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珀耳修斯站在美杜莎面前,她握着三头叉,蛇发飞舞,依旧充满了绝望。他退后一步,单膝跪倒,亲吻她的手,眼泪滴在她的手背上。

“你不怕被我石化吗?我是女妖啊。”

他将她拉到身前,伸手抱住了她的腰。

“我请求你的原谅,请你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呢?”美杜莎说,声音变得很悲哀,“原谅你为了不杀我而刺了自己一刀吗?”

再过半小时,他的手术就要开始了。

程沉坐在医院草地上的长椅上,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

十月中旬的阳光明艳妩媚,天空蔚蓝,绿茵如毯,这一切本该何其美好,然而看在她的眼里,全部变成了黯淡。

她忽然觉得很害怕。

一如十年前胡森警官来找她,将她带上他的车,道路两旁的屋宇飞快倒退过去,那时候,她默默看着外边的街道,也有这种忐忑窒息的感觉。

然后他带她到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久久索绕在走廊上,那两个戴口罩的男人推开太平间的门,她不敢走进去,因为她预料到前面正有天大的不幸在等着她。

那么这一次,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也许手术室的门再度打开后,医生一脸凝重地出来宣告手术失败,他将终生瘫痪,甚至……死亡。

那么,她该怎么办?

很害怕,很多陰暗的回忆一幕幕地从脑海里拉过,像被刻意调整了的慢镜头,执著地让她把过去看个清晰。

童年时坐在天台上等妈妈时的孤独寂寞,六岁到爸爸家后受到的排挤和冷落,在医院中醒来发现自己失音和右腿残废时的惶恐,三年的疗养时间中与病痛一次次抗衡的艰辛……九岁到十六岁。爸爸把她送到了中国的庐山,据说那是妈妈的出生地,也是静心养病的好去处。再然后,去了殷达,再遇见他和她,发生了那么多那么多事情……这一幕幕相连,拼凑出她十六年来的人生,竟然没有丝毫快乐的回忆。

很害怕。

头上传来被人凝视的感觉,她抬起头,看见一身黑袍的金发男子站在她的面前,他微微一笑,笑起来的感觉很温暖。

“你好,我是文莱神父,我可以坐下来吗?”

她怔怔地看着他胸前的十字架,在阳光下散发出明晃晃的神圣光芒,于是便点了点头。

神父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说道:“我看得出你有疑惑,愿意和上帝谈谈吗?”

上帝……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帝吗?她的目光中流露出这样的信息,神父微笑,“当然有,上帝就存活在你的心中。”

她默默地垂下头去。

一只皮球忽然滚到脚边,一个清稚的声音远远响起:“姐姐,帮我把球踢回来好吗?”

抬头看,一个身穿病服的小男孩在站在离她十余米外的草坪上冲她招手。

程沉用左脚轻轻踢了皮球一下,皮球滚回小男孩身边,他快乐地喊:“谢谢姐姐!”然后就开开心心地继续玩球去了。

神父望着这一切,悠悠说道:“多么可爱的孩子……有没有觉得看见他们天使般的笑脸时,连自己的心清都会愉快起来?”

她注视着那个孩子,目光中流露出了悲哀之色。一样的童年,可她就从来没有感受过那样单纯的怀乐。

“你珍爱你的生命吗?”神父忽然这样问。

她转过头去,有些不解。神父笑了笑,温和地重复:“你爱自己的生命吗?”

当然,她最爱的就是生命,所以那么难熬的岁月都咬着牙熬过来了,换了其他任何人遇到她那样的遭遇都不见得能比她做得更好。

看她点头,神父笑着舒了口气,仰望蓝天,轻柔地说:“生命的确值得珍爱,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它值得人们珍爱呢?”

她睁大了眼睛。

“因为它美好,所以人们热爱它。”神父收回视线,温润地落在她脸上,“它带给你幸福,让你快乐,让你感受一切美好的事物,比如这阳光,这草地,这孩子的笑脸……但是,如果你永远只感受到自己的痛苦、孤独、寂寞、伤害,我不认为这样的生命有什么延续下去的价值,不值得依恋不舍。”

他是在开导她要乐观向上吗?程沉的手握紧,又松开,又握紧,周而复始。忽然间,神父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包拢了她的,说:“告诉我孩子,你感觉到了什么?”

她张了张唇,神父说:“是温暖,对不对?”

她点头。

“这种感觉让你觉得舒服吗?”

她又点了点头。

“那如果我的手冰冷,你还会有舒服的感觉吗?”

她摇头。

“不错,同样是手,冰冷的手会让人感觉不适,而温暖的手却会带给人愉悦。”神父说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就像我们的生命一样,轻松的积极的豁达的生命令人充满生机快乐安然,而沉重的悲伤的孤独的生命则让人沉沦自伤难过。你珍爱你的生命,就应该让它最大可能地实现它的价值和意义,这样才是真正地爱它,而不是逼迫自己背着包袱活下去。那种坚持是残酷的,也是虚无的。”

可是……可是……

想要辩解些什么,思维却一片混乱,十六年来,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些话,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这个。

她也渴望能快乐啊,能幸福啊,但是,真的可以做到吗?

仿佛看出她内心的挣扎,神父坚定又不失温和地说:“可以的,你连那样的打击都勇敢挺过来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会比它更艰难。只要你愿意让自己幸福,你就一定能够幸福。”

大楼上的钟声忽然响起,一、二、三……七、八、九,整整九下,默未倾的手术时间到了!

她深深地望了神父一眼,站起来飞快地向大楼走去。是的,那样的磨难她都克服下来了,不会再有什么难得了她,承认自己过去的偏激和改善与家人们的关系去争取以后的幸福,她可以做到的,一定一定可以做到的!

默未倾,你等等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文莱神父望着她的背影,露出了欣慰之色。

一个人慢慢走到他身边,目光同样望着匆匆离去的程沉,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说:“谢谢你了,文莱。”

文莱神父回过头,对上一双和程沉一模一样的黑眼睛,笑了笑,“这是我应该做的,伯爵。”

此人正是Werran伯爵,他望着大楼上的时钟,缓缓说道:“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如果默的手术顺利成功的话,这个结了十年的结终于可以解开了。”

“上帝会保佑他的。”神父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程沉跑到一楼的手术室时,护士们正好推着默未倾进门,她冲过去,两旁的护土连忙拦住她,“对不起,小姐,你不能进去。”

她拼命挣扎,挣脱护士小姐的阻拦,硬是抓住了默未倾的一只手,伸出食指在他手心上划:“你要坚持……”

字还没写完,手术车就推了进去,海轮小姐走过来将她拉开。

两扇门慢慢地在她面前关上,她突然叫了出来“默未倾,你要好起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门“啪”地关紧,将他完全遮挡。

站在门外的海轮小姐震惊地看着她,手指伸出来不停地颤抖,“你你你……”

她诧异地看向海轮,为什么她的反应这么古怪?

“你会说话了!你能出声了!”

啊?程沉顿时也被自己吓住了,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手术室的门,双手轻轻抚摸着喉咙——她能说话了?她真的可以发出声音了?

“来,美杜莎小姐,不要紧张,放轻松,再试试看。”经验丰富的海轮慢慢地引导她。

她张着嘴巴,发出一声不连贯的“啊”,虽然声音嘶哑低沉,不复刚才喊那句话时的清脆悠长,但是真的可以出声了啊……上帝夺走她的声音十年,又慷慨地还给了她。

“美杜莎小姐,恭喜你!”海轮高兴地抱着她旋转了一圈。

她的眼睛忽然开始湿润,艰难地尝试说话:“谢……谢……你……海轮……小姐。”

“真好,美杜莎小姐,真好!真是太棒了!”海轮小姐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吻。

程沉将头藏到了她怀中,她恢复声音了,她不再是个哑巴了……她说出了最重要的那句话……她爱他,她不恨他,她是爱他的啊!

否则,她为什么会那么在乎他?为什么会在意他对她的漠视,他对她的伤害,他对她所做的一切……

恨与爱之间,不过一线的距离。

在这长达十年的累积中,已模糊了界限,早已分不出了。

请你,一定要好起来。

一定,一定要好起来。

意识自灰茫茫一片中慢慢鲜活起来,染出红的花绿的草巍轮的屋宇。

他看见十年前的一切,如被调整过的电影,重新以一种精致缓慢的方式回放——

洁白华丽的橡木大门被轻轻推开,身穿黑色长裙的伍德夫人向在嬉闹中的孩子们介绍:“露莎碧小姐,这是美杜莎小姐,从今天开始,她和你一起生活。”

他抬起眼睛,看见那个站在伍德夫人身边的少女,安静的表情,低垂的眼睛。当她向这边看过来时,明眸溢彩,清润流光,仿佛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美杜莎……

那个样子的她,是最最初始的模样,美丽还未遭到雅典娜的嫉妒,干净朴素,没有蛇形长发。

“孩子们,你们还不过来欢迎她吗?”

娇纵的露莎碧愤怒离去,孩子们过去拥抱新来的成员,她乌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让他有种被看透了的心虚感。于是合上书本上楼,再看下去,他不能肯定自己是否会就此石化。

她在庄园里安静地存在,受到排挤和冷落,也从来没有露出过委屈的模样。有时候他在书房的窗子里,可以看见她坐在花园的紫藤树下,手上翻阅着画册,像最最恬静乖巧的孩子。

然而,他知道她不是。

沉默只是因为没什么话可说,不叫委屈只是因为她看不起那些人,在她心中,有着超越那个年纪的骄傲和坚强,她独处在她的世界里,尊贵一如女王。

于是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雅典娜会惩罚美社莎,不是因为她太过美丽,而是因为她的不尊敬,当别人都温顺地臣服女神足下时,只有她,敢凉凉地看她一眼,转过身去。

以她的智慧不可能不知道,只要她表示友好,讨讨露莎碧的欢心,就能得到很好的对待。露莎碧虽然娇纵,但并不狠毒,从某种角度来说,她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

只要她肯哄哄她,逗她笑,她的生活会变得很好。

然而,她没有。他从她脸上看到了不屑与轻视,仿佛在无声地说:“你们不配,不配和我做朋友。”

她有一个黑色的小盒子,那是她惟一带来的东西,她只有在看着那个盒子时,表情才会变得完全柔和,目光恋恋、凝凝、痴痴。

他觉得很好奇,他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完全不像外表所表现的那样清心寡欲。当他对一样事物感到好奇时就势必要找出它的真相,否则他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于是有一天,他趁她在花园看书时偷偷溜进她的房间,在枕头下找到了那个盒子。

有一瞬间他觉得这种行为很卑鄙,但是好奇心胜过了一切,他打开盒子,手指因紧张和兴奋而轻微发抖。然后就是——

完全怔住。

指甲?竟然是指甲!

指甲上血迹斑斑,中间还有钳子夹过的痕迹,看样子是从活人身上拔下来的。这是怎么回事?收藏这样恐怖的东西,是性格使然,还是另有隐情?

他合上盖子走出去,再从书房窗子里看到紫藤树下的她时,便多了几分莫名的心绪。

她看起来很孤独,唇角或许坚毅,但隐约流淌着凄苦的痕迹;眉目依旧清然,但掩藏不了内在的疲惫。再怎么早熟坚强,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她才六岁啊……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的。

是不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也得不到其他的玩具,所以只能那么固执地去喜欢一盒子的指甲?

她从花架下站起,拍拍裙上的落叶朝屋子走来,看来她要回房间了。

他放下窗帘,在书房里坐了几秒钟,忽然觉得整个人很浮躁,于是她再打开门走到楼梯口,依稀传来楼下露莎碧的炫耀声:“……这是爹地特地买来给我的……爹地最疼我了,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我是他最最最样爱宝贝的女儿……”

这个露莎碧!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就在这时,她从楼下走了上来,抬眸的一瞬,见到他时好像显得有点吃惊,她纯黑色的眼睛露出吃惊之色时仿佛有道流星轻快地闪过,将沉沉的寂寞点燃,绽放出绚丽色彩,迷惑苍生。

然而,只是一瞬间。

长长睫毛再度垂下,将神采尽数敛拢,又复静水无波。

她一步步地走上来,他就故意站着不动,她看上去有些迟疑,但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请让一下。”

如果没有记错,这应该是自从她来这后第一次对他说话,她的声音极好听,清清淡淡,很纯粹也很干净,像她的脸。

他朝右走了一步,将路留给她。她侧着身子从他身边走过去,身上没有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孩所有的侞�味,清清淡淡的,和她的声音一样。

因为有好几秒钟的混沌,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进房间了,他在楼梯口又停了一会,然后下楼。

露莎碧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将手里的芭比娃娃狠狠地摔到地上。

一个女仆怯怯地从厨房里探出头说:“露莎碧小姐,那是伯爵指名送给美杜莎小姐的娃娃,你这详做……不太好吧?”

露莎碧顿时跳了起来,“什么美杜莎的?是我的!爸爸给我的,两只都是我的!”

女仆连忙噤声,又缩回厨房去了。

他冷冷看着这一幕,走过去拿起桌上礼盒里的卡片,上面果然写着“亲爱的露莎碧和美杜莎,希望你们会喜欢这份礼物。爱你们的爸爸:Werran”。

他看向露莎碧,露莎碧的脸红了红,但依旧嘴硬地说:“爸爸知道我最喜欢芭比,当然是送来给我的。那个家伙古里古怪的,才不会喜欢这个呢。”

他放下卡片没有说话,转身走开。

露莎碧向来有些畏惧他,连忙追上来叫道:“哥哥,你不要走嘛,你陪我玩好不好?你老是自己一人闷声不响地读书读书,都快和那家伙一个样子了……”

“我没有空。你找你的芭比娃娃陪你吧。”

“哥哥!”身后传来露莎碧抱怨的嘀咕声和不满的跺脚声,他没有停步,径自走了出去。

外面的紫藤花架下,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他看着看着,目光便飘忽了起来。

重回楼上时,路过露莎碧的房间,房门大开着,房间里放满了玩具。其中有一只芭比娃娃穿着素色的裙子,双手放在膝上,很文静很内向的样子,看起来很像她。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进去拿了那个娃娃,放到了她房间的床上。

这样,她就不会再死死抱着那盒指甲了吧……

这本来就是该属于她的。露莎碧偷偷藏了她一只,那么,就应该还一只给她。

后来他知道了,这举动是个错误。

非常非常糟糕的一个错误。

当那天事发后,她从楼上摔下去后,在所有人都不敢问她的状况时,他敲响了叔叔的门,直直走到叔叔面前,说:“请您告诉我,美杜莎现在怎么样了?她死了吗?”

叔叔坐在办公桌后,雪茄在他的指间燃烧着,红红的,慢条斯理地灼烧着他的心。无法忍受那样的折磨,他再次出声:“请您告诉我,她死了,还是还活着?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叔叔拧灭雪茄,把脸转过来,他的心颤了一下——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发觉,美杜莎的眼睛和叔叔是那么相像?

“她还活着。”叔叔看着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但是她的情况很不好,以后也许会终生残疾。”

这个消息被叔叔残忍地分成两截,让他在天堂和地狱中来回走了一趟——

“她的胸12腰1椎骨折脊髓损伤、脊椎血管已被大部分破坏,病史上这种情况的完全痊愈率只有0.6%。”

他忍不住蹲下去,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这是个意外。”

他知道是意外,但是……他无法原谅自己。

“我很高兴见到你这么难过,原来这个家里还是有个人关心着她。”

不,不,他没有关心她……起码,他没有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如果他肯主动去亲近她,和她说话,陪她玩,那些孩子们会跟着对她好的,如果他肯劝劝露莎碧,露莎碧也许会对这个妹妹改变态度……

可是这一切他都没有做,他先是选择了漠不关心,再是明哲保身,最后……已经来不及了。

他捂住脸,无法制止某种悲伤。那悲伤像海浪,一下子把他卷到高空中,再狠狠地抛下去,循环重复,永不停歇!

“我觉得她不适合跟你们一起居住,所以她以后都不会再回这来,这样大家都会比较好过点。”

叔叔的声音平淡,没有什么情绪,是他把感情掩藏得太好,还是他对那个女儿并没有太多的关心?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心很难受,从来从来没有那么难受过——

十年岁月,他一直努力于医学研究,潜意识里企图凭借他的智慧他的努力他的手,亲自帮她恢复健康。他要偿还她所亏欠的健康,他要她幸福。

然而,他没想到就这样再相见了。

亦或是,其实心中一直有所害怕,所以不让自己期待有重遇的一天。

可命运这只手还是把她拉到了他的面前。

纸张飞散,那双眼睛抬起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碎裂,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

她分明只有0.6%的希望,难道奇迹已经幸运地在她身上降临?

然而,那跛掉的右脚慢慢地拖在地上,每走一步都像在提醒他曾经犯下怎样的过错。是他害了她,是他害她摔断了腿!

老天似乎觉得这种惊悸还不够,第二天再借由简的嘴巴告诉他另一件事实:“她是个哑巴,她根本不能说话。”

菜刀切到手指,鲜血流了出来,那一刹那的感觉,已不仅仅是痛那么简单,她的声音,她那好听到他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没有了……没有了……

没有了。

他在这世上最大的希望就是她能够幸福。但恰恰相反的,最不幸福的人就是她。

那一道诅咒本是双生,囚住他,也囚住她。

自此两个人,都失去生命的光华。

他在实验室中为救她而刻苦,她在医院里为恨他而生存。他和她,都被快乐所背弃。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那一次偶尔从校园经过,看见她跪在地上,浑身都在怞搐,很痛苦的样子。连忙跑过去,她抬起头来时,目光迷惘而散乱,完全不像平时的她。

癫痫!她有癫痫病?!

这个发现再度让他震惊,伸手轻碰她,她整个人沉浸在病发的痛苦中很不清醒,因为她没有拒绝他。

于是他抱起她,带她回房间,走着走着视线就模糊了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水蒙蒙的。但是他绝不会承认自己很想哭。

把她放到床上,她开始慢慢变得平静,他想走,她却死命地拉住他,她肯定不知道他是谁,否则她不会对他做出这么依赖的动作。明知道不可以留下,因为她随时可能清醒,但还是舍不得丢下那只手,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像被石化。

幸好她睡过去了,他慢慢扳开她的手指,用被子盖好她。

她的脸惨白如纸,眉头依旧皱着,残留着痛苦的痕迹。

伸手抚平她的眉,低声说:“我不能留在这里。如果你清醒了发觉是我抱你回来,你会更加恨我。”

然后,转身离开。

他多么希望她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他,但是他更清楚,当她看见是他后只会更加愤怒。

美杜莎,珀耳修斯砍下你的头,是出自故意,然而,他是无心的。

他是无心的,无心的,无心的!

无心之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