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有向导陪同参观游览

这两座木屋结构一模一样,只是名称不同——分别叫做桑德河和费特曼。假如邦德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印第安战争期间发生的两次血腥大屠杀的名称。他仿佛还记得,桑德河是一次极其令人发指的背信弃义的事件,结果导致许多老人、妇女和儿童的无辜被杀。为客舍取这种名字可真是妙得很。

地道的布洛菲尔德风格,整个牧场全是如此。当邦德发现木屋里面也像其它地方一样空间宽阔、陈设豪华时,他不再感到惊奇。每座木屋里都有一间大客厅,里面有电视机、音响和录像机;卧室里布置得极其富丽堂皇,连最高级的宾馆也要相形见绌;浴室也很大,每间浴室里都配备有花洒淋浴器和埋于地面的“极可意”浴缸。唯一的差别是室内悬挂的装饰画不一样。桑德河客舍里挂的是一幅罗伯特-林诺描写这场大屠杀的油画的放大复制品,费特曼客舍里挂的则是《哈珀周报》刊出的一幅描写费特曼战役的版画的放大复制品。

客舍里都装有电话,但他们很快发现,那些电话只能打到牧场总部,别的地方都不通,两座客舍之间也不能互通电话。邦德还很不安地发现两所客舍里都没有配备锁钥。住在这儿的客人不能保守个人秘密。

他们以掷硬币的方式来确定客舍的分配,结果邦德被分到费特曼客舍,于是他帮赛达将行李搬到桑德河客舍。

“他们要到四点半钟才来接我们,”他对赛达吩咐道,“所以我可以给你十分钟的准备时间,然后我们去搞一会儿侦查。”邦德一边打开行李包裹,一边在心里想,必须尽快探出俾斯马克牧场的秘密。好在有那辆绅宝车,他们的重要装备可以放进锁好的绅宝车里以保安全。一辆普通的绅宝车已经够让盗车贼犯难的了,而邦德那辆接个人需要特制的绅宝车,全是厚实的防弹材料做成的,还安装了许多附加安全装置。只要有人碰一碰,车上的感应装置就会启动报警系统。不过,眼下他更关心的倒是他们的人身安全。他们被孤立无援地安排到这座长满树木的高高的山坡上,对这种安排,他不敢抱任何幻想。

赛达照着邦德的吩咐,在规定的时间内结束停当——换上了一条新牛仔裤、衬衣和一件带穗状装饰边的西式牛仔上衣。邦德也换了打扮,穿上了在斯普林菲尔德买的一套轻薄料子的米色西服。他也像赛达一样穿着皮靴,并且改变了挂VP70手枪的位置——把枪套系在腰带上,然后移到右边臀部。

他在自己的客舍里已打开公文箱取出里面的那把手枪,现在他将那把装子弹的小左轮递给赛达。

“做好了应付一切的准备。”赛达一边说着,一边向他眨眼睛。

“让我们装出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来,”邦德一边轻声地说,一边拉住她的手,并肩走向那条煤渣铺的林间小道。

“我用不着装的,詹姆斯。”她瞟了他一眼,紧紧抓住他的手,同时身子也向他靠近了。

邦德又一次地感受到不可抗拒的诱惑。凭着她那双大而圆的褐色眼睛,赛达简直可以迷倒清心寡欲的得道圣徒。“别这样,小心肝儿,”他小声说道,“本来就够折磨人的了。你父亲是我最要好的美国朋友,而你无疑是他的掌上明珠。请不要将这个问题弄得更加复杂啦。”

她叹了口气。“唉,詹姆斯,你这坏蛋也太婆婆妈妈的了。现在人们对那种事情已不再那么谨小慎微的了。”她停了一会儿没吭声,直到他们走进树林深处时,才又咬牙切齿地加了一句:“你可要当心俾斯马克的女人,她会活活将你一口吞掉。千万别掉以轻心。”

因为考虑到周围可能有担任监视任务的人或电子装置,他们装出一副随便散步的样子,但两人都保持着高度警惕,放开目光四处搜索。然而,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监视装置。

“也许他们是用雷达或其它系统直接从塔拉庄园进行监视。”当他们从林中走出来时,邦德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站在高坡上,他们可以一览无余地眺望牧场的景色。从正前方往下看,大约八英里之外有一片土砖房屋,构成了一个小集镇。邦德猜测这便是供俾斯马克的家丁仆役们居住的生活区了。再向右边看,只见远处有一座白色T型建筑物在太阳光照射下闪出耀眼的光辉。他们还看出这座大型建筑物距离牧场边界的防护围墙较近,有一道宽阔的绿色地带,邦德对着那座大楼点了点头,说道:“那一定就是会议中心了。我们必须去看一看。”

“穿越那片丛林?”赛达皱起了眉头。“不知道那里面都藏着些什么东西。看见了吗?丛林外部边缘似有一道坑,建筑物周围还有铁丝网。”

邦德想到那里可能有野兽,蛇虫,甚至有毒的花草。“幽灵”组织的前任头子很善于布置毒草花园——在日本的死亡城堡里就曾有一座这样的花园。可能有几百种不同的办法阻止人们进出会议中心建筑群,至于类似单轨铁路护墙的高压电网这些较普通的防范手段就不必说了。

眼前的景色本身无疑是美得令人心醉的,但邦德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认真分析形势。设法进入会议中心查探一番仍是一项十分重要的目标。

牧场的干线公路旁边还有一座长条形建筑物,他们怀疑那就是俾斯马克的实验室。这座建筑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很容易接近的目标。不过,赛达指出还有另外一座类似仓库的建筑物,它位于实验室的后面,被树木遮盖住了一部分。它后面有一条宽阔的出入通道,弯弯曲曲,最后一个回形大转弯与干线公路相交。

在距离很远的远方,笼罩在一片淡蓝色薄雾之下的,是一片放牧的青草地。从这个高坡上看,那儿的牛羊只是一个个的小芝麻点。他们还看出这个高坡并不是牧场的至高点。从会议中心往左,俾斯马克牧场的地势开始成斜坡形渐次升高,直到在最高处形成一片广阔的高地。俾斯马克的飞机场便修在这片高地上。他们两人都认为这片高地的长度足以起飞大型飞机。

突然间,几乎就像是为他们的判断作证明似的,一阵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从三四十英里外的地方传过来。他们抬头一看,只见一架波音747带着震耳的响声直插云霄。

“假如他们这里可以起降巨型喷气式客机,那就差不多任何东西都能运进运出了。”邦德的眼睛在强烈的阳光下眯成一条缝。“那又是一个需要侦查的目标了。我们来把那些目标都列出来吧,赛达,我们需要认真侦查的目标有会议中心、俾斯马克的实验室、飞机场……”

“还有这一头的单轨铁路火车站。”赛达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了。“这只是为了防备万一,说不定我们还得从那儿逃走哩。至少我们对于在那一头火车站要面对的情况心里有底了。”

“解决那几个面目狰狞的鬼兄弟,尽快夺路通过铁丝网围墙。”邦德咬牙切齿地发出一声冷笑。“到处是一片富贵欢乐的气象。俾斯马克当然是既富贵又欢乐。但整个牧场却散发出粪堆一样的臭气。他在这儿拥有一大帮人马,有一大群牛羊,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还有一条赛车跑道。俾斯马克乐园,这就是得克萨斯的迪斯尼乐园。但你知不知道,赛达?透过这一派热闹欢乐的气象,我几乎闻得出‘幽灵’的气味来。‘幽灵’组织那位已去世而无人哀悼的创始人恩斯特-斯塔伏罗-布洛菲尔德所喜欢的一切奢华的排场全都在这里出现了。”

像一个正在制订作战计划的将军一样,邦德希望自己身边带着望远镜或画地图的用具。过了一会儿,赛达问他是否认为有可能逃出去。

“只有在确实弄清了两件事情之后我们才会想到逃出去的事情,这你是知道的。”

她面容严肃地点了点头。“‘幽灵’组织到底想干什么,这儿是不是他们的基地……”

“这儿就是他们的基地,毫无疑问。”

“还有,真正的主犯是谁。”

“对。”邦德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你猜会是谁?俾斯马克还是瓦尔特-卢克索尔?”

“还有俾斯马克夫人,詹姆斯。”

“好吧,就算还有宁娜-俾斯马克,为什么不可能呢?但我认定是马科斯本人。他具有妄想狂的一切特征:一副圣诞老人的外表,对财富的迷恋,永难满足的贪心。我确信他就是主犯,而瓦尔特-卢克索尔是他的总管太监。”

“关于太监的说法,你可别说得太肯定了。”赛达极力抑制心中的感情。“午餐席上,我坐在他旁边,他那双手总想乱摸。”她一想起这情景便禁不住浑身发抖。“而我却不能锁门。”

邦德拉着她离开高坡边缘,再次入林查探。“他们肯定有种什么监视系统。”经过半小时重新查探仍然一无所获之后,他这样说道,“我想我们今晚得设法甩开他们安排的监视者,然后自己搞一次游览。嗬……”他听到高坡下面的道路上传来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连忙停了下来,并挽住赛达的胳臂。“那一定是陪同参观的队伍了。别忘了,他们现在要将我们分开,但在塔拉庄园吃过晚餐后,我们就再不分开了。行吗?”

“行,邦德先生。”赛达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也别忘了我对你说的有关那位魔王夫人的话。”

“不能许诺。”邦德脸上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一会儿。“我家老保姆常说,诺言好比馅饼皮——脆而易碎。”

“哦,詹姆斯。”

他们走出树林,来到客舍门前的空旷地上。恰在这时,俾斯马克威风凛凛地驾着一辆红色野马敞篷赛车尘土飞扬地迎面开到。那辆野马吱的一声停在绅宝后面。邦德认出这辆野马大概是1966年的产品,采用的可能是289V-8发动机。

宁娜坐在丈夫身边,头发被风吹散,脸上容光焕发,也许是因为车速太快,她脸上泛起了红霞。车子停稳之后,她以一个优美的姿势跳下汽车,修长的双腿显得十分轻灵。

“好一部漂亮的小车呀。”邦德咧嘴一笑。“假若你仍然想举行汽车大奖赛的话,我愿意同这部车比一比。”

“我可以为你提供比这更带刺激性的比赛机会,詹姆斯。”俾斯马克应声道,“不过,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都已安排好了。稍后再同你细讲。你们两位都已安顿好了吗?谁住哪间客舍?是不是在一起同住?”他促狭地轻轻一笑,却又不露丝毫恶意。

“赛达住费特曼客舍,我住桑德河客舍。”邦德怕赛达稀里糊涂地吐出实话,便抢先开口,故意颠倒着说错客房。假如卢克索尔果真是个好色之徒,那么,让他夜里摸到邦德房里来当然要好一些。

“你准备好了吧,詹姆斯?”宁娜-俾斯马克的目光刚才还在游移不定,一碰到邦德的目光马上便变得严肃起来。

“你想试试我这辆绅宝吗?”他不答反问。

“她什么都想试一试。”俾斯马克格格大笑。“快来吧,赛达。我要让你欣赏一下真正一流的驾车技术——和一流的俾斯马克牧场风光。”

邦德打开锁着的绅宝车门。扶宁娜上车在司机座旁边的乘客座上坐好。据俾斯马克说,游览牧场的整个过程一般约需三个小时完成,但这一次他们得缩短时间。晚餐已定在七点半钟开始。“我还要花半个小时的时间同你谈谈版画的事,詹姆斯。我们就约定七点差一刻在赛车场碰头吧。宁娜给你带路。好好干吧,假如你不好好……”

由于绅宝车点火时发出隆隆的响声,邦德没听清俾斯马克后面的话。汽车点火启动之后,他摆了摆手便关上车门。此时,发动机的声音变小变轻柔了。

宁娜-俾斯马克转身望着他。“好了,詹姆斯,我要让你看看马科斯最大的骄傲和欢乐。”

“我从这儿就可以看到了。”邦德微笑着说道。毫无疑问,她看起来漂亮极了,脸上晒得黄黄的健美肌肤和那双美丽的黑眼睛争相媲美。

她朗声大笑,还是那种竖琴滑音一样的笑声。“你想错了。俾斯马克牧场是他唯一的骄傲和欢乐。快点吧,让我指路,带你沿风景线游览。”

他们驱车下坡,沿着通往牧场职工聚居的小集镇的道路驶去。集镇里有许多漂亮的草坪,还有一个小公园,那里有一些儿童在嬉戏。邦德看到镇上的男男女女忙忙碌碌地做着任何一个城镇的居民每天要做的日常琐事——不是逛商店买东西,就是在院子里干活或是晾晒衣物。生活区的气氛极其正常,简直正常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甚至还有一座带有木质结构的钟楼的小教堂。如同牧场的其它地方一样,这座小集镇看起来也像是为拍摄电影而造设的布景。

他们驱车穿过小镇时宁娜不停地向街上的人们挥手致意。邦德看到一辆巡逻车,车身侧面印有“俾斯马克保安队”的标志。

“公路巡逻警?”他问道。

“当然,马科斯崇尚法律和秩序。他认为这样能使人们忘记他们是生活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詹姆斯,你知道,这些人极少离开这儿。”

邦德没说什么,只是按她所指的方向继续开车前进。他们一直开到了放牧区的边缘,然后回头,驶向机场。他和赛达的判断显然是对的:这并不是在改造的沙漠中临时修起的一个简易机场,而是一个功能全面的正规飞机场。

“它的名称叫俾斯马克国际机场,你相信吗?”宁娜的语气中似乎带着明显的嘲讽。

“我相信。下一步往哪儿?”

在她的指引下,汽车很快开到了环绕会议中心的那一道丛林地带的边缘。邦德问这道丛林是不是为了防止外面的人进人会议中心,尽管他从高坡上观察时就已经确信那片丛林就是起这个作用的。

“啊,防止外面进,也可以说防止里面出。其实主要是防止里面出。来这儿开会的人有的很怪,很不安分,好管闲事。而马科斯喜欢保守自己的秘密。这一点你马上就能看出来。一旦他同你做完交易,也向你炫耀了他的所有新鲜玩意之后,他就会突然将你轰走。”

邦德放慢车速,眼睛不停地朝那片不可逾越的丛林张望。“看起来凶险得很哩,还有一道坑。那里是否潜伏着蛟龙来吓唬关在会议中心的人?”

“也没那么可怕;不过,没有适当的武器和技术你休想逾越。丛林深达半英里,有些地方十分危险。还有高墙铁丝网。不过,我们还是可以进去。”

“嗯,是得有人能进去才行。你们肯定得派人在里面工作,莫非还用直升机运送他们进出不成?”

“会议代表们确实是用直升机运进的。不过,现在我可以教你怎么进去。你沿着绿化地带继续向前走两英里左右。”

“……一位可爱的法国姑娘在一个梦幻世界里正做着这样的事情。”邦德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

车内出现一阵沉默,007不禁暗骂自己不该过于性急。

过了一会儿,宁娜终于开口了。“我自己也在想这个问题,”她的声音变得软弱无力了。“一直在想。”又停了一会儿方才继续说道,“唉,这故事说来话长,原因很复杂,也没多大意义。我在其中扮演的可以说是一种淘金者的角色。你知不知道,淘金者总能得到应得的甜点心的?”

“我想他们所得到的是钻石、貂皮大衣、漂亮的小轿车、豪华住宅,而且大多数晚上能吃到酒香蛋黄饼、桔子黄油薄饼卷或是甜馅空心小圆饼等甜点心。”

“啊,这些东西倒也是能得到,但他们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从这儿笔直向前走。放慢速度。”他们所走的这条道路已经绕到了铁丝网高墙附近,邦德知道,高墙那边便是一片不毛之地,这片只有枯草和沙石的荒漠一直延伸到阿马里洛。

“停下来。”宁娜命令道。

邦德将绅宝车停住,然后,随着宁娜下了汽车。

她走到路边,跪下来,仿佛怕让人看见似的。“我本不应该向外人泄露自家机密的。”她抬头一笑,迷人的笑容就像一把利剑直刺入邦德心窝。邦德心中自忖:这真是发疯,完完全全地发疯了。几个小时前,他还根本不认识宁娜-俾斯马克。可此时他已经开始吃起肥熊似的马科斯-俾斯马克的醋来了。他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了解她的一切:她的过去、她的童年、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的好恶以及她的思想。

警钟突然在他头脑中敲响,坚定不移地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

宁娜-俾斯马克跪在一个直径一英尺的圆铁盖旁。这个圆铁盖看起来很像是下水道的井盖,盖子中心部分装有一个嵌进式金属拉环,宁娜毫不费力地撬开拉环,然后用拉环轻轻松松地将那厚厚的圆铁盖揭了起来,仿佛那盖子不是金属而是塑料制成的一般。

“看到了吗?”她指着开盖后圆洞里露出的一个U型拉手让他看。“现在,请注意看着。”她一拉动拉手,路边有一块石头就开始慢慢下陷,仿佛由液压升降机控制着一般。这块石头表面约五英尺见方。当它下陷至离地面大约一英尺时,果然能听到液压升降机的咝咝声。这时,石板滑向一边,露出了下面的一间砖瓦小屋。靠近马路的那面墙上安了供攀登用的金属扶手和踏脚板。

“我看我们就不必下去了。”她那一向平静的语调这时显得有些紧张起来。“这间小屋可以通往一段台阶和地道,地道的出口就在会议中心主楼门房的壁柜里。这下面有一个开关装置,出口那头也有一个开关装置。这只不过是马科斯的许多小机关之一,知道的人很少。当然,会议中心的工作人员总是走这条秘道,大约在会议代表到达的前一天就从这儿进去。食品一般由直升机运送进去,这条秘道总是被当成应付变乱的紧急出路。”

邦德觉得她的用词有些奇怪,便问道,“会有什么变乱呢?”

“我不是对你讲过了嘛,有些参加会议的代表脾气古怪。马科斯用这条秘道来确保安全。他当然是对的。唉,也许我不该指给你看的。我们快点离开这儿吧。”她伸手将拉杆拉回原位,于是,由液压升降机控制的石板开始上升,当它复归原位之后,宁娜将圆盖盖好,然后用脚踢了些尘土到盖上。

回到车上后,她似乎神情有些紧张。

“现在往哪儿走?”邦德问话的语气很平淡,想给她这样一种印象:看那条秘道虽然有点意思,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她看了看手表,距俾斯马克约定的见面时间还足足有三刻钟。“往回客舍的路走。”她一时冲动地说,“我会告诉你在哪儿拐弯。”

邦德驾着绅宝朝树林覆盖的山坡开去,但并没有沿走过的那条林间小路直上高坡。她让他绕到山坡左边,邦德看到原来这边还有一条通往高坡另一面的小路,路的宽度可容轿车和卡车行驶。

沿着这条上坡路行至中途,宁娜又指引邦德将车拐入右边的一条岔路,不一会儿便进入一片狭小的林中空地。这片林中空地小得仅可容汽车掉头,由于周围高大的树木遮住了光线,这儿几乎一片黑暗。

“有香烟吗?”等他关掉点火装置后,她开口问道。

邦德掏出合金烟盒,为她和自己各点了一支烟。他注意到她的手指在颤抖。宁娜拿着香烟使劲猛吸,然后又用力喷吐出来,形成一道长长的烟雾。“瞧,詹姆斯,我干了蠢事,实在觉得难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你知道,他是……唔,他对于这些情况是要求高度保密的。我是有些神魂颠倒,身不由己了——一个新面孔,一个好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的手似乎不由自主地向他身上游动,同他的手十指相交地缠绕在一起。

“我想我是明白的。”一碰到她的手邦德就有一种触电似的感觉。

突然,她朗声大笑起来。“嗨,我真是有点儿傻,是不是?我本来完全可以讹诈你的,詹姆斯-邦德先生。”

“讹诈?”邦德心里不安起来。

她颤抖着举起手来,连同邦德那只和她手指相交的手一起举了起来。“请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别告诉马科斯我泄露了一项高级机密,我也就不会说出真相,告诉他你是……哦,怎么说来着?一个骗人精?一个骗人专家?这儿另有一种俚俗的说法……?”

“骗子大王?”邦德主动帮她说了出来。

“说得好。”又是一阵音乐般甜美的笑声。“用词十分恰当——骗子大王。”她抱着长腔将“骗子大王”一词念得十分优美动听。

“宁娜,我不明白——”

“詹姆斯。”她用那只空着的手的一根手指点了他一下。“你的命运控制在我手中,啊,天知道,我需要控制一个好男人。”

“我还是不明白你是——”

她嘘了他一声。“听我说,马科斯永远是个大行家。他懂轿车和马,当然还懂冰淇淋。事实上,冰淇淋是他真正懂得的唯一的东西。至于版画呢?他也看些书,也能欣赏一下,但却绝不是行家。而我倒是这方面的行家。在几年前成为俾斯马克夫人之前,我一直是学艺术的。我从十二岁开始就在巴黎学习,所学专业恰巧是版画。马科斯一直对我说,你有一套世人未知的贺加斯版画,独一无二,价值连城。”

“不错,还经过专家鉴定,确认是真品。不过,我还没说过可以出售哩,宁娜。”

她笑面如花。“你是没说,不过,詹姆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人们所熟悉的一种最古老的骗术。拿来逗一下人的胃口,是吗?还不定卖不卖?听着。”说话的同时,她抓住他的手,连同自己的手一起插进自己的两条大腿之间。她的这个动作做得非常自然,似乎是完全无意识的动作,但邦德却突然间感到呼吸困难了。“听着,詹姆斯。你知道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新的未被世人发现的贺加斯组画。这一点你知道,我也知道。我还知道你的那些版画是一套非常好非常好的伪作。它们好得简直可以乱真。我毫不怀疑,将来的人们会将它们当成贺加斯原作,它们也就会成为真正的贺加斯作品。我懂得市场的运作诀窍。只要处理得当,伪作可以变成真品。不管怎么说,你业已让有些人相信了它们是真品。你已经取得了鉴定书,假如那不是伪造的。”

“不是。”邦德明白自己决不能承认有任何弄虚作假行为。“你怎么就那么有把握地断定那些版画是伪作呢?你只不过匆匆瞥了一眼。”

她又向他靠近了一些,两人的肩膀碰到一起,头也挨得很近,近得他都能闻出她头发的气味——不是昂贵的香水散发的气味,而是真正的护理得很好的自然头发所特有的那种淡淡的清香。“我之所以知道它们是伪作,是因为我认识那个作伪画的人。事实上,我以前就见过那些画。他是个英国人,名字叫米勒,或是米尔豪斯,或是马尔廷?”宁娜接着向邦德准确而细致地描述了曾在肯辛顿保密住宅里兢兢业业地给赛达和他本人授课的那位默默无闻的艺术家。

邦德心里暗骂:他妈的,M一贯十分谨慎,这次怎会如此马虎。不过,他的这位上司是个狡猾的老狐狸,也可能是故意安排一个线索诱引“幽灵”现身追踪,而全然不考虑这样会给邦德带来多大的危险。

“哎呀,宁娜,这些情况对我来说可都是闻所未闻啊。”他假装镇定地撒了个谎,生怕自己眼里或脸上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当她再次开口说话时,宁娜的声音使人明显感觉出她也有些慌乱。“詹姆斯,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只请你不要告诉他看秘道的事。我真不该带你去的……啊,詹姆斯,有时候他真令我害怕……”

她松开和他的手绞在一起的那只手,双臂上举,抱住他的头往下拉,让他的嘴唇往自己嘴唇上压。

他俩的嘴唇刚碰到一起的一刹那,邦德仿佛听到从远处传来赛达的画外音在对他说:“他会活活将你一口吞掉的,千万别掉以轻心。”

然而,此时的邦德已经深陷情网到了甘愿被美得令人发昏的宁娜-俾斯马克活活吞掉的地步。他本来也算是久经锻炼的情场老手了,可他就是记不起自己何时曾享受过如此令人销魂的接吻。两人嘴唇碰到一起后,先是互相摩擦,继而同时激动地张开嘴唇,舌尖相舔,舔了一会儿又缩回,然后再相舔。最后,两张嘴都热情敞开,迎进对方的舌头,接吻几乎变成了性行为全过程的一个缩影。两人的唇、口、舌不再是独立存在的个体,而是合而为一了。

邦德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她的身体,但宁娜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拦住没让他摸,直到最后两人都被折腾得喘不过气来,才慢慢彼此分开。

“詹姆斯……”她几乎是耳语着说,“我原以为接吻的艺术已经从世上消失了。”

“啊,它似乎还在世上存在着,嗯,而且就在得克萨斯中部的一辆绅宝小汽车上显示出了生命力。”他说这话并非有意表现出轻浮,因此说话的语气很庄重,不带任何油滑味。

她看了一下表。“我们得赶紧走了。”她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我有件事情要问问你。”她注视着车外。“你和彭布兰纳夫人——赛达……?”。

“你想问什么?”

“你们是……?这个,有没有……?”

“你想问我们是不是情人?”

“对。”

“我们不是,绝对不是。赛达的丈夫碰巧是我的一个最要好最亲密的朋友。可是,宁娜,我们这样简直是发疯了。马科斯——”

“会杀死你。”她说这话时语调非常平静。“或者是派人杀死你。詹姆斯,也许他无论如何都要杀死你。不管怎样,我早就准备给你提个醒的。现在我是违背自己的意愿这样做的,因为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你永远留在这儿。不过,我所希望的是你活着留在这儿。亲爱的詹姆斯,请听我的忠告:离开这儿,尽快地离开。要想对马科斯下手,也必须今晚进行,然后尽快逃走。这儿有灾祸,你做梦也想不到的大灾祸。”

“灾祸?”

“我不能向你解释清楚。老实说,我自己了解的情况也不够多。但仅是我所了解的情况已足以令我恐惧了。马科斯表面上看起来也许像个可爱的滑稽演员——一个有钱而又慷慨,粗鲁而又风趣的玩具熊。但是,这头熊长着爪子,詹姆斯,是非常厉害的利爪,其势力范围远远超出这个牧场,实际上,还远远超出了美国。”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某种罪犯?”

“没那么简单。”她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今晚我可以来找你吗?不行,今晚不行,我脱不开身。假如你明天还在这儿的话——如果你听从我的忠告,你明天就不会在这儿了——但假如你还在这儿的话,我可以来会你吗?”

“请来吧。”邦德找不出什么更好的词语来回答。宁娜心里仿佛面临着一种巨大的危险。

“我们该走了。如果我们迟到了,他当然还是会笑容满面,但事后我可就得遭罪了。”

邦德默默无语地指了指嘴,宁娜则对着化妆盒中的小镜子抹了抹嘴唇,然后又用梳子梳理了一下头发。汽车开动后,邦德问她能否讲讲自己的情况。“只讲最基本的事实就行了。”

她一边给他指路,一边放连珠炮似的讲了起来。她本名宁娜-克拉弗特,是巴黎的一个孤儿,对艺术情有独钟。靠一个叔父的资助才得以上学念书,但等她长到二十岁时,叔父重病不起。于是,她便开始打零工当女招待,靠一点微薄的收入继续学业。到后来,她开始想到只有一条路可走了。“我认真地考虑过要不要去当妓女。”现在想起来很好笑,但在当时的条件下,那似乎是唯一合理的选择。因为找工作很难,而我又需要钱,需要足够的钱来生活、学习和画画。

就在那时,那个有钱的美国人俾斯马克出现了。“他向我求爱,就像书中常常描写的那样,一掷千金地送礼品,买衣服,到最高级的饭馆吃饭。可他并不碰我一下,连一根手指都不动一下:完全是个地地道道的正人君子。”

最后,俾斯马克向她求婚。她担心两人年龄差距太大,但他说他对此一点儿也不在乎,一旦他真的老得不中用了,她可以自己过活。

“直到他将我带到这儿以后,我才透过这副宽厚善良的外表看清他的真实面目。你说对了,这儿是有一个罪犯——一个可怕的……团伙。但还有一些别的情况:他狂暴的脾气,只有常在他身边的人才知道,当然,还有他的特殊偏好……”

“性生活方面的?”

“就他这种年龄的人来说,他的精力之旺盛实非一般人可比。但在性生活方面……怎么说呢,詹姆斯?……真有点儿说不清楚。你以为他为什么总把瓦尔特-卢克索尔那个骷髅头留在身边?那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会赚钱。他是……嗯……他和卢克索尔……”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小到听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又恢复正常。

“有时候,他可以好几个月都不挨近我。然后,情况又会突然大变。啊,他有情绪的时候,做起那事来劲儿可是大得很……就从这儿拐弯。我必须停止讲话了。否则,他会看出我的兴奋情绪。你可不要在他面前露了口风呀,詹姆斯,一丝口风都不能露。”

他们沿着一条小道绕到塔拉庄园后面的草坪外边,然后穿过一片高大茂密的树林,直入赛车场。邦德和赛达从高坡上眺望都看不见赛车场,就是因为有这一片高大茂密的树林将它遮住了。

树木掩盖了一切——这是俾斯马克在整个牧场的布局中最爱用的一种隐蔽手段。眼前的这片树林掩盖着的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赛车场,其跑道宽度可容三四辆轿车并排飞驰。靠近塔拉庄园这一边的弯道都还平缓,但从这一边到对面那一边的中间路段就有一个令人头疼的急转弯,再往前又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九十度直角大转弯,接下来的一个转弯——在椭圆形的那一头上——几乎成之字形。

赛车跑道全长大约有八英里,邦德凭着他那老练的目光一下子就看出了哪几处是真正的危险路段。

对面那一边上有一排木制大看台,大看台下面是检修加油站和车库。那辆红色野马刚刚驶到大看台下面,像一具骷髅似的卢克索尔正站在那儿迎候俾斯马克和赛达。

邦德开着绅宝沿着与跑道平行的进场引路朝对面开去。接近大看台的时候,他们清楚地看见了俾斯马克和赛达,两人正站在一辆银色轿车旁边,瓦尔特-卢克索尔握着汽车的方向盘。

“千万要小心啊,詹姆斯。”宁娜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只要坐到驾驶员位置上,瓦尔特就成了个危险对手。他技术过硬,对跑道又十分熟悉,开起车来可以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更可怕的是,自从他自己出了车祸以后,他已变得无所畏惧了——不顾自己的死活,也不顾对手的死活。”

“我的驾车技术也不坏。”邦德说话时自己也听出了自己声音铭刻着对俾斯马克和卢克索尔的愤怒。“如果他们决定要来这样一场比赛,我想我能教会瓦尔特-卢克索尔一两样事情,尤其是在他们能够同我进行正当公平的较量的条件下更会如此。我只同与我同等级的人进行比赛。”——他停顿了一下,这时他们的车已开到大看台下面,邦德认出了那辆银色汽车的牌名型号——“看来他们给了我轻易取胜的机会。”他刹住汽车,开门下车后,又绕到另一边,开门让宁娜-俾斯马克下车。这时,俾斯马克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同时发出一阵粗野的笑声,这种笑声现在已令邦德十分反感。

“游得高兴吗?是不是很不错?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这样为俾斯马克牧场而自豪了吧?”

“这地方实在大得很,英国伦敦周围各郡和它相比,都要显得像小农场了。”邦德微笑着向赛达望去。“哎,赛达,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大?”

“还有别的呢,”她应声答道,除了邦德之外,谁也没听出这话里含着讽刺意味,也只有邦德注意到了赛达投出的那道匕首般直刺宁娜-俾斯马克的目光。

“明天,”俾斯马克朝那辆停着的银色汽车做了个炫耀的手势,高声说道,“詹姆斯,你看是不是碰到了个合适的对手?瓦尔特将同你比赛驾车,时间我想定在明天上午,你看如何?”

邦德朝卢克索尔看去,后者正坐那辆特异型野马轿车的驾驶员座位上。那辆车的型号是谢尔比-美利坚赛车型高速轿车GT350型。这是六十年代末最流行的一种高性能赛车型轿车,车身轻巧,并采用无阻碍排气和289V-8发动机。

“当然,这汽车经过改装,马力有所增强。”俾斯马克嘿嘿一笑。“它足足用了十三年了。不过,我想它在这条跑道上还能跑一跑,甚至能同你那辆涡轮发动机汽车比一比。你愿意试一试吗,詹姆斯?”

邦德伸出一只手。“我当然愿意一试,肯定很刺激。”

俾斯马克回头对卢克索尔喊道:“明天,瓦尔特。上午十点左右,赶在正午酷热到来之前。跑八圈,行吗,詹姆斯?”

“只要你愿意,十圈也行。”如果他们想靠虚张声势来吓唬他,邦德可不怕这一套。

“好。我们要请一些小伙子来助兴,他们可是顶喜欢看赛车了。”接着,俾斯马克突然转身对宁娜说道,“咱们快回去吧。今晚我还有一两件事情要做,晚饭前我还要同年轻的詹姆斯谈一谈。我猜想两位女士还得去梳洗打扮一下吧。”

宁娜不动声色地朝邦德微微一笑。“詹姆斯,谢谢你耐心听我解说俾斯马克牧场的奇景。我很高兴陪你游览牧场。”

“高兴的是我。”邦德替赛达打开车门,赛达上车前也大声向俾斯马克道了谢。两辆汽车都发动了,俾斯马克的车在前引路开回塔拉庄园,宁娜就坐在丈夫身边。

“詹姆斯,谢谢你耐心听我解说,”赛达分别模仿着宁娜和邦德的声音嘲弄地说,“啊,高兴的是我,宁娜,高兴的是我。詹姆斯-邦德,你是个流氓。”

“也许是吧。”邦德没好气地说,“但我却了解到许多情况。比如,我知道宁娜-俾斯马克可能是我们在这儿唯一可信赖的朋友。另外,我还知道我们对于会议中心的侦查工作可以从容进行,有一条秘道可以进去,入口就在马路边上,毫无问题。我看今晚的侦查活动应该局限于那个实验室及其后面的那座建筑。让俾斯马克陪着,玩得高兴吗?”

被邦德提供的消息弄得一时间默不作声的赛达仿佛在默默地数着数。“一百……”数完数后,她开口说道,“说老实话,邦德,对这儿的人我一个也不信。若不是因为有那个风流成性的叫宁娜的女人,我会认为俾斯马克是个同性恋者。”

“第一次说了句正确的话。”邦德说。

“老天保佑。”当汽车开上塔拉庄园前面的主车道时,赛达得意地假笑起来。“我不舒服了,斯佳丽小姐,我不舒服了。”

詹姆斯-邦德手里端着一大杯伏特加马丁尼,在阳台上和马科斯-俾斯马克相对而坐,瓦尔特-卢克索尔在他们后面转来转去。

“好啦,詹姆斯,爽快点儿吧。”俾斯马克此时已收起了那副嘻嘻哈哈的性子。“那些版画要么卖,要么不卖。我希望你干脆一点儿,做出肯定或是否定的回答。此前我们一直在避开正题绕圈子,现在我准备给你出个价了。”

邦德将端在手中的酒抿了一口,然后将酒杯放在一张茶几上,又点起一支香烟。“好吧,马科斯。就像你所说的,不要再绕圈子了。我已得到明确的指示。版画要卖……”

俾斯马克长舒了一口气。

“它们将于一周之后在纽约拍卖。”

“我可不愿去参加拍卖会——”俾斯马克话没说完,见邦德举起一只手,便往口不说了。

“它们将于一周之后在纽约公开拍卖,除非在此之前有人向我报出合适的价钱。另外,根据我所得到的指示,整套版画有一个不可更改的保留价格,而我不能向任何有意成为买主的人透露这个保留价。”

“唔……”俾斯马克又开腔了。“我要给你……”“且慢,”邦德打断了他的话。“我还要再提醒你一句,在拍卖场之外进行交易时,只接受第一次的出价。马科斯,这就是说,假如你报出的价钱低于这个保留价的话,你就永远丧失了机会。我的委托人将通知拍卖商不要接受曾私下出过价的人以及与其有关系的任何人的报价。换句话说,你必须慎之又慎。”

邦德一天来仿佛第一次从俾斯马克脸上看出了一丝恶意。“詹姆斯,”他终于开口道,“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

“你可以问,我会根据自己的意愿作出回答。”

“好,好。”俾斯马克似乎有些恼怒了。“第一个问题很简单。根据我的经验,人各有价,只是多少不同而已。我猜想你也是可以收买的?”

邦德直摇头。“不,在这件事情上,没人能收买我。彭布兰纳夫人就在这里。无论怎么说,我受着法律的约束。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保留价是根据实际价值制定的吗?”

“不存在什么实际价值。这些版画是独一无二的。不过,我可以做件好事告诉你,这个保留价是根据在公开拍卖时可能得到的最高价和最低价计算出来的平均数。我本人不懂计算机,但这个数字是别人用计算机算出来的。”

四下里响起一片音乐般悦耳的蝉声。夜幕开始降临,在远处的一片明净而逐渐黑暗下来的天幕上,一轮又大又黄的明月开始露出脸来。在一片静寂中,邦德听到俾斯马克在咳嗽。

过了一会儿:“好吧,詹姆斯,我来试着放一炮。一百万美元。”

邦德心里其实根本没有预先定下什么数目,只打算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一听这个出价,心里直乐,随即开口说道:“一炮打响,马科斯。版画归你了。你看该怎么办才好?是我给教授打个电话?我们马上握手成交还是用别的什么办法?”

“啊,詹姆斯,我的朋友,你可真让我难受了好一阵子。我想我们还得向前走一步。我问你,你能一下子凑齐一百万元美元吗?我是说此时此刻?”

“谁,我本人?”

“我问的就是你。”

“此时此刻是不行,但过一两天之后是可以的。”

“你爱赌博吗?”

“偶尔也赌一下。”邦德想到自己过去在赌场和一些贵族俱乐部里玩过的九点和扑克游戏。

“好。我要给你一次最大的博彩机会。明天你去和瓦尔特比赛一辆六十年代的赛车对你的那辆涡轮发动机高速轿车。我已为版画出价一百万美元。假如你在赛场上击败了瓦尔特,我将高高兴兴地付出那一百万并且再加一百万给你作奖赏。”

“那真是慷慨得很——”

邦德话没说完,就见俾斯马克举起一只手制止他。

“哎,看你这小伙子,我还没说完哩。我已出价一百万。假如瓦尔特在赛场上打败了你,你不但得不到奖赏,而且我拿了版画后,那一百万版画价也由你代我付。”

这是一件微妙的事情。俾斯马克要来这样一场赌博是因为他了解卢克索尔的车技,了解谢尔比-美利坚赛车的性能和赛车道的情况。但无论如何,这还是一场赌博。不过邦德心里明白,如果俾斯马克是新布洛菲尔德,或者卢克索尔是新布洛菲尔德,那就谁也别指望从版画中赢得什么了。俾斯马克是在逗他玩,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以为邦德一定会上钩,并且很有可能在充满危险的赛车场上进行激烈比赛时落得个车毁人亡的结果。

而如果他拒绝……?

邦德笑容满面地向俾斯马克点了点头,在一片愈来愈深的黑暗中伸手握住了那个大个子的手。

“一言为定。”詹姆斯-邦德明知这句话可能送掉自己的性命,还是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