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四十七章 到底为什么

这是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周末,小佳所在的园管所要去游长江,侯卫东就在星期六抽空回了一趟吴海县,由于没有发工资,囊中羞涩,就找父母借了五百元钱,当然,侯卫东向父母借钱,向来是老虎借猪,有借无还。

郑光芬听到了侯卫东的情况,就催着侯永贵去益杨找关系,说催了三次,把侯永贵说烦了,道:“我又没有在益杨工作过,去找谁,一切靠自己,想当年我还不是自己硬干出来的,秦镇长不是答应把侯卫东调下山,慢慢来,不用心急。”

“关系就象是存款,用一次便少一点,所以最好的朋友关系要用在最关键时期,另外,磨磨老三的傲气,也是一件好事。”

刘光芬知道侯永贵的脾气,嘴里抱怨了几句,又觉得老头子说得有理,也就暂时停止了唠叨,在侯卫东返回青林前,她又悄悄塞给侯卫东一千元钱。

星期天晚上,回到了上青林乡,从益杨县城回到了冷清清的小院子,侯卫东过了好一阵才重新适应山上的环境。这一次回吴海县,他带了一些书,还有一个微型录音机,不仅可以音乐磁带,还可以收听广播,虽然在电视普及的九十年代初,收听广播有些土气,可是有广播总比没有好。

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听些暖暖的甚至暧昧的话题,或是安静地听上一段音乐,也算是对上青林生活的补充。不过,到了青林乡的第二个星期,侯卫东心里有了盼头。

上一次为计生办出了大力,计生办黄主任承诺将其调到计生办以后,从星期一到星期五,他天天满心欢喜地等着调到计生办去,谁知,调动就如害了不孕症的女人肚子,天天盼着却没有一丝动静,侯卫东远在上青林,也没有好友在青林政府,无法打听内线消息,只有干着急,却无法可施。

满心希望变成了失望,这五天,侯卫东无所事事,钻研了五天人民日报,又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看了一遍,好在有了这本书,即能不断地给侯卫东打气,又能让他消磨难耐的时光。

到了星期五下午,想着在沙州的小佳,侯卫东在办公室坐立不安,连《人民日报》也索然无味。

侯卫东对工作组有了进一步了解,确实如池铭所言,上青林乡和下青林乡合并,总有一些人不好安排,成立工作组,其实就是变相地将部分不受欢迎的人安置在上青林乡。

工作组是真正的一盘散沙,整个青林工作组,只有侯卫东坚持在办公室坐班,一来他家没有在青林山上,在楼上坐着也无所事事,不如到办公室看报纸;二来他也想在高乡长面前留个好印象,镇政府领导很少上青林山,赵书记和秦镇长等领导对他的印象,实际上主要依据就是高乡长的意见,高乡长虽然离职了,侯卫东却对高乡长相当重视,这是一个间接决定侯卫东命运的人。

下午三点多钟,高乡长来到底楼,看到侯卫东还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室里,他就拐了进来,问道:“侯大学,今天星期五,你回不回家?”

侯卫东心中正如猫抓,表面却甚为平静,道:“我准备下了班就下山。”

高乡长宽厚地笑道:“侯大学,要回家就现在走,现在下山,山下还有客车,再晚了想走都走不了,今天是星期五,你不用在这里守着了。”

高乡长名为工作组长,但是工作组成员都属于各个部门,各有各的事情,各有各的领导,他这个组长虚有其名,只是挂个名,重要活动牵个头而已,凭着前些年的余威,工作组成员还是很尊敬他,不过毕竟人走茶凉,每个人内心的真实想法,哪只有鬼才知道。

目前,工作组只有新毛头侯卫东是真心实意地听从高乡长的安排,这让高乡长对侯卫东很是满意:这个小伙子不仅守纪律,而且很勇敢,没有知识分子的臭架子,和山下苟林完全是两样人。

听了高乡长的安排,侯卫东还有些犹豫,高乡长就催促道:“快走吧。”侯卫东这才站了起来,道:“高乡长,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快些走,走晚了就没有车了。”

侯卫东将短袖换成了T恤,装作沉稳地向从高乡长的视线消失,转过弯,他就加快了脚步,走上了小道,想着能去见小佳,心情一阵激动,便顺着小道一溜小跑,他以前田径队的同学到峨眉山旅行之时,曾经与同学们比赛,几个血气方刚的棒小伙子,不顾山势,一口气从山顶跑到了山下,这一次,从青林山往下跑,侯卫东也是如飞一般,从山顶跑了下来,到了山底,一看时间,下山居然只用了十六分钟。

等了半个小时,客车才慢悠悠地转了过来,侯卫东早就心如火箭,只想一下就射到沙州去,与亲爱的小佳见上一面。

俗语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侯卫东坐在客车上,恨不得把司机踢到车下去,好不容易到了益杨县城,此时火热的太阳已变成了美丽的夕阳。

好在还有一班十二点钟的夜车开往沙州,这是益杨做生意的小老板们专用车,十二点出发,在客车上睡上一觉,到了沙州是早上三点过,休息一会,沙州最大的综合批发市场就开市,小老板们多是卖衣服的,买上一包货,就坐着这一班客车往回走,到了益杨县城,也就是七点左右,摆上货,商店就可以开门了。

有了这班货车,益杨县的流行服饰始终跟上了沙州的步伐,比周边的几个县明显要快上几个节拍。

侯卫东就打定主意做这班客车,早上三点到沙州,他找个通宵录相室坐了几个小时,上午九点半,在沙州公园,这是侯卫东与小佳的约会地点。

坐了客车,车费着实不便宜,满车人都很熟悉,互相打着招呼,开些荤素搭配的玩笑,侯卫东不是这个圈子的人,他上了车,就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十二点,客车准时出发,在摇晃的客车上,侯卫东很快就睡着了,而且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和小佳在夜色中,漫步在沙州学院的草丛中,最后还上了无名上山,正当情节渐渐进入高潮的时候,客车到了沙州市综合批发市场。

小老板们一轰而下,而侯卫东也就随着他们下了车,这些小老板们都是熟门熟路,下车就到了一家夜摊上,喝了些汤水、卤菜,慢慢地吃了起来,侯卫东站在夜色中,看着黑沉沉的天空和一排路灯,不知应该到何处去,他也就来到一家看上去冷清的夜摊点上,要了些卤菜和啤酒,坐下来慢慢地喝。

小老板在时,四周吵闹连连,可是综合市场门一开,他们一轰而散,把侯卫东一个丢在了小夜摊前,他反而不自在了,吃了一个多小说,原来想就在这里熬到天亮,可是从青林山上出发时算起,他已经在路上走了七个多小时,此时已困得不行。

又坐了半个小时,夜摊老板们开始打扫战场了,侯卫东也只得离开,他瞧见在批发市场正门对面,有一个档次不低的宾馆,就走了进去。

“没有房间了?”得到了服务员的回答,侯卫东一脸的郁闷,正准备转身离去。服务员又道:“老板,今天沙州所有的宾馆都爆满了,按摩房里还有床位,你可以做一套按摩,再睡一会,也就将就一晚了。”

侯卫东在车上之是时,隐隐听到什么糖酒交易会,却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沙州市所有的宾馆居然都被占满了,不过,提起按摩,侯卫东又想起了在沙州客车站的遭遇,心道:“天就快亮了,忍忍就过了。”

离开了宾馆,侯卫东就一个人在市区里转,沙州市这几年经济发展迅猛,城市建设也搞得不错,一个人走到夜色中,有明亮的路灯相伴,倒也显得不太寂寞。

走了一会,他走到一座街心花园,见树丛中中有一张椅子,就走了进去,坐在那里等待着天明。

在街心花园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幸好是夏天,天气热,坐在室外的椅子上不仅不冷,微风拂来,还有几分凉快,虽然有几个蚊子在飞,可是见识了青林山上的大块头蚊子,这沙州城里的蚊子也就算是娘娘腔了。

由于在室外,侯卫东也不敢睡得实沉,保持着半分清醒,就在半睡半醒之间,忽然觉得有脚步声,他睁开眼,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站在身边,小女孩哆嗦地道:“叔叔,帮帮我,有几个坏人跟着我。”侯卫东睡意全消,他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小女孩道:“我从家里跑出来的,有几个人跟着我,叔叔救我。”

三个人影已经出现在了树林前,借着路灯,侯卫东清楚地看到这是三个乞丐模样的成年男子,他们在树林外张头探脑,其中一人就向里走。

看清楚是乞丐,侯卫东就想起了传说中的丐帮,不过,现代丐帮的名声却和坑蒙拐骗联系在一起,他们跟着这个小女孩,绝对不怀好意。

侯卫东估计了实力,低头往下看了一眼,捡起一块半截砖,握在手中,道:“你们干什么,这是我妹妹,滚开。”

进来打探的乞丐只以为里面有女孩,被这一声吓了一跳,他完全没有白天在路人面前的温顺,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刀,道:“你是谁,别坏大爷的事。”那个小女孩躲在侯卫东身后,已吓得浑身发抖。

侯卫东吼道:“老子是混江湖的,有种就上来。”

乞丐多是欺软怕硬之辈,后面一个乞丐见侯卫东身体结实,胆子也大,就说了句:“倒霉,走。”三名乞丐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到三名乞丐走了,侯卫东暗自惊出了一身汗水,小女孩就一脸崇拜地盯着侯卫东的脸。

侯卫东见女孩子有些象离家走的学生模样,道:“你读几年级了,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和家里人吵架了?”那女孩子点点头道:“我读小学六年级。”又很倔强地道:“我不回家,妈妈不对。”

“现在的小孩,都惯成了什么样子。”侯卫东心里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听小女孩子只说妈妈不对,就道:“妈妈不对,回去以后批评她,你爸爸在哪里?”小女孩摇头道:“爸爸不在家。”

小女孩子眼神中带着些惧怕,想来仍然没有从刚才的事件中清醒过来,侯卫东也知道有多少乞丐,便吓唬小女孩道:“外面坏人多,若是刚才叔叔不在,就要被那几个坏人带到很远的地方卖掉,再也见不到爸爸了,你怕不怕。”小女孩抓住侯卫东的衣服角,道:“叔叔带我去给家里打电话。”

侯卫东暗道:“看来这个小女孩家庭条件还不错,肯定是被惯坏了,若我是人贩子,她已被拐骗了。这些小女孩子,真是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可是见着小女孩子可怜的模样,就道:“我带你到找公用电话。”

两人来到了沙州市综合农贸市场,在一个小烟摊前看到了一个公用电话,小女孩拨通电话,喊了一声:“妈。”也不知电话那一头说了些什么,小女孩脸上显出高兴的表情,扭头问侯卫东道:“叔叔,这是哪里?”

“沙州综合批发市场。”

打完电话,侯卫东就买了一包云烟,和小女孩坐在烟摊前的长木凳前,他给小女孩买了一包饼干,俩人一人抽烟,一人吃饼干。沙州综合批发市场人来人往,还有两个保卫模样的男子,也就不必担心安全,小女孩也就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她看到侯卫东在抽烟,就递了一块饼干过去,道:“叔叔,你吃一块,很好吃。”这是普通的饼干,从包装就可以看出味道不怎么样,小女孩却吃得津津有味,想必是真饿了。

过了一会,一辆普桑开进了综合市场,一男一女从车上冲了下来,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烟摊边吃饼干的女儿,女的一把抱住了小女孩,道:“粟糖儿,妈妈答应给你买钢琴。”那男的看见小女孩,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即就看见了坐在一旁的侯卫东,很快又将目光转向了小女孩。

那女的见宝贝女儿完好无损,提心吊胆过了一个晚上,终于可以放心了,她一抹眼泪,又道:“粟糖儿,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准离家出走。”那男的眉头紧锁,他生气地道:“这还不是你惯的。”女的回过头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干什么。”男的就不说话了。

男的走到公用电话旁,取过五角钱,道:“这是刚才的电话费。”公用电话的老板指了指侯卫东,“他已经付了。”

男的看见女儿手上还有一句饼干,对于眼前这个年轻男子,他还是保持着一丝警惕,他取出一百块钱,脸上露出笑容,道:“这是电话钱和饼干钱,我代表全家人谢谢你。”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小事一桩。”他挥了挥手,道:“我有事,走了。”小女孩见侯卫东要走,就挣开妈妈的手,来道侯卫东身边,道:“叔叔,你叫什么名字?”侯卫东想了一会,也没有说名字,道:“小妹妹,以后要听大人的话,不要一个人乱跑,外面的有好人,也有很多坏人。”

经过这件事情,在沙州综合批发市场随意了转了一圈,天也就渐渐地亮了。

侯卫东只知道沙州公园的大体位置,他也没有坐公交汽车,离开了综合批发市场以后,就朝着沙州公园走去。走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沙州公园的门口。

此时刚刚七点,距离九点的约会时间还有二个小时,侯卫东肚子又饿了,在公园门口的面馆,要了三两杂酱面,尽量缓慢地吃完了这三两面条,面条味道好极了,可只有三两,将面汤也喝得干净,不过花了十来分钟。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饶是侯卫东年轻力壮,也感到身心俱疲,他坐在了公园门口的木椅上,头靠着木椅子,享受着夏日清晨的清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在睡梦中,他居然梦到了青林小学校的绿化,还有铁家的香喷喷的白鲢鱼。

正梦中吃鱼,忽然天地一阵摇晃,侯卫东眼看着红烧鱼在梦中消失,正在恼火,就看到一身红衣在眼中闪耀,红衣也是两件套的,上身衬衫,下身长裙。

小佳看见侯卫东背靠着木椅子睡着了,口水顺着嘴角流到了胸口,她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将侯卫东摇醒以后,就取过纸巾,将男朋友的臭口水擦干净,又将一个酱肉小包子塞进了侯卫东的嘴里。

两人有千言万语,见面之时却不知从何说起,特别是才见面的时候,两人都特别的客气。

走到公园大门,侯卫东准备去买票,小佳拉了拉他的手,道:“公园是我们园管处的,不用卖票。”果然,还没有走到大门口,公园门口的中年人就热情的招呼,“张小佳,今天怎么有空到公园来检查工作。”

张小佳抿笑道:“何会计,我哪里有资格检查工作,我来耍。”何会计看见张小佳挽着一个年轻人,开玩笑道:“张小佳,男朋友长得好帅。”听到有人夸奖侯卫东,小佳心头甜滋滋,介绍道:“这是公园的何会计,这是男朋友侯卫东。”

何会计递了一枝烟,热情地问道:“在哪里上班。”小佳就道:“在益杨。”何会计明显地楞了楞,随即又笑道:“益杨,你们两人是同学?”

沙州人对益杨有一种从内心深处的轻视,何会计眼中稍纵即逝的惊疑和不解,还是被侯卫东敏锐地感觉到了,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心道:“公园的会计有什么了不起,等以后混出个人模狗样,再来看你的嘴脸。”

沙州公园曾是岭河省颇有名气的公园,只是随着省会城市建设怕加速,沙州公园就渐渐没落了,不过,做为老公园,它的底气还是颇为厚实,进了公园,就看见许多高大的树木,还有许多剪裁得很是精致的大小造型花木。

走了这一段路,两人客气感这才消除了,小佳鼻尖微微有些出汗,紧紧靠着侯卫东,她很兴奋,不停地讲着工作以后的各方面情况,让侯卫东插不上嘴。看着左右无人,侯卫东就搂着小佳的腰,隔着薄薄的裙子,他的手掌能感到小佳腰间肌肤的细腻和热度。

两人在沙州学院相恋三年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躲躲藏藏中渡过,对于寻找合适的地形十分在行,走了一段,他们就寻到了一处合适的地点,这种地点必须满足三个条件,一是当事人的视线必须要开阔,这是前提条件,不能发现其他人,就算是藏得再好,自己也很被动,二是自己后背一片最好是围墙、山岩、建筑物等阻碍物,这样就不会有人从背后出现,三是就是隐藏条件要好。

找到了这个地点以后,侯卫东和小佳就紧紧的抱在了一起,小佳就要亲吻过来,侯卫东有些尴尬地道:“晚上和早上都没有刷牙。”小佳很讲卫生,就停止的进攻,她使劲地掐了侯卫东一把,道:“讨厌,为什么在旅馆里不刷牙。”

侯卫东苦笑道:“沙州开粮酒交易会,所有旅馆都住满了。”

“你昨天晚上在什么地方睡觉?”

简约地讲了昨晚的经历,小佳眼睛有些湿润,关切地问道:“你困不困,若困就靠在我身上睡一会。”

侯卫东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个时候睡觉,就真是暴敛天物了。”

“你坏。”小佳又掐了侯卫东一把。

两人就是干柴和烈火,环境稍稍适宜就会被点燃,侯卫东和小佳紧紧拥抱在一起,过了一会,小佳就转地身,用背靠着侯卫东,这是两人在沙州学院里熟悉的姿势,侯卫东双手从小佳衬衫里伸进去,将其乳罩解开,就握住了小佳挺立的双峰。

鸳梦再温,两人都格外激动,只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园又在园管处的势力范围内,两人都尽量地克制着自己,侯卫东最终还是在小佳手上一泄如注。

激情过后,两人就坐在公园的阴凉处聊天,谈彼此工作经历,也谈遇到的困境。

“我把你的情况给金玲俐说了,她认为在青林山上,你隔书记和镇长这么远,无论做得再好,他们都不知道,干了等于白干,你还是要想办法回到青林政府去。”

金玲俐是张小佳高中最好的朋友,她没有考上大学,就在烟草公司上了班,工作几年来,在小佳面前,俨然就是一个老江湖了。

“计生办黄主任有意将我调到计生办去,秦镇长已经同意了,应该没有多大问题。”侯卫东见张小佳头发微微边缘有些卷曲,用手摸了摸,道:“头发烫过。”

“好看吗?”

“我还是觉得以前的直发好看一些。”

“嗯,你不懂,现在沙州市最流行这种小卷发。”

侯卫东在心中暗道:“在青林山上,抬头望明月,低头看大婶,流行已经离我很远了。”

“你爸爸、妈妈态度好些没有?”

说到爸爸和妈妈,张小佳脸色就暗淡了下来,她道:“他们还是老样子,时不时敲打我,他们心里知道我们还在来往,只是拿不到把柄,规定我晚上必须九点钟回去。”

侯卫东想起陈庆蓉难看的脸色,暗中叹息一声,他握着小佳的手,道:“小佳,你要相信我,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会做出成绩,让你爸爸和妈妈相信我。”他心里沉重,却故意开心地挥了挥手,“胡汉三肯定很杀回沙州的,我们要有信心。”

小佳看着侯卫东坚毅的神情,也就坚定了许多,分手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来,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对两人的爱情归宿也有着莫名的灰心,沙州和益杨,在现实中,确实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鸿沟,就如王母娘娘制造的天河一般宽阔。

当头靠在侯卫东的肩膀之时,小佳仿佛又回到了重前,自信心也重新找了回来,她握着侯卫东的手,道:“我相信你。”

在公园里呆到二点,侯卫东和小佳才出去吃了午饭,随后,就在沙州四处寻找旅馆,结果和昨夜一样,沙州所有宾馆、旅店都人满为患,小佳想起交游广阔的金玲俐,就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问她有没有办法。电话接通以后,小佳简单说了几句,啐了一口,道:“胡说八道。”又红着脸,道:“谢谢了。”

挂了电话,侯卫东见小佳即高兴又羞涩,问道:“晚上的住房解决了吗?”“金玲俐的哥哥到云南出差,要一个月才回来,他有一套房子,钥匙交给了金玲俐,今天就让给你住。”

看到小佳红朴朴的脸蛋,侯卫东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他的小兄弟不争气地就竖了起来,心口也“蹦、蹦”地跳得历害,两人心照不宣地去取钥匙。

一栋灰色的家属楼,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撑着小花伞,站在树荫下,看到大汗淋漓的两人,女孩子脸上露出了笑意。

“侯卫东,久闻大名了,我是金玲俐。”

侯卫东就笑道:“金玲俐这三个字,我写得极熟了,今天终于见到名字的主人了。”侯卫东给小佳写信,总是写上“金玲俐转张小佳收”。金玲俐工作了几年了,脖子上挂着一条精致的项链,衣服领子开得很低,雪白的乳沟很是刺眼。

金玲俐是张小佳的闺中秘友,对于两人的恋爱故事知之甚详,今天也总算见到了故事的男主人公,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侯卫东,这个男主人从相貌、气质到谈吐,都和张小佳甚是般配,只可惜在益杨工作,要不然也算得上白马王子了。

金玲俐对张小佳耳语了几句,小佳看了侯卫东一眼,就红着脸去打金玲俐,她们两人闹了一会,金玲俐就递了一把钥匙给小佳,转身对侯卫东道:“太热了,我要回家吹空调了,也不耽误你们两人的宝贵时间。”

金玲俐此举,对于侯卫东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雪中送炭,侯卫东说了两句感谢的话,便目送着金玲俐进了门洞。

两人得了钥匙,便不想在烈日下多呆一分钟,侯卫东轻声道:“我去买避孕套。”小佳道:“不。”也没有说更多的理由。

张小佳读高中之时,曾经跟着金玲俐到过他哥哥的家,凭着记忆很顺利地找到了住房。

对于单身汉来说,这是一间颇为清爽的住户,屋内有两株盆景,据说很贵,需要精心管理,这也是金玲俐的哥哥将钥匙交给她的主要原因,里面的设施也很全,除了冰箱、电视等日常家用电器以外,还有当时并不多见的空调。

将防盗门反锁,侯卫东就将小佳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在窗式空调的嗡嗡声中,房间里的温度慢慢地降了下来,但是,两个年轻人的热情却“嗖嗖”地上升着。

张小佳站在房间,微闭着眼睛,一幅任君采摘的样子,侯卫东指尖有些颤抖,他轻轻地将解开小佳的扣子,露出了有着暗红色花蕾的乳罩,随后,又将小佳的衬衫脱了下来。

两人恋爱多年,除了没有真正性爱以外,两人也算是亲密无间,可是,他们俩人的亲密行动都是创造条件进行的,具体地说,多是在野外进行的,所以每一次亲热都有所保留。

侯卫东是第一次在安全的环境之下看到小佳的身体,他身心皆很放松,并没有急于脱下小佳的乳罩,如欣赏艺术品一样,将目光停留在小佳光骨的上身。

终于,他慢慢地解开了乳罩。

小佳对于侯卫东是全身心开放,她没有任何保留,让胸前的美丽蓓蕾直接面对着侯卫东。

侯卫东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蓓蕾的顶部,他动作如此轻柔,就如面对着一位刚刚初生的婴儿,害怕动作一大就会弄疼婴儿吹弹可砍的肌肤。

小佳没有想到侯卫东会如此温柔,她牵着侯卫东的手,放在自己的蓓蕾上,道:“卫东,我爱你,永远。”又轻声地道:“你也脱掉。”

侯卫东三下五除二就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年轻的身体看上去很是健康,肌肉紧绷,没有一丝赘肉,肩膀到腰间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倒三角,倒三角的底端,则是充满活力的小家伙。

小佳是第一次看到侯卫东彻底的裸体,她目光中有一些迷离,手指在腹间的八块肌肉间划过,她的手指让侯卫东一阵痉挛。

侯卫东雄力的力量瞬间爆发,他一把将小佳抱了起来,直接放到床上,然后快速地将裙子脱了下来,这一下,两人终于彻底地赤诚相见。

趴到了小佳身上,侯卫东喘着气道:“没有套子。”小佳道:“这是我的第一次,不能用套子,我在安全期,别怕。”

在小佳的引导之下,侯卫东试着用劲。“啊。”小佳紧紧抓住了侯卫东的手臂。

尽管屋内有空调,两人同时结束了人生的又一个第一次,汗如雨滴,每个毛孔都有一粒汗珠,休息了十多分钟以后,两人就相拥着去淋浴。

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小佳如水一般温柔,细心地为洗了一会,又见到了英姿勃发侯卫东。

晚上八点,两人已连续地做了四次,体力消耗巨大,直接体现就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卫东,我要回去了,今天我给家里说是单位加班,这才请假出来,若是九点以前不回家,家里肯定又要起风波。”

侯卫东亲了亲小佳平坦而柔软的小腹,抬起头来,道:“走吧,在外面吃点东西,就送你回家,我们两人要从长计议,要给父母一些适应的时间。”

将小佳送到了大楼下面,几个居委会老太太仍然忠于职守在小卖部前,她们目光锐利地看到了牵着手的侯卫东和小佳,而幸福中的两人仍然沉浸在甜蜜的爱情中,根本无视这些居委会大娘们。

“明天,我等你。”侯卫东握着小佳的手,站在阴影的灯光中,胸中充满着柔情蜜意。

星期六整天没有回家,小佳担心父母会责怪自己,她就站在黑暗处,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亲侯卫东,道:“明天等着我。”小佳匆匆就告别了,让侯卫东满腔的温情无处施放,不过,此地在小佳父母的地盘之上,也难怪小佳这么紧张。

“为什么自己的婚姻,就非得受到父母的约束,难怪巴金要写家、春、秋,封建思想真是害死人。”

就是侯卫东和小佳无限恩爱的时候,陈庆蓉和张远征在家里气得吃不下饭。

沙州市有句俗话——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对于独生女张小佳,张远征和陈庆蓉寄予满腔的希望,他们一直在工厂里工作,也没有特别的社会关系,因此对小佳的婚姻把关极严。

当小佳回到家中之时,立刻看到了两张冷如冰的脸。

而侯卫东却沉浸在爱河之中,送走小佳,回到房内,侯卫东仔细回想着每一个细节,这一夜,他睡得极香,第二天醒来之时,已是十点钟。

小佳细心,已为侯卫东准备了两包康师傅方便面。

侯卫东起了床,坐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这是他人的房子,他也不太好意思一天到晚都用空调,他找来一个座扇,一边泡面,一边吹风,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着小佳如天籁般的敲门声。

可是,电视台翻看了无数个,小佳的敲门声始终没有响起来,心急火燎地等到了下午二点,小佳才终于出现屋里。看着小佳的脸色,侯卫东就知道事情不妙,急问道:“怎么回事情?”

“我昨天是说单位加班,爸妈没有办法。今天上午妈妈出去买菜,回来就大发脾气,说我学会的撒谎,骂我不听话。”

“你妈怎么知道我们在一起,她最多是怀疑,哪里能肯定,你不承认,她就没有办法。”

小佳带着哭腔道:“昨天我们分手的时候,被居委会的阿姨看见了,今天早上,她们就给妈妈说了。”

侯卫东奇怪地道:“那你怎么出来的?”

“上午在家里和爸爸、妈妈大吵了一架,我是硬冲出家门的。”

小佳家庭的风暴,不用细说侯卫东也能想象,他紧紧抱着小佳,喃喃地道:“小佳,对不起,难为你了。”

两人昨日还处于幸福的顶端,今日就掉进了冰窖里,小佳在侯卫东怀里哭了一会,慢慢地冷静了下来,道:“我想搬出去住。”

侯卫东闻了闻小佳的发香,再一次紧紧将小佳拥抱在怀中,他道:“为了缓和与家庭的关系,最好不要出去住,毕竟我们是一家人,不要把关系搞得太僵,以免将来不好收场。”

小佳泪流满面,道:“他们的态度很坚决,若是你再来找我,他们就要写信到益杨县委组织部去。”

听到这个威胁,侯卫东也是脸色顿变,他想了想,道:“他们要写信,我也没有办法,这是他们的权利,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嫖,四没贪污,我们是自由恋爱,写了信我也不怕。”

小佳夹在两头,如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显得格外地憔悴。

小佳的神情,侯卫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深深地责怪自己:“这一切都怪我,谁叫我没有本事,三年内,我一定要调到沙州。”

虽然下定了决心,可是想想在封闭到青林山上,要想混出名堂,调到沙州市去,似乎比唐僧到西天取经还要难。

虽有短暂的灰心,侯卫东还是很快他就开始调整心态,鼓励自己:“人死卵朝天,只要努力,就会出现奇迹。”

小佳偎在怀中,道:“卫东,干脆我想办法调以益杨去。”侯卫东立刻拒绝了这个要求,他道:“小佳,你是独生女,离开沙州必然会深深地伤害父母,我不愿意你们一家人因为我反目成仇,你放心,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会杀出一条血路。”

小佳坚强地道:“好,我等你。”

两人又疯狂了一回,然后,小佳赶回家,侯卫东则直奔车站。

在汽车站门口,侯卫东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他一时分不清为何有这种感觉,可是越是接近车站,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进车站时,看了一眼车站门外的录相室,录相室外坐着一个瘦小的女人,两目无神地看着街道上的行人。

进了车站,侯卫东一眼就看到了抱着手沉着脸的陈庆蓉,侯卫东眼睛转了转,没有发现张远征的身影,事到如此,他不能躲避,就迎着陈庆蓉走了过去。

“陈阿姨,你好。”

陈庆蓉抱着双手,看上去很严肃,等侯卫东开了口,“侯卫东,你是一个男子汉,是个懂感情、有责任心的男子汉。”说到这,她声音突然哽咽起来,道:“我们就只有一个女儿,我们不愿意她嫁到益杨县,若你是真心和小佳好,为了小佳的幸福,求求你,不要再来了,不要再来打搅我们的生活。”

在陈庆蓉眼里,侯卫东就如远在南美州的外地物种,偶然到了沙州,居然还把他们的生活弄成了一团乱麻。

侯卫东征在当地,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愣了一会,才道:“陈阿姨,我和小佳是真心的,这样分手,我痛苦,她更痛苦,请给我们一些时间,我和小佳一起努力,一定能改变现状。”

陈庆蓉抹了抹眼泪水,道:“我相信你的能力,可是在这个社会上,光有能力是不够的,小佳的青春只有一次,我们做家长的,不能让她去赌博,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换心,希望你能理解。”

侯卫东不得不承认,陈庆蓉所说极有道理,而且是出自肺腑的真心话,这让他极为难,犹豫了一会,他还是坚定了信心,道:“陈阿姨,要我和小佳分手,我做不到。”

陈庆蓉脸色更加难看,脸上有泪水也有怒火,更有无奈。

陈庆蓉的神情,让侯卫东感觉自己就是一个侵略者,他道:“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要调到沙州来。”

陈庆蓉精神一振,道:“三年时间,若是三年时间你不能调到沙州,就一定要与小佳分手,我代表小佳的爸爸答应你,三年之后若你调到沙州,一定不会再阻止你们。”紧接着又道:“我们说话算话,你也要承诺一件事情,这一段时间就不要和小佳见面,你们都才参加工作,应把主要精力用在工作上,年轻人要珍惜机遇。”

“好一招缓兵之计。”

侯卫东讨价还价道:“周末见一面,我们不会影响工作的。”

陈庆蓉态度坚决地道:“我不跟你讲条件,这三年,我和小佳的爸爸不准小佳和你见面,否则我就和小佳断绝关系,若是为了小佳好,你最好不要到沙州来。”

侯卫东最后没有答应陈庆蓉提出的条件,两人就不欢而散。

和陈庆蓉见了一面,让侯卫东心情颇为烦闷,一路上,思想斗争激烈,想起陈庆蓉的话以及她悲伤的神情,侯卫东总觉得此事对两位长辈有些残酷,可是不对他们残酷,就要对爱情残酷。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似乎古人早就有了定论。

沙州之行,侯卫东感到了肩上的巨大压力,道路是自己选择的,任何人也不能怪,只有杀出重围,才对得起小佳的一片深情。而杀出重围,必须一步一步做起,第一点就是要在青林镇站稳脚跟,然后回到到益杨县政府,再杀奔沙州。这个目标说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并不容易,从繁华的沙州,踏上了古老场镇的乡土,侯卫东立刻深切地感到了理想与现实遥远的差距。

周一、周二无事。

依然没有调动的消息,侯卫东心中想着努力奋斗,可是现实却是如此地无奈,他被放逐到了上青林场镇,没有任何工作,他就算想拼命工作也无处着手。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在这个信念支撑之下,侯卫东准备了笔记本,每看一篇《人民日报》,他都要认真做好笔记,从中吃透中央的精神。

星期三上午十点,侯卫东仍然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学习《人民日报》,如此学习,有没有用,侯卫东没有底,可是不学习,在这上青林乡上,只是成天鬼混,仔细看了社论,又翻到四版,再看了篇外交官旅非日记。

院子里传来了说话声,院子底楼有个邮政代理点,时常有人进来打电话,侯卫东并没有在意,继续专心地看着《人民日报》。

“侯大学,这是粟镇长。”胳腮胡子李勇进门好,大大咧咧地介绍道。

“粟镇长,这就是侯卫东。”

粟镇长个子极小,只有一米六多一点,身材也瘦小,他主动伸出手,道:“侯卫东,欢迎你到青林镇来工作。”

李勇接着介绍,“这是农办田主任,农经站黄站长。”

田主任穿了一件褪色的老军装,样子很是纯朴,黑而瘦,黄站长则和上青林白春城有三分相似,白白胖胖,衣服看上去档次也很高,倒有几分沙州人的感觉。

侯卫东到上青林镇已有近十天,对青林镇政府的头头脑脑也有了基本的概念,知道粟镇长是分管农业的副镇长,便礼貌地站起来,道:“粟镇长,请里面坐。”他拖过来一张藤椅,道:“粟镇长,这边坐,冷快。”

又对田主任和黄站长道:“两位领导请里面坐。”田主任和黄站长就谈笑着往里面走。

粟镇长四处看了看办公室,夸奖道:“几天没有来,这间办公室也就变了样子,以前,到处都是灰。”

粟镇长这话是实事,侯卫东接管了办公室以后,彻底地给办公室做了清洁,将所有的污秽全都一扫而空,这样做的理由很简单,一是为了做给高乡长看,二是既然自己要在这间办公室上班,工作环境整洁一点也就不是坏事。

以后,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办公室和会议室打扫干净,这是举手之劳,侯卫东也就坚持了下来。

拉了几句家常,高乡长、李勇、独石村的秦书记和江主任、田福深等人都到了办公室,粟镇长道:“办公室太小了,我们还是到会议室去开会。”

进了会议天之骄子,粟镇长看着清爽的会议室,眼睛一亮,道:“杨新春终于下决心把会议室扫干净了。”高乡长就在一边道:“现在办公室和会议室都由侯卫东来打扫。”粟镇长奇怪地问道:“杨新春是工勤人员,怎么让侯卫东来打扫办公室。”高乡长就解释道:“杨新春是上青林场镇的邮政代办员,这是田镇长和邮政所老姜一起商量的。”

听说是田镇长安排的,粟镇长也就没有细说这个问题,见大家坐了下来,他道:“狗日的天气,当真是热得要命,高乡长,中午让嫂子煮锅稀饭,炒盘回锅肉,我们喝两杯。”

坐在下方的秦书记就大声道:“今天中午就不麻烦高乡长,粟镇长亲自来追收去年没有交的提留统筹,我们独石村再穷,这个客还是请得起。”

“什么叫做亲自来追,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我还亲自解手,亲自吃饭,亲自陪老婆睡觉。”粟镇长幽了一默,随即脸色一正,道:“今天上山,一件事,追收去年独石村欠的提留统筹,具体情况请江主任讲一讲。“

江主任是独石村的村委会主任,是一个面相忠厚的中年人,他从包里摸出来一张纸,道:“去年提留统筹一共欠三千四百一十二元,主要是独石村二社,何家院子欠得最多”

等江主任把具体人家点了,粟镇长就道:“提留统筹费是国家规定应征收的费用,但去年青林镇征收的情况很不理想,全镇征收不到总数的60%,很多农户拒缴,上青林独石村就是一个例子,我分析,全镇征收困难的主要原因有三条:一是个别群众交费意识差,对合理的负担也不愿承担;二是提留统筹费计算不合理,村级财务管理混乱,收取方法也存在问题,致使村里无法正常开支,影响了工作的开展,有的村因收不上提留统筹费,村干部的工资无法支付,挫伤了村干部的工作积极性。”

他加重语气,道:“今年如果不采取措施收清,拒缴农户还会增多,我们工作将更被动,赵书记和秦镇长让我到独石村,就是抓一个典型。”

粟镇长口才极好,这一番话讲得头头是道,令侯卫东刮目相看,暗道:“粟镇长还真有水平。”

到了上青林,他时常听到工作组的干部谈起提留统筹,也有粗步了解,所谓提留,是指村一级组织收取的公积金、公益金和管理费,统筹,则是镇政府收取的计划生育、优抚、民兵训练、镇村道路建设和民办教育等经费,是镇村两级的重要财源。

会议室,依然是浓烈的烟雾。

粟镇长继续道:“提留统筹费是镇村两级的重要收入,我们必须下大力气解决好征收难的问题,一要切实做到在5%以内征收,并公开计算方法,以得到农户的认可;二要细化征收办法,对一些困难户应通过群众公评的方式准予缓交或减免。三要强化民主理财,落实财务公开办法,定期公布提留统筹费的收支情况,接受群众监督。四要对确有交付能力而拒缴的,采取必要的处罚措施,以推动征收工作的开展。”

说到这里,他一顿,道:“今天我们就是来采取处罚措施的,重点只收一户,就是何家院子的何红富,提留统筹他家去年没有交,今天也没有交,还四处散发这歪歪道理,不抓这个典型,独石村的款项就无法收取。”

布置完任务,秦书记就道:“何红富歪理特别多,你去给他做工作,他的理由还比你多几条,这一次讲道理没有用,只有来硬的,他养了两条猪,仓里还有谷子。”

粟镇长道:“只牵一条猪,担四挑谷子,我们还是要给何红富留条年猪。”他说完,看着侯卫东道:“这种事情,现在派出所不会出面,还是得依靠我们自己,李勇负责牵猪,秦书记负责找几个村干部挑谷子,不来点硬火,何红富不会服软的。”

侯卫东一听这个任务,心道:“怎么总是让我干这种事情,看来都是勇敢惹得祸。”只是粟镇长把任务交待了,他也只好服从。

粟镇长就带着一行人朝独石村奔去,这一次到独石村与前一次追计划生育不一样,追计划生育就如夜袭阳明堡一般,是搞偷袭,此次追提留统筹则是大张旗鼓,使的是杀鸡给独猴看的计谋。

来到了独石村,不断有村民问:“秦书记,你们到哪里去?”“江主任,过来喝口水。”“江主任,我哪个事情要给好久解决。”

进了何家院子,看着院子里的村民,秦书记就道:“何红富,在不在家。”出来一个年轻女子,抱着一个小孩子,她相貌还不错,站在门口,也不怵他们,道:“秦书记,何红富不在。”秦书记道:“尹小红,这是镇里的粟镇长,带队来收提留统筹,你去把他喊回来。”

尹小红看了一眼粟镇长,道:“何红富到坡上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主,你们要找他,就在这里等一会。”江主任汗水淋漓,他对尹小红道:“小红,快点出找何红富,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尹小红这才抱着小孩朝外走,走到一根田坎上,对着竹林喊道:“何红富,当官的来了。”过了一会,就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走了回来,他道:“这些人真是没有事干,又来了。”

侯卫东原来以为何红富又是郭蛮子似的人物,谁知却是一个白面书生型。何红富回来之后,倒也没有发蛮,将众人都请进了屋里,粟镇长谈道理是一把好手,何红富也颇有几分辩才,很快,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人的争论声。

“我先不说提留,就说统筹款,统筹款里有一项叫做乡村道路建设费,这个钱就是用来修乡村公路的,我们独石村交了这么多年乡村道路建设费,为什么上青林乡目前一条公路都没有?村里的一条小道,还是我们自费修的,若是修通了到上青林的公路,我立刻把拖欠的所有款项都交清。”

何红富把一本小册子拿出来,翻着项目与粟镇长辩论。

“上青林的公路肯定要修,镇政府已经规划了,这条路盘山而上,点点钱是搁不平的,我们正在争取上级资金。”

何红富翻了翻眼睛,道:“几年前就讲规划了,现在还没有动静,反正我只认一条,公路还久开始动工,我就立刻交钱,现在让我交钱不得行。”

粟镇长反驳道:“统筹款如何使用,不是一个人说了算,要由镇人民代表同意,更要统筹规划,你这说是无理取闹。”

“还有,村里用了多少钱,也要公布出来。”何红富也不管村里的秦书记和江主任在场,又道:“我们交的提留,不是让村里大吃大喝的,你们将村里的帐公布了,我就交提留。”

秦书记生气地道:“何红富,你不要张嘴乱说话,村里每一笔,都经得起检验,农经站黄站长也在这里,他们每年都要组织人查帐,你问他,独石村的帐目那一年不是清清白白的。”

何红富不屑地道:“农经站要查,查得出什么,帐早就做平了。”

在利益问题严重对立、冲突的时候,辩论无法解决问题,粟镇长最后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他道:“何红富,有意见可以提,但是,拖欠的提留统筹一定要交。”

何红富就道:“没有把问题说清楚,我就是不交。”

粟镇长黑着脸,道:“相关手续你都拿到了,我们是先礼后兵,今天不交钱,我们就挑谷子,牵猪儿。”

何红富暴跳如雷,道:“你们是共产党的干部,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什么时候变成土匪了。”他堵在门口,道:“你们今天敢挑谷子,我就到北京去上访。”

粟镇长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道:“我是按照政策和镇人代会制定的标准在收,你随便到哪里去告,我都不怕。”说到这,他不再和何红富纠缠,吼道:“愣着干什么,挑谷子,牵猪儿。”他又对侯卫东和李勇使了一个眼色,道:“大家各人做好各人的事情,不要着急。”

侯卫东和李勇按照事前的布置,早就有意无意地靠近了何红富,听到粟镇长的命令,便来到何红富面前,李勇认识何红富,劝道:“富娃,皇粮国税,自古就要交,你拖得过一年,拖不过两年,还是交了,免得猪儿被牵走。”

何红富眼睛就四处看。

侯卫东见他的样子不对劲,就道:“不要乱来,好汉不吃眼前亏。”何红富就要朝里屋走,侯卫东抢先一步,将他堵住,何红富推了侯卫东胸口一把,没有推动,侯卫东就抓住他的手,两人较了一会劲,何红富无法甩开侯卫东,又被李勇抓住另一只手,住屋里冲又被两个堵得严实,何红富是高中生,考大学只差几分,是村里的高学历,见对方人多势众,他也就没有莽撞,冲了几次,见冲不进去,就气得在门外直喘粗气。

其他人就进屋去挑谷子,肥猪在圈里不停地叫着,尹小红见家里谷子被挑了出来,立刻哭闹起来,“抓强盗,强盗大白天抢人了。”

何家院子是一个大院子,住了七家人,都姓何,听到尹小红的吵闹声,他们都围了过来。

粟镇长就大声地道:“我是镇政府的,在执行公务,何红富拖欠了两年提留统筹,大家说,皇粮国税该不该交。”尹小红抱着孩子,冲到粟镇长面前,吼道:“我家粮食和农业税交了的,这才是皇粮国税,提留统筹算什么皇粮国税,都是拿去被狗吃了。”

秦书记听了句话,心里就不舒服,道:“尹小红,你怎么这样说,你爸爸当年也当过大队会计,他也是狗,你就是狗崽子。”

院子里的何姓众人,有的出言帮着何红富,有的就抄着手看热闹,小孩子则不管三七二十一,高兴地跑来跑去,一时之间,院子里人吵鸡飞猪哼狗跳,好不热闹。

四挑谷子被挑了出来,肥猪也从圈里被牵了出来,粟镇长就道:“谷子和肥猪要被牵到镇政府去,给你两天时间,若是到时不交提留统筹,就把谷子和肥猪卖了充抵提留统筹,价格也不亏你,就按照市价来卖。”

在何家院子众人的漫骂之下,在尹小红恶毒的诅咒之下,粟镇长还是将谷子和猪儿牵到了青林老场镇,谷子就放在了底楼的一间空办公室里,猪儿就让伙食团原有的猪圈里喂着。

伙食团团长兼团员池铭满心不愿意,对粟镇长道:“我没有喂过猪,这条肥猪养在这里,只有被饿死。”粟镇长也不生气,道:“上青林场镇,谁家不会养猪,伙食团养猪更是方便,别推了,就暂时放在伙食团,等几天,我会让人来处理。”

在会议室,农办田主任、农经站黄站长、独石村秦书记、江主任就坐在一起打牌,最近在沙州流行打双抠,两幅牌,四个人各分两组对打,侯卫东、李勇就站在一边看他们打。

秦书记兴致很高,他打了一把好牌,抠了对方的底,分数翻了一番,大笑道:“侯大学,上一次到独石村来,没有请你喝酒,今天就由独石村做东,给侯大学接风。”

李勇道:“我已经安排好了,还是老地方。”

江主任抬头看着侯卫东道:“侯大学驻村没有?”

驻村是镇政府的一项工作制度,也就是将镇政府派驻到各村帮助工作的干部,简称驻村干部,独石村的驻村干部就是李勇。

侯卫东在心中自嘲道:“以前有一部电影叫做被《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现在我是被工作遗忘的干部。”可是在这种场合下,侯卫东也不愿意说怪话,笑道:“我才到青林老场镇,正在熟悉工作,领导还没有安排驻村。”

江主任手上一把烂牌,他一边打一边与侯卫东聊天,“熟悉工作,你坐在办公室怎么能够熟悉工作,农村干部就是田坎干部,只有走田坎,才能把工作做好,不如这样,等会我去跟粟镇长说说,让你到独石村来驻村,我和秦书记双手欢迎。”秦书记也道:“侯大学办事情可以,就和转业干部差不多,你和李勇驻到我们村里来,肯定能将村里的工作搞好。”

侯卫东心道:“秦镇长答应调我到计生办去,如果在独石村驻村,就得经常到上青林山,爬坡上坎,累得慌。”就委婉地道:“领导没有发话,我想到驻石村也不得行。”

江主任积极地道:“哪还不容易,粟镇长到高乡长家里去了,等吃饭的时候,我去给他说。”

打了几轮,粟镇长就和高乡长走了下来,粟镇长道:“秦书记,早点吃饭,今天下午还要开党政联席会。”

今天成功整治了拖欠大户何红富,粟镇长心情明显不错,在酒桌上频频出击,众人喝跑以后,就和膀大腰圆的秦书记较量起了酒劲,一个是大块头,一个是小个子,但是到了最后,两人一个是虎,一个是熊,谁都占不了便宜,粟镇长想着下午要开会,就主动罢战。

吃饭前,李勇就主动约黄站长和田主任打牌,喝过酒以后,黄站长就提出要检查白春城的工作,就和农办田主任留了下来。

粟镇长独自一人下山。

他出门之时,手不自觉得扶了一下墙壁,侯卫东观察到这个细节,见黄站长和田主任朝农经站走去,就跟着粟镇长和高乡长向着小院走,随后又跟到了杨新春家里买了三瓶矿泉水。

高乡长狠狠地喝了一口,道:“侯大学,粟镇长要下山开党政联席会,喝得有些多了,你就陪着他下去,记住,一定要安全送到。”

虽然是第一次和粟镇长接触,可是他对粟镇长的印象却很好,立刻满口答应道:“高乡长放心,我一定将粟镇长安全送到。”粟镇长听说侯卫东送他下山,再三推辞,可是在高乡长的坚持之下,粟镇长还是同意让侯卫东陪一段。

到了小道,山风一吹,原本没有多少醉意的粟镇长就突然蹲了下来,对着一颗可怜巴巴的小树开始吐了起来,中午喝得是冻啤酒,粟镇长个子小肚量大,这一吐居然是极为夸张的一堆,侯卫东看得即兴心惊又好笑。

路边小树,凭空得了一大堆肥料,想必来年肯定会长格外旺盛。

粟镇长就坐在路乱边一块青石上,对侯卫东道:“小侯,找点土,把那一摊子埋了,让过往的人看到,又要骂共产常腐败。”看着侯卫东处理了污物,又道:“我们歇歇再走。”

“今天我们去挑粮食,牵肥猪,你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没有想到才吐过的粟镇长会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有些意外,想了想,才道:“我想这也是工作需要吧。”

粟镇长大吐了一通,头脑舒服得多了,他笑了笑,道:“侯大学是政法专业,可能对乡镇财政这一块不太熟悉。”

“确实不熟悉。”

“一般说来,乡镇财政总的收入可以分为三个大的部分,即预算内的财政收入、乡镇统筹收入和部门收费。”

粟镇长看到侯卫东脸上神情,便详细解释起来:“预算内的财政收入是正规的税收入帐的资金,以及上级返还和补助收入;镇统筹资金是由乡农经站入帐管理的资金收入,一般称为“五项统筹”,统筹款是按人头从农民摊派收取的,另外还有义务工和积累工;部门收费是行政或事业单位在提供服务时的有偿性收费,如计生办的收费,国土办向土地开发商收取的服务费;学校向学生收取的杂费等。”

粟镇长口才好,记性好,几句话,就让明白了大致情况,他暗自佩服,态度恭敬地道:“粟镇长,喝水。”

“青林镇是农业镇,税源不好,每年的财政收入只有一百三十多万,而青林镇政府由上、下青林乡合并,干部数量多,有干、工一百一十多人,加上三所小所,一所中学,老师有二百多人,一百三十多万只能是算是吃饭财政,而且捉襟见肘。”

他加强了语气,“就是这个原因,镇里对提留统筹以及计划生育收费抓得很紧,这不是存心与老百姓过意不去,这些钱不收上来,政府根本无法运转,这么多干部职工还等着吃饭,都要养一家人。”

对于镇财政如何开支,侯卫东并没有完全弄明白,他只是得出这样一个概念:青林财政就是吃饭财政,不想办法收钱,政府运转就成问题。

粟镇长坐了一会,站起身来,道:“好,今天就不说了,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我酒已醒了,小侯就不必送我了,最多二十分钟就到了,还要让人送,真是笑话了。”

侯卫东争了几次,被粟镇长坚决地拒绝了。粟镇长走了一段,回头看到侯卫东还站在山上,便对他挥了挥手,道:“太阳毒,你回去吧。”

等到侯卫东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粟镇长心道:“今天真是喝多了,废话真多,不过,这个小伙子真是不错,比起苟林来不知强上好多倍,欧阳军虽然不错,也还不如侯卫东。”

他又想到江主任的建议,暗道:“把侯卫东放在工作组,确实可惜了,这个小伙子工作几年,就是乡镇工作的一把好手。”

粟镇长没有想到,就在联席会上,赵书记和秦镇长就为如何安置侯卫东的问题再次发生了争论。

在党政联席会上,秦镇长提议将侯卫东调到计生办,充实计生办力量,而赵书记则认为上青林有三个村一个场镇,工作组力量不够,既然分了大学生来,就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侯卫东只是一个小人物,他的去留只是一个引子,两人积怨也不是一天两天,当场就拍了桌子,两个一把手意见不统一,分管组织的蒋副书记就提议暂时将侯卫东的问题放一放,不作调整,维持现状。

粟镇长就提议让侯卫东作为独石村的驻村干部。

结果,粟镇长的建议得到了大部分班子成员的同意,赵书记和秦镇长借着侯卫东的安置问题又掰了一次手腕,赵书记否决了秦镇长的提议,略占上风。

就在党政联席会召开第二天,组织部副部长肖兵带着综合干部科长郭兰来到了青林镇,他们主要目的是了解公开招考的十名干部的工作情况,附带着调研组织工作。组织部来考察的时候,提前一天给赵书记打了电话。

此事赵书记有意无间地忘记与秦镇长通气,秦镇长就按着他的工作日程,跑到县农办去要项目去了。等到秦镇长的车离开了政府大院,又过了十多分钟,赵书记才把蒋副书记叫到了办公室。

“刚才接到肖部长电话,他七点过就出发了,在十点半左右,要来镇里调研组织工作,到时你参加。”

在益杨习惯里,不管正职还是副职,皆按照正职来称呼,比如肖兵,就应该称呼为肖副部长,可是这样称呼别扭,基层同志一律称呼他为“肖部长”,没有哪一个会把“副”字加上去。

蒋书记疑惑地问道:“不知道这次肖部长到益杨来有什么目的没有?我们也好做好有针对性的汇报。”

“我打电话给吴滩镇张大为,他说肖部长真正目的就是了解十名公开招考干部的工作情况,但是,你也要准备组织工作的情况。”

蒋书记长着一双圆脸,一笑起来,双眼就眯起了一条缝,“公开招考,这可是县委干部人事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我们把侯卫东安排在工作组,也不知道组织部门会不会有意见。”

“组织部门能有什么意见,侯卫东分配到青林镇,就是青林镇的干部,到工作组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有利于干部的成长。”

赵书记在党政联席会上,与秦镇长暗自斗法,侯卫东只是一个普通的干部,赵书记对他并没有特别的爱与憎,阻止侯卫东调入计生办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侯卫东调动是秦镇长提出来的,而秦镇长摆不正自已的位置,到了青林镇不久,就与自己针尖对麦芒,因此,秦镇长提出来的事情,只要不违背大原则,他总要放一放再说。

书记赵永胜是青林镇土生土长的干部,而镇长秦飞跃却是从县里派下来的干部。

秦飞跃原本就是乡镇企业局的副局长,对管理企业很有一套,来到青林镇以后,他把基金会抓得很牢,同时也就间接把乡镇企业老板团结在身边。赵永胜原来就是下青林乡的书记,原来乡长生病以后,赵永胜实际上就是书记、乡长一把抓,说话自然一言九鼎,两乡合并以后,他与秦飞跃的矛盾就是从如何管理基金会逐步扩大升级。

十点,肖部长准时到了青林镇。

赵书记就按照调研要求,由蒋书记报告青林镇的组织工作,赵书记与肖部长很熟悉,汇报完成以后,几个人就坐在会议室轻松地聊天。

肖部长随意地道:“侯卫东是如何安排的?”

赵书记丢了一根烟给肖部长,笑道:“老肖,恐怕这是你们到青林来的主要目的吧”

肖部长具有组工干部的典型笑容,他抽了一口烟,在烟雾中笑了笑,道:“县委赵书记很重视这十个公开招考的干部,说不定那一天就要问起这十个人的使用情况,我们组织部门总要心中有数吧。”

“侯卫东分到上青林乡工作组。”

肖部长反问道:“上青林工作组?”工作组的情况肖部长是知道的,听说分到工作组,不禁有些惊奇。

“上、下青林合并以后,镇政府设在了下青林,而下青林只是一个乡的规模,不论从办公地点到住宿,都有极大的压力。另外,上青林七千多人,也需要服务和管理,所以,我们就在上青林上设了工作组,即解决住房问题,又能更好地为老百姓服务,侯卫东如今就分在了上青林,是独石村的驻村干部。”

肖部长是明白人,他心道:“十个公开招考干部,就数这侯卫东处境最差,也不知这赵永胜是如何考虑这件事情的。”

赵永胜见肖部长在烟雾中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想到他先前说的话,感到了一阵压力,他灵机一动,就道:“侯卫东到了青林镇,表现不错,镇党委准备给他压担子,让他担任工作组副组长,慢慢地接过高乡长的工作,他这个副组长,按照他所做的事情来看,就相当于以前的副乡长,若是他能够胜任这个副组长,青林镇党委就给他压担子了。”

肖部长也没有过多评价赵永胜的话,他在本子上记了几句,然后抬起头,道:“赵书记,公开招考干部,是益杨县委在干部制度上的一次改革,沙州市委组织部很是重视,已有两位处长来打前站,专门调研公开招考后备干部的相关工作。”

赵永胜就试着道:“肖部长,你看侯卫东的工作是否需要调整。”

肖部长笑道:“这是青林镇党委的权力,组织部门向来尊重你们的意见,而且赵书记交待过,公开招考的干部也不能搞特殊,要一步一个脚印从基层干部,进行自然淘汰,若是人才,就大力提拔,若才能平庸,则按照干部使用原则进行合理使用。”

赵永胜和肖部长是党校同学,而且都是班干部,两人颇为熟悉,此时正事全部谈完,赵永胜就提议道:“正事办完,有两个方案,一是回益杨城吃饭,二是找个鱼塘,我们一边钩鱼,一边谈心。”

肖部长喜欢钩鱼,听到这个安排,把笔记本一合,笑道:“到底是老伙计,好,咱们走吧。”

蒋书记就在一旁道:“赵书记听说肖部长要来,特地找了一个好塘子,全部是土鲫鱼。”

“土鲫鱼好,浓缩的全部是人生精华。”

一行人就说说笑笑地出了院子,上了车,朝着鱼塘走去。

赵永胜和肖兵部长兴致勃勃钩鱼之时,侯卫东仍在山上,满怀着希望地等着调到计生办去。

可是,随后的消息却让侯卫东哭笑不得,蒋书记在党政联席会的第三天来到了上青林山下,把工作组所有人召集起来,宣布侯卫东驻独石村,并任工作组副组长,协助高乡长工作。

对于工作组来说,这是一个充满喜剧色彩的安排,高乡长主持工作组的工作,能够把众人招呼住,并不是工作组组长有多大权利,而是高乡长当了二十多年领导,在干部中颇有威信,而且他说的话,镇里领导都要给三分面子,所以工作组成员才愿意听他安排。

侯卫东是新毛头,安排一个工作组副组长的职务,管不了任何业务,官不象官,兵不象兵,若高乡长不在,他根本无法开展工作。

蒋书记宣布侯卫东任职以后,胳腮胡子李勇就开始起哄,让侯卫东请客。侯卫东想哭的心都有,看着笑成眯眼的蒋书记,他一咬牙,道“蒋书记,小侯到了青林镇,还没有聆听过你的指示,今天到了上青林场镇,无论如何要请蒋书记喝一杯。”

蒋书记名叫蒋兴财,原是上青林乡的副书记,两乡合并以后,被任命为副书记,他逢人便说三分好,是典型的不倒翁,不过一直都是副职,从来没有当过一本手。他对侯卫东任职的原委再清楚不过,见到侯卫东请吃饭,就道:“啥子指示哟,侯卫东来到青林镇,还没有明确具体是哪一个办公室,党政办公室是综合科室,我建议就将侯卫东归口于党政办。”

高乡长笑眯眯的,侯卫东是一个踏实肯干的人,任命为工作组副组长,就多了一个跑腿的人,从他个人来说,这个任命他是高兴的,但是,他心里也明白这样做对侯卫东不公平,安慰道:“以前秦镇长同意给工作组一些经费,这是肯定要落实的,今天就不由侯组长请客,而由工作组请客。”

现实就是一张网,身在其中,越是挣扎就越紧。

送走了蒋书记,高乡长就紧紧地握住了侯卫东的手,道:“以后你就是工作组副组长了,工作一个月不到,就当了副组长,侯大学前途无量。”

侯卫东苦笑道:“我刚从学校毕业,什么事都不懂,让我当这个副组长,压力太大了。”他嘴里说得好听,心里却道:“不知道这是那个王八的主意,把我挂在山上。”

侯卫东是毫无反抗能力的新兵,在青林政府领导面前,不过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物,此时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侯卫东只得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快乐地接受了这个安排,当然,不快乐是不行的,侯卫东可不愿意一边做事一边发牢骚,这种做法叫做割卵子敬神,卵子被割掉了,神也得罪了。

李勇是驻村干部,他把侯卫东带到了独石村,独石村也算是和侯卫东有缘,侯卫东两次下村,都是到的独石村,村里面对新来的驻村干部也很是重视,村委会、支部一班人基本到齐,支书秦大江、村委会主任江上山、以及文书陈达川、民兵连长兼团支部书记杨柄刚、妇女主任朱姚芬,加上工作组组长高乡长,刚刚坐了一座人,这一次没有到上青林老场镇的大馆子,而是在秦大江家里,一个背靠着山林,前面是鱼塘的风水之地,杀了土鸡,捉了鱼,倒上自泡的蛇酒,举行家宴。

划拳、喝酒,粗话,让家宴热热闹闹,不知不觉中,十斤一罐的蛇酒被一扫而空,李勇、江上山、陈达川、杨柄刚都喝得坐不稳了,侧门的简易厕所里,除了臭味,更一股刺鼻的酒味,,杨柄刚则被抬到了床上,床边放了一个盆子,让他尽情的吐,桌子,高乡长则主动退出了战场。

秦大江脱了上衣,露出壮实的上身,他满脸通红,道:“侯小伙,好兄弟,再喝一杯。”他家里所用的杯子俗称为“良种杯”,比普通的杯子大上两圈,一杯就有一两。

妇女主任朱姚芬是一位典型的农村妇女,她酒量向来很好,可是这种喝法,在村里也少见,她见到侯卫东双脸发青,知他已经过量了,就劝道:“秦书记,侯大学,就喝最后一杯了,吃点菜。”

秦大江瞪起牛眼,道:“朱姚芬,侯大学是我们村里的驻村干部,你必须再和侯大学喝三杯,别让他说我们独石村无人,连一个学生娃也搞不定。”

侯卫东心中原本就郁闷,听到了秦大江的说法,顿时心中鬼火涌起,道:“秦书记,我先和你喝三杯,敢不敢喝。”

秦大江也是强弩之末了,望着满满的三杯酒,他犹豫了片刻,道:“朱姚芬是妇女主任,在独石村工作很多年了,是老前辈,你先和他喝。”

侯卫东酒劲上涌,理智少了许多,犟头犟脑地道:“这三杯酒喝了,我再和朱姚芬喝。”他举起酒杯,道:“不喝是屁眼虫。”仰头就喝了一杯。

秦大江脸上挂不住了,也喝了一杯。

喝完三杯,侯卫东只觉肚中一片翻江倒海,就如火山爆发一样,一股火流就朝嘴里冲了过来,他连忙用手捂住嘴,将污物堵在了嘴里。

哇,秦书记和侯卫东同样的遭遇,污物如瀑布一般,直接喷到了桌子上,朱姚芬只觉胃里一阵发酸,她连忙朝屋外跑去。

侯卫东到底没有忍住,他蹲在地上,在桌子旁吐得一塌糊涂。

醒来之时,已是满天星斗。

侯卫东昏头昏脑地坐在床上,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身处何处,摸着黑走到喝酒的堂屋,点着一盏昏暗的灯光,秦家堂客正坐在桌前打瞌睡。

“侯干部,你醒了。”秦家堂客站起来,“你们今天喝好多,秦大江现在还没有睡醒,我给你们两人煮了一锅红苕稀饭,快来喝。”侯卫东此时头欲炸开一般,肚子里面的东西早就吐得差不多了,不好意思地道:“给你添麻烦了。”

秦家屋里堂客就道:“这有啥子嘛,快喝,红苕稀饭养胃,秦大江每次喝醉了,都要喝红苕稀饭。”她打了一个哈欠道:“吃了稀饭,就去睡。”

第二天,侯卫东就被狗叫声惊醒了,天末大亮,目光所及,薄雾中一片水田,远处,就是隐隐的树木,他走到水塘边,见秦家堂客从猪圈出来,就主动招呼道:“这么早就起来了。”

如何称呼秦家屋里堂客,是一个问题,叫姐,可是她年龄四十多了,相貌看起来至少有五十岁,叫阿姨,秦书记又和他称兄道弟,这样叫又乱了辈分,侯卫东想了想,觉得还是叫嫂子比较好。

就主动道:“嫂子,怎么没有见到小孩。”

秦家屋里堂客道:“我有三个小孩,二个儿娃子,一个女娃,都到广东去打工了。”

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何红富的话,随口道:“上青林山没有公路,真是制约发展。”

“前几年上青林乡还想着修路,现在看来更没有希望了。”秦大江红肿着眼睛走了出来,“青林镇发展重点在下青林乡,修路,盼了好多年,我也没有信心了。”

侯卫东心中一动,“我是青林工作组副组长,若是能组织起来把路修好,说不定能引起领导的重视。”就道:“秦书记,俗话说,无路不富,上青林的发展太慢了,就和八十年代初没有什么区别,我看症结就在这公路上。”

秦书记站在鱼塘边,随手扯了一把草,丢在水中,道:“上青林山上资源很是丰富,一是茶叶,二是石头,三是煤炭。”

青林茶叶很有名气,煤炭也好理解,石头是怎么一回事情,他就不太明白,问道:“什么石头?”

秦书记指了指一处山坡,道:“青林山上有很多石头,硬度很高,以前我接待过地质队的,他们说这些石头可以烧石灰,也可以制造水泥,还可以用来做铺路的碎石,就是因为没有通公路,石头就成了废物。”

他用脚跺了跺,道:“下青林有许多煤窑,挖出了煤质量好,价钱也买得高,上青林不少地方也挖得出煤,只是没有公路,没有人愿意开矿。”

“既然是一座宝山,为什么不把路修通?”

“上青林乡是小乡,只有七千多人,乡政府哪里来钱修路,前年上青林乡准备提20个积累工,10个义务工,并向县政府争取一点资金,准备将上山公路修通,公路都勘测好了,正准备开工,县政府就让上青林乡和下青林乡合并了。”

侯卫东脱口而出,“既然这样,我们干脆就组织起来,把公路修通。”

秦书记摇头道:“侯大学不了解情况,修条公路复杂得很,人力不说,还要炸药,不是一件小事,没有政府来组织,根本完不成这个任务。”

侯卫东不知修公路的艰苦,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更为了弄点实绩出来,急切地道:“事在人为,当年红旗渠比这修公路更难,还是愚公也能移山,我们七千人的上青林,就不能修一条路。”

“你当真想修路?”

“是的,在何红富家里,我就有这个想法,何红富虽然说是歪歪道理,可是歪歪道理也是理,他就说,如果修路,他就愿意交钱,看来上青林群众都有这个想法。”侯卫东两眼冒光,热情洋溢地道。

秦书记见侯卫东真想修路,虽然不抱多少希望,还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将几年来为了修路发生的事情简要地介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