。那人又叫来一位警官,请示能否让她进去。一群记者听说她是CDC来的,立刻一拥而上,请她谈谈看法。

“这儿的情况我没有直接的了解。”玛丽莎分辩说,一边抵御人群的冲击。幸亏有那些警察把记者推向两旁,又移开一座路障,玛丽莎这才得以通过。

不幸的是,医院内部比外面更加骚动不安。大厅里挤满了人。玛丽莎立刻又陷入包围。显然她是几个小时以来第一个进入这幢大楼的人了。

几个身穿睡衣裤和睡袍的病人围着她,同时地提问题,要求回答。

“对不起,”有一个嗓音在玛丽莎右边喊道。“让我过一下。”一个身材矮胖,睫毛浓重的男子挤到玛丽莎身边。“是布卢门撒尔医生吗?”

“是的。”玛丽莎如释重负地说。

矮胖男子拉着她的手,不顾她手里还提着衣箱和公文包,又从人群里挤出一条路,穿过大厅,把通走廊的门关在身后,走入一条长长的窄走廊。

“实在对不起,这里太混乱了。”他说。“我是院长劳埃德-戴维斯。这里的人似乎都有一点慌了神了。”

玛丽莎跟他来到办公室。他们从一个边门进去。玛丽莎注意到正门已被从里面用椅子顶住了。这叫她相信,那个“一点”是个大打折扣的说法。

“员工们正在等你跟他们讲话。”戴维斯先生说,把玛丽莎的行李接过去,放在办公桌旁。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仿佛那么弯了一下腰就叫他筋疲力尽了似的。

“那些艾伯拉嫌疑病人怎样了?”玛丽莎问。

“眼下他们只好等等了。”院长说,示意玛丽莎回走廊去。

“可当务之急是把病人恰当地隔离起来呀。”

“他们被隔离得很好。”戴维斯先生安慰她说。“韦弗医生已经照料了这个问题。”他把手放到玛丽莎背上,推她到了门边。“当然啦,如果你有什么建议,我们会照办的。不过现在我希望你去跟医务人员谈谈,以免我面对哗变。”

“还不至于这么严重吧。”玛丽莎说。病人惊慌失措是一回事,而专业人员也歇斯底里起来,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戴维斯先生关上办公室的门,领头走向另一条走廊。“许多人都因被强迫留在医院而吓坏了。”

“通知CDC之后又有了多少新的嫌疑病人?”

“十六个。不再是医院员工,而是麦迪克保健计划的顾客了。”

这意味着病毒已由受染的医生传播开来,进入第二代了。前两次暴发也发生过这种情况。一想到自己也和那种传染病一起关在了这幢大楼里,玛丽莎也不由地颤抖起来,她还能够给那些员工们多少安慰呢?这么多人已经受到传染,她怀疑还能不能像在洛杉矶和圣路易斯那样成功地控制局面。艾伯拉在普通大众中传布开来的恶梦是她所难以想象的。

“你知道最早的病人当中有最近遭抢劫的吗?”玛丽莎问,一边在尽力甩掉心中的念头,一边又热切地盼着肯定的答复。戴维斯先生只瞥了她一眼,扬扬眉毛,仿佛以为她也神经错乱了似的。玛丽莎回忆起拉尔夫当初对这个问题的反应,心想她的疑问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们在一扇紧闭的门前停下。戴维斯先生掏出钥匙,打开门,领玛丽莎走上医院礼堂的主席台。礼堂不大,可容大约一百五十人。座位都满了。有些人站在后排。许多人同时交头接耳,混成一片嗡嗡声。玛丽莎忐忑不安地向主席台走去,嗡嗡声逐渐消退。一位瘦高个男子从主席台后的椅子上站起来,跟她握手。戴维斯介绍说,这便是跟她打电话的盖伊-韦弗医生。

“布卢门撒尔医生,”韦弗说。他的嗓音深沉浑厚,与骨瘦如柴的身躯成鲜明对比。“你可想象不到看见你我有多高兴。”

玛丽莎忸怩起来。自己似乎有冒名顶替之嫌似的。接下来的更糟。韦弗医生拍了拍话筒,证实是“活”的,便开始向听众介绍玛丽莎。他用的那些热情洋溢的词句叫玛丽莎越加不安。照他的说法,她仿佛就是CDC的化身。CDC所有的成功都是她的功劳。随后,他挥了一下长长的手臂,把话筒递给玛丽莎。

即使在最佳的气氛里对一大批人讲话,玛丽莎也不觉得轻松自如。在目前的情况下,则简直是狼狈不堪了。她不知道人们期望她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说的。她利用把话筒调整到适合自己身高的那几分钟飞快地思考着。

玛丽莎扫了一眼听众。有一半人戴着手术用口罩。大部分人,男女都有,肤色和容貌都不像白种人,显然是少数族裔。他们的年龄差距也很大。这使玛丽莎认识到,戴维斯先生说的医务人员不光指医生,而是包括所有在医院工作的人。大家都期待地注视着她。要是她对自己左右当前局势的能力更有信心就好了!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确定诊断。”玛丽莎开始讲话了,犹犹豫豫的声调比平时高了好几度。尽管她不知道自己会说到哪儿,说着说着,声调也就趋于正常了。她用恰如其分的词句做了自我介绍,解释了自己在CDC的真正作用。她还试图让听众相信,尽管她自己并无把握,这场暴发还是能够由严格的隔离和恰当的检疫而得到控制的。

“我们都会传染上吗?”一个女人从礼堂后部喊道。听众中顿时一阵喧哗。这显然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了。

“我经历了最近的两次暴发。”玛丽莎说。“虽然我跟病人有接触,还是没有传染上。”她没有提自己一直存在的恐惧。“我们已经证实,只有密切的人际接触才会传染艾伯拉。空气传染显然是不可能的。”玛丽莎看到听众中有人摘下了口罩。她用眼角溜了一眼韦弗医生。他翘了翘大拇指表示鼓励。

“真有必要把我们都关在医院里吗?”第三排有个男人发问。他穿着医生用的长白大褂。

“目前如此。”玛丽莎用了个外交辞令。“在以前的暴发中,我们采取的检疫措施是把接触者分成两组。“接下去,她详述了在洛杉矶和圣路易斯用过的那一套办法。最后她总结说,除非在检疫前就跟病人有过直接的、肉体的接触,检疫后的人当中没人再病倒过。

随后玛丽莎圆满地答复了一系列关于艾伯拉出血热的最初症状和临床发展的问题。她不清楚听众是被吓坏了还是满足了好奇心,他们终于沉默了,不再提问。

戴维斯先生站起来给员工讲话。韦弗医生便领玛丽莎出了礼堂。一到狭长的走廊,玛丽莎就告诉他,她想在跟CDC通电话之前先亲自看看最早的病人。韦弗医生说他已料到了,主动要领她去。在路上,他说所有的病人都安排在医院的两层楼面里,非嫌疑病人移走了,通风系统也被隔离。他可以保证那里已完全独立了。他还说,派来管理这两层楼面的都是经过特别训练的人员。化验工作已限制在隔离层里临时赶装成的单元里。病人用过的一切东西都先消毒,然后焚化。

至于隔离检疫,他告诉玛丽莎说,已从外面运来了许多床垫,把门诊部改成了一个大宿舍,分开了一级和二级接触者。食物和水也都从外面买来。这时,玛丽莎才知道,六年前韦弗也当过CDC的流行病调查员。

“那你为什么把我介绍成一个专家呢?”玛丽莎问,又回想起他那些令人脸红的夸张词语。他显然跟她一样,或许更清楚隔离检疫的措施。

“为了效果呀!”韦弗医生坦率地说。“这里的人需要信得过的权威。”

玛丽莎呼了一声,尽管还是为误导了听众而心有不安,却也不得不佩服韦弗医生的精明老练。进入隔离层之前,他们穿上白罩褂。在进病房之前,又加了一件,再穿戴了兜帽,护目镜、口罩、手套和靴子。

韦弗医生带玛丽莎看的病人是诊所的普通外科医生,一个出生在孟买的印度人。玛丽莎俯视病人时,压在心底的对暴露给艾伯拉的恐惧便一下子冲了出来。那人虽然发病才二十四小时,看上去却已奄奄一息了。临床症状跟洛杉矶和圣路易斯的晚期病例一致,高烧伴随低血压,典型的皮疹和结膜出血。玛丽莎知道,这个人活不过再一个二十四小时了。

为了抢时间,她马上抽取了病毒样,韦弗医生安排人把它们正确地包装起来,连夜送给塔德-肖克利。

她扫了一眼病历夹。病史相当草略。不过一想到在不足六个小时之内接纳八十四个病人,她也就不能苛求了。她没有发现有关出国旅行、猴子,或者跟洛杉矶和圣路易斯暴发有接触的记录。

离开这一层楼,玛丽莎先问哪儿可以打电话,然后说,她希望有尽可能多的志愿人员帮她探访病人。如果大部分病人都严重如那印度医生,探访速度就必须加快,否则就会失去了解情况的机会。

玛丽莎被带到戴维斯先生的办公室打电话。这时在亚特兰大已经十一点多了。杜布切克的电话倒是一打就通,不幸的是他劈头盖脸就发起火来。

“为什么你不一接到求援电话就告诉我呢?我是到了办公室才知道你已经走了的。”

玛丽莎默然无语。不错,是她吩咐CDC的接线员,万一有报告艾伯拉嫌疑的电话,请直接转给她。她认为如果杜布切克要抢时间应召,会同意这么做的。不过她当然不愿意用这一点在这个时候去火上加油。

“看起来是艾伯拉吗?”

“像是艾伯拉。”玛丽莎说,心中嘀咕,他听到自己的下一句话会有什么反应。“主要不同以往的是得病人数。这次暴发目前已涉及一百个病例了。”

“我希望你已经采取了适当的隔离措施。”这便是杜布切克的反应。

玛丽莎大失所望。她本来以为杜布切克会吓得呆若木鸡的。

“这么多病人你不觉得惊讶吗?”她还不死心。

“艾伯拉相对来说还是一个谜。”杜布切克说。“所以目前没有什么会叫我惊讶。我更关心的是控制。隔离措施如何?”

“不错。”玛丽莎说。

“那好。”杜布切克说。“流动实验室已经准备妥了。我们在一小时之内就动身。务必尽快把病毒样送交塔德。”

玛丽莎做了保证,可是对方毫无反应,这才发现那个家伙已经挂断了电话。她还没来得及警告他,整个医院已处于隔离检疫之下了呢。他只要一进来,就再也别想走出去了。“活该!”她大声咒了一句,从桌边站起来。

离开办公室,她发现韦弗医生已经找了五女六男十一个医生来帮她采写病史。他们异口同声地表示,既然不得不待在医院里,还是做点事情好。

玛丽莎坐下,告诉他们她需要尽可能地得到所有第一批病人的详细病史。洛杉矶和圣路易斯的暴发都有一个索引病例,从他可以追索到所有病人。菲尼克斯的情况显然不一样。这么多人同时发病,问题可能在食物和水源。

“如果是水,会不会有更多的人传染上呢?”一个女的问。

“如果整个医院的供水系统都污染了,那就可能。”玛丽莎说。“不过也可能只是一个饮水器……”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艾伯拉还从来没有经由水或食物传染。”她坦白说。“它还是一个谜,所以,我们更有必要了解完整的病史,以便发现共同点。比如,是不是这些病人都上一个班?都喝了一个壶里的咖啡?或者吃了同样的食物?接触了同一个动物等等。”

玛丽莎推开椅子,走向黑板,列出一串必须向每一个病人询问的问题。有些医生问了问题,也有的提了建议。玛丽莎又补充了她刚想起的一件事,让他们问一问有没有人参加了圣迭戈眼皮手术会议,虽然那已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在分头行动之前,玛丽莎提醒众人要严格遵循隔离操作技术,又再次谢了他们,然后去研究现有的资料了。

就像在洛杉矶时那样,玛丽莎征用了其中一个隔离层里的护士台后的病历室做自己的办公室。其他医生采录完病史就送到这儿,由玛丽莎加以整理。这是一项繁琐费时的工作,收效却不大。所有的病人都是麦迪克医院的员工,这是已知的事实。此外就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了。

到了中午,又有十四个病人住院。这叫玛丽莎忧心忡忡。这一次的暴发似乎一发而不可收拾了。新病人除一个例外,都是麦迪克保健计划的顾客,都被得了病的四十二个医生中的一个在发病前治疗过。那个例外是医院的化验员。在被认定是艾伯拉嫌疑之前,他做了最初几例病人的化验。

到了夜班人员上班的时候,玛丽莎得知CDC的医生到了。她松了一口气,兴冲冲地前去见他们。杜布切克正在帮忙安装流动实验室。

“你应该告诉我这该死的医院已经隔离检疫了。”一看见她,杜布切克便怒气冲冲地说。

“你没有给我机会呀!”她说,暗示是他把电话挂断了的。她是希望做些什么来改善两人的关系的,可惜事与愿违。

“你看,保罗和麦克气坏了。”杜布切克说。“一知道整个检疫期间我们都得被禁铜在医院里,他们扭头就回了亚特兰大。”

“莱恩医生呢?”玛丽莎内疚地问。

“他去见韦弗和医院行政领导了。然后他会去找州卫生局长,看能不能对CDC的人破例。”

“我猜你要等实验室开始工作之后才能跟我谈话吧。”玛丽莎说。

“你还算有点记性。”杜布切克说,一边弯下腰从木箱里提出离心机。“等这儿完了,去看过莱恩布置的隔离措施,我就去听你的发现。”

玛丽莎回到自己的小室。她心中曾经有过一连串针锋相对的词句。它们能快意于一时,却会把他们的关系弄得更糟。她因此还是忍住了。

门诊部有一部分辟给跟艾伯拉病人有直接接触的员工生活起居。玛丽莎就在那儿吃了一顿飞机上的航空食品,然后回去继续研究病历。现在她手头已有了最初八十四个病例中的大部分病历。

杜布切克正在那儿翻阅她的笔记。一见她,他就站起身来,说:“我不知道,叫普通的医生去采录病史是否恰当。”

玛丽莎做梦也没想到他又找出了毛病。“那么多病人,”她辩解说。“我一个人哪能来得及呢?七个病人已经说不出话了,有三个不久就死了。”

“那也不是足够的理由让没有受过流行病学训练的医生暴露给艾伯拉。亚利桑那卫生局有专业人员可用。如果你用的这些医生中有人得病,CDC是要负责任的。”

“可是他们……”玛丽莎还想争辩。

“够了!”杜布切克打断她。“我不是来辩论的。你发现了些什么?”

玛丽莎竭力定下神来,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错,她是没有考虑到相关的法律责任问题。但是,这些被隔离了的医生本来就是接触者了,那样做又能错到哪儿去呢?她在桌边坐下,寻找拟好了的发现大纲。找到之后,她干巴巴地念起来,没有抬头朝杜布切克看过一眼。“第一批病人中有一个眼科医生,参加了里克特和扎布拉斯基医生参加过的圣迭戈会议。另一个矫形外科医生两个月前去过东非。有两个用猴子做过实验,但没被咬过。

“作为一组病例,八十四个人在六小时内一起发病,提示他们是在同一时间暴露的。最初症状的严重程度表明,他们都接触了大量的传染媒介。所有的人都在麦迪克医院工作,但不在同一区域,说明空调系统不会是传染源。我认为,这是一场由食物或水作为媒介的暴发。从这个观点出发,资料显示的唯一共同点是八十四个人都在医院食堂就餐。目前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三天之前他们都在那儿吃了午饭。”

玛丽莎终于抬眼看着杜布切克。他正凝望着天花板。一意识到她已说完,他便说:“病人中有跟洛杉矶和圣路易斯暴发接触过的吗?”

“没有。”玛丽莎说。“至少我们还没发现。”

“给塔德送了血样吗?”

“送了。”

杜布切克朝门口走去。“我认为你应当加倍努力寻找这次暴发跟前两次之一的联系。它是应当存在的。”

“那么食堂呢?”玛丽莎说。

“你自己决定吧。”杜布切克说。“艾伯拉从来没有经由食物传染过,所以我看不出食堂有什么关系。……”他打开门。“不过,这么多人同时得病是不同寻常。你可以根据直觉去做,不必管我怎么说。但请务必穷尽这次暴发跟洛杉矶或圣路易斯之间一切可能的联系。”

玛丽莎的目光在关上了的门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回到自己的提纲和厚厚的病史上。真令人沮丧!

仿佛视杜布切克的最后几句话为挑战,她决定去看看食堂。

食堂是一幢独立的建筑,与医院相隔一座花园。通向大厅的两扇大门紧闭着。门右有一则告示:奉州卫生局长之令,暂停营业。玛丽莎试着推了一下。门没有上锁。

食堂里面一尘不染。用具或是不锈钢,或是注塑成形的。对着大门是一长条保温台,一端放着托盘,另一端是收款机。

另一扇双开门通向厨房,上有圆形小窗,就在保温台后面。玛丽莎正犹豫着是不是进去,门却开了。一个矮胖而相当迷人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告诉她食堂停业了。玛丽莎作了自我介绍,说可不可以问几个问题。

“当然可以。”她说,略带一点斯堪的那维亚口音。她叫佳娜-布朗森,食堂的主管。玛丽莎跟她进了办公室。那是一间无窗的小室,墙上贴满了日程表和菜单。

寒暄一番之后,玛丽莎要看三天前午餐的菜单。布朗森女士从文件夹里找了出来。这是一份很平常的自助食堂菜单。三菜两汤和一组甜食。

“就这些了吗?”

“这是那天的特别节目。”布朗森回答。“我们当然还供应三明治、沙拉和饮料。”

玛丽莎问她,能不能复印一份菜单。布朗森女士说能,拿了菜单离开办公室。玛丽莎心想,还得再访问第一批病人,看他们三天前吃的是什么。作为对照,也得问问另一组人,他们三天前也从这份菜单上点了菜,但没有得病,吃的又是什么。

布朗森女士拿着复印件回来了。玛丽莎折起复印件,说:“你手下有一个人病了,是吗?”

“那是玛丽亚-冈萨雷斯。”布朗森女士说。

“她做什么工作?”

“不是在保温台就是在沙拉柜。”

“你能查出三天前她在哪儿吗?”

布朗森女士起身走到一块贴着日程表的大板跟前。“是在甜食和沙拉柜。”她告诉玛丽莎。

玛丽莎犹豫不决,是不是该让食堂工作人员都做一下艾伯拉抗体化验。虽然拉尔夫说起“艾伯拉玛丽”时只是开玩笑。在非洲它不存在,在这儿还真有可能呢。

“你想看看我们的设施吗?”布朗森女士热心地说。

随后的三十分钟,玛丽莎参观了整个食堂。在厨房她看了大冷藏库、食物整理处和大型的煤气灶。在餐厅她巡视了蒸汽保温台、检查了刀叉箱,还掀开沙拉汁罐看了看。

“还想看看储藏室吗?”布朗森女士最后说。

玛丽莎谢绝了。该去查第一批病人从她手提包里的那份菜单上点了什么了。

玛丽莎向后靠倒在摇椅上,揉了揉眼皮。此刻是她到菲尼克斯后第二天的上午十一点。她只在前一夜挤出过四个小时睡觉。她分到一间妇产科的小检查室。睡在那儿,每每有人经过,她便时不时地惊醒。

身后的门“呀”地开了。她一转身,看见杜布切克举着一份当地的报纸。头版大标题是:CDC认为艾伯拉的隐源在美国。看到他的表情,玛丽莎猜得到他一如既往,怒气冲天。

“我告诫过你不要跟新闻界谈话。”

“我没有呀。”

杜布切克拍着报纸说:“瞧这儿,CDC的布卢门撒尔医生说,艾伯拉的储存宿主在美国。菲尼克斯的暴发是由污染了的食物或水传播的。玛丽莎,我不介意告诉你,你惹下大麻烦了!”

玛丽莎接过报纸,匆匆看了一遍那篇文章。不错,她的名字是被提到,但是转述。消息的来源是比尔-弗里曼,采录病史的医生之一。她把这条事实指给杜布切克看。

“不管是你直接告诉新闻界的,还是由别人转告给新闻界的,效果一样。它让人认为CDC支持你的观点。而这并非事实。我们没有证据说食品有问题。我最不愿意引起公众的歇斯底里。”

玛丽莎咬了咬下嘴唇。这个人每次来都是找自己的岔子。如果当初她更技巧地处理洛杉矶旅馆的那件事,他大概就不至于看到她就来火了。管它呢,他想怎么样?让我把嘴缝起来吗?要协作就得交换意见嘛。

玛丽莎压下心中的火气,递给杜布切克一张纸。“我想你应当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他气呼呼地问。

“这是第二次对最早的病人中还能说话的那些人调查来的情况。你可以看到一个明显的事实:除了两个人记不起来之外,所有的人四天前都在食堂吃了牛奶蛋糊。你一定记得,我第一次调查发现,那天的午餐是唯一的共同点。你还会看到,另一组二十个人在同一天、同一餐厅吃的午饭,不过没吃蛋糊,所以仍然健康。”

杜布切克放下那张纸。“这对你是一次极好的练习。不过你忘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艾伯拉不是一种经由食物传染的病。”

“我知道。”玛丽莎说。“但是你也不能忽略这个事实:这次暴发以如此大量的病例开始,随着隔离的加强才慢慢减少。”

杜布切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着,”他以屈尊俯就的口吻说。“莱恩医生已经证实了你的发现。第一批病人中有一个跟里克特和扎布拉斯基医生一起出席了圣迭戈会议。这一点构成CDC正式结论的基础。里克特医生把病毒从非洲产地带回来,传给了出席圣迭戈会议的医生,包括麦迪克医院的这个不幸的眼科医生。”

“但是这个结论无视那个公认的出血热潜伏期问题呀。”

“我知道它有问题。”杜布切克无力地承认说。“不过目前这就是我们的正式结论。我不在意你追查食物传染的可能性。但请务必停止跟人谈论它。我不愿意你把个人意见转告任何人,尤其是新闻界。明白了吗?”

玛丽莎点点头。

“有件事请你办一下。”杜布切克继续道。“跟卫生局长办公室联系一下,请他们保留一部分病人的遗体。我们要把一些大样冻起来送回亚特兰大。”

玛丽莎又点点头。杜布切克开始往外走,踌躇了一下,又回过头来,缓下口气说:“你可能有兴趣知道,塔德已开始比较这三次暴发的艾伯拉了。初步结果显示,它们属于同一种系。这无疑支持了正式结论。它们其实是一次先后相连的暴发。”他朝玛丽莎做了一个自我满足的表情,这才离开。

玛丽莎闭上眼睛,思考着她还能做些什么。可惜的是那一顿要命的午餐已没有牛奶蛋糊剩下了。要是有,事情就好办了。退而求其次,她决定抽取所有食堂工作人员的血样,检查艾伯拉抗体。同时也把牛奶蛋糊的配料样品送一些给塔德,检查有没有病毒污染。她心中隐隐约约地知道,即使牛奶蛋糊真有关系,也不可能从配料中发现什么。艾伯拉病毒对热极其敏感。只可能在蛋糊做成之后才能进入。但那又怎么可能呢?玛丽莎瞪着一大叠资料。错失了的线索一定在这里面。要是自已经验更丰富一点大概就发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