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星期三早上5点,杰可在办公室吸饮着咖啡,并且透过法式落地窗,注视着灰暗的中庭广场。清晨时分,他睡得极不安稳。于是放弃了再入睡的可能性、而提前几个小时便离开家里温晚的被窝。他拚命地想找出一个未命名的乔洽亚州案件,这个案子早在当年他就读于法学院时就念过了,内容是要求法官对于一级谋杀案设定保释金额,只要这名被告具备没有犯罪前科、在当地拥有财产、有份固定的工作并且在附近有许多亲戚等条件。然而他在翻箱倒柜之后也没找到这个资料,反倒是找出了许多最近一些拥有正当理由而毫不模棱两可的密西西比州的案件,内容都是允许法官对于这类被告有拒绝设立保释金的绝对权利。这是白纸黑字的法律,而且杰可知道得很清楚,但是他需要一些和努斯法官争论的筹码。他害怕替卡尔·李要求保释。届时巴克利会大吼大叫,用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训斥他,并且援用一些成功的案例。想必努斯会听得很开心,然后拒绝保释。这么一来,杰可在第一回合的小战役里,就会狠狠被人踢一脚。

“甜心,您今天来得特别早啊!”黛儿一边倒咖啡一边向她最喜欢的客人说道。

“至少我来啦。”自从路尼副警长被切除一条腿之后,杰可有好几个早上不曾到这儿来了。路尼的人缘一向极好,而且在这间餐馆以及整个城里,到处弥漫着一股憎恨海林律师的气氛。他对这种敌视的感觉很清楚,并且提醒自己别挂在心上。

任何一位律师一旦为一个杀了两个白人的黑鬼辩护,都会招致这种憎恨与不满。

“你有空和我聊聊吗?”杰可问道。

“可以啊,”珍黛儿答道,眼睛环顾四周。现在是5点15分,餐馆里的生意还不算忙。她在小隔间里坐在杰可对面,开始倒咖啡。

“你对这件案子有什么看法?”

黛儿用她那修长而鲜红的假指甲轻搔她的鼻子,并且往咖啡里吹气。她向来以直率闻名,因此他希望能听到一个坦白的回答。

“他有罪。他杀了他们俩,而且非常残忍。可是他的杀人动机十分有说服力,值得同情。”

“假设你是陪审团的一员,你会判有罪还是无罪?”

她看看正门,和一位常客招手:“嗯,我的直觉反应是原谅一名杀害强暴犯的凶手,尤其是对一名父亲而言。但而做出这种行为吗?”

“假设我可以。”

“那么我会投票表示无罪,即使我认为他并没有疯。”

杰可把草莓酱涂在烤面包上,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路尼怎么办?”她问道,“他是我的朋友啊!”

“这是个意外。”

“这个理由充分吗?”

“不,不够充分。枪不可能自己射出子弹的。虽然路尼是意外被击伤的,但我怀疑这理由可以成立。你会因为他射伤路尼而对他定罪吗?”

“或许吧,”她迟迟地答道,“他失去了一条腿。”

“哇,你看。”她从座位上跳起来,向一桌示意要再添咖啡的农夫吼叫道。杰可独自吃完早餐,然后回到办公室。

伊柔8点半到达时,两名记者正在上锁的大门外的人行道上闲逛。他们随伊柔走进门内,并且要求见毕更斯先生。她回绝了,并且请他们离开。

欧利从监狱的前窗向外仔细观望,看到一群企图滋事的民众聚集在停车场上等候卡尔·李。这些人的出现在欧利心中留下阴影,但他尽量驱赶这种不安全的意念。他的办公室已经收到了20多封针对卡尔·李而来的死亡恐吓信,但他只对其中几封认真。这几封信描述详尽,连日期和地点都写得一清二楚。其他大多数则是一些概略性的恐吓内容,这种恐吓信非常普遍,每天都会收到。然而,这只是案子进入提讯阶段而已。他想到审判时将会出现的景象,便对小摩斯低声咕哝了几句。他们在卡尔·李的身边安置了数名警员,并且护送他走下人行道,避开记者,然后坐进一辆租借来的货车里,6位副警长和司机也随之进入车内。在欧利的三辆最新的巡逻车护送下,货车很快地驶往法院。

努斯法官在9点钟安排了12个提讯,他在法官席上坐定后就开始翻阅档案,直到他看到梅林案。他向法庭的前排望去,看到一些面色阴郁的嫌犯,这些人都是刚被起诉的。在前排的最末端,有两名副警长坐在一位戴着手铐的被告身旁,毕更斯先生正低声地对他说话。想必这就是海林了。

努斯拿起一份红色的法院档案,调整他的老花眼镜,使它不致于影响他的阅读:“本州控告卡尔·李·海林案,编号3889,请海林先生到前面来好吗?”

卡尔·李的手铐被解开后,便和他的律师走向法官席前,站在那儿抬头看着法官。努斯一言不发,略带紧张地浏览着档案里的起诉书。整个法庭渐渐变得安静。巴克利这时也站起身,昂首阔步地逼向距离被告几英尺的地方。坐在栏杆附近的数名画者正忙碌地为这个场面画下素描。

杰可怒视着巴克利,他没有理由在提讯时站在法官席前。

“你是卡尔·李·海林吗?”法官问道。

“是的。”

“毕更斯先生是你的辩护律师?”

“是的。”

“我这儿有一份大陪审团控告你的起诉书影印本。你拿到这份影印本了吗?”

“是的。”

“你看过了吗?”

“是的。”

“你是否曾就内容和你的律师讨论过?”

“是的。”

“你了解内容吗?”

“是的。”

“很好,依据法律规定,我必须在公开的法庭上宣读这份起诉一书。”努斯清清喉咙,“自福特郡优良且守法的民众中所成立的密西西比州大陪审团,经过慎重的挑选以及宣誓之后,在密西西比州的权威和名义下,正式控告卡尔·李·海林先生,密西西比州福特郡之人氏,蓄意谋杀比利·雷·柯伯及彼特·威拉得两人,恶行重大,且企图杀害狄韦恩·路尼警官,直接违反了密西西比州法典,并且严重伤害了密西西比州之和平与尊严。诉讼状签名人:大陪审团陪审长,兰薇·高塞。”

努斯喘了口气:“你了解指控的内容吗?”

“是的。”

“你知道一旦罪名成立之后,你会被送进位于帕奇门的州立监狱,在毒气室里执行死刑?”

“是的。”

“你是认罪呢还是抗辩无罪?”

“无罪。”

努斯翻阅行事厉时,观众专心地看着这一切过程。

“海林先生,”努斯大叫道,“你的审判日期定于叹月22日星期一。所有审判前的提议和其他相关事宜,必须在6月24日前归档,并且在7月8日前处理好。”

卡尔·李和杰可点头。

“还有其他问题吗?”

“是的,庭上!”巴克利的声音大得足够使法庭内的新闻记者都听见,“检方拒绝刻意为这名被告设立保释金额的要求。”

杰可握紧双拳,直想破口大骂:“庭上,被告尚未要求设立保释金额。巴克利先生和往常一徉搞不清楚应有的程序。直到被告一方要求保释之前,他无权拒绝此一要求。这一点,他应该在法学院念书时就知道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等到他提出要求呢?”努斯带着愤怒的口吻对地方检察官说道。

“是的。”巴克利答道。他满脸涨红,眼睛怒视着杰可。

“你打算提出保释金的要求吗?”

“是的,我原本已打算提出。”

“我相信,而且我已经仔细考虑过这种案子是否应该允许保释。正如你所知,对于这点,法官有绝对的权利。以前的二级谋杀案件中,我从不允许保释,对于这个案子,我并不认为有任何例外的必要。”

“你的意思是您已经拒绝保释的请求?”

“是的。”

杰可耸耸肩,把一份概案搁在桌上:“很好!”

“还有问题吗?”努斯问道。

“没有了,阁下。”

巴克利沉默地摇摇头。

“好的。海林先生。一直到审判之前,你还是得继续留在福特郡警长的监狱里。你可以下去了。”

卡尔·李回到前排座位上,那儿有一名拿着手铐的副警长等在那里,杰可打开公事包放档案及文件时,巴克利抓住他的手臂。

“你的行为太下流了,毕更斯。”他的话从咬紧的牙关中一字一字地吐出来。

“你自找的,”杰可答道,“放开我的手。”

巴克利比杰可多出3英寸的高度和50体重,此时他的愤怒已经高涨了起来,他们之间的火爆气氛引起了注意,于是有一名副警长走到他们中间,杰可向巴克利使了个眼色之后便离开了法庭。

下午2点钟,海林一家人在莱斯特叔叔的带领下,经由后门走进杰可的办公室。杰可在楼下会议室旁的一个小房间里跟他们碰面。他们在谈论稍后记者招待会的事情。20分钟之后,欧利和卡尔·李仿佛闲逛似地从后门走进来。杰可带他们到办公室去,让卡尔·李一家人团聚。他和欧利离开了房间。

记者招待会在杰可的细心策划下即将如期举行。对于自己操纵媒体的能力以及媒体乐于受摆布的情况,他感到十分惊异。在长形会议桌的一边,杰可安排葛玟坐在自己的左边,卡尔·李则抱着冬雅坐在他的右边。他的后面站着海林家的三个男孩。法律界的成规禁止强暴案的受害儿童暴露身分,然而冬雅则不同。由于她父亲的缘故,她的名字、外貌及年龄皆为大众所熟知。

既然她早已暴露在世人的面前,杰可便希望她能换上她最好的纯白衣服,坐在她父亲的膝盖上,让众人亲眼目睹,并接受拍照。那群陪审员,无论他们是谁或身处何方,必定都会看到的。记者们蜂拥进入办公室,把整个房间挤得水泄不通。由于人数实在太多,有些记者被挤到走廊外的接待区。伊柔不耐烦地命令他们坐下,并且少去烦她。

一名副警长守在大门口,另外两名则守在后面的台阶上。渥兹警长和莱斯特手足无措地站在海林家人及杰可的身后。数不清的麦克风在杰可面前聚集着,摄像机在温暖的灯光下开始工作。

“在各位记者先生、小姐发问之前,我有几点必须先声明,”杰可说道,‘第一,所有的问题全由我负责回答。不要直接问海林先生或他的家人任何问题。如果有人问他问题,我会指示他不必回答。第二,我想先介绍他的家人,在我左手边是他的妻子,葛玟·海林。站在我们后面的是他的儿子,小卡尔·李、贾维斯和罗勃。这些男孩后面站的是海林先生的弟弟,莱斯特·海林。”

杰可停了一会儿,向冬雅微笑:“坐在她爸爸膝上的是冬雅·海林。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发问。”

“今天早上在法院的情况如何?”

“海林先生在提讯中辩称无罪,因此他的审判日期定于7月22日。”

“你和地方检察官有口角吗?”

“是的。提讯之后,巴克利先生向我这儿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臂,而且看起来他似乎想攻击我。这时一名副警长便走过来替我解危。”

“审判会在克连顿举行吗?”

“被告会提出动议,要求更改地点。不过地点是由努斯法官决定,事先无法预测。”

“可否请你谈谈这次事件对海林一家有什么影响?”

摄像机转动时,杰可想了一分钟。他注视着卡尔·李和冬雅。

“你们所看到的是一个非常幸福美满的家庭。两个礼拜之前,这一家人的生活简朴而宁静。海林先生有一份在纸厂的工作,银行有些存款,日子平静而安定。每个星期天全家人会一起上教堂,谁不羡慕这个甜蜜的家庭呢?然而,就在莫名的情况下,两个喝醉酒又吸毒品的杂碎对海林家10岁大的小女孩做出可怕而残暴的行为。他们这种下流的举措使我们深感震撼,也使我仍义愤填膺。他们毁了她一辈子,也毁了她的父母和家人的生括!对她父亲而言,是一个多么难以承受的严重打击。他悲痛万分,愤恨难平。现在,他在监狱里即将受审,并且极有可能被送进毒气室。工作丢了,积蓄没有,纯真美好的岁月也消逝了。这群孩子可能要面对在成长过程中没有父亲的困境。他们的母亲现在必须找份工作来维持生计,而且,她不得不乞求她的亲友借钱给她,以便继续活下去。”

“先生,就你刚刚所言,这个家庭经过这次不幸事件的蹂躏后,已经完全毁了。”

葛玟开始轻声哭泣。杰可递给她一条手帕。

“你是否暗示,你会以精神失常为由进行辩护?”

“是的。”

“事实上到时候即会以精神失常辩称无罪?”

“是的。”

“你能证明吗?”

“这点留给陪审团去认定。我们会请精神病学这领域的专家为我们提出证据。”

“你已经向这些专家请教过了?”

“是的。”杰可做了不实的回答。

“你能透露他们的名字吗?”

“无可奉告,因为现在这个时候并不恰当。”

“我们听说有人对海林先生进行死亡恐吓。你能证明这件事吗?”

“一直都有人恐吓海林先生、他的家人、我的家人、警长、法官等,所有牵涉到这件案子的人都被恐吓过。我不知道这些恐吓者的态度有多认真。”

卡尔·李拍拍坐在腿上的冬雅,眼神空洞地望着桌子。他着起来十分惶恐而可怜,极需人们的同情。他的三个男孩看起来似乎受到了惊吓,不过碍于严格的命令,他们个个站得笔直,不敢乱动。大儿子小卡尔·李现年15岁,站在杰可身后;次子贾维斯13岁,站在他爸爸后面;小罗勃11岁,站在他母亲后面。他们三人都穿着海军式的衣服,白衬衫上面打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罗勃身上的衣服曾经是小卡尔·李的,后来贾维斯也穿过,现在已经变成他的了。这套衣服看起来比他两个哥哥身上穿的旧了些,不过仍然相当干净、整齐,而且裤管的反褶处也缝得极好。这几个男孩看起来聪明、乖巧。有哪个陪审员忍心让这几个小孩子过着没有爸爸的日子?

记者招待会相当成功。有关招待会的片段在电视及地方电台的晚间及夜间新闻中都有播出。星期四,报纸的头版刊出海林一家及其律师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