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再说谢君恺拉了那紫衫少女跑了一个多时辰,那少女突然叫道:“停……停下!”谢君恺依言停了下来,回头见少女娇喘吁吁,胸口起伏不定,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愈加显得娇艳无比。谢君恺歉然道:“真对不住,一路狂奔没顾及姑娘,你累坏了吧?”顿了顿,又作揖道:“在下谢君恺,刚才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多多见量。”
那少女缓过气来,愣了好久才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起的,也是拦劫銮舆的强匪?”谢君恺忙道:“我当然不是,你千万不要误会。”少女抿嘴一笑道:“我想你应该不是坏人,要不然你刚才也不会救我。”
谢君恺见她笑容灿烂,美艳绝伦,心中怦然一动,呆呆的说不出话来。那少女回头张望数下,喃喃道:“我定要回去找她,要不然……唉唉,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那群坏人那般凶恶,她一定是吓坏了。”谢君恺见她说话奇怪,问道:“姑娘的意思,难道还要回去么?”
少女不吭声,默默的往来路走了回去。谢君恺忙拦住她道:“姑娘……”她低声道:“你莫要拦我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我妹妹还在那里,我得回去找她。”她声音虽低,语气却十分坚决。谢君恺心道:“原来她妹妹也在那銮舆上,看来她们姊妹二人都是公主的近身婢女。那公主是众人抢夺的猎物,也不知她现在到底落在谁的手上了,也许正被邱志荣那个老色鬼强逼着押上华山哩。”
谢君恺见她眼神中稍稍流露出哀恳的样子,胸口一热,说道:“我不拦你,我陪你一起回去。”少女喜道:“真的么?太谢谢你啦,你真是个好人。”
两人于是又往回走,这次谢君恺怕再累着她,所以故意放慢了脚步,哪知那少女反而越奔越快,想必心中挂念妹妹的安危。再奔了会儿,谢君恺听她呼吸沉重急促,便伸手按在她腰间轻轻一托,带着她施展轻功奔跑起来,少女似有所觉,回头冲他微微一笑。
两人重又回到那个小胡同时,已近黄昏时分,小胡同里除了骆绍峰的尸首和一匹死马外再无其他。少女急道:“她不在这里,咱们来晚了,他们把她抓走了!”又高声呼唤道:“彤儿!彤儿!彤儿你在哪里,你回答我啊——”喊到后来声音呜咽,似要哭出来般。
谢君恺安慰道:“你先别急,我们分头找找,一柱香后咱们再回到这里碰头,好么?”她早已急得六神无主了,点点头便要往东边找去。谢君恺望着她的背影,心头突然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忍不住又喊道:“姑娘莫要忘了,一柱香过后不管有没有找到都要回来这里!”那少女却早已去的远了,不知是否有听见。
紫衫少女顺着路往东走,一直走到一片荒地,地面上车辙痕迹清晰可见,车辙旁还有无数杂乱马蹄印。再走得片刻,见前面有个女子躺倒在地上,她连忙跑过去拉了起来。那躺在地上的少女正是銮舆上两名宫女之一,她是被受惊的马硬从銮舆上甩下来的。
紫衫少女轻拍她的脸颊唤道:“妍君,妍君你醒醒啊!”妍君过了好半晌才缓缓睁开眼,呼出一口气,待看清那紫衫少女的面容后“哇”地哭道:“公主!御凤公主啊……”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紫衫少女道:“妍君,李彤公主和舞秋她们呢?怎么就只你一个?她们人呢?”妍君哭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啊!奴婢和舞秋两个吓的躲在銮舆里声都不敢出声,后来奴婢见一个大和尚把……把我们家公主带走啦!”紫衫少女呆住了,呐呐道:“和尚,是那个光头和尚把彤儿带走了。”
妍君哭着爬起,朝着紫衫少女跪下磕头道:“御凤公主,奴婢求求您啦,您救救我们家公主吧!只要您回去求太后发道懿旨,一定可以找回我们家公主的,奴婢求求您啦!求求您啦!”御凤公主制止她道:“妍君,现在不是磕头的时候,咱们还是先想办法回宫要紧。”妍君连声称是,跟在御凤公主身后,跌跌撞撞的往皇宫方向走去。
其时公主仪仗队遭劫的消息早发回皇宫,此刻大街上布满了巡逻搜索的卫兵。妍君一见到那些士兵,高兴道:“御凤公主,待奴婢前去传报。”
御凤公主却是闷声不答,原来此刻她想起了与谢君恺一柱香的约定,内心踌躇不已:“如若我不去,他会找我么?我与他素昧平生,他怎会如此关心我,最多挂念片刻便可忘怀了吧。”心中不断臆想出不去赴约的种种理由,但总不能完全摆脱那种负疚的感觉,她不由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刚拐过弯,就听见妍君的声音在身后惊恐的传来:“你,你要做什么?”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你是御凤公主?”妍君惊道:“我是御凤公主的……啊!”一句话未讲完,就听她惨叫一声。
御凤公主脸色发白,躲在墙角偷眼望去,只见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握了把钢刀深深刺进了妍君的腹部,妍君眼看是不能活了,她拼死抓住那男人的衣襟道:“为……为什么杀我?”那男人恶狠狠道:“你不要怪我,我只是奉命行事。你若是下了阴曹地府要喊冤报仇,那你就去找太平公主算这笔帐吧!”刷地把刀子从妍君肚子上拔了出来,妍君哼也没哼,头一歪,身子软软的顺在墙壁倒下,鲜血染满墙地。
御凤公主倒抽一口冷气,心里大叫:“是我姐姐,是我姐姐要杀我!天呐,这不是真的,我不信,我不信!”
原来,这位御凤公主正是当今太后武则天的小女儿李悦,那男人所说的太平公主正是李悦的亲姐姐。方才李悦若不是心中惦记着要赴谢君恺的约,早也跟着妍君找卫兵去了,那么现下躺在墙角的肯定就不只是妍君一具尸体。
那男人随手拿妍君衣服擦拭刀背上的血迹,对手下的人说道:“把她带回去交给太平公主。嘿嘿,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还以为要满长安城的去找她的人呢,没想到她竟傻不啦叽的自己送上门来了,哈哈!”其余的人也跟着他哈哈笑了起来,其中有两人上前抬起妍君的尸首,那男人道:“小心,别让人瞧见。哼,其他人我倒也不放在心上,但我听说为了找御凤公主,连太后身边的那个水霄也出动了。”
一名手下道:“曹将军,难道我们飞虎营的兄弟还怕了他不成?”曹将军哼道:“怕他,我曹焕会怕他?不过,不是我小瞧了你们,若是真惹毛了他,你们就是有一百人凑在一块,也不经他杀!”手下咋咋舌头道:“他就那么厉害?”曹焕道:“你不信?那你尽可以去试试啊!”声音渐渐远去,想来是走远了。
李悦思量道:“去找水霄,只有他能帮我。现在满街都是太平公主的人,我只能相信他。”她一日之内连遭突变,打击甚大,只觉得胸口发闷,眼睛发黑,迈得几步,脚底下一软便昏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时,只看见漆黑的夜空里星星闪亮亮的,犹如镶在黑绒羽上的宝石。她记起母后曾送给自己这么一件猩猩毡子的斗篷,李彤见了羡慕不已,她就索性将那件斗篷送了给她。一想起李彤,李悦整个人立刻清醒了,她翻身坐起,见身上盖了件灰色的毛皮大衣,做工甚为粗糙,她身旁还烧了堆熊熊篝火。四周满目皆是树木森林,寂静极了,偶尔树林深处才会传来几声夜枭的叫声。李悦正纳闷自己何以会到了这荒郊野外,看样子似乎还已出了长安城了,忽然觉得有丝寒意爬上心头,手足无措间耳畔有声轻幽的叹息响起,她猛一回头却仍见四周空无一人,不禁害怕叫道:“谁?谁在那里?你不用装神弄鬼的吓唬人,我已经瞧见你啦!”
身前突然有个低沉的声音道:“你既然已经瞧见我啦,干嘛又那么害怕呢,我的样子很骇人么?”李悦“啊”了声急速扭回头,见篝火旁不知什么时候竟蹲了个男子,正漫不经心的捡些枯枝往火里扔。李悦问道:“你是谁?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么?”
那男子侧过头,李悦见他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长相极为俊朗,嘴角边似笑非笑的微微上扬,他说道:“我叫郤炀,路过大街时,我见你昏倒在墙角就把你带在这里了。现在城门已经关了,你如果要回去就只有等天亮啦。”李悦感激道:“谢谢你啦,如果不是你的话,恐怕我早死掉啦。”郤炀淡淡道:“有很多人要杀你是么?你以后都不用怕啦,有我在你身边,没人敢再欺负你了。”
李悦面上微微一红,她明明才刚认识这个少年,可对他却自有那么一股莫名的信任感,虽然他说话有些太过显露,但她却偏偏爱听。郤炀侧头凝望着她柔声道:“我以后就叫你姑姑好么?”李悦道:“我怎么可能做你姑姑呢,我比你还小了许多呢……”她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郤炀微笑道:“这跟年纪大小有什么关系呢,我就爱叫你姑姑,你不喜欢么?”他说话毫不含蓄,李悦非但不恼,反觉脸颊发烫,羞涩道:“我……我有名字的,我……我叫李悦。”郤炀轻轻嗯了声没再说什么,只拨弄着柴火。李悦心里一阵烦乱:“他怎么不说话,他生我气了么?其实他爱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好啦,我干嘛要跟他顶真呢?”
郤炀突然跳起说道:“姑姑你饿不饿,我去打只野鸡野兔什么的,烤来给你吃好么?”李悦见他满脸诚恳热切,愣了愣说道:“好……那可真谢谢你啦。”郤炀欢愉不掩于色,说道:“姑姑你不用跟我那么客气,你且在这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回来!”他一跃上树,在树头上连翻几个筋斗,显得兴奋不已。
果然只过了盏茶的工夫,他就转回来了,手里还拎了只小獐子。李悦上前道:“是你打到的么,你好厉害啊。”郤炀笑道:“这不算什么,如若不是怕你等不耐烦了,我还想再打只大些的回来呢。”他动作麻利的用匕首将小獐子开膛剥皮洗尽,用根木棍挑起,架在篝火上烧烤。
李悦赞叹道:“你本事真好,如果换成是我,肯定做不来这些。”没过多久,一阵肉香味浓浓的散发出来,李悦整个下午没吃过一点东西,现在一闻到食物的香气,顿觉饥肠辘辘,饿得紧了。郤炀拿匕首割下一大块獐腿肉来,递给了李悦,说道:“烤的刚刚好,你快吃吧。”李悦道了声谢,接过腿肉,咬了一口顿觉满口溢香,实在是人间美味,自己以前吃过的一切宫廷御膳皆无法与之比拟。
郤炀见她吃的开心,说道:“吃饱以后你先睡会儿,等天亮了我便送你回长安好么?”李悦一愣,想到回长安后要与他分别满心不舍:“我回到皇宫以后就再也出不来啦,那岂不是再也没法见到他了……”她虽与郤炀相识甚短,但总觉得如果就此与他分开确实有些难过,更何况皇宫里尔虞我诈的生活她实在不喜欢,现下唯一的知己姊妹又失了踪,生死不明,自己的亲姐姐还派人要追杀她。如果有选择,她实在不愿回到皇宫里去。
郤炀见她神情突然黯淡下来,连獐腿肉也不吃了,便问道:“怎么,我烤的肉不好吃?是烤焦了么?”李悦垂下螓首,默然不语,只听瑟地声一颗泪珠滴落在腿肉上,郤炀吃惊道:“姑姑,你怎么哭啦?”李悦仍是不答,但眼泪却是流得更凶了,弄得郤炀举足无措道:“姑姑,你……姑姑别哭啦!”她抽抽噎噎哭了许久,才道:“你、你不是说……以后只要有你在我身边,管叫别人不能欺负我么?”勉强说完了整句话,郤炀愣道:“你不要回长安了吗?可是我还有事要做,必须到河南去一趟。”李悦细若蚊蝇道:“你去河南,那我便也去河南。”郤炀喜道:“真的么?你不回长安了,要跟我去河南吗?”李悦眼泪未干,面带羞涩,缓缓点点头。
次日清晨两人便一同往东走,郤炀做事说话虽大大咧咧,但对李悦却极为细心,他见李悦身子单薄,体力有限,便雇了辆马车让她乘坐。如此一来,行走的速度自然要慢了许多。李悦颇感内疚,内心隐隐觉得自己拖累了郤炀。
慢步赶了大约十来天,他们才赶到了河南府。李悦对外头的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当然事事都得由郤炀一手打理。
这时天色将晚,郤炀把马车赶到了一家福临客栈门前,说道:“姑姑,咱们今晚先在这家客栈安顿下来,明天再走吧。”李悦点头道:“你做主吧,我听你的。”连日的车马劳顿,使她略感疲惫。
郤炀扶她下车,立刻就有个店小二走出门外来招呼道:“两位贵客里边……”店小二的眼睛一接触到李悦便像被雷击中了般,整个人都傻了,痴呆呆的望着李悦发愣。李悦见他目光放肆,微微蹙起了眉头,郤炀上前挡住店小二的视线,冷道:“怎么?没见过大姑娘啊?”店小二回过神,满面尴尬,躬身请两人进店,心里却道:“大姑娘,小媳妇的我倒是见过不少,但似这等貌美如花的天仙姑娘,我可真是只有在画里才见过。”
他们两人一进到店内,顿时吸引住无数人的目光,特别是李悦的花容月貌实在太过惹眼。郤炀只当不知,拉了李悦在一张空位边坐下,说道:“掌柜的,上些好酒好菜,另外给我两间上等客房。”
掌柜应了声,马上亲自张罗,不一会酒菜便上齐了。掌柜仍站在桌边不走,不时偷睨李悦几眼,巴结道:“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跟小的说就是。”郤炀从身上掏出锭银子,足有五两,往桌上一扔道:“喏,银子都给你了,就别在这边蘑菇,妨碍我和姑姑吃饭啦!”掌柜接过银子,眉开眼笑道:“是是是,两位请慢用,我这就给两位准备房间去!”
掌柜刚要离开,就听左边有人大叫道:“喂,难道本公子吃饭就不给钱了吗?”咣铛声砸出锭黄灿灿的金元宝来,金元宝被那人那么不起眼的轻轻一砸,竟深陷进桌面半寸,牢牢的定住了。
郤炀浑然未觉,只顾吃菜喝酒,李悦见那人衣着华丽,是个富家公子打扮,他身旁还有两位青年男子,都是约莫三十左右的样子。中间那个穿白衣的公子相貌英俊,气度不凡,犹为突出。他手里拿了把折扇轻摇,折扇上还题诗作画,很是风雅。李悦见他初春天气竟在扇扇子,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不免多瞧了他两眼。
那白衣公子见李悦目光盈盈望来,犹如一汪秋水,不禁轻哦了声,扇子唰地收拢,对李悦报以微微一笑。李悦赶紧收回目光,低着头默默吃起饭来,但总觉得背后有道凌厉目光在盯着她瞧,如芒刺在背,很不舒服。
那砸金子的公子却仍在大叫:“掌柜的,为什么明明是我们先来,我们先点的酒菜,你却先给他们端去啦!你是欺公子没钱打赏你是么?”伸手一把揪住掌柜的衣襟,掌柜身材肥硕,足有三百来斤,却被他拎小鸡般摁到了桌面上。掌柜呼吸困难,含糊不清道:“小的……不敢,小的没这个……意思……柳公子……你、你误会了……”
柳公子道:“我误会了?我哪里误会你了?我长着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你明知道今日我柳二少爷在此接待贵宾,你却硬要扫我面子,哼,我看你是连我爹爹也不给放在眼里了!”手上加把劲,掌柜的顿时“哎哟哎哟”杀猪般叫唤起来。
那白衣公子道:“柳师弟算啦,你也不用发什么火啦,来来,为兄的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你先消消火气。”柳公子一松劲,掌柜一跤跌在地上,店小二赶紧将他扶起。另一位青年公子冷哼一声道:“还不快滚下去拿酒拿菜来!”掌柜与小二连声称是,连滚带爬的跑了。
李悦见他们欺负弱小,心里大不以为然,郤炀关切的问道:“这里的酒菜不合姑姑的胃口么,怎么没见你吃什么东西啊?”李悦道:“这里吵吵闹闹的,我哪里有心思吃饭,还是等会儿把饭菜端到房里去吃吧。”
郤炀沉吟片刻,忽然站起,走到了那三位公子的饭桌前。这时他们酒菜也已上齐,正吃喝的起劲,突见郤炀直挺挺的站到面前都愣了愣,那柳公子站起喝道:“你小子干什么呢?”郤炀严肃道:“你们那么吵,我姑姑说她连胃口都给你们弄没啦。”
柳公子哈地笑道:“你姑姑胃口好不好关我们什么事,你小子最好给我滚远点……”抬手便欲像刚才揪掌柜般抓郤炀的衣襟,哪知手指刚触及他的衣服,就觉滑不溜丢的像是抓了条泥鳅,手里一滑,竟没抓住,人还一个没站稳往前冲了冲。这么一来,不只柳公子大感惊讶,他身旁的两位也不禁收起玩笑之心。
柳公子微恼道:“小子,你到底想怎样?”郤炀冷冷道:“不想怎样,你们影响了姑姑吃饭,我只想请你们换个地方吃饭去!”白衣公子站起身道:“阁下的要求未免也太过无理取闹了些吧,我们要在什么地方吃酒聊天,那可是我们的自由,阁下就算想管恐怕也管不来吧。”郤炀道:“我想管的事,从来没有管不到的。”
那最后的一位青年公子噌地站起怒道:“那也未必!”话音刚落,一拳直捣郤炀面门,郤炀动也未动,他却突然撒手嚎叫起来。柳公子叫了声:“方兄,你怎么了……”话说半句也愣住了。
原来那位方公子的拳头上直直的插了支竹筷子,竹筷子从中指插入,复又从他的手背上穿出,活活穿了串糖葫芦。而那筷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去的,柳公子等人竟都没瞧见,简直匪夷所思。
白衣公子一手捏住方公子的手腕穴道,一手快如闪电的双指一夹,将竹筷子拔了出来,此时才有一道血柱从伤口中射出。血流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这还多亏了白衣公子事先早已拿捏住了方公子的手腕穴道。
店里的客人们一见事态不妙,说不准便要打起来,赶紧一个个的都逃出门去。掌柜和小二吓得躲进厨房,再不敢出来。李悦不安的站起身,唤道:“郤炀……咱们还是走吧!”
郤炀回头冲她笑道:“姑姑,不碍事的,一会儿就好了。”柳公子见他回头说话不留神,乘机偷袭,把桌面猛地一掀,李悦看的清楚,“啊”地叫起。郤炀足下一点,硬生生的退开两丈,抬脚一踢,那桌子连同汤汤水水一同又飞了回去。白衣公子见机快,赶紧拉了方公子跳开,那柳公子却没能躲开,给桌子砸了个正着。
柳公子狼狈不堪的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满桌的酒水洒了他满头满脸,他怒气冲天道:“臭小子,我今天非杀了你……”挥拳欲打,却被身旁那白衣公子一把握住手腕,动弹不得。柳公子愣道:“南宫师兄,你干嘛拉着我?”
白衣公子道:“柳师弟,你不是他的对手,跟他再打下去你只会更吃亏。”柳公子涨得满脸通红道:“我、我跟他拼啦!”郤炀一味的冷笑,白衣公子道:“就算你要跟他拼命,到头来送命的却仍是只你一个。”转头对着郤炀道:“想不到小兄弟小小年纪,武功竟已如此高明,但不知令师是哪一位?”
郤炀道:“你又不认识我师父,说了又怎样?我现在只问你,你们还要在这吃酒么?”白衣公子碰了一鼻子灰,不由沉下脸道:“小兄弟,虽然你的武功是很厉害,但南宫世家的人未必就怕了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讨了没趣,就算你师父出面也难以收场!”
郤炀道:“这句话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别以为抬出南宫世家的名号来,我就会怕了你。哼,今儿就算是南宫百胜在这,也难救得了你们!”说完,手掌一敲桌角,那张原本侧翻在地的饭桌嗖地飞出门去,啪嗒声四平八稳的落在门外,郤炀道:“要不要我把凳子也帮你们搬出去啊?”一抬脚向一张长凳子踢去,白衣公子也一脚飞快踢出,却是踢向郤炀的膝盖,跟着手里的折扇点向郤炀的印堂。他的这柄折扇看似普通,其实扇股皆用精铁打炼,专门练来点人周身穴道,十分厉害。郤炀一脚去势不改,上半身倏地伏下,一掌从下而上打向白衣公子的胸口。几乎在同一瞬间,长凳给郤炀一脚踢了个粉碎,白衣公子一脚踢中了郤炀的小腿,而自己也受了胸口一掌,身子晃了两晃后,终是承受不住,又噔噔噔退了四五步。柳公子与方公子一个高叫:“师兄!”一个叫声:“南宫大哥!”一起抢上前来。
李悦见郤炀中了一腿,紧张道:“你没事吧?”满脸焦急之色。白衣公子手抚胸口,只觉气血翻腾,好一阵难受,心道:“她若是能够如此关心我,我即便是受再重的伤也甘愿啊!”
郤炀呆楞愣的望着地面上的长凳碎屑,却在想:“看来我的内力仍是不纯,如若换成是他,刚才一击定能将凳子完完整整踢到门外,不至于像我这般弄的粉碎。”心中大为沮丧,李悦见他一语不发,更为焦急道:“郤炀你有没有觉得怎样?你、你哪里受伤了?”扭头对那三人怒道:“你们……你们实在是太可恨了!”她为人温柔贤淑,深宫礼仪的教化熏陶下轻易也绝不会对人谩骂,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心里已是怒极。
那三人见她端庄无暇的脸上满是怨气,紧锁的眉头下更是隐隐透出股威严不可欺的高贵来,都不觉愣住了。白衣公子见她动怒,更是满心敬重与愧疚,不由脱口道:“对不起……”
李悦哼了声,转头柔声问郤炀道:“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一只白皙的右手轻轻揉搓他的胸口。郤炀回过神道:“我没事,姑姑你放心,他们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伤不了我!”李悦蹙眉道:“你别再跟他们打架啦,我……我不喜欢。”郤炀刚想说些什么,忽见她目光中满是担忧哀恳,心口怦地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下,说道:“好,我听你的。你不喜欢我打架,我就再不跟他们纠缠罗嗦啦!”
白衣公子原本见李悦一只小手无限温柔的抚摸郤炀的胸口,早已妒火中烧,忽然听得郤炀唤她“姑姑”,不由窃喜道:“原来她是那臭小子的姑姑……看年纪虽然不像,但也许他俩是表姑侄。不管怎么说,这貌似天仙的姑娘与那臭小子绝非情侣。”他想通这一点,满肚子火气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满心欢喜,喜形于色。
他见他们二人转身要走,心急喊道:“姑娘慢走……”胸口肋骨扯动,猛地一阵剧痛,话便说不下去了。他身旁的柳公子狂吼道:“这样就想走,太不把人放在眼里啦!”从衣袖里抽出一把匕首,飞身扑向李悦。
白衣公子急叫:“万万不可,剑下留情啊!”郤炀猛一转头,柳公子的匕首已对准李悦咽喉直刺了下来,待要解救也已来不及了,不由怒吼一声。
柳公子满拟这一匕下去定能将那少女刺死,哪知匕尖触到她衣衫时,陡觉眼前紫影一闪,匕首刺了个空,李悦突然在眼前奇异般消失了。
众人在郤炀怒吼声后,只瞧得紫影晃动,耳听清脆的“叮”一声,一道白光在昏暗的暮色下一闪而逝,柳公子的身躯从高空中砰然跌下,摔在地上,他手里的匕首断成好几小截,纷纷散落在他身体四周。
李悦脸色发白,浑身犹自微微发颤,她自出宫以来,当属这一次情况最危险,如若不是她在千钧一发间施展轻功躲避开软剑,恐怕早已香消玉殒了。郤炀更是目露凶光,杀意浓烈,冷道:“胆敢对我姑姑不敬者一律该杀!”
白衣公子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那方公子尖叫道:“你……你……你杀了他,他……他,你知道他是谁么?他可是河南府郡柳大人的二公子柳寄生,你杀了他等于是得罪了官府,犯了死罪,你……”郤炀道:“你给我闭嘴,要不然就让你和他一样!”方公子见他凶悍,浑身打了个冷战,立即闭口收声,不敢再哼一个字。
白衣公子问道:“你真的杀了他?”刚才一番打斗事出突然,在场所有人都还没看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柳寄生就已经倒下了。郤炀冷笑道:“你没长眼睛么,自己不会看!”白衣公子深吸一口气道:“柳寄生不仅是官家子弟,他还是我的师弟,我南宫擎今日杀不了你,日后自有人会找你报仇雪恨。”他话虽说的软绵绵的,但话里的意思却极为明白。郤炀道:“我早说过啦,你们南宫世家的名头吓唬不了我,我随时等着你们来找我。”
此时天色已经漆黑,店堂里只点了两三支蜡烛,光线忽明忽暗。李悦见店门外偷瞧热闹的人统统都不见了,心里担忧官府的人接到风声即刻便到,说道:“郤炀,咱们走吧,我不喜欢他们这些人,咱们以后都别见他们了,好么?”郤炀道:“既然姑姑不愿见到他们,那我们就离他们远远的。”说罢携了李悦的手,一同走出福临客栈。南宫擎纵有万般不舍她离去,无奈身受内伤,有心无力,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俩跨出大门。
果然两人上了马车没走多久,就听得车后轰隆隆的马蹄声驰来,听声音起码也有二三十人之多。这些蟹兵虾将,郤炀当然没放在心上,但他也怕对方人多,当真厮杀起来会无法顾及到李悦的安危。当下用力一抖缰绳,催动马儿全力狂奔。马车奔驰的速度一加快,车厢便死命左右颠晃,李悦坐在车厢里,只觉得头脑发昏,胸口堵闷,呼吸困难,实在是难受得要死。她刚想叫住郤炀,见他坐在车驾前全神贯注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道:“他全力为我,我怎能再拖累他。唉,如若不是因为我,他那么心高气傲的脾气,早将追兵打得落花流水了,又怎会一味的只想要逃呢?”当下隐忍不说。马车奔驰了半个多时辰后,李悦难受已极,只觉脑子一昏,便晕过去了。
郤炀坐在前头赶车,也不知李悦的状况,只一个劲的催促马儿快跑。直足足跑了两个多时辰,甩脱了后头的追兵才徐徐停下。郤炀勒住马道:“姑姑,我把他们都甩掉啦,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姑姑!”
他点亮火折子后猛然见到李悦惨白着脸,无力的瘫软在车厢里,吓得面色大变,忙爬进车厢扶起李悦,只感到她浑身冰冷,面无血色。郤炀将手掌按在她背心上,缓缓输动真气,又怕她体虚不能承受,只得一点一点的输入她体内,心中默默祈祷:“她似乎也会点武功,但愿内力不与我的相冲才好。”
输得片刻,觉察到李悦体内有一股微弱真气流动,自己输入的真气竟能与之融合,不觉大喜,立刻加强内力催动。又过得盏茶工夫,李悦低低的“嗯嘤”一声,双眼竟缓缓睁开了。郤炀喜道:“姑姑你醒啦,可把我吓坏了!”
他见李悦双颊渐渐恢复红润,知道她已无大碍,这才撤下手掌,哪知李悦刚刚苏醒,浑身乏力,全靠他支撑重力。他手掌这么忽然拿开,李悦身子一软竟跌倒在他怀里。郤炀下意识的伸手抱住,只觉得触手柔软,鼻尖闻到阵阵少女体香,而怀里的可人儿更是美艳无双,婉娩动人。郤炀一时意乱情迷,喃喃道:“姑姑,真的是你么?姑姑,姑姑,我好想你啊!”揽臂将李悦牢牢抱住,温柔的亲吻她柔软的秀发。
李悦又是娇羞又是欢喜,一颗心卜卜卜的似要跳出来般,浑身忍不住一阵颤抖,嘴里不知该如何说好:“你……你……”郤炀火烫的唇吻在她额头上,她一阵颤栗,全身似被火点着般滚烫,内心叹息一声,紧张而又略带兴奋的闭上了眼睛。
哪知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再察觉有任何动静,李悦奇怪的掀起眼睑,却见郤炀表情古怪的瞪着她,眼中满是懊恼、自嘲、失落与怨恨,种种复杂的眼神交杂在一块,最后变成浓烈的绝望之色。李悦心中害怕,低低的唤了声他的名字,他倏地退后,如避蛇蝎般甩脱她的手,李悦的一颗心跟着沉到了冰冷的潭底。
郤炀不冷不热的说道:“你没事就好了,咱们也该起程啦,要不然明天是赶不到嵩山的。”说罢重又爬回前座,赶起马来。李悦大感委屈,满心哀伤,泪珠儿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住滚落腮边。她呜咽声渐响,郤炀却是充耳未闻,继续专心赶着马车,头也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