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星期天早晨,《华尔街日报》在头版发表了一篇文章。报道了劳伦斯以及他前天作证的情况。文章的作者阿格纳·莱森,一直是一字不漏地旁听了审理的全过程。
他先是忠实地描述了陪审团听到的证词,接着又就克里格勒对陪审团的影响作了推测。在文章的后半,他大量引用了康派克公司(从前叫亚拉亨尼种植公司)一批表现上佳的老伙计的话语,试图把克里格勒剥掉一层皮。他们几乎对克里格勒谈到的每一件事,都作出了激烈的反驳。这当然也不足为奇。公司在30年代并未对尼古丁进行过研究,至少目前还活着的人不知道进行过这研究。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嘛。康派克的所有员工,从没有谁曾经见过那份臭名昭著的备忘录。这大概是克里格勒想象力的产物。尼古丁能令人上瘾,这并非烟草业人人皆知的常识。卷烟中尼古丁的高含量不是由康派克或任何其他烟草公司人为地有意保持的。该公司决不承认,事实上已作出书面否认尼古丁使人成瘾。
派恩克斯公司也胡乱地放了几枪,但消息来源全都没有亮出尊姓大名。克里格勒在公司里与人格格不入。他自以为是个严肃认真的科学研究专家,而实际上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工程师。他对雷利4号所作的研究有严重缺陷。要生产那种烟叶完全不切实际。他姐姐的去世对他的工作和行为都有严重影响。他动不动就威胁要起诉。文章强烈暗示,13年前那场官司在庭外达成的协商解决,是派恩克斯对他作出的很大的照顾。
《华尔街日报》上还刊登了一篇有关的短文,追踪报道了派恩克斯股票的情况。收市时每股股价为75。5美元,抛盘巨大,价格在昨日稍有回升后下挫3个百分点。
哈金法官在陪审团到达前7小时读到了这篇文章。他立即给住在汽车旅馆的露·戴尔打了电话,决不能让任何一个陪审员有任何机会看到这篇文章。她请他放一百二十个心,陪审团只能看到当地的报纸,而且还遵照他的指示,每天都对报纸进行新闻检查。她对剪去与本案有关的新闻,干得很欢。有时候与案子无关的文章也在她的剪刀下丧生,而仅仅是为了这挺有乐趣,可以让他们去埋头猜测剪掉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究竟有关还是无关,他们反正是弄不清楚的。
这一夜霍皮·杜勃雷睡得很少。在洗净碗碟清理好房间后,他和米莉在电话上谈了将近1个钟头。她情绪极佳。
他在半夜下了床,坐在门廊上想着KLX公司和吉米·黑尔·蒙克,想着那近在咫尺、几乎伸手即可擒来的巨额财富。这笔钱将花在孩子们身上,离开公司前他已作出了这一决定。不再上什么专科。不再在课余打工。他们将进最好的学校。买一座大的住宅倒是挺不错,但这也只是为了不让孩子们再受挤。他和米莉在哪里住都成,他们俩对生活的要求很简单。
他没有任何债务。交税之后,他将把钱投在两个地方:共同基金和房地产。他将买一些手续齐备可靠的小商品房。他现在已经想到了六七处。
一想到要去跟吉米·黑尔·蒙克挂钩,他立即心烦意乱,坐立不安。他这辈子从没有牵涉进贪赃枉法的事,而且据他记忆所及,根本是一点儿没有沾过边。他有个卖旧车的堂兄弟,就是因为用同一张存货清单作抵押,从银行骗得了几次贷款,而在牢里呆了3年。结果是毁了他的婚姻,毁了孩子,落个妻离子散。到了黎明前的某个时刻,他却突然安下心来。奇怪的是,令他安心的居然是吉米·黑尔·蒙克的名声。此人对腐败的操作作过微调,已使它成为一门艺术。他虽然拿的是公仆的菲薄的薪金,却已变得非常富有,而且是家喻户晓。
蒙克肯定知道应该如何完成这笔买卖,而不致被人逮住的。他霍皮又不会接近那笔现钞。甚至连是否换手,以及何时换手,都根本不知不晓嘛。
早饭时他吃了一块水果蛋糕,同时决心把危险减到最小。他将和吉米·黑尔不着边际地谈一谈。吉米想谈什么就随他去谈,他们反正很快就会转到现钞这个话题,那时他就可以报告林沃尔德了。他从冰箱里为孩子们取出肉桂面包卷,又在厨房碗柜上给他们留下了中饭钱。于8时整,他走出家门开车去公司。
克里格勒作证的次日,被告律师团采用了较为柔和的风格。他们要显示出轻松的神态,一点儿也不为昨天原告给予的严重打击心烦。律师们全都换上颜色较淡的服装,或者是淡灰或者是淡蓝,有人甚至穿了一条卡其裤。无影无踪了,那些刺目的黑色和海军蓝!无影无踪了,那些白命不凡的人紧皱的眉!
门一开启,第一个陪审员刚刚露面,坐在被告律师席后面的那些人立刻露出了满门的牙齿,笑脸相迎。有人甚至还发出咯咯的笑声。他们是多么轻松、多么悠闲呀。
哈金法官说了一声“哈啰”,但陪审员们大多板着脸。这一天是星期五,周末即将来临,但这个周末他们将在汽车旅馆里度过,与世隔绝。早餐时,他们已作出决定,尼可拉斯负责上书法官,要求他研究一下星期六继续开庭的可能性。陪审员们宁愿坐在庭上设法早点儿结束这种苦难,也不愿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考虑考虑案情别的啥也不能干。
他们大多已经注意到了凯布尔和他那一帮人傻乎乎的笑容,也注意到了他们穿着的夏季西服、轻松的表情和愉快的耳语。
“他们干吗这么高兴哪?”洛伦杜克向坐在旁边的尼可拉斯轻声道。这时,哈金已开始宣读他那老一套的问题。
“他们想让我们以为他们在控制着局势,”尼可拉斯也轻声回答道,“眼睛盯着他们。”
温德尔·罗尔站了起来,传唤下一个证人:“罗吉·本奇博士。”他神气活现地说完,便转眼望着陪审团,观察他们听到这个名字后的反应。
这天是星期五,陪审团不会有任何反应。
十几年前本奇在担任美国卫生部部长期间,是烟草行业的一个严厉的批评者,这使他名声大振。在他任职的6年里,他曾支持过数不尽的研究,发动过许多次正面攻击,作过上千次的反对吸烟的演讲,写过3本专著,并且督促下属机构对烟草进行更严格的监控,但赢得的胜利却微乎其微。他在下台后,依然用他那善于宣传的口才,继续进行这场神圣的战争。
他是一个富有主见的人。而且热切希望陪审团能同意他的见解。证据是具有结论意义的。香烟导致肺癌。全世界讨论过这一问题的所有专业医疗机构都已一致认为:吸烟导致肺癌。持相反意见的只有卷烟制造商和他们的传声筒——院外游说集团等等。香烟是使人上瘾的。问问那些试图戒烟的人吧。烟草业声称吸烟是人们自由选择的一种行为。
“这是烟草公司典型的胡说八道。”他厌恶地说。事实上在他担任卫生部长的6年里,他曾发表过3篇相互独立的研究报告,每一篇的结论都是:香烟是令人上瘾的。
烟草公司花费几十亿美金误导公众他们所作的研究,硬说吸烟实际上是无害的。他们每年的广告费就高达20个亿,居然还要胡说什么吸不吸烟是人们在了解情祝的基础上作出的自由选择。这决非事实。人们、特别是十儿岁的青少年,接受的是混乱的信息。吸烟似乎很有趣,使人显得老练深沉,甚至还对健康有益呢,他们用成吨的钞票来进行五花八门的研究,以便用这些荒唐的东西证明他们的胡言乱语是确切的事实。整个烟草行业都已因为撒谎和欺骗而臭名昭著。他们不肯对自己的产品负责。他们像发了疯似的做促销广告,可是一旦他们的某一个用户死于肺癌,他们就会强词夺理地说,那个人自己应该对此负责。
本奇所做的研究证明,烟卷中含有杀虫剂的残留物、石棉纤维以及工厂扫地时吸进去的不明碎屑。烟草公可可以一掷万金,铺天盖地做广告,却不愿花点儿力气和经费清除掉香烟中的这些有毒物品。
他进行的另一个研究还表明,烟草公司是如何令人不解地把目标对准青年和穷人,他们还针对不同的性别和阶层,专门开发特定的品牌,定向做广告。
本奇担任过卫生部长,因而法庭特许他就范围广泛的题目发表意见。他有时无法抑制自己对烟草公司的憎恶之情,会流露出心中的愤懑,从而影响了他的证词的可信度。但他打动了陪审团。陪审席上没有人打呵欠,或者干瞪眼。
托德·林沃尔德坚决主张会晤应在霍皮办公室里进行,这样就可以攻其不备,让吉米·黑尔·蒙克就范。霍皮觉得这颇有道理。何况这种事究竟应该如何办理他本来就一无所知。他运气很佳,在蒙克家里找到了他。蒙克正在捣腾那辆大汽车,准备过一会儿去比洛克西。他说他知道霍皮这个人,在什么地方听人说起过他。霍皮告诉他道,他们要谈的事非常重要,涉及在汉科克县将要开发的一个大项目,他们同意一起进午餐,在霍皮办公室里吃一顿快餐三明治。蒙克说霍皮的公司地址他清清楚楚。
中午将至。公司会客室里还有3个兼职推销员由于某种原因在那儿闲荡。一个在电话上和男朋友东拉西扯。一个在瞅分类广告。还有一个显然在等人打牌。霍皮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打发走——蒙克来的时候,他不想有别人在场。
蒙克身穿牛仔服,脚登牛仔靴,大摇大摆跨进了寂静无人的公司。霍皮走上前去握手欢迎。他表情紧张,声音颤抖,把蒙克请到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的写字台上已放好了三明治和冰茶。他们边吃边谈,谈当地的政治,谈赌场和钓鱼。霍皮食欲毫无,他感到恐惧。胃在翻动,手在不停地抖。饭后他清理好桌子,摊出了画家画的那张静水湾的总体图,接着花了10分钟,对拟议中的开发项目作了概括的介绍。他发现自己越讲越镇静,讲得头头是道。
吉米·黑尔眼睛瞪着图纸手摸着下巴。他说:“3000万美元?”
“起码3000万。”霍皮答。他的胃突然变得安静了。
“项目谁来做?”
霍皮对此早有准备,他的回答既有说服力,又有权威性。他不能透露这家公司的名称,目前还不能。吉米·黑尔喜欢这样的保密。他又提出了若干问题,全都与金钱和资金有关。霍皮对多数问题作出了回答。
“分区规划委员会是个大问题。”吉米·黑尔皱着眉头说。
“的确。”
“规划局也会打坝。”
“我们已经有所考虑。”
“当然,作最后决定的还是督办。你知道,分区规划委员会和规划局提出的意见不过是参考参考而已。咱们6个督办想怎么办,还不是就怎么办!这才是关键中的关键。”蒙克说完,自己也得意地笑了起来。霍皮赶忙陪着哈哈一笑。在密西西比,这6位县督办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我的委托人对情况了解得很清楚。我的委托人迫切希望能得到你的鼎力相助。”
吉米·黑尔身体向后一仰,靠在椅子上。他眯起眼睛,皱起眉头,摸摸下巴。他那双绿豆大的黑眼珠射出的激光光束,越过写字台,落在霍皮身上,就像滚烫的子弹深深打进他的胸膛。
霍皮把十个手指紧紧压在写字台上,才使它们安静下来,不再抖动。吉米·黑尔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猎物,准备猛扑过去发出致命的一击。这样的特殊时刻,在他的整个生涯中,他已经经历过多少次。
“你知道我控制着我区里的一切。”他说,嘴唇几乎不动。
“我非常清楚。”霍皮尽量冷静地答道。
“我要叫这个项目得到批准,它就会顺顺畅畅一路过关。我要不喜欢这个项目,它立刻寿终正寝。”
霍皮只有拼命点头的份儿。
吉米·黑尔想要知道当地还有谁与此项目有关,有谁了解什么情况,有无泄漏什么风声。
“除了我,别无他人。”霍皮请他放心道
“你的委托人是搞赌博这一行的吗?”
“不是。不过,他们是拉斯维加斯的人。他们知道在地方上该怎么办事,而且非常希望能办得快一点。”
拉斯维加斯这个名字含义深远,而吉米·黑尔也充分明白其意义。他又这个破旧的小小的办公室环顾了一番。它那简陋的陈设透露出一种清白的信息:它的主人在这里既没有干成过什么大事,似乎也不指望干成什么大事。蒙克来此之前给比洛克西的两个朋友打过电话,他们俩都说杜勃雷先生就像圣诞节在扶轮社卖水果蛋糕的那种人一样老老实实,他要供养一个大家庭,因而从不和人找麻烦,而且生意做得也很公道。但蒙克心中仍有一个明显的问题需要解决:想开发静水湾的那帮款爷,为何要与杜勃雷这样的小不点儿挂钩?
他打定主意,暂不提出这个问题。他说:“你知不知道,对这样的项目,我儿子可是个绝好的顾问哪。”
“这倒不知道。不过,我的委托人一定是非常愿意和令郎合作的。”
“他此刻在圣路易斯湾。”
“我给他打个电话好吗?”
“不用了。我会打的。”
蒙克的公子朗迪拥有两部装运砾石的货车,但大部分时间都在摆弄一条做广告让人包租出海的渔船。他在贩毒第一次被判刑两个月之前,从高中退了学。
霍皮又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势。林沃尔德曾经反复交待,一定要尽快把蒙克摆平。倘若不能迅速成交,蒙克回去以后就会把项目的情况告诉别人。
“我的委托人急于了解购买地皮之前需要花费的金额。令郎的顾问费大约是多少?”
“10万。”
霍皮听了眼睛眨都没有眨,他为自己的沉着感到自豪。根据林沃尔德的估计,蒙克的开价会在10万与20万之间,现在他开口只要10万,KJx公司白然会乐于从命的。而且坦率地说,这与新泽西州相比,要便宜很多很多。
“明白啦。付款方式”
“现钞。”
“我的委托人愿意就此进行一次讨论。”
“没有什么好讨论的。要么付现钞,要么交易就告吹。”
“交易的条件是”
“把10万现钞拿来,我保证项目一帆风顺。只要少一个铜板,我打个电话就把它枪毙。”
令人十分惊奇的是,蒙克说这话的当儿,无论是在他的声音里还是在脸上,都没有一丝一毫威胁的痕迹。他平心静气地说出交易的条件,就仿佛是在跳蚤市场出售旧轮胎。
“我得打个电话,”霍皮说,“你请坐一会儿”他走到会客室,拨通了正在旅馆里等候的林沃尔德的电话,他把条件复述一遍,稍作讨论,又立刻回到办公室,“交易做成啦。我的委托人同意付10万。”他话说得很慢,但心里却直乐。刚刚拍板的这笔买卖,会带给他几百万呢。一头是KLX公司,一头是蒙克,而他霍皮则站在中间,四周虽然是熊熊烈火,但他没有沾上半点污泥浊水,一身清白,岿然不动。
吉米·黑尔面无表清,见霍皮进来,才勉强一笑问道:“何时?”
“星期一我给你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