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费伦先生跳楼后,乔希便陷入一大堆纷乱的事务中,这次西去的旅程倒能让他喘口气了:费伦的牧场在蒂顿的杰克逊谷地附近,那里早已有了一英尺厚的积雪,而且还有更多的雪要下。把骨灰撒在覆盖着积雪的土地上会不会在习俗或礼仪上有什么不妥?

该等到积雪融化了再撒,还是现在就撒?可乔希不在乎。即使遇到天灾,他都照撒不误。

一群费伦家属的律师一直缠着乔希不放。他对哈克·格蒂斯讲的那番有关特罗伊是否具备立遗嘱的能力的谨慎言论在那几个家庭引起一阵骚动,他们的反应果然有些歇斯底里,甚至还有威胁。这次旅行倒是一次短暂的度假。他和德班可以从初步的调查中理清头绪,制定他们的下一步计划。

他们是乘坐费伦先生的“湾流四号”离开国家机场的。这架飞机乔希以前只乘过一次,这是一架最新型的飞机。价值3500万美元,是费伦先生最昂贵的玩具。去年夏天,他们乘它去了加州的尼斯,老头儿赤身裸体地行走在沙滩,痴痴地望着那些年轻的法国姑娘,乔希和他的妻子则穿着衣服和其他美国人在游泳池边晒太阳。

一名空姐给他们送上了早餐,见他们把文件摊上桌子,便退了下去。他们要飞四个小时。

由弗劳尔、扎代尔和泰森签字的那份冗长的书面陈述里堆砌了成段成段的赘言,明确无误地证明了特罗伊具有健全的神智和记忆力。他的头脑十分清醒,完全明白他临死前的那一刻在干什么。

斯塔福德和德班看着这份书面陈述,不禁为它的荒唐滑稽而哑然失笑。等新的遗嘱宣读之后,那三个医生肯定要遭解雇。当然啦,他们会找来更多的精神病专家对可怜的特罗伊的心理疾病做出种种隐晦和可怕的推测。

关于雷切尔·莱恩,这个全球最为富有的传教士,目前还一无所知。律师事务所雇用的那些调查人员此刻正在发疯般地挖掘线索。

从因特网上下载的信息中得知,世界部落传教团的总部设在得克萨斯的休斯顿。这个成立于1920年的组织在全球有4000个传教士,这个数字还不包括本国的工作人员:它的宗旨是要把基督教的教义传播到世界上每一个遥远的部落。显然,雷切尔·莱恩没有继承她父亲的宗教信仰。

目前在巴西,有这个传教团的传教士在工作的印第安部落不下28个,在玻利维亚至少有10个,另外有300个遍布世界各地。由于他们选择的部落都在远离现代文明的地区,因此,那些传教士都接受过生存技巧、野外生活、语言和医术等方面的全面训练。

乔希曾饶有兴趣地读过一个由传教士写的故事。那个传教上在一个丛林的披棚里生活了七年,试图学会那个原始部落的语言,以便同他们交流:印第安人很少跟他交往。他毕竟是来自密苏里州的白人,背着背包,只会说“谢谢”、“你好”这几个词便来到了他们的村落。需要桌子时他就自己做一个。需要食物时他就去猎杀动物。五年过去了,印第安人才开始信任他。他在第六个年头给他们讲了第一个《圣经》故事。训练他的人教他怎样保持耐心,怎样去和那儿的人建立关系,学习他们的语言和文化,然后慢慢地传播《圣经》。

那个部落很少接触外部世界。他们一千年不变地延续着原始的生活。

什么样的人才具备足够的信仰和献身精神,能放弃现代的生活进入一个史前世界呢?那位传教士写道,当印第安人意识到他不会再离去时,他们才开始接受他。他选择了和他们共同生活,永远地和他们生活下去。他爱他们,渴望成为他们中的一分了。

这么看来,雷切尔就生活在某间茅屋或披棚里,睡在自己搭建的床上,在火土烧煮食物,吃她自己喂养的或猎杀的动物,给孩了们讲《圣经》故事,给大人们传播福音,对外面的尘世既不知晓也不关心。她活得很满足。她有信仰支撑着。

——去打扰她未免显得有些残忍。

德班看了同样的材料后说:“我们也许永远找不到她。没有电话,没有电。见鬼,你还得爬山越岭去找那些人。”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乔希说,“和世界部落传教团联系过了吗?”

“今天晚些时候联系。”

“你准备怎么说?”

“不知道,但不会对他们说我们要找一个传教士,因为她刚刚继承了110亿美元。”

“税前的110亿。”

“留下的还是一大笔钱。”

“那么你怎么说?”

“就说有一件紧急的法律事务要处理,我们得当面和雷切尔谈!”

飞机上的一台传真机发出了嗡嗡的响声,备忘录陆续过来了。第一份传真是乔希的秘书发来的,是上午的电话记录——几乎全是费伦家属的律师打来的。有两个电话是记者打来的。

助理律师对弗吉尼亚州的法律中各项可适用的条款所做的初步调查报告也出来了。乔希和德班所看到的每一页文字都在不断地证明,特罗伊匆忙写了的遗嘱是合法的,其合法性是无懈可击的,

午餐是简单的三明治加水果,仍是那位空姐端来的。她站在靠厨房的地方,只有当他们的咖啡杯空了的时候她才走上前来。

在杰克逊谷地降落时大已经放晴了,厚厚的积雪被扫在机场跑道的两侧。他们下了飞机,走了80英尺,又爬上一架西科尔斯基S-76C型直升机,这是特罗伊最喜欢的一架飞机。10分钟后,他们盘旋在他心爱的牧场上空。大风猛烈地扑向直升机。德班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乔希慢慢地、很紧张地拉开了舱门,一阵厉风迎面扑上来。

驾驶员在2000英尺的高空做盘旋飞行,乔希将一只黑色的小骨灰瓮里的骨灰全部撒了下去。风从四面八方刮来,特罗伊的骨灰在落到雪地之前便被吹得无影无踪了。骨灰瓮空了后,乔希将已经冻僵的胳膊缩回机舱。关上了舱门。

那幢房子被称做原木小屋,根根大木柱显示出朴素自然的风格。但1万1千平方英尺的面积说什么也不能算是个小木屋。特罗伊从一个演员手里买下了它,那位演员去南方谋发展了。一个男仆拿走了他们的行李,女佣替他们冲好了咖啡:乔希跟公司打电活时,德班在欣赏挂在墙上的猎物标本。壁炉里烧着火、厨师问他们晚饭想吃什么。

那位助理律师名叫蒙哥马利,已经在事务所工作了四年。是由斯塔福德一手提拔的,他在休斯顿谜宫一样的街区里迷了三次路,最后总算在一幢五层楼的一楼找到了世界部落传教团。他停好租来的汽车。紧了紧领带。

他事先和特里尔先生通了两次电话,虽然比预定的时间迟到了一个小时,但看来并不要紧;特里尔先生显得彬彬有礼,说话时轻声柔气的,但看来不想提供什么帮助。他们先说了一番客套话。

“好吧,我能帮什么忙呢?”特里尔先生问。

“我需要了解你们这几个传教士的情况。”蒙哥马利说,特里尔点点头,但没说什么。

“一个叫雷切尔·莱恩的人。”

他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竭力回想这个人:“这个名字不太熟。我们有4000名工作人员。”

“她在靠近巴酉和玻利维亚的边境地区工作。”

“你知道多少有关她的情况?”

“很少,但我们需要找到她。”

“为了什么?”

“是一件法律上的事。”蒙哥马利故意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特里尔皱起眉头。将他的肘部紧贴着胸口,脸上的那点笑意也消失了。

“有什么麻烦吗?”他问。

“没有,但事情很紧迫,我们需要和她见面。”

“你不能寄信或者邮包什么的和她联系吗?”

“恐怕不行。我们需要她的合作,还有她的签字。”

“我猜这事一定很机密。”

“非常机密。”

特里尔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紧锁的眉头松开了:“请允许我离开一会儿,”他走出办公室,让蒙哥马利一个人在那儿审视房间里极其简陋的陈设。惟一的一件摆设是墙上一组放大的印第安儿童的照片。

当特里尔回到办公室时,他完全变了一个人,绷紧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而且态度也不那么合作了。

“很抱歉,蒙哥马利先生,”他站着说道,“我们无法帮助你。”

“她在巴西?”

“无可奉告。”

“在玻利维亚?”

“无可奉告。”

“有没有她这个人?”

“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

“一点都不能说?”

“是的。”

“我能不能同你的头儿或上司谈谈?”

“当然可以。”

“他在哪儿?”

“在天国。”

用完蘑菇汁牛排的晚餐后,乔希·斯塔福德和蒂普·德班去烧着壁炉的书房休息了。另一个男仆从费伦先生的酒柜里替他们拿来了陈年纯麦芽酿造的苏格兰威士忌,这个男仆是墨西哥人,穿一件白色茄克和浆硬的牛仔裤。他们还要了古巴雪茄。远处的一台立体声唱机放着帕瓦罗蒂的圣诞歌曲。

“我有个主意。”乔希望着火苗说,“我们得派人去找雷切尔·莱恩,你说呢?”

蒂普正在猛抽雪茄,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但我们不能随随便便派个人去。必须是律师,能解释法律上的问题,而且出于保密上的考虑他还必须是我们事务所的人。”

满嘴是烟的蒂普仍是点头。

“那么该派谁去?”

蒂普缓缓地从嘴巴里和鼻孔里喷出一大团烟雾,烟雾在他面前翻滚着向上散开:“需要多少时间?”他终于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但旅程不会太短。巴西地域辽阔,面积相当于我们的48个州。而且要翻山越岭。那些人住得非常偏僻,连汽车也没见过。”

“我不去。”

“我们可以雇几个当地的向导,但仍会花上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

“那儿有没有吃人的生番?”

“没有。”

“蟒蛇呢?”

“别急,蒂普,不会让你去的。”

“谢谢!”

“可你也知道,我们有60个律师,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当中没有一个能马上放下手里的工作去找那个女人。”

“派一个专职助手去。”

乔希不赞成这个主意,他呷了一口威士忌,喷着雪茄的烟雾,听着壁炉里的噼啪声。※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必须是律师。”他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男仆端着新添的饮料来到书房。他问要不要甜食和咖啡,但客人们不再需要别的什么了。

“让内特去怎么样?”男仆离开书房后乔希问。显然,乔希一直在考虑内特这个人选。这多少使蒂普感到有些不快。

“你在开玩笑?”他说。

“不,”

两人默不作声地考虑着派内特去是否合适,他们竭力在打消心中的担心和异议。

内特·奥里列也是他们事务所的合伙人,己经干了23年。眼下他正被关在华盛顿西部蓝岭山的一个康复中心:在过去的10年里,他已经成了这一类康复中心的常客,在那儿接受戒毒治疗。每次他在里面都戒掉毒瘾或酒瘾,恢复充沛的精力,晒日光浴,打网球,发誓再也不沾恶习。然而,尽管他每次都发誓是最后一次,可总会有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陷得深。48岁的他如今已经一文不名,离了两次婚,而且。又沾上了逃税的恶行。他看来是前途无望了。

“他曾是个喜欢户外运动的人,是吗?”蒂普问。

“是的。潜水,攀岩,就喜欢刺激的运动。染上恶习后对什么都失去兴趣,光工作。”

他是在三十几岁时开始走下坡路的。当时他接手了好几件控告医生玩忽职守的诉讼大案,一下子成审理医疗赎职案的明星律师。可同时他也开始酗酒并吸上了可卡因。他不再关心家庭,只沉溺于他的癖好——诉讼,烈酒,毒品。开始他还能做到平衡,但一直处在灾难的边缘,后来他输掉了一场官司,第一次坠落悬崖。事务所让他躲进一个疗养院,直到他戒了毒瘾,重新振作起来。

“他什么时候能出来?”蒂普问,他已经不再为这个主意感到吃惊了,而且越来越感兴趣。

“很快。”

但内特已是一个毒瘾很深的人,他能坚持几个月、几年不碰毒品,可最后总要重蹈覆辙。那些化学物质已经腐蚀了他的躯体和灵魂、他的行为举止变得十分怪诞,有关他精神变态的传闻已经在事务所里传开了,而且成了律师界的话柄!差不多是四个月前,他把自己锁在一家汽车旅馆的房间里,随身带了一瓶朗姆酒和一大袋药品,同事都认为他想自杀。

这是10年里乔希第四次差使他——

“也许对他有好处,”蒂普说,“你知道,暂时避一避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