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翎羽入世 第45章——第46章

◆ⅰ第45章藏身花街

传说东吴刘氏一族,正是千年前被荣翔女王灭国的东齐刘氏遗后。这一族人虽被历代燕王优遇,但仍抱着复国大业雌伏七百年,才终于趁着王朝的日益式微而得以翻身。感恩于当年荣翔女王不灭门之德,同时更是为了防御西边南韩国的坐大,东吴刘氏一族仍将自己作为大燕的附属,年年献上贡赋。

东吴王如今年老,子侄辈中当以扬州侯刘牧李牧最有作为,他虽然年未及而立,却也能以商治城,东通河运海运,北开漕运,将个大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是夜,扬州侯府后进馆舍,久空的客房此时却坐着三人。

自官道催马而来,先慕容泊涯一步进城的慕容炽焰,带着刚沐浴的湿气,身披一袭白衣倚在绣椅里,因为觉得无聊,将纤长葱白的手指伸入茶盏中拨弄着浮茶,幽幽地说道:“我的请求都与刘兄说了,怎生安排,全凭刘兄吩咐就好。”

他旁边一人,面蓄微须,满面平和中正之相,正是刘牧。

两人对面的客座上,一人垂首饮茶,虽对着扬州侯和另一素不相识之人却依旧不亢不卑,原来是倌院秦淮楼楼主秦挽风。

刘牧和蔼地笑道:“今日请秦淮楼主到此一叙,自是有要事相商。听闻挽风公子八年前入扬州时,曾得一大燕人士相助,不知是也不是?”

“确有此事。”秦挽风放下茶盏回答。

他一副嗓音素雅清淡,再看人时,只觉人如其音,肃穆端庄让人敬重,根本与烟花之地联想不到一块。

刘牧微把身体前倾,奇道:“挽风公子当年曾有什么难处,竟从大燕流落东吴,牧愿闻其详。”

“平凡琐事而已。故国崇尚格调高雅,相交游玩之事亦是如此。不巧挽风当年爱慕同性,被族人视为失德,正当游街沉塘,因得一人路过,才幸免于难。”

“男男相恋——难怪公子要到我东吴营生——大燕虽视为扰□常,我国却是不禁。楼主与那人后来可有交往?”

“挽风只知恩人姓阎,其余不再得知,此后也不曾联络。”

慕容炽焰轻咬着手指,一双眼睛森然逼视秦挽风,对方却似无所觉,只是品茶。

“如此……”刘牧面有难色地向慕容炽焰道,“看来这条线索是要断了。”

“他不曾将什么书信放在你处?”慕容炽焰问道。刘牧虽然满面真诚,但能治理一个大城的东吴王侯,又怎可能纯良得一下子就相信秦挽风的说话?

“既然不再联系,又哪来的书信?”秦挽风坦然道。其实他说的话不尽不实,他不但认得阎非璜,还在被解救的几年里和他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甚至连阎非璜曾居住的院落,如今也仅有他能找得对地方,而这一件事鲜有人知。

慕容炽焰虽然明知道他说话是假,但也不急于摊牌,转而向刘牧道:“既然如此,那么炽焰就不得不向州侯提第二个要求了。炽焰希望秦楼主能外出数日,秦淮楼在这几日内,暂交在下管理。”

出门买菜的杂役拉开园子后门,才发现寒风中有三个身披厚重披风的人倚着马,不知道等了多少时候。

“请问你们是……”杂役有些莫名其妙,这些人不是客人吧,否则为什么不从前门进来?

不必说,这日站在秦淮楼后门的三个人,就是慕容泊涯、莫谙和黄翎羽。

当先立着的慕容泊涯低声对黄翎羽低声道:“记着,不想接客就装得别扭冷淡些。”见对方微点了头,才佝偻着腰过去,将罩头拉下来,沙哑着道:“我们是挽风公子的旧友,我叫卜老冒,大家都叫我老卜,请问贵楼主在吗?”

伙计这才看清楚这人样貌,一副猥琐嘴脸,倒勾下巴正中还长着一颗凸出的黑痣,黑痣上留了根长长的长命毛,这形象,怎么说都和正经生意人不沾边。

他疑惑地看看后面两人,只见其中一人如视无物,动也不动。另一人傻愣愣地拉下了罩头,露出了与老卜一模一样的面容——不过倒是没有长着恶心人的带毛黑痣。

慕容泊涯指着莫谙道:“他是我弟弟卜二毛,是个二愣子。”

伙计还待追问,后头出来了老伙头,一见这两人就愣了,接着才一嗓子大喊:“老卜!可老久没见着你了,楼主这几年都想着你呢。当年你夜御十男,可在咱扬州城传为佳话啊!”

慕容泊涯偷眼往后瞧了瞧,见没黄翎羽没啥反应,才尴尬笑道:“老哥,当年那些荒唐事,你就不要再惦着了。”

“这次又带新人来?”

“还真是,只是这次的新人性子格外别扭,一时没□好,倒准备要让秦楼主费心了。”

老伙头才等得他说完,便听到那边未揭罩头的新人冷哼一声,讽道:“夜御十男也不怕肾亏,还想怎么□人。”

伙头一听登时乐了,重重拍上慕容泊涯肩膀道:“老卜啊老卜,这么多年来,你可是第一次带这么带劲的新人啊。别扭,够别扭,我喜欢!——只是秦楼主昨夜刚被扬州侯刘大人带回府中,深夜又来了信说今日随州侯夫人去外地物色□几名婢女。恐怕要过得十几日方能回来。”

慕容泊涯蹙眉问道:“怎会这么突然?再说了,州侯夫人带他去物色婢女,恐怕不太妥当吧。”

“那些大人物的想法,我们这些蝼蚁小民哪能得知。这样吧,老卜你先住进来,趁这几日再慢慢□一下,等楼主回来再定夺。”

慕容泊涯听他如此说,虽感秦挽风出行太突然,却也答应着进了院。

秦淮楼说是楼,其实里面地方很大,不逊于富贵财主的宅邸。亭台楼阁香榭小桥曲折幽深疏落有致。

正当他们逐渐自杂使下人住的后院往待客的前院走时,忽见听前面一处格外热闹,曲径稍转折,便见到对面洞门下,楼里的公子们排着队鱼贯出去。

“前面这是怎么回事?”慕容泊涯拉住一个华服公子问道。

也许他以前顶着这副不打中看的面皮来过多次,甚至还创造了“夜御十男”的神话,这些公子中不乏认得他的。那人稍一惊愕,立刻喜逐颜开,贴着慕容泊涯手臂缠了上来,一边道:“这不是卜老爷吗?好久不见您的面,兄弟们都想着你*上的功夫呢。”

慕容泊涯这才看清对方面孔,讶然:“是小秋?”

黄翎羽听了心中苦叹,真不知道慕容泊涯欠下多少倌院里外的风流债。不由想起初识阎非璜时似乎也觉得他挺花的,还真是到哪儿都不忘把一身本领都交给下一代了。

慕容泊涯看着小秋扒住他手臂挤眉弄眼的,哑然无语。对方才继续说道:“州侯带着几个朋友住进春风楼里,据说是要趁夫人外出胡天胡地一番,正着我们都上去给他们过过眼,准备找几个上相的前去伺候。”

他再看众人阵势,果然是集体出动,只是大家都不大积极,许多倒是惺忪着睡眼摇摆着步子过去的。他是知道秦淮楼里习气的,在秦挽风的管理和阎非璜的感染下,大多都是如此懒散超然的态度。

◆ⅰ第46章撞上刀口

且说小秋见黄翎羽跟在“卜老冒”后面,早就猜想起了他的身份,转面带着疑惑的目光瞧向慕容泊涯。

“他是这次我在外面物色的,林习风。”慕容泊涯道,因为怀疑他是林家后人,取名时也带了个林字。

“林习风啊……正好,我叫小秋,咱俩光听名字就觉得正好一对了,习习秋风——你说是也不是啊,卜爷?”他声音娇柔,动作暧昧地又粘得更紧了。

“是是是,”慕容泊涯一边说一边不着形迹地从小秋的拥抱中抽出手臂,不知怎么的,这次他进秦淮楼都不敢怎么和他人调笑,因为后面可跟着个黄翎羽呢,让他这么当面瞧着,真颇有点如芒在背的感觉。

“那我就先过去了,”小秋看看到了他的样子,终于放过慕容泊涯,匆匆去了。

这边才松了一口气,不想又遇上一群打回走的公子。那十几人也是认识卜老冒和卜二毛的,具是大喜地迎了上来,咋咋呼呼的好不热闹。

黄翎羽颇有些无聊地跟在两人身后,虽然不乏一些生人靠到他身上蹭蹭,好在“卜老冒”赶紧过来解围。他却不知道慕容泊涯直是心中叫苦,只觉看到被人扯来扯去的慕容泊涯,满脸无奈又不敢发作,颇为有趣。

却在无人来得及理会他时,忽觉头皮一阵发紧。这感觉好生没由来,于是四下望去,但却没什么发现。他正暗笑自己疑神疑鬼,脸颊上忽然一麻,是被什么东西撞到了。他的连头罩还没脱下来,有一层布料挡着仍然是感到疼痛,正要看看是打哪儿来的东西,地上一棵小东西骨碌碌的转了几圈停了下来——原来是粒小小的花生米儿。

黄翎羽试着寻找这粒花生米的来源,终于发现过了月洞前方,一座八角木楼的第三层上站着几人,大多都是青衣随从,只有两个服色鲜亮,其中着白衣之人正对这边指指点点。

距离虽不远,但黄翎羽也看不清对方面容。只看到蓝袍人点头认同白衣人的意见,指着这边方向让几个侍卫下来。

慕容泊涯低声啐道:“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然后挽了过来,对众公子说:“我最近迷上了这位林习风,还没尝到味道,实在没心情再和你们玩闹。”

群人见他如此,都笑骂他凉薄负心,好在也都是识进退的人,道个再见就都散了。

慕容泊涯才有空闲对黄翎羽说:“慕容炽焰果然也来了东吴。”话才停,已经见到两个青衣侍卫的身影——是来带他们过去的。

慕容泊涯一行三人上到楼上厅中,见到的就是这么样一个阵仗。

蓝袍人自是不用说了,就是那个趁着夫人外出,前来“度假”的扬州侯刘牧。而旁边的白衣人则正是慕容炽焰。

却说慕容炽焰此次前来根本没有易容化装,因为他手中面具俱是当年莫灿自阎非璜手中得到,而且制作粗糙,泊涯早都认得全了,故此干脆就素面朝天地过来。

他生得本就万里挑一的美貌,更兼身形隽秀高挑,手指脖颈纤长嫩白,一身精致的暗华白衣,配以月白腰封,蓝绦腰带,黑丝玉坠。即使是扎在了秦淮楼当红公子群中,依然是鹤立鸡群的架势。(ps:月白不是白色,是带了白的蓝色。若要硬要和月亮扯上关系,那就是月亮表面环形山阴影部分的那种颜色吧。)

慕容泊涯也是装蒜的天才,一见到这个四弟,啥反应都没有——除了色相。于是大家就见到这个卜老冒激动得下巴一颗肉痣都颤动了起来,带得一根寸许长的黑毛飘忽飘忽的晃动。

“大胆刁民,还不跪下!”旁边的侍卫哪容他放肆,一脚踹上他后膝盖。慕容泊涯登时就给踹得扑跌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道:“草民不知礼仪,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慕容炽焰自椅上起来,踱了两步到他跟前,泊涯低头趴在地上,只见一双月白锦缎绣鞋停在自己面前,鞋面上的暗纹兰草清晰可见。一只绣鞋忽然抬起,正正贴了他下巴,将他一张脸提了起来。于是就变成与慕容炽焰面面相觑的景况。

慕容炽焰眯眼瞧了会儿,放了脚弯下腰,换了手掐着他下巴把个人都拎了起来。泊涯怕他察觉异样,收束了功力,内敛精华,只缩头缩脑又有些色心不改地瞅回去。面具极其精致,况且又用药粉掩饰了接口,倒不虞会被发现。

忽听得啪啪啪啪一连串响亮,泊涯脸上已经重重挨了几下耳光。刹时间就从一开始的麻木变成火辣辣地钝痛,不多会儿就肿了起来,甚至还微微的泛起了红色。

要说泊涯戴着面具,肿就算了,怎么还能透出红来呢?这就要从面具的制作说起。这面具其实是用水貂皮和牛皮所制,水貂皮和牛皮如此厚硬,制作出的面具照理说来应当硬实,与人的皮肤根本无法贴合,又怎可能透出肤色来呢?原来当初制作的时候,特地将这些皮揭下几层来,专取合用的粘贴压制成一张面具。靠颧骨部分用的皮层色淡料薄,能透出颜色;额头靠头发部分用的皮层毛孔粗大,能渗出汗珠;下巴鼻翼腮下用的皮料柔韧厚实,将脸型彻底改变。

这样的面具设计精巧,制作极其费时费事,百来张里才有一件成品,慕容炽焰手里也只有粗制滥造的缺陷品,如此的精细物是没曾见过的。

慕容炽焰见这满脸色相的中年老头面颊上红肿了一大块,也不再怀疑是易容,将他丢下地去。如此这般又甩了莫谙几耳光,见也肿了,便也一脚踹了开。

却不知道那两人,“卜老冒”虽然哀哀哼痛,心里却是嘲笑他没见过世面,被自己骗得团团转还不知道。“卜二毛”虽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心底其实愤怒滔天,恨不得将慕容炽焰抽打数百鞭子,以报复他欺辱慕容泊涯的恶行。

至此,慕容炽焰终于来到黄翎羽面前。此时,黄翎羽尚被包裹在厚重的罩头披风里,垂头跪在地上,一直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

扬州侯刘牧看着他整治两个品行不端的粗汉,觉得甚是有趣,也饶有兴致地看他准备怎么对待第三人。

“叫什么?”

“林习风。”黄翎羽答得很简短。他的跪姿也与泊涯两人不同,挺背垂头,双手安安静静安在膝上,不像是草民见了官爷,倒像是陪酒时的跪坐。

慕容炽焰默默地看了他一阵,才将那罩头拉下。

于是被拢在身后的长发都散落出来,虽是微有些泛黄的色泽,却极为柔软。

坐在后方的刘牧来了兴趣,坐直了身,道:“抬起头来看看。”

以我之盾,防彼之矛,如此便是各显神通的时候了——就算是慕容泊涯在场,恐怕也不能相帮。如此打定主意,黄翎羽依言抬起头来。

刘牧细细看去,慢慢觉得失望——那张面孔除了肤色白润一些,眉目清秀一些,再没有其他长处。作为普通陪客的小倌来说勉强算得上上相,但是对于娇妻美婢成群的侯爷而言,则就太过普通平常了。

慕容炽焰看了一阵,忽然也笑道:“叫林习风吗?挺适合的名,疏林秋风习习,风是普通的风,人也是普通的人。”

泊涯一看他这笑容,心道不好,这四弟有时候较起真来疑心深重,如此笑法,莫非又犯了疑心重的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