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110章

第一百零六章袖子

陈潜避开他似摸非摸往自己这边伸的手,心想自己幸亏吃一堑,长了一智,今天穿的是窄袖贴身长衣。

陈潜一边提高了警惕往前走,一边想着这小子叫自己出来,绝对没什么好事,得找个保镖才行,自上了船之后,阿元见左右无事,不知去哪里厮混去了,他全忘了是自己不让陈元跟在身边的。

陈潜虽然胆大,但走在明言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点儿胆寒,自被他撕脱了衣袖之后,陈潜老感觉这小子无时无刻的在透过外表看本质!

来到第二层的船舷边,陈潜往下一看,一个小小的木舟倒真的停在了下面,隔着远处看,陈潜老感觉那木舟何其的小,简直有一种一踩上去就要帆船的感觉。

凉风吹过,陈潜缩了缩脖子。

明言在一旁‘呲’地一笑:“还好我会游泳!”

陈潜忽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仓皇。

“陈公子,明公子,你们要去赏月?”

陈潜抬起头来,见三层的楼船之上,月影斜站在船舷上,头顶那轮明月正映在他的脑后,仿佛救世菩萨头项了金光忽然出现。

“月兄,快下来,赏月要人多才好!”陈潜抬手笑道。

“陈兄,你这表情太过雀跃了吧?”明月低声道,“俗话说得好,刚刚煮好的粥烫嘴,刚刚拉的屎狗同样不爱吃!”

陈潜回头,彷若没听见他突如其来冒出的粗言秽语,轻眸浅笑,瞳仁之中反射出月光的影子,灿烂若星:“俗话说得好,对影成三人,我们不用对影,就有了三人,怎的明三公子如此容人之量都没有?”斜着眼挑着眉望着他,“明三少是不是有些怕见月兄呢?”

陈潜如此一说,也只不过猜测,他老感觉明言对月影斜有些淡淡的敌意,仿若清晨太阳出来之时将散的雾气,虽若有若无,但也湿沾眼眉!

明言回眸望着他,也轻笑:“那就请月兄上来,只不过小舟只能载两人,如果多了一个,真一个倒栽葱,入了水,你可得月兄来救了。”低声附在陈潜的耳边道,“我知道你是巴不得他来救的,可如此一来……!”

他满面坏笑,上下打量了陈潜一番,意思是又多一个人看清了其本质!

陈潜心想,如果我不叫上他,才会被你吃得死死的呢!

人死之前,也得找个证人证件不是?

陈潜浅浅的笑道:“多一个人也是人,少一个人也不怕少!”

这句话让明言很不爽,心想这矮挫子对月影斜倒真是好得不得了!

月影斜见陈潜来邀,欣然一笑,步下了楼船三楼,河风微拂,吹起他浅蓝色的衣衫下摆,整个人当真丰神如玉,彷如一块隐玉散发出暗暗的光,让人见了却舒服之极。

姆妈在陈家明家两家身上没捞到什么好处,便想从月影斜身上下手,刚刚莲步生花上前了两步,往下一望,却见明府三公子冷冷的目光望了上来,一闪即过,从远处望见明三公子的脸色,竟然感觉黑如锅底,忙避开目光,却见陈潜小公子满面红光,仰着脸含笑望着月公子,姆妈人情老练,在风月场所打滚多年,一颗心早就修炼得玲珑七窍,见了此情景,又回想刚开始的情景,心中一突,心想这三人的情景多么像自己手下的两名姑娘争抢男子时的神态,心中大悟,原来如此。

姆妈停住了脚步,挥手阻止了跃跃欲试两名女儿,带着她们无声无息的退了。

明言自是没有感觉自己的脸黑如锅底的,只是感觉这矮挫子见到月公子后完全不同的态度怎么见了怎么让人心中生厌,实在忍不住,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再看,再看,眼珠子可别掉下来了!”

陈潜收了目光,回头望了望他:“皎如玉树临风前,如玉君子,淑女好逑,你看不惯啊!”

陈潜自确定明言肯定要拿女儿身的事儿控制要胁自己之后,很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就想看看这明言到底想要怎样!

明言咽回一口气,冷笑:“只可惜鱼却非鱼!”

陈潜瞪了他一眼,没出声。

明言这次出来,如以往一样,只带着保贴身侍卫黄坡,明言邀请陈潜下河驾舟之时,黄坡便远远的跟着,时不时与经过的侍女调笑两句,惹得人家侍女面色润红,他一边缀着公子一边想着今晚上公子的表现不同寻常,首先是身上被划了条大口子,回到船舱之后,换了件衫,精神就颇为兴奋,自己上前问,他却摇头不答,只把自己赶了出来,神情颇为可疑,黄坡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见自家公子在船舱里踱来踱去,踱了整两个时辰,还在里面唉声叹气着不停,踱完了,却又兴冲冲的找陈潜小公子,脸上发着红光,一双眼尤其亮,让黄坡想起了发春的猫!

当然,黄坡只认为自家公子很可能想到了某此捉弄陈家小公子的点子,才会如此的兴奋,于是上前问要不要帮忙,却挨了自家公子一个排头,讪讪的退下了,终不放心,悄悄又跟在他身后。

远远的,却见陈府的小厮阿元也缀在身前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心想既然两公子表面上和气了,自己与他的下人也要打好关系才是!以便更好的揣摩主子的心思!

于是他悄悄的走了上前,摸到阿元的身后,见阿元望着二楼船舱扶梯下站着的陈潜,神态很是关心,于是往他肩上一拍,吓得他身子往上一耸,一个擒拿手使了过来,黄坡暗暗惊奇,心想这小子入了陈府没多久,功夫倒增长了不少!

与他拳来脚往几招之后,才道:“别打了,别打了,我是明府的!”

阿元收了拳,冷冷的道:“知道你是明府的!”

黄坡见他满眼敌意,也不以为意,道:“我家公子与你家公子虽然原来早有宿怨,可你看看,今儿个可全都化解了!”

甲板上陈潜与明言喁喁细语,眉来眼去,倒真有一点儿知己谈笑指点江山的模样,阿元见了,眼露迷惑之色,却也收住了往黄坡身上砸的拳头,喃喃的道:“我家公子怎么啦?”

黄坡见阿元对陈潜有不同寻常的关心,心中疑惑暗起,又想起自家公子昨天从舱外回来之后,眼角眉梢满含了春意,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突起,转头望了望站在二楼甲板上的陈潜,穿上灯火辉煌,那如朦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与月色相衬,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柔媚,仿佛一个发光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算黄坡见了,心也不禁扑通扑通直跳,他捂着胸膛转过头来,心想一个男人生成这样也太妖孽了一些,如换成女装,只怕和富国第一美女,陈潜的二姐陈雪清各有千秋!

这想法一起,心头直冒冷汗,心想自家公子莫不是应了我以前常常开的玩笑?又想想以前公子一提起陈潜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可今儿个却神态大不相同,自划破衣裳回舱之后,满脸皆是春色,双眼简直冒绿光,讲他猫儿闹春还算好的,简直就是一副涉世未深的少年初遇心上人那砰然一动的模样!

黄坡越想越静,心想这可怎么是好?公子也算是花丛老手了,这么多年没见他和谁上过心,怎么一上心就瞧上了一位男子、他再叫了一声这可怎么是好?最重要的是,作为他的侍卫,怎么能眼看着这件事的发生?怎么对得起明家国公爷,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明家列祖列宗?黄坡冒了一头的冷汗,下定决心要把明言的心拉了回来不可!

见阿元也紧皱了眉头看着自家的公子爷,一副不赞同的样子,身体不比一般的奴才,透着丝丝的关心,竟仿佛亲人一般,心想这陈潜魅力可真是大,连个下人都……

正想急急的下了三层楼船,去劝说公子,却见船舱拐角处,转出一个身着绿袍的中年人,连跑带跳的往前跑,边跑边道:“救命啊,救命啊!”

船舱虽灯火辉煌,但总有照不到的暗角,灯影摇动之处,黄坡并未见有人追着他,心感奇怪,见那人是月影斜带来的商胜,便走前几步扶住:“怎么啦?商先生?”

商胜浑身发售,见有人,才松了一口气,道:“我的船舱有人,想追杀我!”

黄坡奇道:“你跑过来之时,并未见有人啊?”

商胜满脸的惊慌失措:“不会错的,的确有人,一直跟着我!”

三楼船楼的小小慌乱,并未吵到下面的人,一叶小舟被放下河中,舟山坐的,正是月影斜,陈潜,明言三人。小舟沿着船舷往外驶去,月影斜与明言各执一桨,漾开碧波,水面上有人投放的莲花河灯,灯影处处,星光点点,如天上繁星,嵌镶在墨玉一般的夜幕。

第一百零七章

晚风吹拂,带着些微的雾气,从鼻尖钻了进来,清爽而润泽,陈潜感觉整个人精神一振,不知道为什么,自上了小船之后,自己原本应该趁机和月影斜加深一下关系,聊聊天上的明月,水里的游鱼的,可不知为什么,却全神贯注的提放着明言,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整盅作怪!很是怕他一不留神把自己踢进了水里。

明言感觉对面矮矬子两道目光像探照灯一般照在自己身上,可自己一望过去,却看见他注视着河边,欣赏黝黑的河底,明言想了一想,假装观看远处飘荡的河柳,却猛一转头,把陈潜的目光捉了个正着,他正想质问,却听陈潜道:“看着我干嘛!贼眉鼠眼,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明言被其贼喊捉贼,平生第一次被人称为贼眉鼠目,一口气从胸膛里转不出来,居然张口结舌。

月影斜笑道:“这小舟甚小,载不动许多争吵,两位可要心平气和才好……”

陈潜莞尔一笑,向月影斜道:“幸而月兄上了小舟,要不然这漾舟观月道成了无聊至极的事一桩!”

明言平日里牙尖嘴利,手里捏住了陈潜的把柄,要说怎么也得报报仇,今儿个却不知怎么啦,一见到两人眉来眼去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异变突起,小舟尚在大船旁边行驶,未离开大船丈许,大船上却传来大叫之声,有人在尖声大叫:“有人落水,小心啊!”

只见一团黑影从船头落下,直砸了下来,小船离得颇近,砸向的,居然是陈潜坐的一边船头,直往陈潜身上砸了过去,陈潜再有人大叫之时就往上望,却见一团黑影当头砸下,他不擅水性,小小池塘倒可捏住鼻子蹲下,可现在是在大河小舟之上,又怎么能躲得开?

眼睁睁的看着那团东西直朝自己砸了过来,却感觉身边有一笔伸了过来,把自己往下一按,自己当头撞进了一个仿佛抱着铁皮的毛毯般温暖的怀抱,鼻子撞得生疼生疼,又听见水花溅起,有人咚的一声落了水。

陈潜感觉鼻子被撞得酸痛之极,眼中泪花儿直冒,抬起头,往上一望,泪眼朦胧之中,看见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满含着关切望着自己,他刚想欣喜,却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一把推开他,回头望向河里:“是谁落水?”

明言讪讪的放开了他,好心被当成驴肝的感觉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陈潜这里领教过,懊恼了一会儿,也就放开了,回道:“看起来,真日可真不太平啊?”

陈潜抬头望过去,却见月影斜一个人驾力的操桨稳住即将颠覆的小船,在涌起的大浪之下,却也身姿超绝,小舟几摇几晃,终平静了下来,月影斜这才望向明言:“多的明兄一掌推开那人,要不然撞向小舟,我们三人都会翻入河中了!”

陈潜笑道:“也亏得月兄技艺高超,才不至于小舟在大浪之下反转!”

明言眼眸一闪,露出嘲笑之色,却终什么都没有说,只道:“月兄,落下来的,仿佛是你的朋友商胜呢!”

月影斜忽地站起身来,对陈潜明言道:“烦请两位操桨……”一个转身,跳入了水中,而大船之上,也早有两三个擅水的奴仆扑通扑通的跳入水中。

出了这么大的事,再谈赏月已不可能,陈潜与明言只得同心合力的将小舟驶近大船,重回到船上。

过了半个时辰,才见到月影斜合同几名奴仆,齐心合力将商胜救了上来,抬上来之时,经反复查探,在落水之前,他就已经胸前骨头碎裂,身亡多时。

甲板很快被打扫干净,只留淡淡的水迹,虽然这个人并不讨喜,但几个时辰之前还在单晓健共同对付刁蛮的公主,一转眼却生命已逝,任谁都不会感觉愉快。

陈潜见月影斜独自站在船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前进眼里,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可还好?”

月影斜转过身来,脸上露了苦笑:“如果我不让他来,也许就不会出这样的事!”

“并不是你的错,他本来也……”

“不错,他有一些贪,但这样就成了他丧命的理由吗?他有绝佳的技艺,未免沉迷其中,他总是说,玉也有灵性,彷如人类,虽然相貌平凡,也是值得一交的朋友,他识玉辨玉的本领本天下无双,只可惜……”

陈潜想不到这外表猥琐之极的商胜还有这么一层,从月影斜的眼中,他看到了他心中隐匿的痛苦,她是真的感觉对不起他……

“你也别太伤心了,并不是你让他落水的!”

月影斜抬起头来,眼眸之中倒映出河水黝黝的暗色,深若寒潭:“你不明白……”

陈潜心中一突,几乎被他的眼眸吸住,却见他掉转头去,道:“夜寒露凉,陈兄还是早些安息吧!”

天上明月依旧明亮如银盘,黑幕中嵌镶繁星点点,他一身萧索的孤行在甲板上,那略略的伤感如雾一般的感染了陈潜。

他的心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别瞧了,人家都走得没影了,还瞧?”

略带讽刺的话语在陈潜的耳边响起,让陈潜伤感一扫而光,腹中升起腾腾怒火,猛一转身,只见明言一手拿了一壶酒,一手拿了个酒杯,坐在船舷之中,斜目望着他。

陈潜哼了一声,一声不响的离开。

明言扔了酒杯,一把拉住他:“别走……”

陈潜心情差到极点,甩开他的手,猛一回头,望着他:“你想怎么样,随便你,老子不奉陪了!”

明言一怔,手持酒壶将就导入嘴里,漫不经心的道:“连你的娘亲,你的兄弟,你的家族,全都不理了?”

陈潜冷冷的望着他,道:“直到现在,你还没有说出去,也向别人隐瞒了这个秘密,自然在我身上有所求,只不过想以此为质,好控制与我而已,你想求什么?不如说个明白?”

明言仰天一笑,垂首望着他,眸如点漆:“原来,你这么想?原来,你眼中的我是这个模样?好,今天我就要求你第一件事!”

陈潜戒备地望着他:“什么事?”

明言把哪壶青花瓷酒递给他:“喝下去,一滴都不准留!”

“什么?你疯了?”

“把它喝下去,我就保你的秘密一个月!”

陈潜气中胃水直往上翻,吐了一口气,却见明言满眼都是认真,月光映在他的眼里,恍惚之间,却感觉夹杂了一些温柔,陈潜心中一突,心中升起荒谬之感,摇了摇头,想把那奇异的感觉摇走,狠狠地道:“好!”

一把抢过他的酒壶,仰着脖子就往里倒,却感觉入口清香甜润,只略带了一些酒味,仿佛饮着前世的果汁饮料。

只道饮完,才略感头昏,陈潜把持着自己不跌倒,冷笑地望着他:“还有什么条件,一并提出来吧!”

明言哈哈一笑,脸上布满气死人的捉弄人成功之后的得意:“暂时还没想到,这么好玩的东西,一次玩尽,那怎么成?”

说完,得意洋洋的拿出那把扇子摇啊摇的走了。

陈潜恨恨的把空壶丢入河内,感觉这船忽然间摇晃了很多,心情忽然间好了很多,很想大哭又大笑,心想这酒后劲如此之强,的快点摸回船舱别丢了大丑才好。

……

黄坡见自家公子冲入船舱,手里拿了扇子猛摇个不停,面色潮红,仿佛很热似的,奇异地望了望天,感觉冷风灌顶,问道:“公子,你喝多了?”

明言一手挥开了他:“说什么呢?你家公子千杯不醉……咦,我说你管东管西还管起你家公子的闲事来了?”

黄坡想起自己的担忧,便想劝劝公子,道:“公子,其实那陈潜小公子……”

刚开口说出一句话,惊奇的发现公子吞了一口口水,扯了扯衣领,仿佛更热了,面上潮红之色更深,仿佛夏天中了暑一般……

“公子,您怎么啦?”

“没怎么,别提这矮矬子的名字!提了老子就生气!”

黄坡吓了一跳,心想公子一向自诩为风度气度绝佳的佳公子,平日里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儿,今儿个,是怎么啦?可看起来也不想生气的样子啊?不过听到公子爷不准自己提陈潜小公子的名字,黄坡心里还是高兴了一下,说明公子爷显得还不是很深,又或许自己眼花看错了?

把恶狠狠杀人的目光看成了猫儿闹春了?

黄坡不敢再提,见公子爷衣服不耐烦的样子,只好走了出来,特地关好了舱门,就听见里面哐的一声,有东西摔破了!

黄坡吧耳朵贴在门上,咣了一声后,却无声无息,想是休息了吧?

明言恨自己,为什么见人饮壶酒,心情也起伏不定,眼前老浮现出那壶酒的壶嘴被他红若樱桃的嘴含着,青瓷若翠,唇如艳霞,漏出的酒沿洁白的嘴角而下,流进洁白的颈脖,薄薄的衣裳有几处被酒浸湿,衣随肌肤起伏不定?

进而想起那柔滑如脂的触感?

第一百零八章

进而想拥之入怀?

他摔碎了床边的杯盏,听到杯盏摔落地碎裂声音,终平静下来,心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

玉师傅帮他斟上了一杯酒,看着他一饮而下,脸上却越来越悲伤,那样的悲伤像雾气凝结于琉璃器皿,想溢出眼眶,却不能留下,她想抚着他的头,劝他:算了罢,我们回去。

却知道这句话依然不能说出口,燃起的仇恨火焰只有等它烧尽一切,才有可能停下,要不然烧毁的,只有可能是自己。

“玉娘,我不想要他死的……”

玉师傅想缩回手,却最终将他一把拉住,她叹了口气,狠了狠心道:“既已开了头,就别想着再回去,公子,你早就算到他会死,又何必事后感伤?”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安排好了的,就连公主腰间的那块玉,也是他派人托转了送入了宫中,他知道,这位有点小毛病的玉痴见到了这块玉,一定会有所行动,会趁机接近木秀林,而那人却为惊弓之鸟,却只以为商胜接近贵人,迟早会把当年那件案直达天听,因而,商胜终会死。却让她加快了暴露行藏。

年纪大了,到底不如当年,又或是,居于富贵中时间太长,因而失了往日的精明?

月影斜倏地抬起眼,黑色的眼眸中散出点点寒星,指望着她,玉师傅没有避开,回望于他,良久,他道:“玉娘,你在同情我?”

“公子要做的事,自然会尽力将它完成……”玉师傅回转眼眸。

“他死的时候,留下的线索?”

玉师傅点了点头:“他被那老太婆一掌打落水时,正好陈潜的小厮阿元以及明言的近身侍卫看见,那老太婆被那黄坡扯下头巾,而我在甲板上丢下了那老太婆常戴的翡翠耳环的一只,被阿元拾了去,迟早会交给陈潜!”

“如此一来,她的疑心会越来越深,像附骨之蛆般腐蚀她的心,她最怕的,就是自己身边的人的出卖,正如几十年前一样!”

玉师傅用银签挑了挑灯芯,道:“主子,既要做的彻底,其实有另外的办法,我跟你说的那件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月影斜手一颤,茶盖撞上茶杯,几滴茶水溅了出来,染了衣襟,良久,才道:“好吧,既有如此良机,我就好好利用一下!”

玉师傅松了一口气,红烛摇影,把他的身影投在墙壁之上,静如魔影,她轻声道:“如此一来,我们的计划可加快不少!”

他笑了笑道:“我即成魔鬼,不如成的更彻底一点!”

玉师傅掩好舱门,走了出去,外面月影偏斜,眼看天快亮了,她心想,如果你能放下对那小子莫名的慕虞,我们的计划会进行得更快更好。

而你终究是放过了他,而选择了她!

玉师傅望着月影,慢慢的微笑起来,不管怎么样,这一切,终会结束。

……

直到第二天中午,陈潜才被一阵敲门声惊醒,阿元站在门外,焦急地望着他,见他无事,才吐了一口气,道:“公子,我都敲了好几次门了,总不见您起来,不是发生了什么是吧?”

说完低了头,目光却从敞开的门往里扫。

陈潜皱了皱眉头,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事吗?”原来外出也有不自在的地方,在府内的时候,屋子被嬷嬷守得密不透风,但凡有个人接近,她马上知道,到了这里,却挡不了旁人随随便便的目光。

阿元感觉陈潜心情不好,忙把目光往回缩,却道:“公子爷,我可以入船舱跟您说件事吗?”

原来他探头探脑的望着舱内,是这么回事?自上船后,陈潜便要他无事别来打扰,他倒也听话,当真连递个毛巾都不服侍自己,今儿个怎么啦?

倒主动了起来?

陈潜点点了头,让阿元进了船舱,屏风后面就是一张睡床,想想自己被子未叠,忽然间闺房里闯进一个陌生男人,把室内一切尽览一样。

阿元却未感觉主子的不对,自动自觉的给他收拾了起来,见室内整齐了,才道:“主子,昨天发生了那件事后,我就想来找您了,想不到您睡得死,怎么敲门都敲不开……”

“怎么啦?”

“商先生被那蒙面人一掌击在胸前打死的时候,我和明公子的护卫黄坡正好瞧见了,他上前和那人过了几招,拉下了那人的蒙面巾,可那人行动迅速,却马上以衣袖蒙面,极快的跳入河中遁走,虽瞧不清楚,但是……公子……”

阿元脸上露了疑色,吞吞吐吐起来,陈潜不耐烦的道:“您看见了什么?”

“那个人,头发竟然是花白!”

“就是这样?头发发白的人多着呢!”

陈潜从未让男仆给自己收拾过屋子,今儿个却让阿元做了,想想自己睡的床被一个男人摸来摸去,满肚子都是邪火,却又不好发作,因而没好语气给阿元。

阿元却仿佛没有听明白他语气中的火气,皱着眉,仿佛被什么困扰,最后才下定决心,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陈潜:“公子爷,这是我从地上拾到的,怕是那人留下的……”

陈潜接过那物,触手沁凉,那是一枚如水滴般的翡翠耳环,用金镶嵌,精巧无比,却不是年轻女子的式样,陈潜平日里只在年来的嬷嬷耳上见过。

陈潜脑中电光一闪,却又腿发软,跌坐在椅子上。

午后阳光颇盛,照进舱内一览无余,阿元小心的问陈潜:“公子爷,怎么啦,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白?”

陈潜把那耳环藏在手心,道:“没什么,阿元,这枚耳环就留在这里,这件事千万不要再同任何人讲起,知道吗?”

阿元见陈潜神色严重,点了点头,道:“公子爷,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陈潜抬起头来,却见阿元的神色有些闪躲,心中一突,问道:“你见过这副耳环?”

“公子爷,我也不能肯定……”

陈潜苦笑:“你既见过,便知道其中的利害,就算乱在肚子里,也不能向其他人提起!”

阿元默默地点了点头。

陈潜推来舱门,一股冷风从舱外吹了进来,河边杨柳飘拂,远处天边云彩时聚时涌,幻出如水墨画般的色彩,陈府,是否也一样?

……

龙舟赛自然是激烈非常,可陈潜心里有了事,却看的心不在焉,加上木秀林老惦记着她未曾得到手的东西,是不是隔了几个座位朝他阴狠狠的瞪者观望,看的陈潜老不舒服,堤防了又堤防,如坐针毡。

也不知木秀林被谁提醒了还是怎么样,后来倒并没有再来找麻烦,龙舟赛后她匆匆地回了宫,这才让陈潜稍稍喘了一口气,这个麻烦一去,她依旧容颜未展,侧眼向月影斜望过去,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光洁如玉,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仿佛冬初的初雪,皎洁而纯净,让人望而去俗。

他真是如此的纯净吗?

陈潜回过头,却迎上了明言的目光,带着几分嘲讽,风分冷意,陈潜很不耐烦,心中大骂,当真什么时候都会遇上这坏小子无处不在的目光!

陈潜忍受着他一道道如刀剐的目光,把脸侧了过去,想起那一枚翡翠耳环,心中却暗暗升起一层隐忧,陈府,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龙舟赛很快就过去了,陈潜也回到了陈府,才到了自家小院,换了件葛竹长衫,躺在床榻上休息了一会,见春兰走进走出,偷偷的打量自己,就想逗逗她,可惜时机不对,权叔来报,说老爷有请。

陈潜见了自家老爹,自不像以前的陈潜那样缩头缩脑,心中却升起几分寒意,一见到自己老爹,就让她想起了无辜枉死的柳问兰,虽说三妻四妾女人多的是,但对一个前段时间还温柔婉转的女子,却也下的了这样的手?

他步入小亭轩的时候,看见自己爹爹正在临帖,广袖轻举,百余嵌镶的狼毫笔吸饱了墨汁,眼睛却望向园中一树翠竹,久久不落下。

陈潜心想,如果搁在现代,自己这位年方四十的老爹,可真称得上一位魅力十足的成功人士,身居高位,身边春花软柳,有美人如玉,金玉满堂。

厅外虽阳光灿烂,微风吹拂,吹得树影乱摇,不知怎么的,他穿着青衫的背影,望在陈潜的眼里,却有几分阴冷,对这位爹爹,无来由的感到一阵害怕。

陈潜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叫了声:“父亲……”

陈尚书回过头来,淡淡的说了一声:“来了?”放下手中狼毫,回头望着她,陈潜注意到,桌上的宣纸,一个字也没有写。

陈潜嗫嗫的道:“父亲,您找我有事?”

陈尚书目光如冷电,扫了她一眼,“在府内虽然由得你怎样,可到了府外,可不是陈家的天下!”

陈潜一惊,差点软倒跪下,听父亲的口气,他什么都知道了?知道自己在楼船上把公主摸了个遍?事后他已打听清楚,楼船上那位女扮男装的木秀林,就是大名鼎鼎的德公主,和大皇子同属一个娘亲,与大皇子不同,这位德公主因为从小聪明伶俐,皇上所生皆为皇子,独得她一个女儿,所以颇德后宫宠爱,一出生就被赐封号:德,可见其受宠之深。

第一百零九章

陈潜这一惊,却不是惊别的,有点儿害怕自父亲联同皇上乱点鸳鸯,搞个既然摸都摸了,就一定得负责什么的,硬塞个驸马让自己当,那可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陈潜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父亲知道了多少,眼神就有些闪烁,失之端正,看在陈尚书的眼里,就是此小子又恢复了以前那畏缩的模样,不成体统!

他想责骂,却无来由的想起自己另外一个儿子,虽然学问没他做的好,却满是男儿气息,见了自己,从无畏缩之气,不比眼前这位,可回忆起那个孩儿的惨状,却莫名的心中一痛,那责骂就怎么也骂不下去了。

只皱眉道:“你虽长年待在府中,出门在外,眼睛要利一点,自己得罪了人都不自知,要不然到了官场,自有你的苦头吃!”

陈潜听了他的口气,无来由的在心底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冷汗,暗笑自己多疑了,这样的窘事,想来木秀林也要密不透风的捂着,不会到处随便乱讲,更不会上门兴师问罪什么的!

很可能父亲只不过得了一点儿漏出来的风声,向自己兴师问罪来了,陈潜放下心来,恢复了几分自信,腰杆了又笔挺了起来,静静地等着父亲大人的下文。

陈尚书见他面色虽恭,却无刚刚的畏缩,心中稍微舒服一点,道:“过两日宫中办琼林宴,内务府下了单了,名单中有你……!”

陈潜听了,心中惊得直跳,心想最终还是避不过去?

陈尚书看来与自己这问家少爷并不亲近,陈潜只怕以前见了自己老爹就如老鼠见了猫,陈尚书说了两句,就没有别的东西要跟自己儿子说了,挥了挥手叫陈潜退下。

陈潜微弯了腰,向陈尚书行礼退了下去,前几步还走得端庄严正,等多走了几步,便如小兔一般的在石卵铺成的小径上集布跑,一个转弯之后,便无影无踪了。

陈尚书却没有再看她,只好又拿起亭中石桌上笔架上搁着的狼毫,拿了起来,想把那字写完,却看见另一小径上,翠浓扶着老夫人,稳稳地走了过来,心中苦笑,她对自己的儿子都不放心?

却拱手向老夫人行了一礼,极孝顺的把她扶了过来,在石桌前坐了,道:“娘亲,一切都安排好了,等潜儿这两天去了宫中,我们再把这事儿办了,到时候潜儿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成了定局,我们再教教他?”

老祖宗望了翠浓一眼,吩咐她:“你去那棵玉兰花下摘枝玉兰花给等会儿插在去年宫里头赐的白玉瓶子里……”见翠浓走了,才道:“原本也不必这么对她的,可这个不除,终是留下了导火线,谁叫你当初不打听清楚,胡乱娶了回来?最近才知道,原来最大的隐患,却在我们自己身边。”

陈尚书道:“虽则她娘家如今势微,但也总有一点余力,而且她有一个一品诰命的头衔,而且身边有护者,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我只怕……”

老祖宗微微的冷笑,微风吹起几丝银发,他的眼睛依旧明亮锐利:“你别忘了,她是怎么对待斌儿的,那位商胜,只怕也和她脱不了关系,她已不是初初嫁来的时候了……”

陈尚书抿紧了唇,薄薄的双唇显得整张脸凉薄而冷漠:“娘亲,你放心……”

老祖宗笑了,伸手帮他抚了抚鬓角的乱发:“要知道,只要我们无迹可寻,那么,这陈府将永保富贵,但你读的书多,也知道,不论什么时候,如果从内部乱了起来,那么,陈府的富贵和你自己的功劳……”

陈尚书轻轻握住老祖宗的手,在上抚了抚,道:“娘亲,我明白!”

翠浓从远处款款走来,手持一支洁白的玉兰,那芬芳的花朵在纤长的纸条上摇曳生姿。

老祖宗招了招手,要她过来,用手摸了摸玉兰花厚重的花瓣,道:“扶我回去,这玉兰花即离了树端,不快快用活水插上,便会过早凋谢了。”

晚风吹得石桌上的宣纸哗哗直响,几欲乘风而去,却在镇纸的压制之下终不得不重伏于桌面之上,那放于桌面的狼毫,终不得落在洁白的宣纸之上,却风吹墨干,只余一股墨香。

……

陈潜有好几天未曾睡好觉了,每要睡着之时,总是会从梦中忽然惊醒,却只见室内青烟袅袅,弥漫着温暖而浓重的香味,他虽然很想睡觉,脑中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思考个不停,更感觉陈府重重飞檐之下,隐藏的却不知道是什么,更让他不敢去想的,是那貌似纯净的眼眸之下长长的睫毛###的,是什么样的心思,有时候,他恨自己的敏锐,如##民无知无觉的踱过一生,岂不是好?

每天早晨,他却神采奕奕的起了身,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痕迹,他知道,现在除了等待,再无其他可做。

自己怕一举一动,既然都在别人的眼内,那么,自己这没棋子早已被摆上棋盘,冥冥之中,自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

只怕自己的秘密在那双眼睛里早已不是秘密。

过了响午,他叫人搬了张躺椅,谁在花树底下,秋意渐浓,木芙蓉却开得灿烂如笑,时不时有散落的花瓣打着旋跌在他的脸上,皮肤微感刺痒,他却不去拂开它,只任花跌满襟。

权叔小心的走了进来,见陈潜眼眸轻闭,以为他睡着了,便轻手轻脚走了上去,叫了两声,道:“主子,主子?”

陈潜微睁开了眼,望向他,他有寿国人微卷的头发,眼眸深陷,轮廓分明,显得敦厚而诚恳。

陈潜缓缓地坐起身来,只问道:“有人来了吗?”

权叔点了点头:“月公子地上名帖,想请公子一同游湖。”

陈潜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忽然问他:“权叔,你还有多长的时间就可以回本族了吧?”

权叔怔了怔,眼神变幻莫测:“我和公子签了三年合约,总得三年……”

陈潜回头望他,眼角满是笑意:“叔叔,这个时间对你来说,实在太长了,娇妻幼儿,终是时常记挂在心的。”

权叔动了动嘴唇,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看着陈潜回屋换了件锦衣,丰神如玉的出去了。

权叔暗暗叹气,在心里安慰自己,有谁不为自己着想?更何况,自己所做的并未伤害到他?

荷花池内已满是开败的残荷,便依旧有人架了小舟,在湖面上伤春悲秋一番,不为其他,只为从这满湖的残荷之中看出个看花满眼泪来。

湖内三两个画舫小舟,为了衬景,有人用二胡几近呜咽的声音换上了琵琶的清凉明快,袅袅的哀愁飘在残荷的上空,让陈潜止不住的想这些名门大阀子弟当真时常的吃饱了饭没有事干。

“这里清静一些,没有多少人打扰,因而……”月影斜轻声道。

陈潜微微点头一笑:“这里的确清静。”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小点,空气中飘荡着青梅密酒的甜味,可不知为什么,原本应该期待的心,却冷了下来,眼望对面眉眼依旧的男子,却仿佛隔了万重迷雾。

手指扶上了冰冷的瓷器,瓷杯上几朵迎春花不理季节的变幻迎风而展:“湖里的荷花已败,月公子竟也有如此雅兴?”

“只不过想请你过来看一场好戏。”月影斜轻声道。

陈潜也一笑:“不知是京剧,还是昆曲,又或是民间小调?”

月影斜摇了摇头,道:“我游历四国,却对此兴趣不大,却喜欢收集民间奇闻,今儿个听人报告,说这里有一场好戏将要开罗,所以请陈公子前来一评,可算看个新鲜。”

陈潜的心暗暗一沉,远处,有一片残荷被风吹动,水漫上荷边,转眼之间沉了下去,相比已叶归荷塘,却笑道:“月兄总不会让我失望的,既如此,我且静候月兄的好戏?”

月影斜轻轻一笑,仿若没听到他言语之中的敷衍之意,只道:“桌上的,是莲花酿酒,采自这湖中的初莲,晒成干粉,细细的磨了,再混入酒中,最是滋补养颜的,陈兄何不试试?”

他端起酒杯,放在陈潜的面前,星眸如湖面上的星光一般银碎乍闪,陈潜心中一沉,握起那只小巧洁白的玉盏,笑了笑:“滋补养颜对我来说,却没有什么用处,不如月兄还是将之留给身边之人还好。”

月影斜低声一笑,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自倒了一杯酒入喉。

垂头浅笑之时,那样调笑的脸色,如以前谦谦君子时的温文如玉却不尽相同,陈潜只道阿元远远坐在船头,暗处,也有林嬷嬷暗自守护,却不知为什么,却还是感到心惊,就仿佛一枚光滑美丽的玉蛋常常被人握如手中,可乍然有一天晚上,却孵化出一条毒蛇。

不远处,残荷凑拥之处,有一个青色小舟,木制的船身,油上了碧青的颜色,上面疏疏地花了几枚牡丹,仿佛美人的裙裾,竟连整艘船都妖娆了起来,与别船不同,那里面传来几声琵琶的轻响,余味悠长。

第一百一十章青色小舟

陈潜感觉到这艘船渐渐向那青色小舟驶近,那丝竹之声越来越近,却无柔媚之感,就如以前听过一般,乐声让陈潜想起了楼船上那名清之淡雅的歌女,本不应生在那里,却荷花插塘,只等风吹了残荷。

“这画舫上的,是青叶儿?”陈潜不敢肯定得问。

“陈兄好耳力,只听了一遍青枝儿的弹唱,竟也还记得?”月影斜手持面前白玉瓷杯,又饮了一口。

或是酒饮下肚,酒精入了血液又或是陈潜对他已淡了那份心思,便感觉他的神态之中无来由的多了一些霸气,其神色笃定,淡然,还夹杂着淡淡看透世情的淡薄。

陈潜手指抚上自己面前那杯玉盏,凉意从指尖直传如心底。

所有的一切,皆要揭开帷幕了吗?

他感觉自己画舫正缓缓的接近那青色牡丹坊,却在残荷之中迂回曲折,不欲让那画舫之中的人察觉,这架舟之人是个高手,停在了离青舫不远处,却有几株残荷遮挡,让人丝毫不能察觉。

青色画舫有珠帘轻挡,坊内之人若隐若现,陈潜望过去,却是珠帘重重,几不能辨。

月影斜轻声吩咐:“把船摆好一点。”

船头站着的架舟人闻言,竹篙一撑,船便又接近几米,却摆了个角度,正在这里,那画舫之中有人揭帘而出,让陈潜将里面的坐着的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暗红色的裙裾,头上金色步摇轻摇,纤手轻捧,侧面妆容虽精致如昔,眼角却显了老态,和不正是自己的娘亲?

陈潜一晃之间,看清画舫之中坐在人,心扑通直跳,他看得清楚,坐在自己娘亲之前,手抱琵琶的,可不正是楼船上见过一面的那名歌女青枝儿?

陈潜从未想过在这妖娆的画舫之中可以看见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珠帘在风中摇得轻轻作响,彷如珠落银盘,一瞬之间,对面画舫里的门帘已然放下,门帘内的人被遮挡的严丝密合。

他一瞬间一转过千万种念头,想到尽头,浑身冰冷,只感觉此情此景,正合了那满塘的残荷,只回头对月影斜道:“芙蓉魂断落寒池,月兄捡地方观戏,倒真是连背景都挑选的如此之好!”

月影斜一改原来的温文如玉,神态之间竟带了些残忍,只冷冷望着陈潜,“陈兄既知道我带你来观戏,便知道戏有喜剧悲剧之分,此剧演正当头,可变喜剧也可变为悲剧,这便要看陈兄的了,是想这剧变成悲的还是喜的?”

陈潜微叹了口气,秋风乍起,吹得满塘残荷萧萧作响,他道:“月兄既请的我来,难道还能轮到我选吗?”

他已猜到其中真相,想必如前世八点档的剧情一样狗血,待字闺中的名门之女,私会情郎,与人珠胎暗结,生下一女,随便送与他人,此女却沦落风尘,名门之女另嫁他人,原本金玉满堂,却不知道为何又给人抄除了这段旧事,引出这段母女相会的场面?

陈潜当下已经明白,幕后操纵一切只怕是自己面前这人,一场相交,原来一切皆有目的,联想他今天闪烁的话语,只怕他早已知道自己的一切秘密,陈潜不由在心底苦笑。

月影斜细观他的脸色,见他眼神之中一晃而过的失望,不知为何,心略略一痛,却大笑:“好,陈兄果然是一个爽快之人,这荷塘之上,原本还有人要来的,却让我派人挡住了,我既是陈兄为知己,自然得为陈兄解决麻烦。”

陈潜心中又是一突却问道:“难道他们也来了?”

月影斜点了点头:“陈夫人自以为事情做得秘密,却不知道有多少眼睛暗地里望着呢!”

陈潜再往牡丹画舫望过去,却见门帘无风自开,他豁然发现,原本应该躲在暗处保护自己的林嬷嬷,却不知什么时候上了画舫,他隐隐可见嬷嬷脸上急迫焦急之态,娘亲左右望了望,显然,嬷嬷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了他。

一瞥之下,陈潜已然明白,月影斜已然操纵了所有,自己不得不顺他之意,他回首望着月影斜,却笑了,这画舫正停在几株残荷之前,荷叶干裂,他败如残土,衬着陈潜脸上的微笑,却仿佛重获了新生,一瞬间枝叶舒展,依旧荷芳清香,满眼翠绿。

心死之后,才能重获新生吧?

“月兄所做一切,不知陈某将以何为报?”陈潜收敛了笑容,又是见满塘的残荷,于冷风中摇摆。

月影斜脸如冰玉,睫毛下垂,隐藏了所有的心事,一抬起眼来,眼眸却坚定如石:“陈兄不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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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潜轻笑一声,指着桌上用莞乡细粉炸得金黄的小鱼,道:“这道菜名叫秋日雪脊,是用深山之中寒潭深处的鱼儿勾以莞乡的细粉炸成,此鱼通体雪白如银,生于寒潭深处,一般的渔人哪能捉得回来?往往是几十名渔人,四处张网,用带着巨齿的竹篙在谭底搅拌,天罗地网,才把那鱼儿桌了上来。”

月影斜听了他言,却不言语,只是淡淡一笑。

“我之于月兄,是不是也如那鱼儿?”陈潜端起桌上茶杯,微微一笑。

空气忽然间冷凝如冰,仿佛阳光明媚的天气,忽然风云咋变。

陈潜又笑了笑,道:“可惜,我却不得不入那巨网,成为人盘中餐。”

月影斜也笑了,玉面生霞:“既如此,陈兄何不顺应天命?”

陈潜夹了一块入嘴,金黄色的小鱼被他嚼的嘎嘣直响:“你说得对,未免成为人口中之食,唯有听从月兄调遣了。”

此时,那画舫见见荡漾开来,向远处荡去,与另一处画舫相接,身着暗红色锦绣的身影,被人扶着,缓缓地上了青色画舫,两舫漾开,各自远离,青色画舫缓向南边驶远,而牡丹画舫却传来几声清越之极的琵琶之声,仿佛将军战败激愤,终无可奈何,策马而回。

月影斜微微一笑,对陈潜道:“何谓人口中之食?如果在下在陈兄当成口中之食的话,早就已经下快了。”

陈潜吐出口中食物,却心如止水,道:“不知我家老祖宗,什么地方得罪了月兄?”

月影斜冷冷的笑了,笑容如冰雪碾过:“好一个得罪,陈潜用的词当真好,轻若鸿毛,如果几十条人命的死亡,叫得罪的话,那么,陈兄的得罪两字当真选得好。”

他眼眸之中全无半点温暖,满挂的,是冰雪的颜色,仿若千里冰封的雪山,站在远处,也感觉那彻骨的冰冷,陈潜手中的竹筷落下,跌在桌上,发出仿若木槌捣囱之音,重重的锤在陈潜的心上,他直到今日是摊牌之日,只是不知,原来是怎么血淋淋的一副牌。

一瞬间,陈潜不想再听下去,再和他讨价还价过去,如果在岸上,他大可以拂袖而去,只可惜,小船停在池塘中央,让他无处可逃、只觉湖光衬着满塘残荷,凄凉无比。

他原本已做好了准备,一切的迹象皆已表明,月影斜接近陈家,接近自己,有其目的,却想不到,当真的把他的目的告诉自己的时候,心还是一阵阵的痛!

面前的茶杯冉冉升起几丝白气,碧绿的茶叶在水中升腾起伏,他的眼眸冷如冰石,再无以前的和润,这才是真正的模样吧?

陈潜的心冷如冰浸,却被他提起好奇,问道:“是公子的亲人吗?”

月影斜淡淡地望向远处,道:“陈府的金碧辉煌,只怕不甘会有多年前的人命造就,也会由自家里该舍弃的棋子造就,陈兄的娘亲,只怕也是这一棋子之一,如果陈兄想保住亲人的性命,我想,陈兄知道应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