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布古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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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汤本聪子回到电视台。

刚见到部长越坂雅彦,就听他说:“后天星期天,彦根清凉寺有一场布古①茶会,由你去采访。”——

①音译日语拟态词,意为冒泡状。

没等聪子开口,他就继续说:“刚才,我见过南冲绳观光协会的比嘉,和他谈了谈采访安排。你去后就知道了。对方同意我们自由采访,有关冲绳的乡土服装、风俗习惯,还有布古茶会上的趣事,你要做个特辑给我。”越坂一个人滔滔不绝。

“是什么,那个布古茶会?”汤本聪子愣住了,问部长。

“什么?不知道啊?呆子!布古茶就是冲绳茶。”

越坂总是说不了两句,就叫人“呆子”。聪子虽然也介意他这样蔑视年轻人没经验,但自己确实是不知道,所以也说不出什么抱怨的话。

“是什么样的?”

“因为泡好的茶会咕噌咕噜冒泡泡,所以就叫布古茶。很简单嘛!”

听说办“布古茶会”的是井伊家的菩提寺院,叫做清凉寺。

滋贺县彦根市是井伊家三十五万石的城下镇。顺便提一下,“井伊家”从井伊直政以来,一直是谱代①大名。作为德川家康的家臣,井伊直政在关原合战中表现踊跃,是德川四天王之一。幕府为褒奖他的功勋,在西军总大将石田三成战败后,将石田所居住的佐和山城赐予直政做居城——

①指从关原合战之前就效力于德川氏的人。

佐和山城位于犬上郡(现彦根市北部),到直政长子直继继承时,奉家康之命,井伊家着手建造彦根城。从后来病弱的直继到之后继任家都的次子直孝,彦根城终于建造完成,井伊家于是移居到此。

井伊家的俸禄当初是十八万石。后来,直孝在大阪夏季战役中功勋卓着,作为表彰,俸禄追加为三十五万石,东近江地方的大部分区域都归其治理。从那以后,到明治维新的两百几十年间,彦根城始终都是井伊家的居城。井伊家作为谱代大名,得到破格的大封赏,代代都在幕府中担当要职。其中,大名①井伊直弼非常有名,就是他上演了安政大狱,自己则在“樱田门外事变”中被勤皇②志士所杀——

①江户时代,辅佐将军总辖政务的最高官职。

②指幕府时代以天皇亲政为目标的政治运动。

这些知识只要查查资料马上就能知道,但是,聪子还是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滋贺县的彦根要举办冲绳县的布古茶会”,“为什么必须去采访这些内容”。越坂叫她“呆子”,可他自己好像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只冷冷地说了句“自己去查”!

聪子工作的琵琶湖电视是滋贺县惟一的民办电视台。除电视台本部之外,他们还拥有架设在环琵琶湖山上的二十七套天线,电波覆盖滋贺县全县及京都府和岐阜县一部分。虽然叫做民办电视台,但是,绝大部分资金都是由滋贺县县政府提供,所以国营性质很强,要定时播放“县政府通知”。

然而,既然是民办电视台,就必须有赞助商支持,因此,还必须赚取某种程度上的收视率和广告收入。

滋贺县位于近畿圈内,在这个圈内东京一大阪系主要电视台当中,仅民办电视台就有五家。连“弱小”都羞于启齿的地方UHF电视台,要在这种激烈竞争当中生存,是非常困难的。

纯粹只利用民间资本的营利事业早已是陈年往事了。

首先最重要的是节目制作。因为拿不出像样的制作费,所以,就算是电视台自己制作的节目,也绝看不到电视剧、综合文艺节目的影子。充其量,只能在工作室内制作漫谈节目,采访地方事件、活动仪式等等。仅从收视率角度而言,高中棒球的县级预选赛直播节目是他们播出的最大型活动,在收视率上好歹总算能和其他电视台一决高下,所以,这场比赛就是琵琶湖电视台的聚宝箱。

报道的采访阵营,从现有人员来看,最多能组成四五组。报道组通常需由摄像、照明和采访记者加上其他合同制采访人员,差不多四五人组成一组。但是,遇到非常情况,有时就只能由一名记者、一名摄像组成一组出任务,有时就直接是街头采访。汤本聪子就是电视台记者队伍中的一员。进入电视台后不久,她被分到了报道部。经过两年见习期之后,就一直在走她电视台记者的路。

报道部有五名记者。聪子的地位处于正中间,也就是所谓的中坚。所以,上有前辈指使,下有后辈追赶,工作很辛苦。河井庆子就是后辈之一,她比聪子晚三年进入电视台,容貌姣好,口齿也伶俐。琵琶湖电视台没有自己专门的主播,一直用的都是和其他电视台主播签约的方式,而河井庆子将来可能会成为他们自己的主播,关于这一点,不仅电视台内部,包括赞助商方面也是这种观点。聪子想:后悔是后悔,可我是争不过她的。

汤本聪子今年二十九岁,来年五月就迈人三十大关了。尽管别人都说“聪子看上去真年轻,好像只有二十四五岁”,这一点连她自己也认同。但是,伴随着实际年龄的增长,她能感到自己所面临的环境、情势都切实地在变化。

比如,结婚就是其中一件事。虽然聪子认为不管年龄多大,结不结婚都是当事人自己的事,但好像周围的人却不会放过你。聪子老家在长野县饭山市,上大学后就一直住在大津。不过,每次她回去,家里人都会问她结婚的事怎么样了,简直要把她烦死了。

目前,她完全没有结婚的意思。这样说,并不意味着她将来也不想结婚。总之,现阶段,她认为自己的工作很有趣,通过工作还能结识很多新朋友,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不过,她也不认为保持现状很好。并不是说对现在电视台记者这个工作不满,她只是着急——如果在迈入三十岁之前不做点什么,那么到头来不过是个普通职业女性而已。她也不是想借年轻贪图什么捷径,只是想试着做些属于自己的事。近来,就是这呀、那呀的很多事情让她在精神上,一直都有点不安。

总而言之,现在首要的工作是四处调研,查清楚“茶会”的真实情况。

首先,布古茶是冲绳自古以来的一种饮品,和富山的‘巴沓茶”、松江的“波醍茶”一样,是冲绳地方特有的嗜好。根据书中介绍,制作布古茶时,应先将炒米的热水倒入大碗中,然后再倒入用炒米水泡制出的中国茶和山原茶的“混合茶”,接着用茶筅(一种搅茶时使用的竹器)一个劲儿搅拌,直到出现泡沫为止。这样一来,就可以看到白色泡沫“噗噗”涌现的壮观。

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会在彦根举办冲绳茶会?”原来,井伊家上一代的未亡人出身于冲绳,是琉球王·尚家的后代——就是琉球王家最后的公主。出于这个缘故,这里一年一度都会从冲绳邀来宾客,大家围坐在如今已年过八十的公主身边,举办优雅的茶会,品尝布古茶。由布古茶还衍生出来了“布古茶道”。很多年前,井伊家未亡人举办了彦根最初的布古茶会,首先是表达庆祝之意,其次是寄托与故乡冲绳紧密相连的愿望。之后,不知从何时起,这项茶会逐渐成了彦根一项着名的活动。

基础性的知识就是上述这些。至于布古茶究竟是怎么回事,除非亲眼去看一看,否则还是不知道,当然也无法想像出它的味道。不过,对聪子而言,比布古茶更引发她兴趣的,反而是“琉球王国的公主”。她在想——向上追溯几百年,琉球王国是什么样?——这种事要问越坂的话,准保又会被他骂呆子,所以,聪子决定自己去资料室查。

所谓琉球王国,是于1430年诞生的琉球统一政权在此之前,琉球曾存在“北山”、“中山”、“南山”三大政权,中山的尚氏击败北山和南山,从而确立了统一政权后来,尚氏建成首里城,现在是冲绳的观光胜地。最近这座城堡被推荐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设立的“世界文化遗产”。

17世纪,琉球王国遭到岛津氏侵袭,不得不陷入从属德川幕府的状态,勉强求生。此时的琉球,不过空有“王国”之名,事实上则是岛津藩管理之下的一块殖民地。岛津藩在残酷榨取琉球王国民脂民膏的同时,还通过琉球,广泛开展和中国内地的通商贸易。在日本当时所处的锁国状态下,牟取暴利无数。

聪子了解到这些“史实”后,感觉很受震动。这么说来,冲绳本来不是外国吗?就是说,先是岛津藩,后是日本国,他们这么做就跟日本对朝鲜所做的一样,是明明白白的侵略行径。

聪子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越坂,不料他立即驳斥:“呆子!这种事谁知道!”

越坂接着说:“不仅冲绳,北海道以前叫做‘虾夷’,曾经是阿伊努人的国家;岛津的萨摩,过去由隼人族统治,后来却遭到大和朝廷势力侵入,从此沦陷。要说这些例子,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是呀,是这样吧——聪子明白了。但她还是觉得琉球王国遭受的侵略,和阿伊努的经历有点不一样。琉球已经成立了王国,和外国的通商贸易也很频繁,作为单一国家的各项体制业已完备。对这样一个国家,采取武力压制,横夺其原有的通商贸易,不停掠取……怎么想都是很恶劣的行径。

明治维新后,琉球设藩,不久成立冲绳县,但它是否真正和日本国内其他各县平起平坐了呢?太平洋战争末期,就像是本土防卫的防波堤,整个冲绳都被卷入了战争。牺牲者说是有十几万、或是三十几万人,但实际上,死亡人数之多,根本无法掌握真实数字。结果,战后很长时间,冲绳都被置于美军占领之下。直到现在,冲绳岛上的重要地区仍然被许多美军基地占据着。

这样想的话,冲绳县民众对日本本土的态度肯定好不到哪儿去。即使是今天这样的和平年代,也决不能看轻这件事。调查越深入,了解得越多,聪子就越觉得,作为一名日本人,必须深刻严肃地考虑这个问题。

现在查的不是布古茶的产地呀!——聪子想得太人神了。暂且,把其他的事情先放一放吧。总而言之,现在是要做布古茶的采访。

举办布古茶会的彦根清凉寺,不愧是井伊家的菩提寺院,果然气派,建造得很称它的身份。寺内除了主堂外,还有几座建筑。其中最宏伟壮观(真的可以用这个词!)的是客殿的大客厅——这儿就是布古茶会的会场了。

一百叠①大小的客厅中央,放着铺有红色毛毡的茶席,一位担当“东道主”角色的女性正在沏茶。年龄大概四十来岁,肤色白皙,大大的眼睛配上细长的眼角,容颜清秀,就连同为女人的汤本聪子都觉得她美得耀眼——

①日本房间的面积是用“叠”的张数来计算的,一张“叠”的面积约1。5平方米。

沏茶的用具个个都是大号的,特别是搅茶用的茶筅,大小有普通茶具的十倍。东道主一把抓住茶筅,用力且优雅地搅拌大茶碗中的白色液体。她的动作虽然和一般茶道表演者一样,但由于所使用的器具均比平常大一号,还是引得众人侧目。

就像越坂说的,大茶碗中逐渐冒出了白色泡沫,就在泡沫即将高涨时,搅拌停止了——这就制成了提供给客人们饮用的布古茶。

客人们远离东道主分散在房间三边,围坐成一个“つ”型。除东道主外,屋内还有另外三位年轻女性,她们负责从东道主那里接过布古茶,然后分送到各位客人手中。这些女孩给人感觉十分优雅,身上穿的衣服好像是冲绳的地方服装“红型”罩衫,头发也扎成琉球样式。

拍摄完茶会后,聪子请求采访参加表演的几位女性。

从冲绳来的茶会表演者基本上都是女性,只有一个男人。在她们表演时,他待在茶席旁边,看情况为东道主和负责分茶的几位女性提供帮助。这个人就是越坂所说的比嘉,他好像是负责人,布古茶会表演由他统管。聪子接过他递来的名片,上面的头衔是“南冲绳观光协会事务长”。这个人确实具备冲绳人的特征,下颚突出,眉毛也浓。比嘉说话时总是笑眯眯的,露出一口白牙。

尽管采访请求是琵琶湖电视台突然提出来的,但比嘉态度很友好,欣然应允。虽然还有其他从冲绳跟踪采访而来的报社、电视台,但是,比嘉对于琵琶湖这家小电视台尤为青睐,甚至为了方便他们单独采访,特意在寺院准备了一个房间。

“这件事是越坂先生拜托我的,有什么话您尽管问。”比嘉说。

聪子原来一直认为越坂这个人满口牢骚,吵吵嚷嚷。没想到他是藏而不露,竟然在幕后准备得这么周到。现在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这位上司。

“既然是电视采访,应该找个美人吧?”比嘉在聪子耳边低声说道。

他带来的似乎是一位最年轻的女孩。

“这位是式香樱里。”比嘉为聪子介绍,接着说自己还有事,就先出去了。

“请多多关照。”聪子先开口。

式香樱里沉默着点头示意,她的这个动作带动房间里的空气稍稍震动了一下,让对方感到一股馥郁的芳香扑面而来。聪子想:她那身冲绳地方服装的领口、袖口,可能用什么香薰过了吧。

聪子定睛再看这位姑娘,比嘉说她是“美人”,绝非虚言。式香樱里长得就像木偶娃娃一样端庄秀丽,只可惜却面无表情。可能是由于为了表演,在脸上涂了浓厚白粉的缘故吧,甚至让人觉得有点了无生气。

摄像机只有一台,由小西敦操作。照明方面由田中敏男负责,他将灯光打到白板上,反射出柔和的光线。

一开始,摄像机先从正面拍下聪子,作为开头,然后调转机器拍摄采访对象,此后的画面基本上都是式香樱里的特写。

聪子提问时,现场只录下声音,事后他们会调整机器,由聪子配合香樱里的回答,重复刚才的内容,重新拍几个镜头。事实上,要想很好地制作出上述内容,实际要有两台摄像机同时工作才行。

首先,从无关痛痒的问题开始。式香樱里今年只有二十二岁,聪子对此感到很惊讶,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年轻。香樱里说自己毕业于位于那霸市的短期大学,现在和比嘉在同一家观光协会工作。

布古茶当然就不必说了,除此之外,香樱里还嗜好琉球舞蹈、三线(一种日本乐器),也唱民谣。按她的说法,这些都对她现在从事的观光工作有用。她还提到,因为彦根是琉球公主下嫁的地方,所以感到格外亲切。

“今天来参加茶会的宾客们都彬彬有礼,而且很和善,让我感觉好极了。”

听她说这些话,聪子觉得她有这个年纪女孩所没有的成熟和稳重。

关于谈话内容暂且说这些。采访组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她说话时喜欢低头垂下双目,这让采访的一方很伤脑筋。摄像师小西为捕捉她说话时的神情,不断降低摄像机的高度,希望能拍摄到她的面部。可是,香樱里始终低着头,这令他感到很棘手,再不想点办法的话,实在拍不出采访要求的图像。

聪子也一样焦急,忍不住脱口而出:“式小姐,您有一张典型冲绳女孩的脸,可以这么说吧?”

“哦?……”没想到香樱里突然抬头了,直愣愣盯着聪子,好像有点吃惊,这倒让聪子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您长了一张瓜子脸。我还没有去过冲绳,不知道冲绳女孩的模样,是不是都长得跟您一样?”

“哦……”香樱里好像有点纳闷儿,但她这次却没有转移视线,也没有低下头,反而瞪大眼睛继续盯着聪子。倒是聪子,碰上她那像孩子一样纯真的目光,感到些许畏缩,慌忙挪开视线,转向别处。

“我刚才问的问题很奇怪,让您很难回答吧?那我们现在就谈谈,您第一次来滋贺县,对这里印象如何?”

“……”

不知香樱里是不是没听懂聪子提的问题,仍旧盯着聪子的脸看,表情木然,始终沉默着。她就像孩子一样,毫无顾忌一直凝视着对方。目光太直接了,甚至有点不礼貌,好像聪子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似的。

“请问,您对滋贺县的印象如何?比如,琵琶湖、彦根城……”

“嗯?哦……”

香樱里似乎终于清醒过来了,将视线从聪子脸上移开。

“是呀,这里非常好。我今天才刚到,觉得琵琶湖、彦根城都漂亮极了。明天,我想绕琵琶湖转一圈。”

“是吗?作为滋贺县县民之一,我对此感到非常荣幸。祝您近江之行玩得愉快。”

采访到此基本结束,之后的工作就是调整摄像机,重拍聪子的特写。于是,聪子对香樱里说了句“您辛苦了”,准备结束采访,但对方却好像很稀奇似的,仍然盯着她看。

终于,拍摄工作全部结束,器材也由小西和田中收拾停当,可负责人比嘉却还没有回来。按照计划,比嘉这时应该来接香樱里回去的,不过,聪子也不好自己先走,丢下香樱里一个人。而且,香樱里自己也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因此,聪子决定,让小西和田中先回去,自己再待一会儿,和香樱里随便聊聊。

“您说冲绳还有没去过的地方,简单说,都有哪儿?”

话一出口,聪子就觉得自己的问题很无趣。可能香樱里也觉得她的问题有点难以理解,所以考虑了一会儿,才看着天花板,说:“那片天地,天好大,海好宽,明媚、欢快……而且充满了悲哀。”

“大”、“明媚”这些词汇带给人的广阔印象突然在“充满悲哀”这里急剧萎缩。不过,聪子心里却能领会她的意思。回想之前查阅过的冲绳历史,她也认为冲绳绝对不是全部充满着明媚、欢快。

然而,比起上一点,更让聪子感觉奇怪的是,香樱里竟然用“天地”这个词,她不说“地方”、“岛屿”,而说“天地”,令人有种惊人的距离感。反过来说,她的话会让人产生这样的疑问,对冲绳的人们而言,日本大陆就像是遥远的异国他乡吗?

“我虽然也想去一趟冲绳,但一直没有机会。”聪子的话有点客套的意味。

“但是,汤本小姐,您会来的。”

“是呀,我打算有机会一定去。”

“不,不是。最近,您一定会来冲绳。”

“我也想,不过这好像不大可能。我还有工作要做,而且费用方面也是个问题。到明年年休的时候,我可能会去吧。”

“下周。”

“什么?……”

聪子以为自己听错了。香樱里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下周吗?怎么可能?下周,怎么说我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去的。”聪子笑着说。

“但是,您一定会来。”

香樱里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步也不肯退让。聪子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好,两人的谈话陷入冷场。正在这时,门开了,比嘉进来了。聪子就觉得像是终于得救了似的,匆忙起身向二人告辞。

2

傍晚,全县新闻中播出了布古茶会的录像。由于电视台平常的节目内容几乎千篇一律,所以,这次富有冲绳乡土特色的活动转播很受观众欢迎。对这个播出时段来说,很难得节目一结束就有几通反馈电话打进来。内容多是询问布古茶哪里有卖,或者,再举办布古茶会的话一定要通知自己,等等。

其中有一名男子很奇怪,竟然要求和茶会表演中的一个女孩见面。他在电话里说:“就是那位在茶会表演结束后,接受汤本聪子小姐采访的式香樱里小姐……”语调虽然有点流里流气,不过总还算使用了敬语。节目中,名字出现在字幕上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式香樱里;一个是担当东道主角色的那位女性——森由香里;还有一个是汤本聪子。电话中的男子可能就是看到了这个。

报道主任将电话转接过来,对他的要求,当然是一口回绝。

“我们不能为您作私人性质的介绍。”

“那么,能告诉我她的联系方法,或者地址吗?”

“对不起,这些内容我们也不好向您透露。不过,如果您方便,可以留下姓名和住址,我们将为您转告式小姐。”

“嗯——这样啊……我姓风间,住址是……不,不了,多谢关照。”

对方好像突然改变了心意,匆忙挂断电话。可能是因为他发觉暴露身份的话,会带来什么不便吧。

其实,这种观众电话在他们台里也不少见,于是,事情就此结束。聪子后来听到这件事时,也没特别放在心上。对于电视台的人来说,作为一个已经播出过的节目,布古茶会不过早已融入庞杂的过去之中了。继续计较、纠缠这点事,可算不上是工作。

布古茶的话题,仅过了两三天,就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这一天,聪子也是晚上10点过后,才准备回家。对报道部的人而言,这还算早的呢。从电视台出来后,她本打算直接开车回去,可是,快开到家时,偶然看到“金波”的灯还亮着,便决定顺便过去坐一下。

金波是家专做家常菜的小酒屋。听说店主夫妇原本是经营旅馆的,后来不做了,开了这家小店。虽然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这里的家庭气氛倒让人感觉很亲切。而且,小店还有个自己的停车场,客人可以把车子停到次日早晨。聪子从公寓走过来只需五六分钟,也很方便。

很难得,金波今晚没客人。聪子那个一进门左手的“专座”也空着。她进门坐下来,点了土豆烧肉和啤酒,刚开始吃,就发现一个样貌猥琐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环顾一圈,最后在聪子对面坐下。店里除聪子外没其他客人,到处都是空的,随便哪个位子都能坐,可他偏坐到了这儿。

老板娘看到他和聪子拼桌坐,连忙说:“这位客人,那边桌子是空的。”

对方摆了摆手,说:“不了,就坐这儿好了。”

“也给我啤酒,还有土豆牛肉。”他看了眼聪子面前的盘子,点了和她一样的菜。

“你是琵琶湖电视台的吧……那个,叫什么来着……”

聪子强忍心中不快,说道:“敝姓汤本。”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物,不过,对电视台而言,观众无一例外都是“客人”。不管怎样,对他们都得恭恭敬敬。如果对面坐的是赞助商方面的人,那连说话时的表情都得仔细掂量。从这层意义上来说,聪子的工作是种要看别人脸色行事的买卖。

“前几天播出的那个《布古茶会》,很有意思。”

“呵,您看过了?”

“嗯,看了,看了。那个冲绳女孩,真是可爱。叫式香樱里,就是那个接受采访的姑娘,她是明星吗?”

“不,她会的东西确实挺多,不过,本职是在旅游协会工作。”

聪子一边说,一边想:这个男人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为了找我才进来的?或许,他从我一出电视台就跟在后面,一直尾随到这儿。

“要说观光协会,是冲绳的吧?冲绳那霸市的吧?”

“这个呀,我就不知道了。”

聪子心里想:完了!如果是感兴趣,一定有很多方法可以调查出节目中人物的身份。哦,还好,式香樱里不是本地人。

对方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他老老实实吃过饭菜,美滋滋喝完啤酒,说了句:“那么,好好努力呀!”然后就回去了。

“那个人,好像知道聪子你的事呀。”一直留意这边情况的老板娘好像终于松了口气,走过来说。

“是呀,说在电视上见过我。对了,前几天播出的《布古茶会》,他提到节目中的那个冲绳……”

说到这儿,聪子突然想到,打电话到电视台问式香樱里事情的那名男子,难道就是刚才那个男人?

要是这样,从他尾随自己这点来说,有可能是色狼呢。

聪子没心情继续慢慢品啤酒了,决定提早回去。她本来打算把车停在这儿,一个人走回去的,可是现在,想到还要穿过膳所神社旁边那块黑咕隆咚的地方……聪子改变主意了。她坚持自己没怎么醉,执意开车回家。

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开车的时候,她都一直留心周围情况,不过并没有发现类似那个男人的背影,也没看到警察、巡逻车。

第二天,什么都没发生。到第三天,那个奇怪的男子已经从聪子脑海中消失了。

一周之后的一天早晨,聪子刚到台里,越坂部长就走过来,叫她到会议室去。没等聪子起身,他就一个人先向会议室走去了。聪子觉察出越坂很沉默,看来有点不快。她想,自己是不是干什么傻事了,心里有点不安。

琵琶湖电视台虽然是家小公司,不过,从三楼会议室一眼望去的风景还是值得他们自豪的。打开门,正对面就是一扇宽银幕一般的大窗户,从那儿往下看,大津景貌尽收眼底。对面的琵琶湖一望无际,近江八景大部分也可揽人眼中,濑田、坚田、比良诸峰等等。另外,天晴的时候,还能从竹生岛一直看到湖北附近。

会议室里有两个男人面窗而站,他们也被这幅全景画迷住了。听到越坂说“让你们久等了”,他们才转过身来。

这两个人聪子都不认识,不过她马上猜到可能是警察。

正如她所料,这两个男人就是警察。而且是从冲绳来的。年长的那位警察递上名片,自我介绍道“敝姓大城”。名片上的头衔是——“冲绳县与那原警署刑事科搜查部长”,也就是平常所说的警长。

“汤本小姐,您认识一个叫风间的人吗?风间了。”

“风间……先生吗?要是那个叫风间透的明星,我倒是认识。别的风间了,我可就不认识了。”

“你认识的!”越坂从旁插嘴道,“就是那个人,那个打电话来问布古茶会表演者的男人?”

“呵,那个人呀?那我倒是从主任那儿听说过。”

“也见过吧?”大城问。

“没有。”聪子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不由得盯着对方的脸看。

“您要是说谎的话,那可就不好办喽。”大城露出一脸坏笑。

“我没说谎!”聪子很气愤。对方凭什么说自己撒谎?她真的生气了。

“但是,你在一周之前的晚上,曾在一家叫金波的店里和风间见过面吧?这是金波老板娘说的。”

“金波?……哦……”她想起来了,“那么,那个男人就是风间了了?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呀。”

“嗯?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没必要撒谎吧?不过,风间说过我对他怎么样了吗?他有没有说这类的话?”

“不,他什么也没说过。是应该说,他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啊?怎么回事?”

“四天前,我们在冲绳发现了风间了的尸体。”

“什么?”聪子哑言。

风间了的尸体是在知念村的斋场御狱被发现的。

所谓“御狱”,简言之,就是指“圣地”,相当于和语①的“依代·凭代②”,有树木、岩石、或者纸人等,被唤来的神灵、灵魂可攀附其上——

①指日本固有词汇,区别于汉语、外来语词汇。

②神灵现身时所依附的媒介。

冲绳有着根深蒂固的信仰形态,冲绳人信奉“创造神”、“火神”,还有“祖灵”等等。有这些神灵栖宿的地方就被尊称为圣地,定为“御狱”,并且设有香炉。“御狱”的香炉通常用石头打造,形如炉灶。也有人将这种圣地叫做“拜所”。

在日本大陆,有“依代”的地方一般都建有神社,而冲绳的“御狱”里却没有神社、或是其他房屋之类的建筑。简朴的香炉被直接摆放在礼拜处,人们端坐在香炉前,祈祷、参拜。据说,冲绳的御狱有几百、几千个。虽然,观光胜地今归仁城里也有御狱,不过,一般说来,御狱都是建在森林、海岸这些不起眼的地方。在冲绳众多御狱之中,最着名的就是“斋场御狱”。

16世纪初,确立琉球中央集权体制的尚真王,为建立祭祀、行政一体的制度,下令将全岛神女统一纳入正规、集中管理。这里所谓的神女,其实就类似于掌管地方祭祀的巫女。君王任命自己的母亲、妹妹为最高地位的神女——“闻得大君”,而举行任命仪式的地方就是斋场御狱。

从那霸市出发,沿329号国道向东行驶,过了南风原镇,在与那原镇右拐,转入331号国道后,前方看到的那个海角就是知念村了。那里有不少石山,山中有几处洞穴。其中最大的洞穴就是斋场御狱的“拜所”。其他各处大大小小的洞穴、洼地,也是人们信奉、参拜的对象。

沿海角尖端向前方海面望去,有座神岛——久高岛。据说,神从久高岛出来后,最先到达的就是这个地方,所以,对冲绳的人们而言,这里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圣地。

要去斋场御狱,从设有停车场的广场出发,还必须步行走过一段山路,其实也算不上是路。路上大约有四百米都布满了树根、岩石,崎岖不平。因为长了不少参天大树的缘故,这里即使是白昼,光线也很昏暗,而且,还不时有毒蛇出没。所以,当地人不用说晚上,就是白天,也不怎么会走近这里。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个当地女人,她刚发现死者时,也以为对方是被毒蛇咬了。

这个女人是知念村的农妇,她和其他六个同伴一起来打扫斋场御狱时,发现有名男子横倒在洞穴中。

地上的男子张嘴瞠目,一动不动,一看就知道不是在睡觉。不过,他们还是走上去,摇了摇他。确认男子已经死亡后,马上就派了一个人回去报警。

与那原警署调查后发现,这名男子随身携带了驾驶证、名片。通过这些证件,马上可以辨明死者身份——风间了,四十七岁,现住东京都港区。名片上写着“背后的真相董事长风间了”。警方在向公司调查后得知,风间从前天就来了冲绳,住在那霸海港饭店。接电话的那位女职员听说发现了风间社长的尸体,不禁惊叫了一声。当警方继续问她社长有没有可能是他杀时,对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据酒店前台服务员提供的情况,风间于前一天下午从酒店出去后,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回来。

通过东京都警视厅方面的协助调查得知,风间家共四口人,妻子和两个女儿,全家一起住在市内一所公寓内。

风间的死因是毒药引发的中毒死亡。但在尸体附近既没有装毒药的容器,也没有装咖啡的容器,因为警方认为毒药应该是和咖啡一起服下的。可能是凶手拿走了,也可能是凶手在其他地方毒杀风间先生后,将尸体搬运到此处。不过,如果是杀人加上尸体搬运的话,凶手还有共犯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因为,虽然风间体型也不是很庞大,但也是普通男性的身材,所以,一个人很难把他的尸体从停车场搬到这里。

现场的保护情况极不乐观。发现尸体的七个人把现场踩得一塌糊涂。诚然,这一带遍布石场,从这点来说,本来就很难留下什么足迹,即使现场没被他们破坏,应该也很难采集搬尸者的足迹。

为确认死者身份并询问有关情况,死者家属及《背后的真相》杂志的两位负责人——编辑主任村松秀哉和总务福川建一,一同飞往冲绳。

背后的真相是家出版曝光杂志的公司,杂志名称就叫《背后的真相》。

搜罗一般传媒不采纳的幕后消息,调配成能搏读者欢迎的文章,这就是《背后的真相》所登载的内容。由此来说,大部分报道都可以称为“丑闻”。大腕演员的绯闻、着名作家的逃税事件、电视工作者的流氓行为、大报社职员的违法行为、某出版社的分裂骚动、编辑的烂醉事件……牵涉到演艺界、传播媒体内幕的“消息”居多。

消息来源多是银座、新宿等地的俱乐部、酒屋。《背后的真相》的记者将人们在那里边喝边抖出来的“酒后话”当作素材,大概证实后就写成了报道。基本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道消息,不过,有时女侍应会不小心说漏嘴,透露出绝密消息。报社从这些蛛丝马迹出发,曝光政治家、金融人士、有时还是检察厅大人物的丑闻。结果,能把一点小事发展成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他们以普通传媒不会染指的“大奸大恶”为攻击对象,从这点来说,大众有时候会把他们看做正义的旗手。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们连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也采信,照单全收,这点又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然而,《背后的真相》从本质上说,还是一份曝光杂志。挖掘报道对象极隐私的丑闻,提供给嗜好偷窥的读者,就是这种杂志最大的卖点。由于他们常会将一些无根无据、道听途说的消息小题大作,仅凭臆测就写出报道来,所以屡屡招致强烈的抗议。

偶尔,他们也会登点善后的道歉启示。不过,被人以诋毁名誉、妨碍营业等理由起诉的事情也不鲜见。风间面对这种情况时,总会说:“这些是必要的经费嘛。需要一一计较吗?”满脸不在乎,丝毫不受影响。可是,其他职员却都是提心吊胆的。

“有时还会接到恐吓电话,叫嚣‘我要杀了你们’什么的。”面对警方询问,编辑主任村松这样追述。

“是呀——”警方也将这点列入了杀人动机之一。

没人听说过风间在冲绳有熟人。他当时是说去冲绳“公干”,但并没对其他人说清楚是什么事。不过,这种事情也很平常,风间大多是单独行动,经常连“为什么要去”、“去什么地方”都不说,就自顾自地走了。

“他是个不怎么相信别人的人。”总务福川这样说。

听说福川是风间决定出版《背后的真相》时的盟友——福川自己也坚信这点。可是,即使是对福川,风间从心底也没疏忽大意过。

风间是个彻头彻尾的独裁者,表面上的收入、支出就不必说了,交际费等性质的财务出纳,也只有风间一个人掌握。另外,除正规的杂志销售、广告收入之外,还有人会用一大笔钱作为交换条件,要求杂志社停止相关报道。相反的,杂志社也要支付给提供消息者一笔费用。这其中有很多款项都并未登记在账目上。

“简而言之,我们社长的座右铭就是——除自己之外,绝不相信任何人。”编辑主任村松说。

然而,风间却有令别人信任自己的天赋。特别是他追女人的技术,是大家公认的。最有力的一个证据就是,他能通过从事色情服务的女人得到新闻素材。不过,他在得到消息后,就会抛弃这些女人,决不眷顾。当然,被抛弃的不仅仅是女人,还有很多男人也遭受了同样的命运。

企业、组织里的人出卖自己团体的机密情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风间应该很清楚。背叛团体的人必然会被团体赶出去。于是,他们来找风间,相信能得到他的照顾。但实际上,风间对这些人是相当冷酷的。

“对于那些憎恨风间先生的人,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

听警方这么一问,福川、村松异口同声回答道:“这种事简直举不胜举!”

而且,两人都流露出厌恶的表情。虽然没有明说,他们两个也应该属于憎恨风间的人之列。

3

关于风间来冲绳的目的,福川、村松都说不知道。风间经常就这样,连目的地也不说一声,就去出差了。或许,风间自己也是突然决定来这儿的。

“他这次也只是说,‘从滋贺县大津市来了电话,要马上去一趟冲绳’。不过,之前从没听他提起过冲绳的事儿,所以,当时我们还真吓了一跳呢。”

“他是说大津出了什么事,是吧?”

“哦,可能是吧,但我一点也不知道。”

风间的尸体被发现时,上身只穿了件衬衣,装束轻便。冲绳湿气重、气温高,从这身打扮来看,他外出的目的应该不是什么很正式的事情。在他所住的酒店里,留有皮包和夹克。皮包里面只有替换的衣服、洗漱用品和常备药物等,并没有他平常总带在身上的相机和小型录音机,据此推测,他此行的目的可能并非是为了采访。

另外,室内保险箱里放有三十万日元左右的现金,但是,除此之外,却没有发现通常应随身携带的另外一些现金和信用卡。所以说,凶手可能是以盗取钱物为目的行凶的。不过,这样设想存在的疑点就是,凶手有必要把尸体搬运到斋场御狱去吗?

夹克里面的口袋内有一张金波的收据。从福川他们的证词分析,风间应该是因为大津出了点什么事,才突然赶来冲绳的。

总之,为进一步确认事实,案件发生后的第四天,两名警察来到大津,首先在金波打听到汤本聪子的名字,所以赶来琵琶湖电视台取证。

“金波的老板娘说风间先生曾经缠着你聊天……”大城的口气黏黏糊糊。

“没那么严重。他吃过土豆烧肉,喝完啤酒就马上离开了。”

“嗯……那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谈的是我们台转播的布古茶会。”

“布古茶会?……”两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

“布古茶指的是冲绳的布古茶吗?”

“是的。”聪子向他们介绍了彦根清凉寺布古茶会的情况。

“原来如此……不过,为什么要在彦根举办布古茶会?”

作为警察的天性,他们当然会有怀疑了。没办法,聪子只好从琉球王朝最后一位公主的事情说起。警察也对这些历史知识一无所知。聪子一边讲,他们一边频频点头赞许,口口声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然而,他们并不是对布古茶本身感兴趣。大致听过聪子的介绍后,他们又重新问:“然后,又谈什么了?”

聪子瞟了一眼越坂的脸,想要征询他是不是什么都可以说,可对方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表情,眼睛盯着旁边。

“他问我式香樱里小姐的事情,就是那个参加茶会表演的女孩。茶会结束后,我曾经采访过她,新闻节目中播出过这组镜头。他想要问式小姐是哪儿的人,联系地址是哪里。”

“哦,原来如此,那你把联系地址告诉他了吗?”

“怎么可能,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了。不过,我不小心说出来她是观光协会的人,但没说是哪儿的观光协会。”

聪子后面这句话是针对越坂部长的辩解。果然不出所料,越坂向她这边瞪了一眼,好像是怪她多嘴,当着警察的面,他也没埋怨什么。

不过,越坂还是开口说道:“实际上,在汤本见到那个人之前,我们台里就接到了一个自称风间的人打来的电话,也是想问式香樱里的事情。我们当然拒绝了他的要求,不过,风间这个姓氏并不多见,我想应该是同一个人吧。”

“是这样呀,于是他就去找了汤本小姐。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有没有提到?”这个问题问的是越坂和聪子两个人。

但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说道:“这个嘛……”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目的。

“作为我们的理解是,对方问这些,只是很平常的感兴趣而已,也没多想。那个人可能多少有点好色的癖好吧。是吧?汤本小姐,你也这么认为吧?”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他特意跑到冲绳去,想必还是出于这种目的吧。”

“不,好像并不是你们说的那么简单。”警察的表情让人很难理解。

“风间这个人是东京一家杂志社的社长,他没闲工夫去干什么色狼的勾当,而且,他也没这方面的前科。除非是为了采访,或者是嗅到了什么事件的气息,不然,他是不会那样穷追不舍的。”

“那您的意思是,这件事和什么事件有关了?那位式香樱里小姐?”

“不,并不是说式香撄里怎么样。只是说,风间先生他始终都是这样一种人……”大城慌忙否定。

“顺便问一句,你们还留有那次布古茶会的录像带吧?如果有的话,我想看一下……”越坂立刻把两位警察带到试片室,给他们放了当时的录像。式香樱里那副若人怜爱的样子确实让人觉得她容易“卷入事件”中。

大城也说:“果然是个可爱的女孩,这么一来,我也想马上就到她那儿去。”好像自己也变成了个色狼似的。

两位警察走后,越坂和聪子留在会议室里,还愣愣地沉浸在刚才的氛围当中。虽然事情和聪子并没任何干系,不过,她预感到这件事会给她留下什么影响。

“我刚才没跟警方说,现在看来,有件事情,我觉得有点儿奇怪。”聪子想来想去,终于开口对越坂说,“我和式小姐分手的时候,她曾经对我说了些奇怪的话。她说我下周就会去冲绳。”

“嗯?什么意思?”

“就是说,她说我要去冲绳。”

“这我知道,不过,为什么说是下周?”

“这个,我不清楚。式小姐是这么说的。”

“后来,你没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吗?汤本,你怎么想的?”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我只是觉得她这个人说话很奇怪。可是,现在却发生了这种事,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的话里好像有什么含义。”

“这个让人心里很不舒服吧,汤本,这可不是件小事。”

“别说了,你说那种吓人的话干嘛。”

“哈哈哈,我并不是吓你……不过,她为什么会那样说呢?”越坂好像在细细揣摩着这件事情。

聪子好像当即做出了决定,说道:“我要去趟冲绳。”

“什么?去冲绳?你去那儿干什么?”

“这还不好理解吗?当然是去见式香樱里小姐了,然后,调查她跟那个叫风间的人被杀有什么关系。”

“这种事,你算了吧。案件记者的工作,你哪几干得来啊?”

“没那回事。我也是报道部的记者。”

“别说大话了!你干的事不过和高中的广播组差不多。”

“您这么说,太不客气……要么,部长您去?”

“不用,没这个必要。”

“为什么呀?风间先生好像是为了拜访式小姐才去冲绳的,这个消息只有咱们台知道。部长您总想找到特别点的题材,现在不是个绝好的机会吗?”

“……”越坂板着张脸,保持沉默。

“我去,和部长您这样的大人物去不同,毫不会引人注意,对方也不会有所戒备。怎么说,式香樱里都曾预言过我下周会去冲绳,不去的话,有点不礼貌吧。”

聪子被自己说出来的“预言”这个词吓了一跳。不过,香樱里对她说“你会来冲绳”时的语气很肯定,聪子当时就觉得像是种“预言”一样。

“只是,到冲绳出差,要花一大笔钱的。现在正值财政紧缩的关头,经费要是成问题的话,我就打算自费去。不过,就请您将这段时间当作我的带薪假期,好吧?”

“明白了。”越坂一下子妥协了,“你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就去吧。出差费这点钱,我还是不会吝啬的。不过,作为交换条件,我可先说好,你不要太放肆了。要是惹恼了警方,可能连我们台都会受到牵连。而且,你得注意不要搞出侵犯隐私、诋毁名誉之类的麻烦。好了,不要把这次的工作当成观光旅行哟。”

聪子察觉出今天的越坂好像和平常不大一样,话说得很保守。不过,总算是同意她去冲绳了,所以对于越坂的要求,她也满口应承下来。

“如果需要摄像,台里马上提供援助。赶不及的话,这个嘛,琉球电视台好像有个姓西崎的,你就和他联系。不过,不要太给人家添麻烦了!”

看着越坂一脸担心似的不停叮嘱自己,聪子反而担心起他来。

回家的路上,聪子顺道去了下金波。

老板娘一看到她,就马上道歉:“真对不起呀。我也想过,自己那么讲可能会给聪子你添麻烦,不过,来的是警察,我不能撒谎呀。”

“算了算了,他们总会知道的。我要去冲绳了。这次反而让我捡了个便宜呢。”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冲绳可是个好地方呀,我也想去看看呢。”

“我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是去采访凶杀案的事情,所以说,可能有相当的危险性呢!”

聪子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不过,在她头脑中有种畏惧感存在却是事实。

第二天,聪子从关西机场出发,飞往冲绳。她虽然有不少国外旅行的经验,不过,在日本本土旅行方面,去比九州还远的地方,这还是第一次,冲绳就更不必说了。飞机降落在那霸机场,走出机舱,顿感一股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聪子叫了辆出租车,从机场赶往那霸市。冲绳的道路很宽,天空也蓝,风景美得让人眩目。民房多是用白色水泥筑造的四方形建筑。树木稀少,让人联想到中东的干旱风土。而聪子生长的信州,无论是饭山还是琵琶湖周围,都有绿油油的群山围绕。想起当初式香樱里用“天地”来描述这片土地,现在看来,这里确实是不同于日本大陆的另一个文化圈。

风间所住的海港饭店,位于冲绳县政府后面一座略微高起的小山丘上。聪子也决定住到这儿,但她只把行李放到了寄存处,就匆匆忙忙赶往南冲绳观光协会去了。

像条小水渠似的久茂川河畔,有栋八层楼的建筑,观光协会就在这栋建筑的三楼。附近还有报社、电视台,这里大概是冲绳的信息产业中心。

聪子将名片递到问询处,说她想要见式香樱里小姐,接待她的女办事员略微歪头思索了一下,然后转身走了进去。不过,出来的不是式香樱里,而是当时负责导演和制片工作的那个男人——比嘉。

“你好,你好,欢迎光临,上次真是承蒙您关照。”比嘉很热情地跟她打过招呼,然后,瞪大眼睛凑上来问,“您今天来,又有何贵干呢?”

“我和式小姐约好的,说好最近会来冲绳。”聪子并没有说预言的事,而是稍稍加工润色了一下。

“约好?是这样啊,不过,真不好办啊。式今天不在。”

“休息吗?”

“不,也不是休息,稍微有点事。”比嘉的目光带有试探性,像是在揣测对方是不是知道什么。

“请问,是不是警察来过了?”

“是,是呀。”比嘉扫了一眼周围,说道,“这不方便说话。”

于是,他把聪子领进了旁边的接待室。

“实际上,前段时间,在斋场御狱——就在知念村,在那儿出了起凶杀案。警察来过,说是要问式一些情况。他们还说,在来这儿之前,已经去过琵琶湖电视台询问过一个人。”

“是的,他们来过。是来问我情况,听我提到式小姐,所以他们就赶到这儿来了。”

“听警方说,被害者在琵琶湖电视台的节目中看到式,就执着地打听她的情况。这怎么说呢,式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女孩,拥有不少崇拜者。我们想,那人可能是个色狼,不过,警方却不这么认为。”

“被杀害的那个叫风间的,没来过这里吗?”

“没来过,至少他没登记过。电话也应该没打过。”

“式小姐和他见过面吗?”

“嗯——这个嘛,我就不大清楚了。我问过式,她说没见过。可是,警方问她时,她的回答很暖昧,说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

“怎么回事?”

“这个呀……她有点不寻常的地方,大大有别于普通人。这个,我这么说,你可能听不明白吧?”比嘉诡秘地看着聪子。

“你指的是预言吗?”聪子的回答很干脆。倒让比嘉吃了一惊。

“汤本小姐,你知道的?”

“不是,也不是知道,上次,我跟式小姐谈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点感觉。”聪子向比嘉讲述了式香樱里说她“会来冲绳”的事。

“就这样,现在全变成现实了。当然了,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的预言会是以这样一种形式实现的。”

“原来如此呀,她是有这种能力的。”

“你的意思是说,式小姐有预卜未来的能力吗?”

“嗯——不能说很清楚,不过,街头巷尾都有这样的传言。”

“什么?街头巷尾?大家都知道,是吗?”

“哈哈哈,你要是那么当真,我可就难办了。冲绳这个地方就是个有信仰的小岛,就是你信不信的问题了。”

“比嘉先生,您怎么想的?相信吗?”

“一半一半吧。”

“但是,我的事请就被她说中了。”

“是呀,不过,可能只是偶然也说不定呀。”

“是吗?”聪子认为这绝不是偶然,可是,只应验了这么一次也不能说她的预知能力就千真万确。

“这么说,今天式小姐在家里喽?”

“不,我想大概是去斋场御狱的事发现场了吧。警方说,希望式能一同到场,重新进行一次现场勘查。”

特意请式去帮助重新勘查现场,足可见,警方对式的超能力也不得不侧目。

“去看看吗?”比嘉问。

“你说去,是去事发现场吗?是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去看看。”

“那走吧。”说完两人就出发了。

4

在去斋场御狱的路上,比嘉向聪子讲述了斋场御狱的由来以及冲绳的一些事情。聪子最近刚突击学习了一点儿冲绳历史,所以,在对方讲述琉球王朝的成立时,她还能附和上几句。

但是,讲到冲绳的近代史,她就完全不清楚了。特别是关于冲绳在战争中所受到的伤害,以及在美军统治下的生活,她只是泛泛知道一点概念而已。

“冲绳复归日本本土时,我十八岁。我想一切都将改变,冲绳战后在美军占领下所忍受的屈辱、忍让、贫困都将结束,我们将要开始作为日本人的生活……我就是这样想的,胸中充满了希望。”

比嘉话说到一半,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对聪子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就绕个路,到摩文仁去一下吧。”然后调转方向盘,继续刚才的话题。

“但是,实际上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美好。改变的不过是行政体系,还有就是靠右行驶改为靠左行驶而已。被美军占领的土地根本没有收回,生活并没有轻松起来。之后,过了很长时间,县民主权刚有复苏迹象,所有和美军有关的买卖就全被取消了。有的地方变得就像座幽灵城市一样,人烟稀少。就在那时候,中央的强势资本流入,接连买下休养地。地价随之狂乱攀升,同时牵动了物价的连带上升。后来遇上泡沫经济粉碎,开发都停止了。留下的就只有开发中途停工的土地和已经被抬高的物价。最近,政府决定在冲绳召开首脑会谈,总算让人们渐渐感觉到了一丝光明。不过,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虽然说的是些抱怨的话,可比嘉的脸上却挂着笑容。

这么说来,聪子想起她在镇上、酒店里碰到的人们。他们脸上的表情,酒店服务员就不用说了,其他人也都是一脸笑容。就像“JapaneseSmile”一样,这种微笑应该叫做“Okinawa(冲绳)Smile”吧。可能是因为他们生性开朗,或者是长久以来屈从的历史,养成了冲绳人总是笑脸相迎的习惯吧。

看地图就知道,正如比嘉所说,经过摩文仁去斋场御狱的话,要绕很远,不过,路却很宽敞。过了丝满市,就到丘陵地带了。

“这一片是打冲绳攻防战时最大的战场。过会儿,左首就能看见山丹塔了。“

“山丹塔”——聪子是通过电影知道的,想到那一出悲剧的舞台就在这儿,她虽然不怎么了解战争,但也一样绷紧了心弦。

尽管比嘉告诉她“这里死了几万人”,但从现在一片安宁祥和的田园风景来看,根本无从想像战争的悲惨。

“这里的南部海岸,整个被定为冲绳战迹国家公园。至于其中的意味,希望大陆上的人们能理解呀。”比嘉说这些话时,依然不改刚才的笑容。

到知念村大概开了一个半钟头。沿国道左拐,刚进山的一片空地是个停车场,也就是目的地了。停车场内诸多车辆之间,夹杂了两辆巡逻车。

两人下车,开始步行进入林中。这条路完全是踩出来的,凹凸不平,根本就算不上是路,而且,聪子的鞋跟有点高,走起来确实不方便。比嘉慢慢在前面带路,不时回头关照一下聪子的情况。

大约走到三百米的地方,站着一位警察。

“对不起,请原谅,前方不能通行。”他走上前来敬了个礼,阻止聪子和比嘉两人继续向前。

他们这才想起来,路上看到不少游客模样的人一脸不满地中途折回,可能都是在这儿吃了闭门羹。

“实际上,我是南冲绳观光协会的人。”比嘉掏出名片,“这位是从滋贺县琵琶湖电视台来的汤本小姐。我们协会的式香樱里应该在这儿参加现场勘查的,我们想见一见她。”

“请稍等一下。”他通过无线电,不知和谁联络了一下,好像得到了许可,对比嘉他们说,“这样的话,请吧。”随即让开了路。

刚要往前走,比嘉又好像突然想起来似地问道:“她应该很早之前就到这儿了,现在还在进行现场勘查吗?”

“是的,马上就要两个钟头了,好像查得很仔细吧。”从对方说话的态度来看,他也很不耐烦了。

继续向前走了一段后,终于到达斋场御狱了。前面围了一圈绳子,大家都蹲在地上,式香樱里好像被围在中间,旁边有六名警察,有着制服的,也有穿便装的。

其中还有女警。香樱里今天上身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下身是条藏青色短裤,和她上次表演时的装束完全两样。聪子要不是事先知道香樱里就在里面,她怎么也认不出这是同一个人。

一名警察注意到他们两个人,走上前来说了句“你们好”。这个人就是上次来过琵琶湖电视台的大城,好像是警长。

“你是……汤本小姐吧?真没想到连你也到冲绳来了。”他有点挖苦地说。

“我是奉社长之命,来采访这个案件的。”

“哦,是特意赶来冲绳吗?真抱歉,我原本以为你们不是家很大的电视台。”

“你当然要抱歉了。采访方针和电视台的规模大小没关系。”

“哈哈,是吗。这么说,其他电视台可一家都没来呀。这也是采访方针的不同吗?”

“我认为,这更应该说,是他们不关心。”

“也就是说,你关心喽?”

“是的。”

“为什么呢?这件事特别引起你关心的原因是什么?”大城的笑容中隐藏了尖锐的目光,一直盯着聪子。无论多么细微,只要有一点不对劲儿,都会引起敏感反应,这就是警察的习性。

“这个嘛……”聪子一时语塞,一边看着香樱里的背影一边说,“因为这件事和式香樱里小姐有关。”

“哦?……”大城也把目光转向香樱里一边。香樱里也像是回应他们似地抬起头,看到聪子后,马上站了起来。

令人吃惊的是,香樱里的脸颊上挂着泪痕,不过,她一看到聪子,脸上即刻浮现出笑容。从她那副表情来看,既不是对聪子会出现在这里的惊讶,也不是对自己的“预言”应验的得意。那只是为了欢迎聪子而露出的笑颜。

“呵,你来啦。”香樱里从警察围成的圈里走出来,迎接她。警察们好像正在忙着什么工作,看到香樱里起来,也一起转过身来,满脸无奈地看着“闯入者”。

“喂,式小姐,你这样做,让我们很为难啊。拜托你好好干行不行。”可能当着众人的面,大城要保持他的面子,所以语气有点严肃。

“好了,已经结束了。”香樱里的话音不高不低,波澜不惊。

“结束了?真的?”他转问其他警员,被问的一方也一样困惑地看着他。大家好像都不清楚有没有完。

“你们在干什么呢?好像不是普通的现场勘察吧?”聪子问大城,她感到不理解。警方要香樱里这个既不是嫌疑人又不是目击者的人来,不可能只是单纯的现场勘查。

“没什么,这个嘛,怎么说呢……”大城一脸踌躇。

“是我拜托他的。”香樱里从旁边说,“是我请他带我一起过来的。”

“是的。式小姐说她看过现场后,可能会了解到什么线索,所以要我带她来的。怎么样了?式小姐,您看明白什么了没?”

“没有。”香樱里的声音有些悲哀,眼眶中又有泪水涌动。

“什么?没明白啊?但是,是你说查完了,不是吗?”

“是查完了,不过没有结论。”

“真拿你没办法呀。花了两个钟头,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那就是说,我们白忙了一场,是吗?”

“也并不是一点都没明白。”

“那么,你明白什么了?”

“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那个死者的灵魂。”

“灵——魂——”大城像个躯壳似的生硬地挤出两个字。

“如果他是在这里被杀死的,那附近应该有满含怨恨的灵魂在徘徊,可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所以我说,他不是在这里被杀死的。”

“这些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也判断他应该是在其他某个地方遇害后,再被搬运到这里的,否则,就很有可能是自杀了。”

“你们怎么判断的?”

“这个,当然是通过现场的很多状况来判断的。”

“仅凭现场状况,就知道了吗?”

“这个嘛,虽然,有些结论还没完全脱离推测的范围,但是,比起灵魂之说,应该更可靠些吧?”

“为什么?难道你们那些没有灵魂出现的证据,就更可靠吗?”

“呵,真是服了你……所以,我本来就不愿意带通灵女到这儿来的。”大城面向旁边,小声嘀咕。

聪子没听到大城说的“通灵女(YUTA)”这个词。不,听是听到了,不过,她听成了“由香(YUKA)”这个名字。“带由香到这儿来”——说的是谁?她弄不明白。

从他说话的逻辑上讲,应该是指式香樱里。然而,假设是这样,那就是大城把香樱里的名字记错了?

可能是大城的话让她感到不快,香樱里背过脸去,转身离开现场,向停车场方向走去。

“大城先生,她不是通灵女。”比嘉向大城提出严正抗议。大城在发“通灵女(YUTA)”这个音时,把重音放在了“YU”上,而比嘉却把重音放在了“TA”上。这次聪子听清楚了,不是“由香(YUKA)”,是“通灵女(YU-TA)”。不过,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叫香樱里。

“什么?但是,我确实是这样听说的。式小姐自己不也说她看到很多事情吗?”

“或许如此吧。不过,她不是通灵女。她又没有以通灵为业,所以,她最讨厌被别人这么叫了。”

比嘉很担心香樱里,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远去的背影,“我们走吧。”他转头催促聪子说。包括大城在内的警察也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出来。

“请问,大城先生刚才是不是叫式小姐‘通灵女’?”聪子一边气喘吁吁地走在小路上,一边问比嘉。

“是呀,他是这么说的。但是,式她不是通灵女。”

“那个‘通灵女’,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比嘉反而感到很意外,他看了看聪子,扼要地向她说明了一下通灵女为何物。聪子不清楚具体细节,对她而言,最能让她明白的解释就是“简言之,类似于恐山的巫女”。

“但是,为什么式小姐会被认为是通灵女呢?”

“没什么,是有人随便乱说的。”

比嘉一边留意身后一边说。

“通灵女指的是以通灵为职业的女人。式是和他们完全不同的。她只是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而已,她自己对此也感到很困扰。可是,知道这件事的家伙,就谣传她是通灵女,简直太讨厌了。”

“那么,她还真的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喽?她曾经很肯定地说我会来冲绳,也是这种能力的表现呀。”

“哈哈哈,那一定是她心里想要你来,才那么说的吧。她是不是真的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今天来这儿是她自己的意思,那可能是她真的感觉到了什么吧。”

他们所谈论的香樱里正直愣愣地站在比嘉的车子旁边,等他们两个人过来。

“刚才的话,最好不要跟她说。”比嘉小声叮嘱聪子。

式香樱里到斋场御狱来时坐的是警察的巡逻车。现在她要坐比嘉的车子回去,于是就在停车场和警方人员告别。大城敬了个礼,说:“到时再联系您。”目送他们几位离开。

“式小姐,您为什么要和警察一起来这儿?”等待车子发动的时候,聪子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我原来想能听到他说些什么。”香樱里没精打采地回答。

“说些什么?谁呀?”

“被杀害的那个人。”

“什么……”聪子吃了一惊。能听到死者说的话——这应该就是比嘉所说的通灵女的特殊能力吧?

“式小姐,您能昕到死人的声音?”

“是的,有时候能听到,有时只是感觉到。不过,我在斋场御狱什么也没听到。”

聪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追问“真的吗”会显得不礼貌吧?可是,完全相信她所说的,就这样听着就好吗?

“式小姐,您不认识那个被杀的风间吗?”

“不认识。”

“我们事务所也没接到过那个人的电话或是联系。”比嘉稍稍挺直了背,对后视镜中的聪子说。

“据警方所说,风间是一家曝光杂志的社长。听说是叫《背后的真相》,汤本小姐,您不知道吗?”

“哦,《背后的真相》是吧,我也看到过几次。写的都是些别人的闲话、谣言,读的时候不必太认真,知道上面的报道半真半假就行了。不过,回头想想,对那些被造谣中伤的人而言,确实是份很讨人厌的杂志。您说的是那份杂志吗?就是那家杂志社的社长吗?那他也可能是遭到怨恨他的人杀害的吧。”

“恨到要杀死他吗?”

“什么?不,也并不一定是这样。不过,就算有人真这样想,也不奇怪吧?他们也确实有些严重诋毁别人名誉的文章。”

“但是,有时他们也把政治家、企业巨头当成攻击目标的。”

“是,这个我知道。不过,尽管如此,他们报道的也不是渎职事件之类的恶行,仅仅是揭露女人问题之类的丑闻而已,是吧?这种报道,固然是能当靶子,可是,我认为,攻击人的一方未免也有点卑劣吧。”

“读的人也是。”一直沉默着的香樱里突然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是啊,正因为有人看,所以才有人卖呀。不过,喜欢看丑闻之类的报道,是人类的弱点,而利用这种弱点的人就显得卑鄙了。”

“哈哈,这么说,无论哪本杂志,还有电视,都够卑鄙的。全都是趣味低下的内容居多,不是吗?”

“嗳!我们电视台可从不干那种事的!那么,比嘉先生,您是在肯定<背后的真相》这种杂志喽?”

“不,也不是肯定。无论是谁,都不是完全清白、绝对正确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但是,摆出一副好像就只有他自己正义的嘴脸,去挑剔别人的毛病,也不是什么正派的做法。自然会有心怀怨恨的人出现了。”

大致得出了一个结论之后,聪子改变了话题。

“刚才,在现场,式小姐你好像哭了,有什么事吗?”

“是的,因为那里有好多死去的人。”

“什么?什么意思?”

“我想,有许多人死在那一带。那些人的悲伤一下子涌到我面前来了。”

聪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她旁边的香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