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翎羽入世 第25章——第26章
◆ⅰ第25章书库来客
回到书库的时候,因为厚实的大门里透出了一条狭长的灯光,黄翎羽难得地感到了些许的惊奇。
是桶哥还是莫槐运?总不能是周扒皮吧,不过才到初更的样子,即使是当年和高玉宝斗气的那个扒皮兄,也要三更才舍得起床学鸡叫的。黄翎羽暗自嘀咕着进了门,只见靠墙的防火围上搁着一盏宫灯,里面燃的蜡烛已经快烧到尽头。
还不待他仔细搜索,就听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说道:“果然是你啊,这么晚才回来。”
黄翎羽循声扫视半周,才发现被隐没在书架丛林中的那个小被铺已经高高地隆了起来,还突兀地扭了几扭,把薄薄的被子努力地裹紧。
——好,好累。
黄翎羽感到又头疼了几分,放下自己的灯笼,几个大步从书架丛中钻了过去,站在被铺前俯视着躺在地下的慕容泊涯:“敬爱的三殿下大人,难道您对您那富丽堂皇的卧室已经腻味了?时不时喜欢吃些清粥小菜养养胃口?”
“你别大声嚷嚷,我头晕。”慕容泊涯伸出手来扯住他衣角,也不见怎么使力的动作,黄翎羽就被拉倒下来。
他挣了两挣,发现挣脱不了钳制,也只好由着慕容泊涯乱来。
“你去见慕容炽焰了?”
“你消息倒灵通。”
“那个人已经被宠坏了,你还是小心点好。”
“原来如此,家庭教育出了问题,炽焰也能变成鬼火状态啊。”黄翎羽半咸不淡地讽刺。
“……鬼,鬼火。”慕容泊涯呆愣了一瞬,继而盛大地喷笑了出来,“真,真合适的名称!”
“喂喂喂,不要在别人的被铺里撒下你的口水……啊啊啊,你的嘴不要张得这么大了,口水要淌下来了,”黄翎羽努力阻止了许久,发觉毫无用处,只得道,“你要是再不停下来,我便告诉鬼火,你的外号是泔水。”
只可惜,他认为应该见效的一剂完全不起作用,慕容泊涯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一边十分辛苦地抱怨:“泔,泔水,好形象。照,照你这个说法,那二皇兄就是朽木不可雕,沉默寡言的慕容锐钺自然就是破钟烂锣了。都好合适啊。”
“好吧好吧,你自己笑死去吧。”黄翎羽把落在他腰下的被子狠狠扯了上来,捂在慕容泊涯脑袋上。
慕容泊涯又抽搐了盏茶的时间才终于虚弱地软了下来。
“我看你比鬼火还要脑袋有问题。”
“好,好了,”泊涯半喘着气拉开了被子,“唉,你这一岔,看我又没把话说完。其实那个炽……那个鬼火,”慕容泊涯很快就从善如流地改变了对自家兄弟的称呼,“并不是皇家宠是宠坏点,但还到不了这一种程度,他变得这么唯我独尊,只能算是莫灿那个老女人的功劳吧。”
“莫灿?”
“莫灿是个白头发的老女人,比起鬼火来,也毫不逊色,你见到自然就会明白。还有,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给鬼火抓来各种各样的少年从中挑选侍卫,虽然说看中你的可能性不大,”说到这里,慕容泊涯十分开心地上下打量黄翎羽,“——总之还是小心为上。”
“虽然不知道殿下大人因为何种考虑而露出如此欣喜的表情,不过不用你说我也没想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是吗?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忽然提起莫灿那老女人吗?”
“殿下大人深谋远虑,小的蚍蜉视短,实在不敢妄议。”
如果不看黄翎羽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一定会以为他是个恭敬谨慎的下人。可惜,映在墙上那条粗鲁晃动的影子显示出这个下人的心口不一。
慕容泊涯默默忍耐了他努力将自己推拱出被铺的“铁砂掌”,道:“你就不能安静些吗?还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这么在意自己的贞洁?你还算不算男人?”
“请殿下大人将这称之为‘雄性动物对于自有领地的执念’。”
“连我都弃如弊履的执念,何必如此斤斤计较?话说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那些日子睡了一个床的关系,现在我简直是没你的气味不欢呢。”
“……即使那张床我们都睡过,但明显不是同时睡的!”
“执著于完全可以无视的细节,小黄你就是这点特别可爱。”
黄翎羽当场无话可说。
由于烛火将尽的关系,屋子里的影子全都剧烈地摇摆了数息,继而与笼罩下来的黑暗融为了一体。宫灯里的烛火终于完全熄灭,紧闭了大门的书库里只剩下一片漆黑。
慕容泊涯见状,算算时间已经差不多,翻身半撑起身,把黄翎羽裹在了身下。
“小声,马上就有人来了。”他制住黄翎羽挣扎的手脚。
因为此刻书库中这份安静,黄翎羽轻易就能感觉得到慕容泊涯近在咫尺的鼻息,然后注意到他的视线已经转移到了门口的方向。
“用蜡烛的燃尽来掐时间?”黄翎羽凑在他耳边小声地问道。
慕容泊涯无声地点头,想起对方没有夜视力,现下自然是看不见的,才压低了声音小声地答应。
过了片刻,并没见人来,黄翎羽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和鬼火刚才在一起?跟踪癖?”
“你当我手下的鲲全都是没用的白痴?只要我愿意,连你底裤是什么花色都能查到。”
“为什么不是女子的亵裤,而偏偏要对男人底裤感兴趣?有个具有特殊爱好的老大,你手下那些小鱼儿过得也相当辛苦呢!怎样?你倒是搜集到多少条男子底裤了?”
黄翎羽这番取笑,就好像是针对慕容泊涯的性取向而发的,这让慕容泊涯也僵硬了一瞬,但是立即又释然了。就是因为没有把这种事当成禁忌,所以黄翎羽才能如此自然地脱口而出吧。
就在两人的谈话无可救药地偏离向奇怪的方向时,长窗那边传来了些许响动。
深色的窗纸上破了一个小洞,因为从洞中透进来外面夜空下的微光,就连黄翎羽也注意到了。不知是什么东西从那小洞中穿了进来,继而,有些近似于苦涩焦枯的气味传了过来,是迷烟。
黄翎羽将声音压得更低,问道:“什么人?”
慕容泊涯掏出一个小药瓶,往黄翎羽鼻上滴了几滴药水,把他往被子下一塞,再将自己的发髻拆了,长发全都打散在枕席上,隐藏起了自己的脸孔。
这样的姿势虽然极尽暧昧,但是察觉到了异常的黄翎羽也能感觉得到对方用身体掩护住了自己,便也没再发出会惊动窗外人的声音。
大概过了顿饭的时间,门缝处传来细微的磨擦声,过不多久,慕容泊涯余光清楚地看到,门闩突地跳了起来。随着一股冷风的侵入,一条人影忽闪近来,轻巧地截住即将落地的门闩。
“怎样?”门外还有一个人,压低了声音问。被窝里的黄翎羽皱起眉头仔细思索,因为这声音竟然好似在哪里听过。
慕容泊涯冷静地观察着那两人,见门里那条瘦得猴儿一般的人影瞠目四顾了两圈,紧接着就大步走了过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捂着黄翎羽的被缝遮得更严实了,如此一来,就算黄翎羽在被窝里呼吸不绝,来人也听不出这被窝里裹着的是两个人。
◆ⅰ第26章捉奸在床
“怎样?”门外那人又问。黄翎羽脑中一震,仿如预见到将有什么被掩藏在皇宫厚幕下的事情即将在眼前展开,因为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白白胖胖的周扒皮。
走在门里的人打量了被窝一会,粗嘎道:“没问题,睡熟了。”他应该是相当地确信,因此连声音也没压低。
周扒皮怒道:“那还不快点灯?磨磨蹭蹭地做什么!”
几声打火石的声音过后,书库里微弱地亮了。然而却没能持久,扑的爆了个火星后又灭了。瘦子粗声骂道:“姥姥的,蜡烛都尽了。”
“别啰嗦,找油灯。”尖细的声音道。
“你才废话,油也尽了。”
“……娘的小兔崽子,睡前还不先熄了火,这几日不知浪费了多少灯油,等明日我让账房给他记住扣月钱。”
“你是不是当三皇子家的阉人当得上瘾了?还想着为他省钱?姥姥的,没灯不会摸黑找?我看你是舒服日子过惯了,都忘了咱的本事。”
“还有你,怎么不带灯烛?”
“那你为什么又不带?我至少还带了火褶子,你带了什么?死秃棍。”
两个人骂骂咧咧,在书库里翻找起来,没有磕碰,只有沙沙的翻书声和偶尔停顿的空白。可那两人的对话不免被黄翎羽听到了耳里,心想这周扒皮莫非原来就是个贼头出身?为了偷什么东西自己把自己给割了?
这边正想着,那边周扒皮就道:“主上的意思,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主上?慕容泊涯看来也是看出他背后另有主人了,有必要回头问问。黄翎羽如是想。
“回去?找本书都找不到,你还想回去?”
“你就不能对人家……唉!”周扒皮先是激愤,而后停了,最后幽怨地长叹了一口气。
黄翎羽埋在被子里听得浑身鸡皮疙瘩直竖。虽然,的确,不应该有性别歧视,但是他就是忍不住要想,这周扒皮是不是当惯了东方不败,连性格举动都不败起来了。
因为感觉到他脖子上也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慕容泊涯心底好笑,于是为了表示自己也深有同感,轻轻地拍抚了几下。
“放心吧,这慕容泊涯也差不多快玩完了,到时候这府里上下还不好搜?”瘦子又道。
黄翎羽越听越觉得这个三皇子的形势不妙,掐了一下他。慕容泊涯赶紧在他嘴上竖了一指,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听得周扒皮又道:“这也不能怪我,那三皇子思念颜妃,下令封了书库,我来的时候已经满库都是蛛网重尘,若是进来搜,岂不肯定要留下触摸的痕迹?”
“得,知道你聪明,不过那老三又怎愿意让个小阉人进这书库?”
“他?府中下人都听我的,我又怎会让他听到风声?再说,就算他敢责问,我也可以说天长日久,压根忘了不准进库一条。而且先进来的人是他带回来的小阉人,要责怪就怪他自己好了。”
外面两人左一句阉人又一句阉人,说的都是黄翎羽。黄翎羽自己听了还不觉得怎样,慕容泊涯可来了劲,不怀好意地伸出魔爪,调戏一般在黄翎羽那儿摸了下。哪料到黄翎羽反应极快,还不待他抽手逃走,一下子扣住他四个指头,死死握紧了起来。
两人都知道兹事体大,不可让外面人知道被窝里睡着两人。于是黄翎羽维持着身体紧绷不动的状态,手上不断加力。而慕容泊涯又不敢用内力去欺压弱小,只能死死撑着和他在被子下暗自较劲。
好在瘦子对自己的******极具信心,周扒皮又专注于寻找什么上面,还继续地小声说话。
周扒皮此时又说:“不过我看那小阉人应该也不会是会武功的,大概三皇子把他带回来只是个巧合。”
“你倒知道他不会武功,脚步吐息这么容易伪装,是个人就会装白丁。”
“那日他头回进书库,我跟在后面偷偷看了,刚进去就连打了几串喷嚏。若是会武的被那多灰尘扑了,第一反应就是屏息吧,这是习惯,装也装不了。”
黄翎羽听着暗自点头,感觉慕容泊涯老实了许多,便慢慢松了手。
——黑木黑木(注:拟声词,见“忍着乱太郎”里那条黑木老狗的笑声),周扒皮也想不到自己的说话被人光明正大地旁听了去吧。原本肯定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偏偏被人抓现行,这不正是“捉奸在床”的典型吗?黑木黑木黑木……
只可惜到这里,细心的黄翎羽忽然想起一事。他和慕容泊涯这状况,若是被外面那两人看见,更是“捉奸在床”的典例啊。
这么一想,原本并无自觉地感觉越发强烈起来。两人这姿势,紧紧地贴伏搂抱在一起,紧密得能够清楚地触摸到慕容泊涯衣下坚实的躯体。大概是为了不被人发现,今日他身上什么熏香的气味也没留。但越是这样,越是容易让人把感官都集中到触觉上。
——呕!天哪黄翎羽,你没事干嘛幻想他的裸体?恶心到自己了吧。虽然应该是不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会产生这种幻视的自己很错乱。
◆·◆
对慕容泊涯而言,已经很少有人能值得他如此怀念,但是那个人的印记是永远也无法消除的。那个人亦师亦友,虽然现在已经远别,但是他的音容样貌却没有消逝。
『不到完全陌生的世界去,你就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孤独……』那个大叔曾这么说,声音很低沉,与其说是对慕容泊涯的训诫,更像是对自己的自语。
慕容泊涯那时候还很小,很少从别人脸上见到这样的神情,周边的人待他更多是疏远和敬畏,而那个叫做阎非璜的侍卫,根本不像是侍卫,那时候脸上的神情像在忏悔,更多的是深沉地怀念。他捧着那本叫做顾影集的书册,就这么发了一个下午的呆。
慕容泊涯睁开眼睛时,黑夜已经过去,清晨的阳光已经从洞开的大门穿透进来,斜斜地照在近门的一个人身上。
对方静静地站着,手里捧着一本书,低垂的侧脸因为散落的长发而看不分明,但是似乎能听得到清澈的阳光洒落在他长发上那种安安静静的沙沙声,因为每一根发丝都透过了阳光的暗红,身影的边线还泛着金黄的微光。
过了大概有一阵子,那人已经翻过去了几页,慕容泊涯这才惊醒,猛地坐了起来。但立时的,就被一阵头晕目眩给击跨倒回了床上。
他大睁眼睛看向天顶,一下子昏暗下来的视野里,还有几点乱哄哄的荧光满天乱飞。
——『你这,哈哈真少见,小小年纪就这么严重的低血压。』
飞舞的金星中,似乎又见到那个胡子拉碴的阎非璜伸出厚重的手掌,用力地把赖在床上的他的头发揉成一团杂草。
慕容泊涯挣出一只手臂,重重地压在自己额头上闭上了眼。
门边正翻着书的人也抬起了头,因他这一番举动走了过来,站在被铺边上俯视,衣服的沙沙声响后,蹲在了他的身旁。
“一惊一乍的,噩梦?”是黄翎羽的声音。
噩梦?算是吧。慕容泊涯想道,就算梦见了,那位大人也只是个早已不存在了的人而已。
“非也非也。”他终于振作起精神答道,“一早起来就看到了梦幻般的身影,回过神时却发现竟然是你,由于这个差距过甚,所以现在正坠入痛苦的失落中。”大概是每一次和黄翎羽相处,逗口都成了习惯,以至于完全不经思索,一连串夹讽带刺的言语就自然而然地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