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空旷的房间

绫子睡着了。

如果是夜晚睡在床上,那也无可非议,可现在既不是夜晚,也不是在床上。

此刻,她是睡在大学的教室里。

有人会说这种事不足为奇,不过,现在这情景却挺稀罕。

因为,是她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教室里。

学校的女事务员发觉电灯还亮着,便打开门,把手伸向电灯开关,就在这时发现了正在椅子上打盹的绫子。

“你醒一醒!”

女事务员一边喊着,一边摇晃绫子的肩膀。

“啊,对不起,老师!”

绫子抬高了嗓门说道。

“你听我说,你一个人睡着了!”

女事务员偷偷地乐着。

“怎么,上完了吗,安永先生的课?”

绫子问道。

“安永老师?啊,是这样的。”

女事务员点着头继续说道。“他今天没来上课。他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是嘛!”

“通知贴在楼下了。你没看见吗?”

“我吃完午饭就到这儿来了。”

绫子答道。

“你可真傻。在这儿等了好几个小时吧?”

“大概是吧。”

“你辛苦了!那,你快走吧!已经没有人了。”

绫子像是被赶走似的走出了教室。她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缓步走下了楼梯。

只见一楼布告栏上贴有一张通知:安永先生因病今天不来上课。

“为什么不早贴出来?”

绫子发着徒劳无益的牢骚,打着哈欠,走出校门。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绫子的肚子也饿了,但还没有完全醒过来。她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想着什么。

“安永老师……”

绫子总觉得有点什么事。可又是什么事呢?

读书报告已经写完了。还有什么别的作业吗?

不,她觉得不是这些事。那么,老师托我办什么事了呢?

绫子边想边走。她本来就有点头脑昏昏的,再边想边走路,便差点儿和对面过来的自行车相撞在一起。

嘎!传来尖刺的急刹车声,她才猛醒过来。

“你瞧着点呀。你怎么走路也不瞧道啊?”

邮递员气哼哼地申斥她。

“啊,对不起!”

绫子赶紧道歉。

“眼看就让车撞上了!”

邮递员嘴里嘟囔着,跨上自行车走了。

“哦,我想起来了。”

绫子停住了脚步。

绫子是看到邮递员才想起来的。安永曾托她把他写给神谷纪子的信取回来。

可是,她竟忘了个一干二净。

“真糟糕!”

“忘了”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她倒不往心里去。

何况,这件事又与学生的本分毫不相干,所以用不着怎么内疚。

不过,今天安永是“因病休息”,这一点令她不安。在这个时候,居然把病人托我的事给忘掉了(这也很奇怪)心中略感愧疚。

绫子在犹豫,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

可是,又怎么说呢?

一般人,可以编点假话搪塞过去,比如说:我托人家了,可是没有办成。

但,绫子学不会这一套。

绫子走进电话亭,往家里打电话。

“喂,喂!”

“啊,你是珠美?”

“绫子姐呀?有事吗?”

“你帮我看看我的大学人名册好吗?”

“人名册?在哪儿?”

“我记得在我房间。”

“你等一下!”

珠美不再问她什么,就喊,“夕里子姐!”

珠美跟夕里子嘀咕了一会儿就说道。

“夕里子姐拿在手上呢。你要它干什么?”

“我想知道老师家的住址。名字叫安永什么来着。”

“你等等!是安永吧?没有几个人姓安永吧。啊,在这儿,安永克也。”

“对。把他的住址和电话告诉我!”

绫子记录了下来。“谢谢!我去老师家一趟。”

“怎么了?你是不是去勾引老师,好让老师给你提高分数?”

绫子不理睬她,把电话给挂断了。

绫子一看住址,发现离学校很近。

好像住在一个居民小区。因为公共汽车通过那个小区,所以绫子也知道那地方。

大概也就是十分钟的路程。绫子朝公共汽车站走去。

她想在见到老师时先道歉,然后再请国友帮忙。

正好一辆公共汽车开了过来,绫子赶快跑了过去。

“等一下!”

绫子边喊边招手,可是公共汽车还是开走了。她喘着气抱怨了一句

“怎么搞的?”

“这辆车是回总站的。”

与她并排等车的一位大叔向她解释道。

“你姐姐怎么说的?”夕里子问道。

“她说要去老师家。是不是她有恋人了。”

“不会!”

夕里子笑了。“国友哥,你想吃点东西吗?”

“不,不想吃。”

国友坐在沙发上,无精打采的样子。

“打起精神来!不是把行凶给制止住了吗?”

夕里子宽慰他一句。

“我跟犯罪分子仅一步之遥却让他跑掉了,真懊悔。”

国友紧紧地挨着沙发靠垫说。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小野田绢子和守田茜两个人总算没什么大事。但她们被犯罪分子踢的踢,掐脖子的掐脖子,所以没有看见凶犯的长相。

国友和夕里子也顾不上去看清那个冷不防窜出来的凶犯。

“不过,绢子不是拿烟灰缸打了他吗?”

珠美问道。

“对呀!烟灰缸上沾有血迹,那凶犯肯定受伤了。”

“对。”

珠美点头赞同。

“总之,我再跑快点就抓住他了。”

“国友哥!过去的事就别说了!”

夕里子快速地吻了国友一下。“这下就忘了吧!”

国友面带笑容,抱住夕里子的肩头说道:

“再亲一下!否则,我还是忘不了。”

珠美伸手拿无绳电话刚要拨号,电话铃先响了起来。

“是佐佐本家。他在。现在正跟我姐姐接吻呢。”

珠美转过头来又对国友说:“国友哥,你的电话。是总部打来的。”

国友慌忙接过电话。

“啊,是我——不,她是开玩笑。哈哈哈——什么?后来呢?”

国友的表情僵住了。

“你等一下!我记一下。”

夕里子把纸和圆珠笔递了过去。

“我明白了——不,他也许就是她的白马王子呢。好,我马上赶到。”

说完,国友挂断了电话。

“怎么回事?”

“被杀害的神谷纪子她母亲打来电话,说是她在整理女儿抽屉时,发现了一封信。信的大意是:‘我爱你。你不要抛弃我。’似乎不是正常人写的。”

“发信人是谁?”

“据说是她大学时代的老师。”

“大学老师?”

珠美边问边拿过国友手中的记事纸。“给我看看!是这个老师?”

“珠美,你认识他?”

“叫‘安永’,绫子姐刚才问的就是他家的地址!”

国友和夕里子面面相觑。

“快走!”

不等国友说话,三个人就风驰电掣地冲出了家门。

“是这儿吗?”绫子在住宅小区转来转去,好容易找到了安永住的那栋楼。

此刻,天色已经很黑了,所以很难找到。

看到收信袋上有“安永”的名字,绫子才松了一口气。

“哎呀!”

一个大腹便便、手里挺着一袋东西的妇女正从此经过。

“你找安永先生有事。”

“是,他是我大学的老师。”

“噢。”

她不知为什么盯着绫子瞧了瞧,又点头“哼”了一声。

“怎么?”

“你不像那个人呀!”

“咦?”

“你不是先生的那个‘她’呀!”

“‘她’?难道安永老师有恋人?”

“是呀!”

“可是,老师已经不年轻了啊。”

“不过,他确实有过。当然,老师被那个女孩折腾得够呛。”

“你说‘有过’,是什么意思?”

“现在没有了——最后,老师被人家给甩了。”

“是嘛。”

绫子听得目瞪口呆。“老师他现在在家里吗?”

“大概在吧。从那以后,他就不大出门了。”

“从那以后?”

“他苦苦地追求那个女孩,真是闹得一塌糊涂。在这个住宅区里。简直是不顾羞耻了。太可怕了。”

绫子慢慢地走在昏暗的走廊里,发现一个屋子的门牌上写着“安永”两个字。

绫子还看到在“安永克也”的名字下面有手写的“纪子”两个字。

绫子重新振作精神,敲了敲门。

“老师——安永老师——我是佐佐本。”

她喊了几声,仍然没有回应。

绫子犹豫了一下,但她知道老师在屋里,所以不能回去。她猛然抓住门把手拧了起来。

门开了。

“老师,您在家吧?”

屋子里亮着灯。

但,灯光照耀下的是一个冷冰冰的、空荡荡的房间。

屋里空空如也,像是没人居住。不过,“榻榻米”上有一个座垫,还有吃了一半的盒饭,一个罐装乌龙茶。

“老师……”

绫子叫道。

这时,安永突然出现在眼前。

“是你呀!”

安永说道。

他左脸上捂了一条毛巾。

“您怎么了?”

“啊……长了一颗虫牙,脸肿了起来——快进来!不过,我没有什么能招待你的。”

电视机倒是有。但没有衣柜和饭桌。

“想让你喝点什么,可又没有茶具。请原谅!”

安永说道。

“没关系。”

绫子急忙答道。“就您一个人呀。”

“是啊。我让她给迷住了。纪子这女孩太迷人了。”

安永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环顾了空荡荡的房间说。“老婆、孩子全走了。东西全拿走了。不过,我觉得这样也好。我想白手起家,重新开始。我想,如能跟纪子在一起,是办得到的。”

“您说的是神谷君吧?”

“是。可是,我舍弃了一切,她却跑了。她把我给抛弃了。”

安永显得更加苍老了。

“老师……上次您托我办的那件事,实在抱歉,我给忘了。刚才我才想起来。我心里放不下才来找您。”

绫子说到正题。

“托你办事?我托你了吗?”

绫子发觉安永已经忘了这件事,便松了一口气。

“就是您写给神谷君的那封信。您跟我说,不想让神谷父母看到这封信。”

绫子说到这里,心里也明白了。

“你该知道。那是情书、求爱信。是我不顾羞耻写下的哀告信。”

安永低下头来。“难得你这样放在心上——就算了吧。谢谢你!”

“你说。算了?”

“反正他们会知道的。再要回那封信,为时已晚。”

安永垂头丧气地说道:“今天我事情没有弄成,还受了伤。”

毛巾叭地一声掉在地上,露出安永受伤的左脸,脸上那块黑红的斑痕也变大了。

“怎么搞的?”

绫子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被人打的——我错失了良机,在关键时刻。”

安永苦不堪言地接下去说。“我眼看就把那个恶魔给除掉了。可是他们蜂拥而至,干扰了我的行动。”

“您说。恶魔?”

“你还不知道?就是那些让中年男人幻灭的女人呀。她们是一群恶魔。她们肆无忌惮地把男人的一生搞得一塌糊涂,把男人的家庭搞得妻离子散。这种女人不能让她们活着。为了这个人世,应该把她们斩尽杀绝!”

安永的声音有些颤抖。“守田茜那个女的,你也认得吧?她现在又要害一个中年男人。我必须设法制止她。你说对吧?”

“不过,老师,那是电视剧。是编出来的故事。”

“谁说那是编出来的?那是真事。你瞧这个房间!都怪她。你说我能宽容吗?不,决不。”

安永的说话声更加颤抖。

“老师……老师也该去医院看看病呀!”

“你是说这点伤吗?没有什么。不要紧。明天照样去大学上课。”

“老师!请您呆在这儿!”

绫子站起身来,又重复了一句:“您呆在这儿别动!”

“嗯。你是好孩子——佐佐本君!我很喜欢你。纪子跟你又像又不像。她水性扬花,还爱撒谎。她死了活该!”

绫子必须克制自己,以免慌乱。她慢慢穿好鞋,又叮嘱道:

“老师,您在这儿等着!”

她一走到走廊,就用力喘了一口气。

“姐姐!”

绫子听到喊声回头一看,原来是珠美。

“夕里子——国友也来了!”

绫子也许是放下了心的缘故,身子晃了几晃。

“你要挺住!”

夕里子扶住绫子说道。“安永呢?”

“在里边呀……是他干的。”

“我们知道了。是他一个人吗?”

国友问道。

“是的。他疯了。要把他给收容起来。”

“是。先跟他谈谈。”

国友边说边朝安永家门走去。

“危险!要当心!”

“不要紧。”

国友谨慎地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接着,他又马上走了出来。

“怎么了?有血!”

夕里子问道。

“嗯。”

国友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沾上血迹的双手,说道:“他用莱刀把喉咙给捅了——已经断气了。”

夕里子什么话也没说,把手搭在了姐姐的肩上。

“你能替我打个电话吗?我的手脏了。”

“好。”

夕里子点了一下头,跑了出去。

大概,再过三十分钟这儿会乱成一锅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