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秣马厉兵
M按了下右边控制板上的按钮,屋里的灯光暗了下来,墙上挂着的康定斯基的画朝天花板徐徐上升。嵌在墙壁里的电视机荧屏亮了,上面出现一个标志:欧亚有限公司。
“欧亚公司是香港最大的航运公司之一,”M介绍道,“你会在这本卷宗里找到所需要的全部背景材料。”她指了指桌边上一本淡褐色的卷宗,“我简单地跟你说一些细节。”
邦德拿起卷宗,但没有打开它,聚精会神地听她讲。
“这家公司于1850年成立,那是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之时,香港割让给英国还没几年。007,有关英国殖民统治的历史,你记得多少?”
邦德清了清嗓子,说:“扼要地讲,鸦片战争的起因是由于中国拒绝向西方国家开放港口。我认为战争的导火索是发生在广州的一起事件。中国政府从广州的英国商人那里缴获了相当数量的鸦片,并就地销毁。”
“确切地讲是2万磅鸦片。”(编者按:本书关于鸦片战争和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叙述与史实有出入。如当时中国政府从广州的英国商人手中缴获的鸦片不是“2万磅”,而是2万余箱,每箱约50-60公斤。后文中说中国官员犯“错误”登上“箭”号英国船,亦与事实不合。)M补充道,“在那个年代,那些鸦片价值三百万英镑。鸦片贸易是一桩魔鬼生意,但在19世纪它却是最有价值的商品。问题的症结正如你说的,中国不愿意与西方进行贸易往来。他们十分不情愿向西方开放广州和澳门的港口。我们的东印度公司在19世纪30年代前垄断了广州的贸易,然而,对中国的茶叶、丝绸以及瓷器的需求势不可挡。”
“做生意不容易,”邦德接着说,“我似乎记得他们只能在广州附近做买卖,不得进城……”
“是这样,”M说,“所有的生意都要经过中国商会批准,腐败泛滥成灾。中国的限制反而促使商人们要在华南沿海一带找一个能进行自由贸易的地方。当时出现的贸易失衡大大有利于中国。单是茶叶一项,就造成了中国一比六的进出口顺差。而中国方面对西方商人提供的商品,也许除银子之外,一律不感兴趣。中国给人的印象是它并不需要我们。”
“就在这种情势下,鸦片贸易应运而生……”
“完全正确。商人们发现中国有一部分人渴望得到印度鸦片,而当时只有我们英国才能满足这种需要,于是就冒出好几家英国大公司。回想起来,我认为这是桩肮脏的交易,但它却迎合了当时以营利为目的的商业伦理,那些鸦片商人昧着良心做他们的生意,这时中国政府已开始关注鸦片贸易。毫无疑问,吸食鸦片是一种恶习,它不但吞噬灵魂,败坏道德,而且也导致了对英国的贸易逆差。终于在1839年,中国皇帝派了钦差大臣去广州查禁鸦片,结束鸦片贸易。当时的英国商务总监名叫查尔斯·义律,中国人勒令他交出英国商人所有的鸦片。”
“他照办了。”
“不错。商人无奈地看着中国人销毁鸦片,这可是砸了他们的饭碗,于是引起了冲突。1840年,一支远征舰队抵达香港,其使命是要中国政府对销毁鸦片道歉,并作出赔偿,从而保证英国在中国沿海能有立足之地。”
“这完全是一边倒的战争,是不是?”邦德明知故问。
“是的。中国对英国战舰毫无准备,1841年的一纸协议,战争暂告段落,但这协议一直没有签字。该协议承诺对没收的鸦片进行赔偿,允许英国商人重返广州做生意,同时将香港割让给英国。当然,中英双方都对这样的结局不满意。于是战争继续进行下去,直到1842年中国被迫在《南京条约》上签了字,其结果便是拱手交出数以百万计英镑的巨额赔款,并对英国开放好几个港口。”
“香港也正式割让给了英国。”
“按条约规定是‘永远割让给英国’,”M补充道,“香港于1843年成为英国的直辖殖民地,中英间也由此恢复了贸易。我们无须遮掩这段历史,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英国是如何得到九龙与新界的吧?”
“那是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结果。”邦德回答,感觉自己好像是在接受老师的提问。
“嗯。现在我们更愿意称它为第二次中英战争。”M耸耸肩继续说,“这是中国官员在1856年犯下的一个荒唐错误所致,他们登上了一艘‘箭’号英国船,硬说它是海盗船,双方打了起来,战火又起。这场战争以在北京签定条约而告终。根据中英《北京条约》,我们得到了九龙。”
“又是永久性的。”邦德插话道。
“当然。从那时候起,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鸦片贸易在中国合法化了,中国政府还以鸦片贸易税为由,收敛钱财。在四十年后举行的第二次北京和会上,英方犯了一个大错。当时九龙北部的大部分土地及其周围的二百多座岛屿都租赁给了英国,租期为九十九年。你知道,这就是后来的新界。”
“为什么新界没有永久割让给英国呢?”邦德问。
“由于英国外交大臣的疏忽。他原来期望签定一个无限期的租赁条约,若双方同意就可以签署条约。但到头来他却同意签署一个为期九十九年的条约。我想在1898年签署这个条约时,九十九年看上去与永久也差不了多少。”
“而现在时间居然所剩无几了。”邦德若有所思,他回忆起1984年英国和中国签署的具有历史意义的《联合声明》。“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同意在1997年将香港岛和九龙归还中国?我们为什么不能只把新界归还中国,而依旧保留合法属于英国的部分?”
“因为香港与九龙赖以生存的自然资源都是从新界来的,要是没有新界丰富的淡水及其他资源,香港就很难维持下去。而且,我想这在某种程度上还因为英国人的罪孽感。回首历史,双方都认为香港应该属于中国,它是在不那么道德的情形下被割让的,遗憾的是,人们在150年后才意识到这一点。可怜的香港人正在遭受历史错误所造成的冲击,在接受了一个多世纪西方民主统治之后,他们的命运将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来安排。历史的教训真够多的了——让我们言归正传吧。”
M按了下桌上的按钮,荧屏上出现了一个白人的脸庞。他一头黑发,长着一双灰褐色的眼睛,约摸四十七八岁,表情严肃、冷漠。
“欧亚公司是第一次鸦片战争后在东南亚一带迅速发展的贸易公司之一,它是由一个叫詹姆斯·萨克雷的英国人创办的。此人正是欧亚公司现任总经理盖伊的高祖。”
“公司在全世界各地都有分公司吗?”邦德对欧亚公司几乎一无所知。
“是的。”M回答,“在多伦多、伦敦、纽约、悉尼都有分公司,在澳大利亚西部还有一个不小的金矿。但它的大本营在香港,萨克雷这辈子都住在香港。”
“这就怪了,”邦德说,“我从没听说过他。”
“萨克雷不喜欢抛头露面,”M继续说道,“你用五个指头就可以数出他来英国的次数。他几乎不离开香港,即使外出,最远也就是到澳大利亚。此人也从未做过出格的事,大家都说他是个地道的、令人敬重的商人。他现年48岁,没结过婚,逍遥自在地住在维多利亚山。他是他高祖遗产的唯一继承人,因为家族中只剩他一个后代。这家业是由詹姆斯·萨克雷传给其儿子,然后又传给孙子,最后传给了盖伊·萨克雷。他接任公司总经理那年才18岁。”
“在那之前,他都干些什么?”
M卟哧笑出声来:“是个变魔术的。”
“什么?”
“他还是一个孩子时就开始登台表演魔术,在画舫餐厅、夜总会……不管哪里,只要有机会就表演。60年代,他还在香港的电视上表演过一阵子,什么戏法啊,幻觉啊,将女人锯成两截啊……诸如此类的。到了18岁后,他不干这一行了,参与了家族的生意,从而开始追求‘真正’的事业。尽管他个人很富有,但他觉得应该毕生为家族事业的兴旺发达而奋斗。因此他潜心进取,做生意如鱼得水。父亲去世后,他便接任了总经理一职,再也不涉足魔术。到目前为此,我们所知道他的唯一污点是,他看来很热衷于在赌场里玩赌注极高的麻将。”
“那么我们为什么对他感兴趣呢?”
“那位被炸死在小车里的律师唐纳森是盖伊·萨克雷的律师。”M扬起眉毛说。
邦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荧屏上的画面一转,出现了萨克雷与唐纳森的照片。
“6月10日唐纳森抵达香港,他有重要事情要会见萨克雷。唐纳森在伦敦的合伙人对他们会谈的具体内容也不知道,只知道与欧亚公司的股票有关。萨克雷拥有欧亚公司50%的股票,其余的由董事会成员拥有。6月11日,唐纳森遇刺身亡。”
“有意思。”邦德说。
“这还没完。”M继续往下说,“那位来访的北京官员被一个所谓的英国军官开枪打死在购物中心,而那家购物中心恰恰归欧亚公司所有。事实上,购物中心就坐落在欧亚公司的办公大厦里。”
“这么说,他们是在欧亚公司的本部被枪杀的?”
“是这样。”M回答。
“那么画舫餐厅……”
“那是公司的一个聚会,那颗炸弹炸死了欧亚公司董事会的所有成员,包括董事长与其他高级行政官员……惟独盖伊·萨克雷幸免于难。公司董事长即将退休,盖伊曾在场,还作了演讲,并为表彰董事长为公司作出的杰出贡献而授予他奖章。不过此后,盖伊就不见了人影。起初人们还以为他也被炸死了,谁知事发两小时后却发现他在欧亚公司总部的办公室办公,全然不知发生的事情。但他积极配合警方对这起爆炸事件进行调查。看来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而且也没有理由怀疑他卷进了这起事件。从我所收集的材料看,大多数人都认为这颗炸弹是冲他来的,而其他人不过是替死鬼。”
M停顿了一下继续往下说:“有一个费解的谜团你还没听说呢。三天前,汉普郡警方在朴次茅斯缉获了一起毒品走私案。几个华人把一吨海洛因从货轮上卸下时被逮住,而这货轮的船东正是欧亚公司。”
邦德点点头说:“我敢打赌,这些华人都是三合会的。”
“太对了,007。”M说,“尽管这几个罪犯在现场被击毙,但随后的调查表明他们是‘龙翼会’的成员,这个帮会是新义安三合会的一个分支。”
邦德锁起眉头,这新义安是世界上最大的三合会组织之一。三合会在中国已经存在了好几个世纪,是个最易误解、最错综复杂、最危险的犯罪集团,其影响遍及当今世界。中国的三合会使意大利西西里黑手党望尘莫及。他们通常以香港为本部,但世界各地的华人社区都有他们的势力,它比青洪帮兄弟会更可怕,因为过去50年间世界范围内的贩毒活动都与它有关。此外,他们还插手非法贩卖武器、卖淫、赌博、非法移民及其他犯罪活动。三合会的效忠誓规绝对严厉,成员至死也不会暴露组织的秘密。”
“所以你认为欧亚公司与三合会有联系?”邦德问道。
“这是我想让你查明的。”M说,“那天晚上有不少英国人也遇害了。起初我以为香港发生的事件与这家令人尊敬的公司有联系纯属巧合,但在朴次茅斯贩毒案破获之后,我才警觉起来。007,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派你去查一查这些恐怖活动的幕后指使人,想办法阻止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如果再这么下去,英国和中国非在香港回归的前夜打起来不可!你今天下午就飞香港,2点30分有一次航班,明天上午抵达香港。你知道香港时间比我们这里早8个小时。香港情报站的人会在机场与你碰头,他姓吴,据我所知,已为情报处干了许多年了。”
“夫人,我知道他,只是从未谋面。”
“他将成为你的向导与联络人,你的中文如何?”
“我的广东话还不错,但普通话不怎么样。”
“嗯,但愿你不需要讲普通话。当然我敢说,明年我们会在香港听到更多的普通话。”
“能够见到盖伊·萨克雷吗?”
“我也不知道。”M说,“你得想办法去见他,弄清楚他,你必须确定我们是否有怀疑他的理由。我相信你会满载而归的。你还有十天时间,7月1日的倒数计时已经开始。”
“10到0,时间够宽裕的,不必着急。”邦德说。
M没理会他的轻描淡写,说:“情况就是这样,007,出去后别忘了到Q部转一转,我想军械师已经为你作了准备。”
M关掉荧屏,将灯光恢复原先的亮度。邦德站了起来,清清嗓子说:“夫人,我很担心澳大利亚的事……”
“007,我们也一样,有消息我会立即通知你的,但眼下这还不是我们要管的事情。你已经有了自己的任务,我希望你集中精力对付它。”
M说完这番话,把目光转向邦德进屋时她正在看的文件上,这是见面结束的信号。
“好吧,夫人。”邦德说着朝屋外走去。
“詹姆斯!”邦德停住脚步,感到十分惊讶,M居然会直呼他的教名。
“夫人,还有事吗?”
“三合会的人邪恶狠毒,假如他们逮住你就会把你大卸八块,当心!”
邦德点点头:“是,谢谢。”说完走出里间。
七分钟后,邦德在键板上按出密码,走进地下室那扇没有任何标志的灰色金属门。一股强烈的化学气味扑鼻而来,他的双耳立即充斥着机械的嘈杂声。Q部真算得上一座万宝库,里面五花八门,无所不有。
在一堵玻璃墙后面的一个角落里,技师们忙着给一辆宝马牌小车喷漆;远处墙根靠着一排用纸板做的人体模型靶,身上不同的部位上画着靶心。两位技师正站在离墙25英尺的地方,用一架看似35毫米简陋照相机的玩意儿朝靶子发射弹药。
“喂,007,能不能让我给你拍一张?”
邦德转过身去,只见说话的人又高又瘦,头发灰白,手里正拿着一架相机。
“少校,”邦德连忙招呼道,“我可不会把你当做狗仔队的摄影师。”
“实际上这是为我妻子和孩子们拍的,快些,请笑一笑。”军械师布思罗德是Q部的头。
“少校,我不上相。”邦德笑着说,“我怕照相。”
布思罗德把相机放在桌上,说:“看来这玩意儿和你没缘。跟我来,007,你穿几号鞋?”
邦德跟着布思罗德走进一个房间,里面有一张长凳,还有试鞋用的斜面小凳。靠墙的鞋架上放着好几双棕色与黑色的皮鞋。布思罗德用手指了指长凳,示意邦德坐下,自己则坐在试鞋凳上。邦德坐下后摇了摇头,说:“少校,为什么我感觉好像是坐在哈罗德鞋店里?哦,我穿九号半的鞋。”
布思罗德转身朝向靠墙的鞋架,嘴里念叨着:“九号半……九号半……你喜欢黑色的还是棕色的?”
“拿双黑色的吧,你是不是在逗我?”
布思罗德取出一双黑色皮鞋放到邦德面前。“你不问心里也明白。行了,脱掉你的鞋子,看看合不合脚。”
邦德照他说的做,感到很滑稽,“我想现在你要我在房间里转个圈儿,看看感觉如何?”
“我要看看它们穿起来是不是很舒服,007。”布思罗德说,“要是穿上去挤脚,还不如不穿。”
邦德来回走了两遍。“舒服极了!现在总该告诉我这双鞋子的特别之处了吧?”
“瞧一下左脚那只鞋的鞋舌,你会发现一支很小的撬棒。把它取出来。”
邦德照着做了。“很好。”军械师继续说,“用它把后跟撬开。”只听“啪”一声鞋跟断开了。里面整齐地放着一些东西。“现在你也许会猜到这就是经我们改进后的制式野战鞋,所有的00系特工在执行任务时都要求穿这种F型鞋子。”
“看来你们已做了很大的改进。过去我老是打不开老型号的鞋跟。”
布思罗德没理会邦德,继续往下说:“这鞋里放了很多有用的东西。在左脚跟里有防X光检测的塑料割线器和挫刀,还有新型号的塑料匕首,锋利无比,当心些。”
邦德取出一个上下两端装有镜片的圆柱形物体。
“喏,这是微缩胶片阅读器,按一下顶部的按钮灯就亮了,你可以像孩子看万花筒那样朝里看。鞋跟还有一个夹层,里面放着微缩胶片地图。我们有一个收藏丰富的微缩胶片地图库,它包括了地球上每一寸土地。你出国前,只需要带一份目的地的微缩地图胶片就可以了。007,手头有这么个玩意儿,保证你不会迷路。”
“那真是谢天谢地!”邦德感叹道。
“是啊。007,不要小看了这鞋子,它能救你一命。”
“少校,看来你找到了第二职业。”
布思罗德不理会他的玩笑,继续往下说:“这种鞋带非常容易着火,产生的热量能熔化半英寸铁条。鞋跟里还有一根备用鞋带。”
“这也是好东西。”邦德说,“关键时刻鞋带总断。”
“还有引火用的打火石与铁块。再来看看另外一只鞋。你会发现鞋舌下有同样的撬棒,你也可以用它将另一只鞋跟撬开。”
邦德照吩咐打开另一只鞋跟,里面藏着另外一些物品。
“这只鞋跟装的东西主要是为急救准备的。里面有必需的药品,一瓶消炎药、止痛片、氨卡青霉素,一些绷带叠在下面。还放了些防晒膏与凡士林。”
“太棒了!”邦德说,“这样我可以甩掉盥洗用品袋,轻装上阵了。那么电动剃须刀与牙刷呢?”
“007,你为什么从来不欣赏我为你做的事情?我忙得脚打后脑勺,连周末的几个小时都搭上了,我得到了什么?你以为我稀罕那么几个钱?你怎么连一次‘谢谢’都不肯说?”
邦德站起来,拍拍布思罗德的肩膀,说:“谢谢,少校。但你的腔调很像我那亲爱的查尔米姨妈,我十几岁的时候她也这么说我来着。”
“哼,看得出你对她一点儿也不尊敬。”
“没有的事,她的脾气大得吓人。”
布思罗德站起身,说:“对这双鞋子你还有什么要问的,007?”
“还有一个问题。”邦德说。
“什么问题?”
“有配这双鞋的袜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