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3-435章 牵连
在常委会议上,列席会议的侯卫东再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先见之明,周昌全在会前所做的准备工作,就是为了防备可能到来的争执,而这个争执,果然如期到来。
当组织部长赵东提出了由季海洋出任财政局长的方案之时,市长刘兵打断了原本的发言程序,旗帜鲜明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刘兵的态度是少有的坚定,道:“根据我区制定的市委常委会议事规则,凡是研究干部任免的议题,要认真做好会前沟通工作,有重大分歧,不提交市委常委会讨论,我是沙州市委副书记,是政府市长,有权对财政局长人选提出意见,但是这么重要的议题事前未征求我的意见,不宜在市委常委会上进行讨论。”
在沙州,周昌全将人事权紧紧地控制着,作为市委书记,人事权是实现政治抱负的最重要手段,市长刘兵在这一块很难插手,今天也是借机发难,他手里有梁朝提供的证据材料复印件,如果确实属实,周昌全恐怕将难辞其咎。
刘兵明知在常委会上他无法取得优势,却也要表现出自己与周昌全不同的姿态。
他目光坚定,态度更是坚定,道:“对于季海洋同志出任财政局长,我有不同意见,季海洋同志当县长时间不长,对于财政工作不熟悉,出任财政局长的条件不成熟,还是由财政局提拔一位副局长,或是由一位副局长主持工作。”
副书记黄子堤力荐季海洋出任财政局长,有着自身的考虑,当市长刘兵稍为停顿,他立刻按亮了桌前的话筒。道:“财政局是市政府组阁局,出现了腐败分子,败坏了市政府形象,拖了沙州改革发展的后退,真是令人痛心。”
此番话,黄子堤将孔正义腐败行为始终划在了市政府这一边。
“鉴于孔正义正在双规期间,财政局的问题还没有查清楚。提拔财政局地同志或由财政局副职主持工作都不恰当,季海洋同志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更有主政一方的经历,出任财政局长是合适的。”
市长刘兵针锋相对地道:“孔正义的问题是个人问题,不是财政局的问题,这一点必须要分清楚,省纪委只是双规了孔正义,其实已经将事情界定得很清楚,财政局除了个别腐败分子,总体上还是好的。我们不能凭空怀疑,不能以偏概全,不能戴着有色眼镜看待我们地同志。”
黄子堤道:“这不是怀疑,而是更好地保护同志,保护沙州来之不易的改革成果,而且从常理来说。省纪委没有对孔正义做出明确结论。就不宜提拔财政局的同志,我们没有调整财政局几位班子成员的工作,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信任。”
“既然对季海洋的任职有严重分歧,我建议暂时搁置此议,等条件成熟再重新提起。”
黄子堤道:“财政局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地方,应该要有人具体负责,怎么能搁置,此事应该尽快拿出方案,才能最大限度减少不良影响。”
周昌全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坐定一般,等到市长刘兵与副书记黄子堤争执进入白热化以后,轻轻咳嗽两声,道:“其他同志还有什么意见?”
分管组织副书记和市长都亮明了自己的观点,会议室格外安静,一位常委挪动了一下屁股,屁股下面的椅子发出了“嘎吱”的刺耳声音。很刺耳。
“如果没有意见。我就来谈两点意见,一是孔正义正在双规期间。不适宜由财政局地同志主持财政局工作,二是按照集体领导、民主集中、个别酝酿、会议决定的原则,对季海洋同志的任职问题进行无记名票决。”
周昌全一锤定音,工作人员就迅速准备投票事宜。侯卫东暗道:“刘兵在常委会上势单力薄,票决其实是货真价实的走形式。”
票决结果丝毫不出预料,两票反对,其余都赞成,季海洋平职调出任财政局长已成了定局。
解决了财政局任职的问题,其他具体事情就没有多少争执,很顺利地完成了本次常委会的任务。
由于此次会议涉及到市政府几处议题,市政府秘书长杨森林列席了常委会议。
原秘书长蒙厚石在六月就退居二线,这是他盼望已久地事情,省委副书记朱建国特意让省委办公厅朱处长分别给刘兵和周昌全打了电话,杨森林顺利地接任了市政府秘书长职务。
杨森林在六月已经出任了市政府秘书长,今天常委会地争执他看得一清二楚,市长刘兵在沙州常委会上如此势单力薄,看着今人颇人痛心,就如堂吉诃德单人匹马与怪物搏斗一般,看上去是一场喜剧,实则是一场悲剧。
他暗自琢磨道:“周昌全提出季海洋这个人选当真是一着妙棋,否定刘兵的提议的理由光明正大,令刘兵意见显得颇为无力。”
“孔正义尽管是周昌全的心腹,向来对刘兵是阴奉阳违,但是财政局是政府重要组阁局,黄子堤就紧扣着这一点,把水搅混,阴险啊。”
“一山难容二虎,当真是对人性的精妙总结。”
杨森林并不知道是刘兵和梁朝的密谋,他将看到常委会上的走势,在心里承认:“周昌全政治手腕真是高明,不得不佩服。”
他和侯卫东坐在邻桌,在益杨县时,两人曾经是上下级,杨森林初到益杨就很强硬地要求益杨开发区将污染企业关闭,这给益杨数年的财政收入都带来了影响,也给侯卫东找了许多事情,几年过去,随着益杨新管会地价节节攀高,证明当时他的决策是正确地。
杨森林主动对侯卫东道:“等季海洋到财政局报到以后,我们三人三起聚一聚。”他如今是市政府秘书长,尽管刘兵与周昌全不和,他却没有太多兴趣将自己搅在领导的斗争里面,所以有意结交侯卫东,侯卫东虽然级别并不高,可是位置相当重要,说不定在某一天就能发挥作用。
侯卫东低声道:“我随时听从秘书长安排。”
杨森林也没有了当年初到益杨的县长架子,很客气地道:“侯主任太客气了,到时我来约你和海洋。”
回到了办公室,杨森林把门关上,给季海洋通了电话,道:“祝贺,季局长,以后还要请你这个财神爷多多关照。”
季海洋已经得知了此事,他此时正在前往沙州的路上,一脸苦笑地对杨森林道:“秘书长,我是被架在火上烤,你以后还得多多美言,现在我发现,天下掉下个林妹妹并不意味着就是一件好事。”杨森林就道:“先把位置占了,慢慢等待转机。”
季海洋与杨森林关系还行,说不上太好,也说不上糟糕,此时一人成为市政府秘书长,一人成为财政局长,互相都需要对方,杨森林打这个电话,也就是主动示好。
季海洋坐在后排,对司机道:“放首歌吧。”季海洋在车上只听一首歌,就是《桑塔露祺亚》,这首歌他听了几年,百听不厌,连司机也听得烂熟,司机有了小孩以后,每次给小孩抽尿,总是不由得哼唱着《桑塔露祺亚》的调子。
在优美的旋律中,季海洋闭着眼睛,可是心情却无法平静下来。
到了市委,在一楼就遇到了好几个熟人,都很热情,都道“祝贺祝贺”,宣传部副部长与季海洋握手以后,道:“季局长,改天请你吃饭,今年的预算还得追加,市里要搞几次大活动,没有办法啊,改天我到财政局来一趟。”
在沙州,财政局与各个单位天生就是一对矛盾,财政局要为市政府捂紧钱口袋,而各个单位会想尽办法从财政口袋里掏钱,对于财政局来说,把资金向哪一个单位倾斜都是有理由地,这也就是其权力所在。
季海洋来到周昌全办公室,侯卫东正在等着他,一边泡茶,一边道:“季局长,你稍等一会,周书记在小会议室谈事情,很快就回来。”
季海洋在侯卫东面前就很放松,道:“怎么就把我弄到火山口去了?”
“这是机会,也不知有多少人都盯着这个位置。”
季海洋自嘲道:“机会是双刃剑,难说。”
侯卫东看了看门口,道:“此事大局已定,等一会周书记要交待政策。”
“市里地事情我知道一些,不过是雾里看花,弄不太明白,周书记对我会有什么交待?”
侯卫东道:“一句话,财政局要确保稳定,不能乱,孔正义的事情惊动了省纪委,只怕小不了,不能因为此事牵涉过多地干部。”
季海洋心情愈发地沉重起来。
这个消息传到财政局,也是引起小小的骚动,副局长梁朝心情颇为烦闷,刚刚走了一个孔正义,又来了一个季海洋,他这个副局长真的快成为千年副局长。
梁朝在办公室转了好几大***,想起常委会上的票决结果,暗道:“只要周昌全坐阵沙州,刘兵能力再强也翻不起大浪,我这一宝难道押错了。”
只是将揭发材料送到省纪委以后,他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将斗争进行到底。
纪委书记济道林接到省纪委通知,向市委书记周昌全报告以后,便将手头的工作全部放下,前往沙州,以配合省纪委宁缺书记的工作。
从沙州到岭西的路上,济道林一直在琢磨着此案子,心里疑云不少,孔正义是资深财政局长,与不少沙州领导都有密切往来,换一句话说,孔正义在沙州根深树茂,关系网极宽,在这种情况之下,省纪委让自己参加专案组就显得很有魄力。
不过,此案省纪委高祥林作了批示,由宁副书记宁缺主抓,应该是牵涉面挺大的案子,如果涉及到沙州重要领导,省纪委如此作法胆子未免也大了一些。
这种疑虑,不仅存在于济道林,连宁缺本人也向高祥林提出过异议,高祥林只说了一句“我心中有数”,仍然坚持让沙州纪委参与调查。
到了城郊的交通宾馆,刚进门,就遇到正好进门的省纪委副书记宁缺。
位于郊外的交通宾馆是七十年代建设的,如今早已是昨日黄花了,交通厅已经有了具体的改造计划,宁缺给交通厅长打了电话,对方爽快地道:“纪委办事,我百分之一百地支持,谈什么钱,随便使用就是。”交通局办公室主任接到厅长吩咐,亲自去了趟郊外,给留守的经理再三打了招呼,让他们购买了新床单等相关物品,为专案组创造了颇为良好的条件。
宁缺胖圆脸带着些憔悴,与济道林寒暄了几句,就将济道林带到自己的房间,介绍了基本情况,他道:“我们现在是让孔正义主动交待,还在给他机会。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现在是两不动,不动笔,不动口。”
济道林道:“不管口紧还是口松,只要证据确凿,就一定逃脱不了法律制裁。”
他从沙州学院调到了政府部门,就数在纪委工作的时间最长,参与办理了好几件大案子,对纪委办大案的思路、手段很了解。除了展开天罗地网收集证据以外,也还有些隐秘的手段。
在法律意识越来越强地今天,纪委等部门办案都明确规定不准各部门搞刑讯逼供,也不准搞疲劳审讯。刑讯逼供容易留下伤痕,搞不好要出人命。纪委、公安、检察院这几个部门凡是头脑灵活一些地,都不愿意用刑讯逼供这一招,为了公家之事,把自己搭进去就太不值得了。
而疲劳审讯不会留下伤痕。而且只要把握好度,一般不会搞出人命,所以,纪委面对双规对象之时,在政策攻心、威逼利诱都不能达到目的,就会采用疲劳轰炸,凡是有资格被双规的,多数都是有一官半职的人物,这些人平日里养尊处优。身体已经被惯坏了,若是两、三天不能睡觉,十有八九会崩溃。
济道林深知疲劳轰炸的历害,他断定身体发福的孔正义过不了这一关。
宁缺点了点头,道:“济书记说得一点不错,现在孔正义受赌罪已是板上钉钉子,跑不掉了。”
济道林眼光一闪。道:“案子已经有了突破?”
宁缺用手指了指手腕。道:“目前只是认定了一件事情,就是手腕上的手表。”
白包公高祥林有一个重要原则。凡是被双规人员必须是有查清的把柄,哪怕是一个很小地把柄,这样纪委才能进退自如。此前的检举信中就有孔正义收受名表的内容,这块名表价值一万多人民币,也就是孔正义平时所戴的那一块,省纪委暗中将送表的煤气公司经理带到了岭西,掌握了一手材料之后,这才有了宁缺地沙州之行。
孔正义平时掌管的钱都是以千万、亿为单位,他根本没有在意腕中手表,被双规之时,这块表顺理成章被省纪委收缴了。此时人证物证俱在,光是凭着这一块表,从刑法上就可以按受赌罪论处了。
济道林暗中叹息:“孔正义是聪明之极的人物,没有料到手腕上的这块表却成了送他进监狱地通行证,看来天网恢恢,终究是疏而不漏。”
宁缺道:“省纪委前后收到了多封检举信,第一封信你见过,另外还有几封,从我们初步调查的结果,基本属实,涉及的人不少。”他顿了顿,又道:“这事等一会再谈,专案组的成员都在大会议室,去见一见。”
济道林进了会议室,陈再喜和五、六位同志聚在一起开会,宁缺道:“沙州济道林书记大家都认识,他现在是专案组副组长,这一段时间将与同志们在一起工作。”
专案组成员大多是省纪委工作人员,济道林几乎都认识,唯独有一位不认识,宁缺特意介绍道:“这是省高检的唐军。”
唐军也就三十岁上下,主动握手,客气地道:“济院长,我是沙州学院法学系的,曾经听过你的课。”济道林仔细看了看,一时想不起来,实话实说道:“你是哪一级的,我印象不太深。”
唐军笑道:“我是八八级的,当年在学校时不懂事,成天顾着玩。”济道林就道:“学校地表现说明不了问题,不少顶级人物在大学里多半是表现平平,比尔盖茨就是大学肄业,如今的全世界首富。”
“有了济院长的鼓励,我的信心更足了。”他又道:“侯卫东是我的师弟,听说他是沙州市委办副主任,真是前途无量。”
济道林道:“侯卫东不错。”心里却暗道:“从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走得快并不代表走得远,如果周昌全受到牵连,恐怕侯卫东的政治生命也就不太妙。”
想到这里,突然之间就如天空中地一道闪电,他突然想透了在路上一直思索地问题:“如果周昌全真的要出事,高祥林绝对不会让我到专案组来,看来省里地态度很明确。这也就是周昌全临走前强调地尺度。”
济道林只觉豁然开朗。心情也轻松下来。
在沙州市委,周昌全心思主要集中在成津县委书记章永泰身上,倒压根没有想到检举信上也有反映他地内容,当济道林向他汇报岭西之行时,他只是交待道:“这是好事,说明省委对市委还是充分相信,只要是涉及沙州的腐败干部,就要一追到底。为沙州铲除害群之马。”
在济道林离开办公室前,他破例送到门口,与济道林握之时,随意地道:“沙州正处于高速发展期,也需要有稳定的干部队伍。在办案之时,你也要给省纪委领当好参谋,注意尺度,总之。要以沙州的发展为大局。”
送走了济道林,周昌全道:“杜正东刚才约定什么时间来。”侯卫东站起身,看了看表,道:“还有半个小时。”周昌全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停住了,他莫名其妙地挥了挥手,便坐回到办公桌前。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杜正东、粟副局长带着数名黑脸黑面的男子来到了市委。
过了约定时间,周昌全这才迈着稳健的脚步走进小会议室。进来之时,杜正东和粟副局长都习惯性地站了起来,只有那几名黑脸黑面的男子还不动声色地坐着。
杜正东对几位黑脸男子介绍道:“这是沙州市委周书记?”又向周昌全介绍道:“这几位是省厅派出的专家,这位是孟处长。”孟处长与周昌全握了手,便又坐了回去,黑着脸,似乎和爱因斯坦一样在思考着问题。
简单寒暄以后就进入了主题。孟处长说起话来简洁明了。道:“我是搞技术地,只讲事实。现场汽车从近百米高坡上摔下来,地面是乱石,虽然很幸运地没有燃烧,可是检验事故的关键部位都已损毁,所以对于事故的起因无法给出准确答案。”
又道:“无法断定事故原因,就只能确认为交通事故?”
这与沙州市公安局的检测结果是一样的。
周昌全也是预料到此结果,道:“这是最后结论?”省厅技术权威同意了沙州公安局地观点,杜正东低气就足了,道:“是的。”
杜正东刚走,宣传部门陈静部长、朱介林副部长等头头脑脑又来到了小会议室,周昌全直接布置任务,“章永泰同志因公殉职,倒在了带领导成津发展的道路之上,这是沙州涌现出来的典型,也是岭西省地典型,我在这里布置具体任务,宣传部要组织人员精心撰写一篇高质量的报道,确保在岭西日报上发表,同时,此报道浓缩以后要出现在省委的内刊上。”
“沙州电视报纸也要充分发挥舆论引导作用,在沙州全市形成学英雄的热潮,振奋干部群众精神,为沙州发展注入强大的精神力量。”
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陈静手握派克钢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他写着一手漂亮的行楷,这让他的笔记本看起来赏心悦目。
这一点侯卫东是极度佩服的,侯卫东一手钢笔字,虽然称不上烂,可是在市委办公室里面,比他还差的钢笔字绝对不会超过十人,这还包括司机同志在里面,无意中看到了陈静地会议记录本,侯卫东就只有羡慕的份。
当然,字写得好,对于秘书来说很有用,可是对于市委常委中就没有太大的用处,在所有市委常委中,陈静到周昌全办公室的次数最少,宣传部近年来提拔的干部也很少,这一点,宣传部普通干部都有些怨言。
侯卫东看着陈静宽大的眼镜,心道:“在财政局人选上,有两人投了反对票,一人肯定是刘兵,而另一人是谁?”
等到检察院正式立案,省纪委书记宁缺按照高祥林要求,主动与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通话。
检察院正式立案,这意味着孔正义所犯之事已经由党纪上升到了国法,事情性质已经出现了质的变化,孔正义十之有九都难逃法网,而且检察机关介入以后,则可以采用更多手段。
周昌全早有思想准备,在电话里表态道:“沙州市委态度很明确,对于腐败分子绝不手软,沙州市委市政府将全力配合。”话虽然如此说,放下红色电话,他还是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这个鸟人,胆子真***大,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侯卫东跟着周昌全已经很有些时间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粗话,很是诧异。
周昌全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看着侯卫东的神态,自嘲道:“市委书记也是人,就不能说粗话。”又道:“拿枝烟给我。”
章永泰莫名其妙死了,孔正义窝窝囊囊被抓了,周昌全火气想不大都不行,侯卫东对此是心知肚明,他从抽屉里拿了沙州烟厂新出品的白板烟,递给周昌全,并点上火。
狠吸了好几口,烟味呛得周昌全咳了好几声,他道:当初为了戒烟,反复了好几次,这几天又在开戒,这是最后一枝烟,以后不管什么事,我坚决不抽。你要监督我。”
站在窗边,看着市委大院车来车往。周昌全抽着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他对着在身边地侯卫东道:“你对近期孔正义和章永泰两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脑子也没有闲着,时刻在想着这两件事情,道:“先说章书记这事,公安局不能下结论,这就不能排除有人在车上作手脚的可能性,磷矿就是唐僧肉,章书记想整顿矿业。无疑是捅了即得利益者地马蜂窝。如果有人作手脚,这是诱因。”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即使章书记真是因公殉职,磷矿的秩序也必须整顿,这不仅是成津一个县的事情,而是几个磷矿产区共同的问题,下手迟了。或许要养虎为患。”
侯卫东作出这样的结论,一方面是由于周昌全数次提起整顿矿业秩序,章永泰之所以上山,也是为了搞好调研,以便执行周昌全的指示,另一方面,成津之行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李东方猖獗的形象,秦敢在盘山路上所说的一段话。让其对成津县的矿业秩序深有感悟。
“而孔正义地事情,他必须为其行为负责,只是孔正义地位置特殊,我担心会引起干部队伍的不稳定。”
周昌全神情很关注,见侯卫东停下,便问道:“讲完了?”侯卫东道:“暂时只想到这么多。”
周昌全指了指窗外,道:“你看院外的大树。风一吹。树梢就不停地动,树欲静而风不止?树动是表象。而风,才是树动的关键。”
“成津之事,你已经能够看到关键问题,成津的风——核心是磷矿的利益,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你地想象,所以我个人认为,章永泰死因决非车祸这样简单。”
周昌全对于章永泰之死一直耿耿于怀,章永泰当年是他得意的部下,总是能执行他的意图,这次章永泰着手整顿成津矿业秩序,也是自已亲自交给他的任务,正因为此,周昌全才对章永泰之死一直不能释怀。
侯卫东再次觉得有些吃惊,平时周昌全讲话很有分寸,很少如此直白,而且哪些话应当说哪些话不应当说,火候掌握得很好,这种没有证据的语言,明显就属于不当说的范畴。
“章永泰是员猛将,能冲能打,若和你比较,他年龄比你大,但是锐气比你还要足,我观察了你这么长时间,你最大的优点是办事情能够深思熟虑,逻辑严密,这方面比章永泰强,但是你的锐气不足。”
“当然,没有主政过一方,是否敢冲敢打还需要实践考验,我现在也不下断语。”
侯卫东并不太服气,心道:“我是秘书,服务是本份,若真是敢冲敢打,那还是秘书吗?”
“听吴厅长说,那天在成津,是你动手先打李东方?”
“李东方是欺人太甚,我们原准备在成津宾馆吃饭,到了门口,只耽误了一、两分钟,李东方就下来骂人,还站在蒙宁车头,使劲地踢车子,吴厅长又不愿意透露身份,所以我就打了李东方一拳。”
“当时还有很多办法来处理此事,打人只能是下下之选。”周昌全看到侯卫东略为不好意思的神情,道:“吴厅长身份不能暴露,但是你地身份完全可以亮出来,这一场架自然会消于无形。”
“即使你不亮出身份,随便编造一个理由,就说是蒋湘渝或是章永泰的朋友,你和吴厅长都开着好车,这个理由应该不会唐突。”
“就算不亮身份,也可以用语言化解这个纠纷,你冒失在在别人的地盘上开战,而且身边还跟着吴厅长,虽然有所倚仗,虽然最后没有出事,却也是不智,所以我对你此次的评价只能是勉强及格。”
周昌全分析得针针见血,让侯卫东觉得实在汗颜,道:“当时头脑冲动,考虑问题就不周密。”
周昌全又道:“至于孔正义之事,更有深层次原因,当然,我不是包庇孔正义,我说过,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孔正义是咎由自取。但是从这件案子也可以看出来。有人在背后做文章,孔正义位置确实特殊。牵一发动全身。”
他“哼、哼”冷笑着自语道:“用孔正义做药引子,恐怕想得太简单。”
侯卫东隐约猜到一些事情,只是这些事情涉及高层领导,周昌全不明说,他就只能听着,而不能问得太仔细。
当秘书,需要锐利地眼光和灵敏的听觉,最不需要地是滔滔不绝地口才,他暗自琢磨道:“明年市县换届。难道这股恶风。就是为了明年地换届。”
这时,侯卫东身上手机响了起来,正准备接,周昌全道:“不重要的人和事,今天不见。”侯卫东看了看号码,见是柳大志地电话,他知道柳大志在周昌全眼里始终上不了墙。便道:“柳主任,周书记有事,今天没有时间,明天你再和我联系。”
周昌全与侯卫东谈这番话也有着明确目的,只是此时还不想挑明,此时他要给侯卫东灌输一些自己的观点,传授一些经验,见侯卫东收了手机,便又换了一个话题。道:“吴厅长倒对你蛮称赞,夸你办事果断,能随机应变。”
他与吴英是老朋友,又对吴英和项勇都熟悉,他明白吴英之所以这样夸侯卫东,很有可能是从侯卫东身上隐约看到了当年项勇的影子,当然这事涉及到吴英隐私。他不会在侯卫东面前说起。
侯卫东不知道周昌全先抑后扬是什么意思。正想仔细听个明白,周昌全却是一摆手。道:“聊聊天,心情也就轻松了,我们现在到南部新区去一趟,你让高健在新窝子等着。”
四大班子搬迁地点已经数易其地,新窝子就是最新的备选点,与第一次初选点相比,新窝子距离东、西城区更远,几乎就是南部新区地边缘,也正因为此,新窝子纳入市委视线以后,立刻引起了沙州市民广泛地关注,褒贬不一。
等周昌全一行来到新窝子之时,南部新区高健书记已经在路边等着,周昌全说了一句:“你动作倒快,车速不要太快,注意安全。”高健笑呵呵地道:“车速不快,接电话之时,我就在工地上。”
他正笑着,见周昌全脸上没有笑容,又及时地将笑容收了回去,暗道:“章永泰出了车祸,对老板还真有些打击,他这人外冷心热,外硬心软,肯定心里不好受。”
高健也不太好劝说,他紧跟在周昌全身后,一边走一边说着,周昌全频频点头,也不多问,沿着新窝子走了一大圈,周昌全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高健属于白胖类型的中年男子,而周昌全虽然久坐办公室,脸色却始终有一些隐隐的黝黑色,如果将两人分开,单独看,高健更容易被当成企业家,周昌全则肯定会被认为是干部,不过没有人会猜到是正厅级干部,顶多会认为是正科到副级之间的局行干部。
两人走在一起,周昌全快步流星,顾盼自如,两眼炯炯有神充满着自信,身材饱满、一身西服的高健则满脸带笑地跟在后面,这个时候,周昌全就比风度翩翩高健更有领导人的味道和风范。
周昌全突然问道:“这地方是你推荐地?理由是什么?”他带着侯卫东单独到新窝子来查看过两处,心里也赞成这个位置,但是问话之时却是很严肃。
骄阳似火,天气热,高健额头上满是汗水,他一边用手擦着汗水,一边道:“新窝子虽然远一点,但是带动性更强,以新窝子为中心,有一大块平地,这在沙州很难得,新窝河水量不大,却是流动的活水,城市建设有水则有灵气,沙州城市整体缺水,这条新窝河的价值迟早要体现出来。”
周昌全手背着身后,审视着这一片长满着高大茅草的平地。
高健见周昌全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偷偷用眼去看侯卫东,没有得到什么暗示,他眼珠一转,道:“周书记,天气太热,我们还是回办公室,从北京过来的做城市设计的工程师今天上午刚到。”
周昌全不为所动,仍然背着手,眼睛望着远处,冷不丁地道:“这里风水还不错吧,香港的风水师?”
高健心中楞了楞,脸上表情却很自然,道:“现在搞建筑的人最信这风水,找个出名地风水先生当媒人,比政府宣传都要灵。”他如犯了错误的学生一般,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只有开发商多了,南部新区才能繁华起来,现在这样,风景倒是不错,始终没有城市的样子。”
“风水先生是秦莉从香港请来的?”
高健不敢瞒着周昌全,道:“秦莉最近来得很勤,她有意在南部新区来搞开发。”
秦莉是省政府副省长秦路的妹妹,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周昌全已经接待了秦莉,他当然也知道。
“凡是愿意到沙州来投资的人,都是我们尊贵地客人,秦莉是尊贵客人,其他客人亦是,你身处第一线,做事要有原则,要严格按照市委市政府地要求来办事。”
“孔正义是自毁前程,现在肯定追毁莫及。”
高健此时不仅额头有汗水,后背的汗水也涌了出来,他知道周昌全是借机敲打自己,忙道:“周书记,你放心,我一定会记住你说地话,手别伸,伸手必被捉。”
周昌全放缓了神情道:“南部新区是块肥肉,盯着的人多,这些人目的各异,你这个一把手,脑袋一定要十二万分地清醒,不要被别人卖了,还为别人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