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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没有来。

现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早。我总是提前赴约的。凡是谈恋爱时,求爱的一方都会提前来到约会地点的,即使那些不象我这样性急的人也一定会如此。

我现在正坐在一家旅店的门口大厅里的会客处的一角。因为是一个角落.所以养不引人注目。

从大玻璃窗外望,天色已开始昏暗。

下学期已经开学一个月了。刚开学时头两周显得忙忙乱就的。特别因为前几个月我在家养伤而耽误了功课所以总得下点功夫追上去。接着又是好几次测验,使我每天都不得安宁。

自从上次我和-川到高原湖畔度假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到了今天,由于接连两三天的测验终于告一段落,我松了一口气,于是在中午便给他打了一次电话。再过一些时候又要举行期中考了,我想抓紧时间和他见一次面。

“你这电话来得正好。”电话接通后传来了-川高兴的声音,“我刚要找你哩。”

“真的吗?”

“是呀。还有上次的事情我也想和你谈谈。今天晚上怎么样?”

“可不能太晚啊。如果在八时以前,我可以借口说课外小组有活动……”

“好的,我一定尽早赶到。”

他的态度还是过去的老样子,这反而使我感到不安。

在高原湖畔发生了那样戏剧性的事件,难到他……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也许当作一个笑话,就让它过去了吧。

于是,现在我便这样地在这里等他见面。

当然,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拿着衣服到旅店来换了。不过如果我们装作父女的样子,别人大概不会生疑的。

我后面有一个人走近前来。我条件反射般地露出笑容回过头去。

“你是瞳小姐吧?”

唔?他是谁?不过我马上想起来了。他就是上次在-川公司的咖啡厅里见到的那个青年人。

正确地说,我之所以猜到是他,并非由于记得他的相貌,而是由于他那装腔作势以大人物自居的神态和动作。

“是的。”

“对不起。”

这个青年人一面说一面急急忙忙地坐在我的对面。

一个侍者走过来,大概是问他要什么饮料。他急急忙忙地谢绝说:

“不,我什么也不要。”

然后他对我说:

“我有些话要和您谈谈……”

“您是……”

“我是-川先生的部下,承蒙先生看得起我……-川先生很信任我,哪怕是私事也交给我办。”

听他那喋喋不休的语调,简直好像一个推销员:

“那么……他有什么话要你转达给我吗?”

“在某种意义上是这样的。”

“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事情如果让当事人双方直接谈,很容易感情冲动。不如让我这样的第三者来谈,我想更会使您理解的。”

我挺起腰来坐着问道。

“是我和-川先生的事?”

“我听-川先生说,您是一位很爽宜的好姑娘。”

我没有开腔。

“唔……常务董事……啊,就是-川先生……觉得很对不起您。让你受了腿伤就是其中之一。他还认为现在这样的关系结果也是对您的伤害……”

他说得很圆滑,滴水不漏。

“虽然只是一般的朋友交往,毫无特别之处,但社会上可就不这样看了。十七岁的高中生和一家公司的常务董事交朋友……这样下去,一旦暴露就大成问题,对您的声誉也有损害。常务董事出于长辈的义务,不能不避免发生这样的问题。这点您能理解吧?”

我一直沉默不语。

“正是这个原因……”他歇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川先生委托我一定要来和您谈。我想您一定能够理解常务董事的心情的。”

他说罢把手伸进那高级西服上衣的内口袋,掏出一个雪白的精致的信封,放在我面前。

“这是什么?”

我终于开腔了。

“这是常务董事的一点心意——里面有五十万日元。您受伤治疗大概也花了不少钱吧。这也许是微不足道的……”

我望着那白得刺眼的信封,觉得它好像把我的眼光挡了回来。

“常务董事他……他已经和公司的现任董事长的女儿结了婚。这样嘛,他的前途是有了保证,但也得忍受各种各样不如意的事情……他准备这笔五十万日元的钱也是很不容易的。”

“请你把钱拿回去吧。”

“不,不!您感到气债,这个我理解。这是当然的啊。您当然不是为了钱才和常务董事交朋友的。不过常务董事没有别的办法报答您。这种事情即使用金钱也不能遗忘的。这毫无疑问。不过如果您推辞不受,常务董事会更加难过的。人们并不会因为您收下这笔钱而改变对这件事的看法的?”

“不过,我不要!我……”

我正要把信封推回去,但是他压住我的手说道:

“您并不是收下他的钱,您只是收下常务董事辛辛苦苦筹借这笔钱的一片心意罢了。不,没有错,在我和您谈话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会碰钉子的……今年底常务董事就要出差到美国去,要去好几年哩。等到他从美国回来,大概就要当总经理了。对了,对了,他叫我向您向好哩。那么。我确实把钱交给您啦……”

看他那滔滔不绝的样子,简直好像录音带似的转个不停,根本不容许你有反驳或者质问的空隙。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急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向我鞠躬告辞。接着他快步离去。不一会儿便无影无踪了。

我茫然地坐在椅子上。只见桌上那个雪白的精致的信封好像嘲笑般地向着我眨眼。

“怎么办呢?”

妈妈一面看钟一面问道。

“是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时了,但姐姐还没有回来。

“如果不回家也该打个电话回来呀。”

妈妈叹了一口气道。

“姐姐已经不是小孩子啦。”

“唔。是啊,她已经是大人了,出来工作了。”

妈妈笑了一下。

我觉得不可思议。我自从上次遭受打击以后,对什么也提不起劲,对别人的事情更加很少关心。今天我才第一次发现妈妈有了白头发。

我突然感到揪心的疼痛。妈妈愁白了头,恐怕为我操心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吧。虽然在我面前妈妈完全没有流露出忧愁,但是我想没有一个母亲会因为女儿出了事挨批评而高兴的吧。

“妈妈……您是不是还要去见一次校长呢?”

“嗯,恐怕要的。”

“爸爸也回来一起去吗?”

“这个嘛……也许你爸爸不会回来了。”

“你们……你们还是决定分手吗?”

妈妈叹了一口气道:

“不知道……如果最后决定分手,我会告诉你的。”

“嗯……行了,我知道了也没有办法。”

“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就算我想到札幌去打架也是鞭长莫及哩。”

妈妈说着笑了。我也笑了。

我记得除了有时看电视被逗引得发笑之外。我已经好久没有和妈妈一起笑了。如果姐姐现在也在这里,大家一起笑多么好啊。

电话铃声大作。

“噢。一定是姐姐打来的电话,等我来接吧。”

“行了!让你去接电话,你一定会对姐姐说多玩一会儿再回家吧!”

“妈妈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倒在沙发上大笑。妈妈拿起话筒:

“是的,我是冲野……啊,我是她的母亲。我的女儿总是给你们添麻烦了……什么?……您说光江她……”

妈妈的声音也变了。

我从沙发里跳了起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只见妈妈在急忙作记录。

“喂,”我知道了。我马上……喂……好的,谢谢您。”

“妈妈,怎么啦?”

妈妈放下话筒说:

“他们说是把你姐姐送到医院去了。我们要乌上去……”

“姐姐又是贫血吗?”

“好像不是。”

妈妈脸色苍白,不过他还是挺住了。

“我叫出租汽车好吗?是哪一家医院?”

我拿起电话问道。

“大约九时左右,光江小姐来了电话……”一个自称是姐姐同事的女人迷惑不解地说道,“她好像情绪很不稳定,又好像喝醉了酒……”

姐姐喝醉酒吗?这不可能。

医院的走廊一片寂静。我们只能低声说话。

“我听光江小姐在电话里说她就在我家附近,于是我立即出去看她……她好像醉了,又好像在哭……她要我陪着她……后来我和她在附近的酒馆又喝了一点酒。我的酒量很小,光江小姐更不行,她一喝便醉了。不过她的心情似乎开朗了,我也就放心了。我们一起走出酒馆……门口有几级台阶,光江小姐一个趔趄滑倒了,她好像扭伤了腰。我想抱她起来,发现她下身流血……我吓了一跳,马上去叫急救车……然后,然后我把她送到这里来了……”

“实在给您添麻烦了。”

妈妈深深鞠躬道谢。

“不,不,这没有什么……我……对不起,我明天还要上班……”

“好的,您请自便吧。张江就交给我好啦。真是对不起……”

妈妈把那个女人送到医院门口去……我独自一人坐在走廊的长椅子上。我当然为姐姐担心,但又不觉松了一口气。因为姐姐的事可以使我暂时忘记自己身受的打击,不至于整天不能自拔。也许这个世界就是乱糟糟的。

“……你是冲野小姐的家属吗?”

一个护士来到我跟前问道。我点头答道:

“我是他的妹妹。”

“这是病人的手提袋。我们这里无法保管。”

我接过手提袋点头致谢道:

“对不起。姐姐的情况怎么样?”

“这个……大夫会向你说明的。”

护士好像很忙,她急急地走了。

我重新坐下,等妈妈回来。

手提袋滑落地上,好像碰到了什么,它的一角有的损坏。我怕里面的东西碰坏了,于是打开来,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检查。化妆用的小粉盒没有坏,其余的东西便是记事本,小铅笔……

我的手突然停下来了,我摸到一个厚厚的信封一这是一个雪白的精致的信封。

这个……难道它又是……

信封里是一叠一万日元的钞票,大约有一百张,也就是一百万日兀。

雪白的精致的信封……请收下常务董事的一片心意……

我好像一下子晕了过去。

难道她就是姐姐吗?

过去-川要我而找借了的不是妈妈,而是姐姐啊!

姐姐在公司里毕恭毕敬地接电话时的声音和妈妈接电话时的声音一样,而我的声音又很像妈妈。如果我装腔作势像大人一样有礼貌地接电话,那声音当然也就很像姐姐了。

这么说,姐姐才是-川的情人哩。

不过当时-川为什么那样早便往我家打电话呢?那个时间姐姐是不会回家的呀。

哦!是“半休”

那天姐姐下午休息。她一定是在离并公司之前打电话告诉-川说下午在家……可是她也许在路上到什么地方去了一下,耽误了时间而回家晚了。刚好-川又因为临时有事需要改变幽会的时间和地点而打电话到我们家里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虽然-川直接往我们家打电话会有危险。但是因为明天姐姐不上班,他无法和她取得联系,所以只好直接打电话到我家……刚好我接了电话,于是……

走廊里响起了妈妈的脚步声。我吓了一跳,急忙把东西放回手提袋里。

“怎么啦?这是光江的手提袋吗?”

“嗯。”我装作抱着它的样子,“由我来保管呢。”

“是吗?啊,大夫来了。”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医生穿着拖鞋睡眼朦胧地走过来了。

“啊……您是冲野太太吧?”

“是的,我是她的母亲。”

“呀,对不起……小姐是流产。”

“我的姑娘……”

“您不知道吗?小姐怀了孕啊。”

“噢……”

“这个嘛……最近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医生苦笑道,“小姐摔倒了,扭伤了腰,造成了突然流产。她流了许多血,现在正她他输血。”

“她有危险吗?”

“这个嘛,如果不出现意外,是不会有问题的。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今天晚上请留下一个人陪她。”

“好的。”

“就这样吧。等一会儿我再来给她检查。”

医生好像提不起脚步似地踏着拖鞋走了。妈妈低头鞠躬送走医生,然后和我一起进病房去看姐姐。

病房里一片昏暗,共有四个床位,全都住满了病人。

姐姐呼吸微弱,她的手腕上缚着一条注射管,里面是红通通的血。

“妈妈……你知道了姐姐怀孕吗?”

我低声地问道:

“不……虽然我多少知道了你姐姐的问题……她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儿呢?”

妈妈的声音有点颤抖。她又说道:

“我的脑子里光想着你爸爸的事情了……如果我多关心你姐姐一点儿就好了。”

我用手轻轻抚摩姐姐的脸——它是多么苍白而冰冷啊。我再摸摸她的前额,慢慢才感到有一点暖意。我总算放心了。

我独自到走廊去,默默地坐在长椅子上。

我使劲搂住姐姐的手提袋,忍不住抽泣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