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荒诞时代 第1164章

船内几人拧着眉毛,看着船外。船头,艄公冒着风雨,不时发出转舵、转帆等操船指令。好在三山照明设备先进,在这么大的风雨中,船仍保持着全速航行。

“咳咳”,陈婴找了个话题,打破舱内的沉闷:“殿下,我看那些汉军,衣上常有各种各样的徽记,好似,两士兵相遇,一下就能分清彼此的职位高低,莫非,这与那些徽记有关?”

“嗯”,高翼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声,随即叹了口气,唤过杨结,指点着杨结身上的徽章解释说:“高低从属,哪只是肩上的徽记标志。这是为了方便在队伍打乱的时候,重组队伍而设立的。他们肩上的徽记表明军衔军阶,队伍即使再乱,士兵们会自动汇集到高级军官身边……至于他们身上——胸前的胸章、胳膊上的臂章,则是技能条。表示哪个士兵所会的技能。比如,这枚长弓型徽章,表明该士兵会射箭,长弓上加一支箭,则意味着该士兵能在一分钟内射出10支箭。徽章是长弓加箭,箭上还有一颗星,则意味着该士兵能在一分钟内射出15支箭。

这支徽章是个骑马持矛的士兵,说明佩戴着精擅骑术,有指挥骑兵作战的经验。这是一等骑士勋章。其下还有两个等级,徽章为马上士兵不持矛,和没有士兵的战马勋章,战马勋章为骑兵最低等级。

不同的等级说明士兵不同的素质……瞧,我这还有一枚”高翼指点自己胸前的几枚徽章,继续解释:“这枚船形勋章,船下有海波,船上有五颗星,这是五星船长勋章。代表我有指挥大舰队作战的经验。

这枚,一手持剑一手持盾,盾上有三颗星,这是三星步兵上将勋章,说明我有指挥步兵战斗经验……”

“啊!”陈婴赞叹说:“如此一目了然,当官的指挥起士兵来,必定得心应手。”

缓了口气,陈婴疑惑地再问:“殿下,我刚才曾见到一名士兵,胸上别着十几个徽章。拿这艘船来说,所见的士兵,至少也有两三个徽章。如此庞杂的训练,即便是军官不嫌繁琐,士兵们也苦不堪言吧?”

“无妨”,杨结接过话头说:“军官只负责考核等级,技能训练则由士兵自己进行。要学什么先申请指导,觉得自己行了,就申请技能考级,考级通过则可获得勋章。”

陈婴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训练,士兵们怎会如此劳苦自己?”

“薪水。拥有不同技能的士兵有不同的薪水,会两份技能的士兵能拿两份薪水”,杨结砸了咂嘴,羡慕地说:“陈县尉看到的那个士兵,就是身上挂十几个勋章的那人,名叫雷暴。

那混蛋大字不识,拿十几份薪水,比我这将军还高,每次见他招摇,我都想揍他。有他这榜样摆在那儿,士兵一提起技能训练,跑得比兔子还快,真让人牙痒痒。”

陈婴听到这儿,第一个想法是强悍——这是一支强悍到极点的军队,每名士兵都精擅两种以上的战斗技巧。尤为可怕的是,这支军队组合严密,在这种组合架构下,即使战败,也打不垮他们。难怪汉王敢带着数千人,就横穿千里,向燕国发出挑战。

陈婴的第二个感觉有点怪异。按说高翼坐在那里,其他人说话多少应该有点顾忌,可杨结侃侃而谈,毫没有在意高翼的存在。与此同时,高翼也只是阴沉着脸望着船外,好像根本不在意杨结说话冒犯。

呋——一旁的公孙杵长出了口气。他本以为这是一次决死之旅,听了汉军的配置后,他觉出了光明。

“殿下,统领族丁的是我两个兄弟——公孙林与公孙方,他们都在后船,殿下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草民。草民行走这江面十几年了,水边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公孙杵话说一半,企盼地看着高翼,等着对方接过话茬。

高翼微微点头,杨结配合地补充说:“本就没把你们当外人……你告诉后船一声,让他们自己编组,相熟的五人一组,分入各队当向导,等我们回军的时候,准许你们带上家眷进入辽东。”

公孙杵大喜过望,狠狠地在船板上磕了个头:“谢谢殿下,谢谢殿下。”

高翼阴着脸,一指陈婴:“谢他吧,陈先生没少给你们说好话。”

平曲城的先祖、羌人公孙浑邪投靠汉朝后,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汉族一分子。为了显示这点,公孙族后人屠杀起胡人来,比那些饱受仁义道德熏陶的汉人还狠。三国时的名人公孙瓒是这样。而现在,当胡人入侵中原时,胡人不拿他们当外人,但他们却坚定地坚持自己的汉人身份。这也是公孙弘私下里跟儒生眉来眼去的原因。陈婴也就是借这点,跟公孙族拉上了关系。

后人是无法想象“五胡乱华”时代,汉民族所遭受的血腥与杀戮的,公孙弘所做的,只不过是世家大族通常的自保手段,但他的手段远较那些正宗的汉人豪族来的温和。

陈婴不怪公孙弘的囚禁。相反,他身在北方,对这些被朝廷扔下,在胡人铁蹄面前只能筑寨自保的大小豪族有莫大的同情,所以他竭力劝高翼善待公孙氏。这才有了高翼与重臣在舱内说话,而公孙杵不被驱逐的处置。现在公开纳公孙族丁入军,也是顺路成章的事。

雨还在下,公孙杵冒着风雨将汉军接纳的消息传递给后船,船上一片欢声雷动,随后,汉军参军开始给这些族丁配置武器——一色的崭新辽刀,这种价值巨万的宝刀,被当作基本配置分到了公孙族丁手里,令他们难以置信。公孙杵立刻进舱谢恩。

“殿下恩义太重……”公孙杵嚅喏着说:“我等新晋,给一把称手的兵器就行,没有兵器,木棍也行。全给辽刀,我怕,将士们不够用!”

高翼上了船来,就像亘古未化的寒冰一样,一直阴沉着脸,保持拄刀而坐的坐姿未动,听到公孙杵的谢恩,他微微扬了扬下巴,杨结马上代答。

“一名正式的战士上战场,至少要带三种武器。按最低等的轻甲步卒配置,他应该带一柄战刀、一柄备刀和一面盾牌,我们只给公孙族丁发放了战刀,这是对可有可无的附属人员的配置要求。

辎重营带了两千柄备刀,长枪、箭头若干……300柄战刀,一个营的士兵匀一匀,分他们每人一柄,这不算什么。公孙杵,放心跟我们走,老鼠扛木锨,大头在后头,明白吗?”

人均三柄武器——公孙杵对这种士兵配置已无话可说。他狠狠地叩了一个头,告辞出舱。

陈婴暗自吐舌。

这是一支奢华到极点的军队,别人还用骨头、石头做箭头,他们已经奢侈到把三百柄上好的宝刀当石头,随意扔的地步。

这是一支骄横到了极点的军队,他们看待别的军人,总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一般这种军队都荣誉感极强,战场上两军相逢,他们爆发的凶悍能让人颤栗。

三千人挑战30万,这是一场死斗,汉军士兵却战意盎然。陈婴坐在这里,畅想即将来临的战斗,不禁痴了。

身为汉人,能够挑战中原最强大的胡人,能够华丽的战死,想必这种死亡精彩无比。

人皆有一死,这种死亡方式,很令人期待啊!

陈婴为之咂舌,其实,士兵人均三种武器,是最低配置。按西方记述,在冷兵器时代,平均每场战斗,人均损坏1.4柄武器。也就是说,士兵只配置两柄刀,战斗到一半会落入没有武器可使的窘境。

这是数学统计,中国历史没有类似的记述,但常有一个人终生使用一把名刀或者名剑的小说情节。那些书生写的历史,常以为战斗就是彼此拿着刀剑,相隔老远挥舞着,对诗写对联,你出上句我写下句……这样的战斗方式,当然不会有“金属疲劳”现象的出现。一柄武器使用终生,那是理所应当的。

战争,就是士兵彼此挥舞武器,用力砍击,越用力越能生存。某人的武器终生不毁,这说明他是老牌逃兵。当然,他也许是个诗人。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可能。

五胡乱华,从来不是一场诗人间的战斗。三千人挑战30万,要说高翼胸有成竹,那纯粹是诗歌情节。所以,自上船来,他心中一直翻江倒海,只是表面上做出镇定的模样。

冉闵只有万人军队——严格地说只有七千人,剩下的是辅助人员。但在中国,常把他们也算入正式军人——依冉闵那狂暴的攻击力,再加上辽汉暗地里赞助的兵器铠甲,这七千人造成敌方三倍战损,应该不成问题。

那么,战神慕容恪应该剩下17万军队,这27万军队中,20万汉军步卒可以除去,只要辽汉军打得凶,他们因为爱惜自己的武器,一边挥舞武器一边吟诗。等到战事结束,他们就会“顺应五德循环”。

也不对……汉军杀胡人不行,杀同胞比胡人还凶残——嘉定三屠,扬州十日,不都是投降满清的汉军做的吗?所以,不能把他们刨除。胡人的军队来了,他们会“顺应五德循环”,同胞的军队来了,他们抵抗得最起劲。

这样算起来,倒是胡人的军队好对付,鲜卑人没见过雷霆爆炸,至少他们的战马没见过。若是用手雷轰击,完全可以粉碎他们的骑兵冲击。倒是汉军麻烦。

步兵善守,万一在战场上,20万汉军密集结阵防守,两军相持时,鲜卑人冲出拦腰一击……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防守,高翼要求冉闵坚守十日,姚苌曾有数百人坚守营寨,击溃20万大军的战绩。在这个铁器缺乏的时代,士兵人数并不是战争的决定因素。这也是高翼明知不可为,却带领士兵挺进的原因。

可高翼从不相信冉闵会听别人劝。

“只希望,冉闵会在失利的时候坚守营寨,那么我就不必与慕容恪死磕,快进快出,救了冉闵就闪,慕容恪拿我没招。”,高翼心中暗想。

可万一……万一冉闵失利,失利到连营寨都无法坚守,那我们可迎头撞上一支得胜之师,到时救人不成,反把自己陷进去……“时间,现在关键是时间”,高翼突然出声:“命令船队,想尽一切办法加快船速,我们早一天抵达廉台,攸关生死。”

船外,风雨渐渐小了,天色渐亮。杨结跑出舱外,安排士兵换班,顺便通知船夫加快船速,高翼毫无睡意,瞪大眼睛看着船外。

出太阳了,雨后的早晨,一条绚丽的彩虹挂在天际,它是娇艳的、斑斓的、摇曳的、缤纷的。这让新上岗的士兵心情很好,他们指点着彩虹谈论着:“听说,彩虹深处是天堂,哪里有秀挺的山,柔媚的水,神秘的云彩……”

船舱内,高翼沉重地叹了口气——在这苦难的岁月里,我们民族的阳光在哪里,我们真要承受500年的苦难吗?

“加快船速”,他向舱外高喊,随即,又低声嘟囔:“命运,晦涩不清,与其苦苦等待,不如早点揭晓。”

彩虹升起了,经过一夜的逃遁,冉闵形色惨沮,如丧魂魄,身上血迹淋漓,创痕累累。他勉强按定了神,想与刘群等商议行止。不想四处突然传来阵阵牛角号声,这号声在清晨的薄雾里分外清脆。

“燕兵追上来了”,董闰回顾左右,面色惨白。百余名残兵败将,个个身上带伤,仅过一夜的雨淋,许多人开始发烧,神志已经不清。

“陛下先走”,刘群勉力跳了起来,软弱无力地挥舞着战刀,歪歪斜斜地向后路走去。冉闵抬了抬手,自知不能再战,便仓皇上马,挥鞭急驰。可奇怪的是,他的战马却纹丝不动。

冉闵所骑的朱龙马是大宛名马,本来是瞬息百里迅速异常,偏偏在这急用的时候,却无缘无故的停住不行,冉闵急得用鞭乱击,直至鞭折手痛,马仍然不动。冉闵不解,跳下马来仔细一瞧,那马已经死了。

名种战马,死也站着!马犹如此,人亦何堪?

前方,雨后的滹沱河咆哮不止;后方,鲜卑人的马蹄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