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快哉风 第一章 问鼎(四)

一直到军议结束,程名振都没猜透李仲坚的打算。这个声名赫赫的对手就像一只苍鹰,高飞于天,令人看不清他的行迹。但窦建德的军令以下,洺州营只能不折不扣地执行。护送一批粮草辎重,尾随在大军之后,缓缓向易县进发。

王伏宝是在一个多月前闪电般杀到了易县城下的,因为所部以骑兵居多,所以易县迟迟没能攻下。窦建德带着主力再围拢上去,以十余万大军攻打一个弹丸之地,想必也是举手之间的事情。

洺州营人少,攻坚战派不上用场,所以只能负责保护大军的辎重。十几万人的吃喝在官道上迤逦北运,前后拖开足有五、六里,看上去俨然一条匍匐而的巨龙。蔚为壮观。雄阔海、王飞等人就骑在这条巨龙的背上,一边整饬队伍秩序,一边左顾右盼。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警戒辎重队的安全,但偶尔一瞥间,却是深深地为周围风景而迷醉。

此处已经是博陵六郡的腹地,多年没受战乱波及,博陵郡的民间远比其他地方繁华。虽然百姓们听到兵讯,都躲到山里边避难去了。但刚收割过的田野,整理的沟渠,还有田埂之间一排排用来标记界限的杨柳,无不透出世外桃源的味道。

这里的树干檐罕见的不是焦黑色,土地出奇地平整。齐踝高的谷茬子之间,偶尔有大腹便便的仓鼠被惊起,翻滚着逃出老远去,然后瞪圆乌黑的眼睛回首四顾,看谁搅乱了它的秋梦。成群的鸟雀紧跟着飞起来,呼啦啦掠过人的头顶,遮断头上的长天。当看到身子底下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些装扮的时候,小家伙们又惊又怒,吱吱喳喳,叫嚷不停。

“老窦这仗打的?”伍天锡在队伍前回首,轻轻长叹。“嗨!即便把地盘抢到手,人心也得不到。没个三年五载的光景,这几个郡有没有一个样!”

“不一样,大大削弱了李家吧!”段清跟在他身边,低声反驳。对于眼前这仗,他也觉得索然无味。功劳怎么着也轮不到洺州营头上,麻烦还有一大堆。押运粮草的活看起来轻松,可不到三千人护送着这么多粮车,每辆车跟前都站不上一个人。有伙子强盗冲上前,就够大伙喝一壶的。

你还甭说,越怕什么,还真就来什么。段清的头还没等扭回来,远处已经传来了马蹄声。几个分散在外围警戒的斥候不顾被谷茬伤了马蹄,风风火火地跑向队伍。一边跑,一边挥舞信号旗。“敌袭,敌袭,七里之外,骑兵,数量不清!”

“整队,辆车在外,人在内。”伍天锡毫不犹豫,立刻下达准备迎战的命令。乱哄哄的运粮队立刻成了一锅粥。被征调来推车的百姓们将粮车往地上一放,撒腿就逃。雄阔海接连打翻了十几个人都阻拦不住,跺了跺脚,只好作罢了。

“整队,把粮车摆成圆阵,用水打湿,固守待援。”程名振的经验十分老到,发觉事态不妙,立刻放弃一切幻想,帮助伍天锡调整部署。好在斥候们分散得足够远,彼此之间又有专门的一套信号联络,因此情报传递得非常及时。待来袭敌军靠近,粮车已经归拢就位。匆匆地摆成了一个葫芦型,虽然看上去丑陋了些,却也易守难攻。

“弓箭手,射住阵脚。长槊手和陌刀手压上,布拒马阵!”大敌当前,程名振又接过指挥权,急声命令。

伍天锡和雄阔海两个答应一声,各带本部兵马抢到粮车之后,将长槊和陌刀前端斜伸,后端重重地插入泥土内。丈八尺长的槊杆和九尺长的陌刀依靠西侧的辆车为支架,组成两重钢铁丛林。

敌军来使甚快,转眼间已经杀到阵前二百步。车队的洺州营弓箭手立刻弯弓搭箭,向上抛射,在自家阵前一百步左右处下起一阵箭雨。这种射法,与其说是在拒敌,不如说是在示威。来袭敌将见状,忍不住惊诧地“咦”了一声,匆匆带住坐骑。身后的千余骑手也随随即迅速带住马头,以将领为锋,整整齐齐排成了一道利刃。

“好骑术!”虽然身为敌方,伍天锡也忍不住为对方骑兵的娴熟马术叫了声好。对面的将领对洺州营能如此迅速摆开阵势也是甚为钦佩,带了带坐骑,向前小跑了几步,停在弓箭手的有效杀伤范围之外,大声喊道:“哪位将军领兵到访,可否出阵一见?”

“平恩程名振途径宝地。多有打扰。”程名振跳上一辆粮车,冲着阵外轻轻拱手。“不知对面是哪位将军,好俊的骑术!”

“北海张江!”对面的将领抱拳还礼,“久仰程将军大名,今日一晤,真乃平生之幸!”

“程某心中,对张将军也是仰慕得很呢。”程名振哈哈大笑,丝毫不以对方的突然出现为意。听到自家主将如此镇定,弟兄们慌乱的心情也稍稍平复起来,透过长槊和陌刀的缝隙,细细打量来袭之敌。

只见这伙敌军人数大约一千上下,还不及守卫粮草的洺州子弟一半多。但每个人都身披轻甲,手持大隋官军制式横刀,胯下坐骑膘肥体壮,腰部高度足有六尺开外,一看就是来自塞上的良驹。如此一支武装的牙齿的轻甲骑兵,人数虽然少,也不是洺州营能硬碰得起的。且不说对方训练有素,甲胄坚实。就算他们装备与洺州营相当,一旦冲进辎重队中,也会让洺州营手忙脚乱。那些临时洒上水的粮包仅仅是表面一层被打湿,内部根本抗不住火。如果对方在远处以火箭攻击,还勉强能对付过去。如果对方冲进车队深处,泼油点火,粮食上面撒再多的水也不经他一炬之力。

如今之计,洺州营的最好选择,便是以静制动,无论对方如何叫嚣,就是不出阵迎战。凭着外围粮车和长槊陌刀与敌人周旋,坚持到窦建德发兵来援。所以程名振一句接着一句,即便搜肠刮肚,也要跟对方聊个高兴,把开战时间尽量后拖。对方将领仿佛也存着同样的心思,有一句没一句,天南地北。从程名振的起家历史聊到博陵军的血脉传承,就是不肯下令冲阵。

时值仲秋,白昼已经大大缩短。敌我双方的主帅你一句我一句聊了不到一个半时辰,太阳就落到了西边的山峰上。博陵军宿将张江回头看了看天上的晚霞,笑着提议:“我如果选在这个时候冲阵,就等于白白占程将军便宜了。难得你我二人一见如故,今夜暂且罢斗,明日清早一决胜负如何?”

“如此,多谢张将军仗义!”程名振眯缝起眼睛看了看西边刺目的日光,拱手道谢。

“我先去。程将军尽管下令休息!”张江哈哈一笑,拨转马头,回归本阵。然后再一声唿哨,居然带领骑兵退到了两里之外的空地上,安营扎寨。

强忍住眼睛的不适,程名振目送对方的身影走远。待确定对方真的没有其他动作了,他才跳下粮车,回到自家弟兄之间商量对策。这个时间张江引兵强攻,洺州子弟对着日光,根本无法睁开眼睛,的确在地利方面非常吃亏。但他才不相信对方会如此好心。两军交战讲究的是“当场不让步,父子不留情”,自己突然翻脸杀到了人家老巢里,还指望敌人对自己以礼相待,那才是真正的傻子。

然而,张江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程名振等人却百思不得其解。运粮队落在主力兵马之后仅仅半天左右路程。即便张江凭着手中优势的骑兵力量,可以把洺州营派出去向窦建德告急的骑手全部截杀,倘若明天一早依然没有得到运粮队的消息,窦建德肯定会加派人手回头查看。届时,任凭张江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将窦建德派出的斥候全部杀尽。只要有一两名斥候将运粮车遭到堵截的消息带回去,窦建德必然将派遣大军来援。也就是说,最迟在明天下午,援军就可能跟洺州营汇合。而只要在此之前洺州营保证敌军不杀到车阵之内,数十万石粮草辎重就会安然无恙!

“既然如此,姓张的应该非常着急才对,怎么会陪着我东拉西扯白白耽误战机?”抬头望望越来越深的暮色,程名振忍不住喃喃自语。他现在非常后悔没有将王二毛带在身边。自己这个好兄弟虽然平时看上去粗枝大叶,关键时刻却每每能慧眼如炬。如果他在,说不定可以跟自己一道看破对方的阴谋,让张江趁早死了心,铩羽而归。

“教头,是否让弟兄们用饭!”伍天锡对着西边的敌军发了半天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却把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走到程名振身边,低声请示。

“让弟兄们对付着吃些干粮,车阵背后开一条三人宽的缝隙,供大伙出去解手取水。不得生火,不得擅自离队!”程名振斟酌了片刻,低声命令。

前来截粮的敌军人数不多,只要洺州营的刺猬大阵不散,敌方就很找到可乘之机。伍天锡也是老行伍了,明白程名振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答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又过了片刻,对面的博陵军也开始下马做饭。炊烟和熟食的味道顺着晚风飘过来,馋得只有干粮果腹的洺州弟兄直流口水。“奶奶的,打又不打,走又不走,干个什么鸟事情!”雄阔海最受不了吃干粮喝冷水的滋味,冲着炊烟起处瞪了两眼,骂骂咧咧地道。

“才吃了一顿干粮就受不了了?想当年,咱们在巨鹿泽内躲避官军征剿的时候,曾经连续十几天没敢生火。天天拿干粮和冷水对付!”仗着自己的资格老,王飞笑着拿雄阔海打趣。

“有本事你再连续吃十天干粮试试?”雄阔海回头瞪了他一眼,笑着奚落。“老子当年赶大车时,还连续几天饿着肚子赶路呢?咱们好汉别提当年勇!”

“的确,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见眼下根本没可能会有战斗发生,伍天锡也加入了聊天队伍。

没等他的话音落下,程名振已经腾地跳将起来。一把扯住伍天锡的胳膊,大声喝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呗?怎么,我又用错了典故?”伍天锡甚是好学,低声向程名振请教。

“没错,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程名振手扶额头,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终于明白张江准备干什么了?这厮,不愧为李仲坚麾下悍将,手段也忒地毒辣!

“教头,你到底怎么了?”众人发觉程名振脸色不对,一起围拢上前,关切地追问。

“咱们小声说!别乱了军心。”程名振四下看了看,低声命令。

“来人,围成圈子,十步之内警戒!”伍天锡会意,立刻命令侍卫们用身体搭起一道屏障,以供召开军议。

类似的议事方式在行军途中很常见,所以周围的弟兄们也没觉得有何奇怪。端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干粮冷水,自觉地与程名振等人保持了一定距离。待确定周围没有多余的耳朵后,程名振惨然一笑,低声说道:“老窦那边恐怕有麻烦了!他习惯就粮于敌,军中平时只携带三天的粮草。”

“三天的时间不够么?况且博陵各地这样富庶,把老窦逼急了,随便找个屯子,也能征集到不少粮食吧!”伍天锡眉头紧锁,用一种试探的语气问道。虽然对窦建德没多少忠心,但作为窦家军的外围将领,他依旧不希望自家队伍吃败仗。覆巢之下难有完卵,一旦窦家军战败,洺州营很难独自得到保全。

“问题就出在这儿。博陵各地富庶,百姓手中有不少粮食!”程名振迅速接过伍天锡的话头,低声解释。“大伙都见到了,沿途的各地开始屯田的时间比咱们还长,富庶程度根本不是咱们那边可比的。老窦也一定有这种印象,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向前突进。可他却忘了,沿途的村庄堡寨之所以有余粮,是博陵军没有将粮食收走,也没逼迫百姓们一道逃命。而易县那边,王大哥已经攻了大半个月城,周围的百姓即便当初没来得及逃难,现在想必也早跑没影了!”

“嘶!”听完程名振的话,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为了尽可能地争取民心,窦家军沿途对百姓秋毫无犯。而博陵军仿佛也预料到了这一点,撤退时根本没有将百姓挟持在一起。可这一切都发生于交战之初,到了现在,战斗已经进入最后阶段,涉及到当事双方的生死存亡。一切能打击敌人的办法都是好办法,根本没时间再计较道义。

如今,窦建德的十几万大军,对外号称二十万,浩浩荡荡开到易县城下。只要取下此城,博陵六郡就已经十去**。事关生死,李仲坚不可能再大步后退。如果大伙所料不错的话,恐怕易县城外,就是李仲坚事先准备抗击窦建德的主战场。而在主战场上采取的手段,必将无所不用其极。

站在博陵军角度上看,既然敌众我寡,打击窦建德最有效方法,就是断其粮草供给。诚然,到了关键时刻,窦建德可以撕下脸皮来“就粮于敌”。身经百战的博陵军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如果不出大伙所料的话,此刻的易县城周边百里,窦家军根本不可能再找到一粒粮食。半个月内,窦家军的所有粮草补给,都必须指望着洺州营押运的这一批。而只要三日之内,洺州营无法将粮车赶到易县城下,窦家军的将士们就要饿肚子。

手里有粮,心中才能不慌。甚至用不了三日,只要两天之内粮草不到,吃干粮喝冷水的窦家军将士必然士气大溃。根本不可能再有心思去攻城。而在易县城下拖得越久,形势对窦家军而言就越危险。坚城难下,粮草迟迟不至,敌人的援军随时都可能出现,甚至自己的后路都很难得到保证。这样的事态,窦家军甭说继续横扫河北,能够全身而退,已是奢望!

“奶奶的,老子跟他们拼了!”想到十几万大军争相逃难的惨状,雄阔海立刻坐不住了,跳将起来,拎着刀就准备出阵玩命。

伍天锡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老雄,沉住气,别乱了军心。教头在这呢?未必没有办法?”

雄阔海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只好红着眼睛坐了下来。众将士个个都脸色煞白,眼巴巴地等着程名振拿主意。记忆当中,教头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想出奇招。教头从没辜负过大伙的信任。上次没有,这次想必也没有。

程名振被众人目光的期盼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搜肠刮肚好一会儿,才用呻吟般的声音说道:“刚才的话都是我的推测,未必做得了准。咱们就这点儿人,今夜无论如何不能动。一动,必给敌人可乘之机。如今之计,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坚持一夜,等待援军。如果援军明天能及时赶到,人数也足够多的话,未必不能扭转残局!”

话虽这么说,可谁也不知道明天形势又会向哪个方向演变。为了不影响军心,大伙又商量了几句守夜、布防的细节,然后便各自分散开,躺在粮车上休息。

第一次让大伙失望,程名振翻来覆去无法合眼。秋风裹着夜露穿透皮甲,让他浑身上下都凉飕飕的,从牙齿一直凉到骨髓里。附近的士卒显然也没能入睡,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偶尔有身体瘦弱者熬不动夜寒,“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牙齿像剁肉馅般响个不停。

“他奶奶的!”程名振披着毯子坐起,抬头张望远处的敌营。不愧为名满天下的博陵精锐,即便在野外草草搭建的营寨,也整整齐齐非常有章法。高高竖起的旗杆上,有灯笼不停地亮亮灭灭,就像野狼看向猎物的眼睛。他们已经盯住了,已经竖起耳朵,已经伏下身体,只等着最后的一次扑杀。

没来由的,程名振就感觉到有些畏惧。这可是他身上从没出现过的情况。再此之前,他领兵应对过大隋官军,绿林豪杰。多次在死亡边缘上打滚。但没有一次,心里像今天这般不安宁。

对方的策略很简单,简单到他仔细琢磨一会儿就能琢磨出全部来龙去脉。对方的兵力很单薄,单薄到他只要不顾军粮,绝对可上前一较输赢。但简简单单一条卡断粮道的计策,稀稀落落千十号人,却让行伍多年的他束手无策。非但是他束手无策,恐怕今夜,整个窦家军上下都没人能平安入睡。就为了这区区一千人,就为了这简简单单一条妙计。

不,那不算妙计,甚至连诡计都算不上。光明正大而来,明刀明抢,却令人无法从容应对。阳谋!猛然之间,程名振心头涌上这样两个字,忍不住摇头苦笑。这是如假包换的阳谋,堂堂正正而来,却比阴谋诡计更难以招架。就像铁锤砸鸡蛋,完全凭借实力。一锤子下来,管你鸡蛋是有何千条妙计,都是连皮带黄子捣个稀烂。

我是不是太阴柔了些?仿佛有一盏灯在心头亮起,令他双目咄咄放光。自从加盟窦家军之后,自己日日想的就是如何与人斗心机,如果在夹缝中求得一夕平安,却从没想到自身实力方面。倘若自身实力足够硬,即便不想方设法讨好窦建德,他难道敢于对自己动硬不成?而如果自身实力不够,即便再卑躬屈膝,只要对方心中生厌,一样会令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不光是在为人处事方面,包括在领军打仗方面。想当年,面对桑显和的数万官军,自己何尝像现在这般患得患失过。如今,不过是李仲坚麾下的一千轻骑,自己居然想这儿想那,就没想过鼓起勇气,与对方放手一搏!

“他奶奶的!”刹那间,程名振如同被醍醐灌顶,眼前再度一片通明。“战就战,怕有何用!”他喃喃自语,然后仰起头来,哈哈大笑。

寂静的夜色中,笑声听起来异常地清晰。众将士抬头望向他,心中觉得好生震骇。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仰视的缘故,这一刻,大伙都觉得程名振仿佛又长高了些。高大魁伟,仿佛转眼间又经历了一次脱胎换骨。

笑过之后,程名振自己也觉得浑身上下好生轻松。四下环顾,笑着说道:“没事!大伙接着睡,放心大胆的睡。今夜,我保证敌人不敢前来进攻。明天正午,如果贼人还死缠烂打,我就带你等割了他们的脑袋,拎着去向窦建德邀功!”

“嘿嘿嘿嘿!”周围的将士们全笑了起来,心中的恐惧一扫而空。有道是,将乃三军之胆。特别是对于洺州营这种由主帅一手带起来的队伍,程名振的一举一动,绝对影响着军心能否安稳。见到主将如此自信,大伙心里也都感觉踏实起来。下半夜,再无人担忧会不会遭到敌军偷袭,明天会不会平安将粮草送到,整个运粮队内鼾声四起。

如雷的鼾声中,程名振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睡梦里跟对手不知道战了多少回,醒来后,豪情顺着头发梢往外冒。“在东侧的车墙上开几个小门,不必担心敌军杀进来。让大伙轮流出阵去捡干柴生火做饭,咱们守着这么多粮食,怎么着自己也得吃顿热乎的!”挥了挥手,他大声命令,然后手持长槊跳上粮车,静静观赏天地间的风景。

站在粮车之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博陵军的一举一动。他们显然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洺州营这边的变化,有人迅速将新情况报了上去。不一会儿,宿将张江从中营走了出来,站在马背上向东张望。远远地,他的目光好像跟程名振的目光碰了一下,然后慢慢移动开去。随即,博陵军营地又恢复了安宁,将士们开始有条不紊地生火,准备新一天的早餐。

待两军将士都吃过早饭之后,博陵精锐拔营,又缓缓地向运粮车逼了过来。还是于二百步左右勒住坐骑,宿将张江带了两个侍卫出阵,嚣张地叫喊道:“程将军,昨夜休息得可好。今日能否领军出阵与我一战?”

“能与齐郡英雄会猎于野,程某求之不得!”程名振在粮车上哈哈大笑,非常自信地回应。“然而,运粮重任在肩,不敢因私而废公。如果张将军真有切磋之意,不妨直接走到我的军中来!”

说罢,用力一挥手,居然命人将西侧的车墙也开了几个丈许宽的大门。恭候博陵精锐分头杀入。

张江见此,心中暗道一声佩服。笑了笑,轻轻摆手,“既然程将军放心不下你的粮车,张某就不好勉强了。今日天气不错,你我一起喝几盏,共赏秋色如何?”

“前辈相邀,敢不从命。”程名振拱手称谢。回过头,命人取来几块熏过的猪腿,“我这里刚好有下酒菜,张将军尽管来取!”

“好说!”张江笑着点头。转身冲背后的大军一摆手,“取几袋子酒来,让程将军尝尝我上谷佳酿!”

两名侍卫答应一声,策马离去。数息之后,果然拎着五六袋子酒水返回。张江自己留下了三袋子酒,剩下的数袋交给侍卫,伸手一指程名振,“给程将军送去。一袋子酒换一条干猪肩,切莫让他占了便宜!”

侍卫答应一声,纵马冲到车阵之前。程名振也不闪避,伸手下探,接过酒水。然后抓过同样数量的干猪腿递了过去。“请张将军尝尝我洺州熏彘肩!切莫客气!”

侍卫拱拱手,接过熏猪腿,疾驰而去。张江接过熏猪腿看了看,然后哈哈一笑,翻身下马。在两军阵前找了块石头当桌案,以腰间横刀当菜刀,切肉而食。程名振这厢也不客气,解开装酒的皮口袋,开怀痛饮。

从天明到现在,双方没放一支箭,但彼此之间的争斗却一刻都没停止过。与昨晚的畏手畏脚不同,今天的程名振,完全凭着自身实力跟对方斗了个旗鼓相当。再没半分忐忑不安的模样。张江见此,知道年青人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容易对付,用手抹了下嘴巴,站起身来说道:“不错,你人不错,这肉也不错。可惜太少了点儿,不够我麾下弟兄分。我军中还有不少好酒,跟你换肉如何?”

“一袋子酒换一条彘肩,这买卖对我来说太亏。五袋子酒换一条如何?”程名振本来在粮车上盘膝饮酒,见张江站了起来,自己也起身相陪。

“好,我三百袋子酒,跟你换六十条彘肩。看你年龄小的份上,让你占些便宜!”张江拍拍手,非常爽快地答应。

“就这样办。多谢张将军相让!”程名振也不客气,立刻命人从粮草车中取出熏猪肩,推到张江的阵前交易。双方互相看着对手,笑呵呵地完成了一笔买卖。然后又相互示意着举起酒来,一齐痛饮。

几口烈酒下肚,张江的表情愈发豪迈。伸手捋了捋颏下短须,笑着说道:“若不是两军阵前,张某真愿意交你这个朋友。但军令在身,容不得循私。你回去准备吧,张某可要放火烧粮了!”

程名振笑了笑,向对方轻轻拱手,“即便在两军阵前,程某依旧愿意交张将军这个朋友。有什么招数将军尽管使来,程某接着便是!”

闻此言,张江又是一愣。上上下下看了程名振好几眼,然后摇摇头,打马而去。回到本阵后,他立刻开始整顿队伍。千余骑兵迅速组成一把尖刀,刀尖处,正直粮车阵的中心。

程名振也立刻改变对策,将粮车重新合拢成一个方阵。依旧是长槊陌刀在前,弓箭手在后。像个刺猬般,令对方无从下口。张江带领着骑兵试探了几次,除了挨了数场箭雨后一无所获。好在博陵军的铠甲足够结实,倒也没人受到致命伤。而博陵军将士们射到车阵中的火箭或者被盾牌挡住,或者被冷水浇灭,也没能给洺州营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三番五次试探之后,双方都觉得厌倦了。再度拉开距离,偃旗息鼓。“张将军可带足了粮草,弟兄们忙碌了一上午,也该吃顿正餐。如果粮草不济,尽管派人到我这里来取!”这回,轮到程名振主动了,站在粮车之上,大声相邀。

“不必客气。还是留着些给窦建德吧!”张江知道程名振在向自己示威,也不着恼。命人弟兄们原地下马,将养体力。

转眼之间到了正午,对峙双方依旧没能想出速战速决的办法。所以干脆罢斗,各自享用战饭。饭正吃到一半的时候,几匹骏马飞速冲来。马背上的斥候跑到张江身前,跳下坐骑,低声禀报最新军情。辅国将军张江听罢,笑呵呵地跳上马背,再度来到车阵之外,冲着里边喊道:“恭喜程将军,你的援军来了。”

“谢张将军手下留情!”程名振客客气气地回应,“如果张将军心有不甘,不妨再等片刻,见了援军再说!”

“不必了,来的是熟人。张某去年曾经跟他在长城上并肩而战,今日相遇,理应退避三舍!”张江顷刻间又成了斯文君子,非常客气地说道。“不过程将军还是早日回转吧。我博陵子弟,没那么容易欺负!”

“多谢张将军提醒。改日易县城内,当再与将军痛饮!”状态一旦突破,程名振嘴巴可不比任何人笨,笑呵呵地回敬。

张江笑了笑,打马而去。顷刻间,博陵精锐带动坐骑,如退潮般走了个干干净净。洺州营将士何曾见过这种阵仗,登时爆发出阵阵欢呼。待欢呼声结束,伍天锡走到程名振身边,低声说道:“如果博陵军个个都如此的话,此战的确胜负难料。粮草送到易县后,教头还是早想办法脱身才好!”

“先把粮草送到再说。来的估计是王大哥。有他的骑兵在,路上不会再遇到什么麻烦!”程名振想了想,笑着说道。能在博陵精锐下走个来回,他对自己的信心大增。原先有些猥琐的想法也尽数去了,只觉得只要自己尽力而为,即便不幸战败也足以为荣。

经历了一场磨练,伍天锡也自觉本事又长了几分。见程名振说得豪气,也就不再劝,派出人手四下收拢逃散的民壮。还没等派出去的弟兄们回转,王伏宝已经领着大队的骑兵赶到。看见粮车安然无恙,笑呵呵地跳下坐骑,大声说道:“我就跟老窦说么?有你在,粮车没什么问题。他就是不听。这不,连一粒米也没被人抢去!”

“亏得王大哥来的及时!”程名振迎上前,拱手致谢。“窦王爷那边怎么样?战事紧么?”

“嗨,甭提了。昨天到了半夜你还没见踪影,谁还有心思攻城?!”王伏宝一摆手,满脸都是遗憾。“老窦当下决定,先暂缓攻势。派我带骑兵来增援你。又拍了石瓒带了一万步卒沿官道回头接应。杨公卿也被他派了出去,一边四下征集军粮,一边检视幽州方向的动静!”

听窦建德安排得有条不紊,程名振心里的石头彻底落地。拉起王伏宝的手臂,带他到车阵中歇息。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出去寻找民壮的队伍陆续赶回。上万运粮的民壮十去七八,倒霉被抓回来的已经无法承担这么重的运送任务。

事已至此,急也没用。王伏宝想了想,笑着提议,“这样办吧,我派几千骑兵,用战马驮一批粮食去给老窦应急。其他人就在这等着,待石瓒那家伙到了,让他手下的弟兄来当一回辎重队,替咱们推车!”

这个办法倒也妥当,程名振欣然答应。跟王伏宝两个敲定了一下细节,派出王伏宝麾下得力臂膀王玄龄和洺州营勇将雄阔海两个带领三千骑兵,驮着一批军粮先行。其余人原地戒备,等候石瓒的到来。

如是又等了一个下午,到了太黑之后,石瓒终于带着部属赶到,个个走得风尘仆仆,筋疲力竭。三人商量过后,决定先派斥候给窦建德送给信。大军于原地再休息一晚,第二天早晨待所有人体力恢复后便立刻拔营。

说来也怪,张江带领博陵军的骑兵离开后,果真信守退避三舍的承诺,没再前来骚扰。一夜平安无事,到了第二天早晨,粮车重新上路。才走了不到十里,身后猛然听见一声号角,数百名骑兵突然从田野里杀了出来。扑进车队中,四下放火。待王伏宝反应过来带领骑兵迎战,又呼哨一声,旋风般跑远了。

这一下闷棍造成的损失没多大。但对士气的打击却非常严重。王伏宝、石瓒和程名振三个费了好大力气才重新整理好队伍,押着粮车继续上路。又是没走三五里,张江带领轻骑再至。干脆连火都不放,只管冲着粮队末尾射了一波乱箭便匆匆而去。王伏宝追他不上,气得破口大骂。骂累了,却不得不承认,对方这招足够阴损,害得大伙走了一个半时辰,却连二十里平路都没走完。

一上午,张江来来去去,反复骚扰。害得粮队走走停停,苦不堪言。王伏宝忍无可忍,干脆把队伍停下来,等着张江来攻。远远地看着对方的旗帜出现,立刻策马迎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你要战便战,只会使阴招给老子添堵,算哪门子英雄?”

"要战便战,不战就请让路!”伍天锡也带领一队洺州营弟兄冲出队伍,与王伏宝互为犄角。随时准备将杀过了的博陵军置于死地。

“我只是念当日的交情,不忍让你等前去送死而已!”见王伏宝等人这次已经做好了防备,张江笑呵呵地带住坐骑。“如果你不听劝,执意要去,也随你,某家不拦着就是!”

说罢,一带坐骑,居然头也回的走了。气得王伏宝愣在当场,“懦夫,废物”骂不绝口。

气归气,王伏宝却压根儿没法追。因为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张江对道路和地形远比他熟。一旦他手中这点骑兵被人家拐到某个山沟去打了埋伏,肯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此外,张江今天的举动明显透着蹊跷。就带着一千多轻骑反复袭扰,即便每回都能占到便宜,所起的作用也不过是拖延运粮车的行进速度而已,实际上造成的损失只是九牛一毛。而此地距离易县已经只有一日路程,即便运粮队保持目前速度,明日午后也能与主力汇合了,根本影响不到战局。

回到自家队伍,王伏宝将自己的疑惑跟程名振、石瓒两个说了说。后二者也觉得莫名其妙。“你说,姓李的不会再前面伏击阔海他们吧?”程名振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低声向其他两人嘀咕。

“别瞎猜,我在路上碰到过小王将军和雄将军,他们两个什么事儿都没有!”石瓒的心里登时一揪,皱着眉头否决。

做绿林道最讲究口彩,即便情况再险恶,也得尽量往好了说。程明振能理解石瓒的想法,所以也不与他争,把目光再度投向王伏宝。只见后者紧皱眉头,满脸都是不安之色。“即便伏击了小龄子和阔海两个,老窦那边也不至于挨饿。倒是咱们押送的这批粮食,无论如何不能再出差错了。”想了好半天,王伏宝终于定下心来,低声安排。“这样子吧,今天咱们连夜赶路。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由我带着骑兵顶上去。你们两个尽管督着两队向前冲,冲到易县就是胜利!”

“好,照王大哥说的办!”“我俩谨遵王大哥吩咐!”石瓒和程名振双双拱手,陆续回应。王伏宝又看了一眼二人,脸上分明带着还想叮嘱几句的欲望,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犹豫了,只是咧了咧嘴,强笑着道:“小心些吧,到了易县大伙就解脱了!”

三人立刻开始分头行动。石瓒负责督促粮队,程名振带领洺州营弟兄在粮队周围护卫。王伏宝带领骑兵前后警戒。提心吊胆走了两个时辰,沿途却再也没看到一个博陵军的影子。眼看着已经进入了上谷地界,石瓒暗暗松了口气,走到程名振身边,低声说道:“看来小王将军和雄将军他们两个没事儿,否则路上肯定能看到交战的痕迹。这里离易县只有五十多里了。只要能平安过了狼山”

“他们两个应该没事了!”一路上没看到任何尸体,程名振心情也放松了不少。疲倦地笑了笑,低声附和。“你知不知道王大哥最近怎么了?他好像一直心事重重的!”

“你看出来了!我以为你还没看出来呢!”石瓒咧了下嘴巴,笑容里隐隐透出几分苦涩。“还能怎么,被老窦身边的人给挤兑了呗!其实王大哥也是,窦王爷要打这仗,你跟着就是了,还老提什么点子扎手,别轻易招惹!结果弄得里外都不是人,本来该到手的骠骑大将军之位,也被曹将军给抢去了!”

“王爷恼了王大哥?”程名振被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追问。先前他还奇怪窦建德怎么会把麾下最有攻击力的一支兵马调派过来接应粮草呢。现在才明白,原来窦王爷不是担心粮草安全,而是看王伏宝不顺眼了,想远远地把他打发开。

石瓒在马背上略略耸肩,一脸无奈,“也不算是恼了吧。反正他们两个人现在话总说不到一块去。咱们窦王爷身边,现在和原来可不一样了。总是围着一群小人,整天就会拍王爷的马屁,说什么英明无双的话。时间久了,估计咱们王爷自己也有点信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程名振心中暗想。虽然王伏宝跟窦建德是实打实的姻亲,但此刻的窦建德早已不是当年的窦建德。有道是富贵骄人,在窦建德自信心满满的时候你王伏宝非要学什么铮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

不行,改天我得好好劝劝他!回头向王伏宝所在方位望了一眼,程名振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此刻的王伏宝,看上去比当年沧桑得多。肩膀依旧宽阔结实,背上却隐隐有了些弯度。他承受的压力太大了,不但来自敌方,还且还来自自己内部。对于这个性格直爽的汉子来说,自家人的猜疑羁绊,往往比敌人的刀剑造成的伤害更大。

正感慨间,猛然间王伏宝扭过头来,冲着粮队奋力挥手。

“全体戒备,护住粮车!”程名振见状,立刻凭着多年养成的本能下达了命令。

“不要慌,推着粮车先前冲!”石瓒的反应速度也不慢,扯开嗓子冲着大队人马喊道。

命令虽然发得及时,士卒们依旧乱作了一团。石瓒策马冲进队伍,用刀鞘来回乱抽。忙碌了好一阵儿,终于把队形给稳住了。再看王伏宝,已经带领兵马冲到了队伍最前方,遥遥地拦住几十号衣衫不整的士卒,大声喝问。“谁带的队伍?怎么这样狼狈?”

“走,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来的不是敌军,而是几个逃难而来的自家士卒。马背上的骑手浑身染满了鲜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李仲坚,李仲坚就在前边!”

“李仲坚,你是说里遇到了李仲坚?”王伏宝一把扳住对方肩膀,大声追问。

对方的身材比他还高大,一搬之下,却直接从马上掉了下来。王伏宝一把没拉稳,也跟着滚落于地,双手死死将对方拖起来,摇晃着问,“老雄,老雄,到底怎么回事。李仲坚在哪?”

“老雄,雄阔海?”策马赶过来的程名振闻听,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雄阔海的膂力在洺州营里堪称第一,三百多斤的石头碾子随便就可以举几十下。前两年又受过罗成的指点,武艺突飞猛进,两军阵前拼命,一般人根本跟他走不了三招。先前程名振之所以派他去护送粮车,看中的就是这一点。即便中途遇到劫杀,雄阔海未必能护住粮食,自己冲回来报信总没问题。谁料一晚上不见,三千骑兵只剩下了这么几个,连雄阔海本人被伤到了如此地步!

“李仲坚,李仲坚就在易水河南岸藏着!快走,马上,马上他就可能追过来!”雄阔海一边回话,一边大口大口的吐血。程名振看得心如刀割,赶紧跳下坐骑,从王伏宝手中抢下雄阔海。“你慢慢说,别着急。奶奶的,都是死人啊,拿袋子水来!”

左右侍卫早已吓得没有思想,听见程名振怒喝,终于稍稍回过些心神,跌跌撞撞地取来冷水。程名振接过水袋在手,把雄阔海放在膝盖上,慢慢喂送。喝了几小口水之后,雄阔海终于缓过些精神,看了看四周,惨然说道:“教头,走吧。这仗不可能翻盘了。李仲坚卡死了粮道。窦王爷已经看到了我们,但援军就是过不了河!”

“援军,你是说窦王爷知道你们中了埋伏!”王伏宝蹲下身体,看着雄阔海的眼睛追问。

雄阔海惨然一笑,露出满嘴通红的牙齿。“看到了!咳咳,没用!咳咳!李仲坚派兵顶在河岸,咱们的人根本杀不过来。”

“嗡!”王伏宝感觉自己脑袋里有无数马蜂在飞,眼前的日光通亮,照得整个世界都成了雪白色。李仲坚回来了,不在易县城里,而是把人马埋伏在了易水南岸。窦建德要想跟他决战,必须强渡易水。而眼下秋汛正急,博陵军可以从容半渡而击。如果窦建德不顾侧翼威胁,继续攻打易县,恐怕没等将县城攻下,窦家军已经粮尽援绝!

“走,走,回平恩。能撤回去多少是多少!”雄阔海已经筋疲力尽,念念不忘的还是催促大伙尽早脱离战场。从易水河畔带着一身的伤跌跌撞撞跑到这里,天知道他怎么坚持下来的。也就是他,若换了旁人,恐怕半路上早已油尽灯枯。

“走,走啊!”见没人听自己的建议,雄阔海伸直脖颈,继续大喊。嗓子眼儿猛然一甜,一口鲜红的热血又喷将出来。

程名振躲避不及,被热血喷了满身。双手一用力,他将雄阔海平托而起。“王大哥,前路如何也去不得了。此刻派人绕路给老窦送个信,及早撤离,窦家军也许还能平安脱身”

“你跟石头带着粮车,沿原路缓缓退向鲜虞。必要之时,可以丢下粮食!”关键时刻,王伏宝身上立刻显现出大将风度,挥了挥胳膊,沉声命令。

“诺!”程名振也不多啰嗦,抱着雄阔海一躬身,转头而去。

“你呢?给老窦送信不用亲自去吧!”石瓒关心王伏宝的安危,走了几步后又扭过头来,低声追问。

“你甭管那么多了。我这条命本来就是老窦的!”王伏宝笑了笑,大声回应。“能跟李大将军正面一战,乃武将之荣。走了,咱们就此别过!”

说罢,一带坐骑,风一般冲向北方。剩下的两千多骑兵毫不犹豫,跟在主将身后,卷起一股浓浓的烟尘。

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