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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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岁月[一]

2133年大都会玛莱巴

护士长来敲门的时候那个孩子正安静地坐在我的旁边,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桌子上的花,笑得非常开心。

护士长说:“上头传你去问话,限你五分钟内到。”

我把记病历磁盘取出来交到母亲手上,嘱咐她:“已有慈善机构愿意付全部的医疗费用,所以一定要坚持带孩子去治疗外伤。还有,这种情况如果一直持续,务必招警。大人已经不幸,就绝不可再拖累孩子。”

母亲含着泪。

我送那对母子出去。护士长问:“这次是什么情况?”

“给继父虐待。”

“呵!”护士长说,“男人若不能保护妇孺,还要来做什么?”

我笑着推她出门,“是。所以现在的女性个个如铁金刚,全因为看透了人性自私和软弱。”

门那边是护士休息室。几个年纪长的护士在窗户下切切私语,护士长也凑过去,评价了一句:“恩!他确实英俊。”

我吓一跳,儿子大学将毕业的护士长居然冒出这句话,急忙问:“说的是谁呢?”

“林岚!这不关你的事!”护士长笑,“老牛肉不好啃。”

我嫌葡萄酸,“如今英俊且人品尚佳的男人,不是已婚就是喜好同性,当然轮不到我们这种小姑独处的人了。”

一个护士把手上的书亮给我看,为护士长辩解:“护士长说得有理。知道我们在议论谁吗?本市英雄人物——Syou。请问姐姐,你在课本上读到他的事迹的时候多大?”

我莞尔:“原来是他。如果没记错,正是小学二年级。”历史课,有关他的那篇课文是考试重点。当初为了考好成绩,下狠工夫背,现在还记得课本上写到:让我们踏着英雄的足迹前进!

所有人都笑起来。

那本杂志的红色标题书“SYOU先生逝世50周年”,下面就是他的头像,选的是他刚刚当上市长的时候,正年轻英俊,眉目如画。

他是本市自治后的第一任市长,开辟了玛莱巴的新局面。或者说,是他实现了玛莱巴的自治。

玛莱巴的过去,就仿佛索菲亚大教堂的壁画,有着丰富悠久的文化底蕴,却给人文的烟火熏得黢黑。这样说比较戏剧化,不过艺术也本是实际生活的升华。

现在看这繁荣昌盛的都会,并没有带有多少过去的影子。来的游客都会感叹,多美丽安定的城市。他们不知道这里曾经是北美的毒品和军火的一大转运地,不知道他们站的广场在70年前曾有激烈的火拼,血流成河。

那时的玛莱巴是走私商人的耶路撒冷,至今仍有大批的外来客偷渡入境,祖辈的说教让他们始终不移地相信,玛莱巴的月亮比世界其他地方的都要圆。

70年前这个城市用鲜血换来金钱,70年后这个城市用美州最大的购物中心清洗游客的口袋。这一切一定程度上拜这位Syou·Phaedrus所赐。

Phaedrus,费德鲁斯。一个古老的姓氏,Syou不是贵族,也不知道他自何处继承来这个姓。

我不喜欢激进右派,不过他确实俊美非凡。总的来说我喜欢美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所以我还从没去讨厌过哪个美丽的人。

好友伊弘就对我说:“你不是心理医生吗?难怪偏爱美少年。”

真没文化,历来就数诗人最偏爱美少年,心理学家只对变态有兴趣。

门给推开,一个护理进来,见到我就叫:“林小姐,关风先生又在催了。”我急忙放下书,跟着她匆忙出去。

专家会诊室的门是开着的,等我的人正背着手站在窗户前,听到我进来的声音,他转过了身,英俊的脸上尽是不悦。他说:“守时是皇帝的美德。”

我嘻嘻笑,“可是哥哥,一个女人终究只是一个女人。”

关风手一摊,他永远拿我无法。人家和我不同,做得大事之人往往不贪图口舌上的便宜。

我这哥哥是个标准的性情中人,我行我素。他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只身去大峡谷攀岩探险,困了三天没有食物。大学读到一半说换专业就换专业,跑回来重整家业,说把祖上的土地卖了就卖了。置于死地而后生,人如其名,自由如风。

永远记得父亲去世后,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两人回到娘家住,多少亲戚孩子欺负我们没有父亲,他次次出来保护我。虽然我们各随父母姓,感情却比一般兄妹亲。

每次安慰哭泣的我的时候,他就和所有幼年坎坷的孩子一样,坚定地说:“总有一天我要凌驾在他们之上。”

现在他成功了,父亲的那间小研究院给他发展成为玛莱巴最大的综合医院,其间花了不过十年。我是由衷敬佩,五体投地。

我笑侃:“关院长有什么吩咐?”

他顾自打开立体投影仪。我一看,时间一栏分明写着“2045”。

他安了个钮,出来一张模糊的立体影像,隐约见金色头发,柔媚轮廓,“相信我,这案子会让你身价暴涨,第二天霸占所有头条。”

“说来听听。”

我并没有怎么在意听他说话,只想把人看仔细,无奈影像实在不清楚,又呈半透明状,只见一片柔媚的金色。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儿时的剪影画,淡淡的,薄薄的,一张一个故事。

“关于NRS病毒的。”关风小心翼翼说。

我立刻警惕看他,仿佛听到了仇人的名字。

然,难道不是仇人吗?

玛莱巴研究NRS,就仿佛熏蜂窝取蜜,既从这病毒身上尝到了甜头,又深受其扰无法除根。

46年前,医学前辈揭破NRS病毒之迷轰动了整个人类世界。那玩意好玩,唯一副作用就是不老不死,体力脑力大大优于常人。所以一时间人人争夺,出了不少命案。后来发现制作出来的病毒让人酗血和加速人的精神分裂。所以政府一直禁止在人体上实验。

可还是有无数科学家在暗中研究这个神秘的病毒,克服人类自身局限的梦想让他们弃危险于不顾。

我们的父亲,病毒学家关仲天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病毒是我们一家的变数。

我闻虎色变,眯起眼睛。

“你在研究NRS?”我难以置信,转而愤怒。

若不是这个病毒,或许父亲本不会死于那场意外。而关风偏偏不吸取教训,非要以身试法,不到黄河不死心。

他不信邪,我却没必要陪他上西天。

我起身要走,预约的病人估计快到了,那位女士一口咬定每月15晚上自己极想吃肉,并说梦到自己在原野上奔跑。我正在试着给她进行催眠,但她又抱怨就此睡不着。

“听我说完。”关风拉住我,“我们在收容所找到的一个人,没有明显外伤,却失去记忆。也许是出了意外才忘记以前的事,他的出身,他是怎么流落到那个地方的,都是迷。”

“你漏了重要一点。”我指出来。

关风笑:“是。收容所在体检时发现他血液异常,向我们通告的。”

“他是NRS病毒携带者?”我不敢相信。

“是。且,他和其他携带者有极大区别,他虽然有时候有轻微精神混乱,但平时思维清晰,谈吐干脆,意识和常人无异。”

我冷笑,“那还真是个现代版的吸血鬼伯爵。”

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半夜露出尖牙齿,在女士的细白脖子上留下两个齿印。金色头发,迷人的眼睛,会笑,一身黑色笔挺西装,有淡淡夜花芳香。

“我可以做什么?”我问。

“我们希望你可以照顾他的健康,唤醒他的记忆。”

我立刻大笑起来,“你这话有问题。我难道要像春之女神唤醒大地一样用根橄榄苗点点他的脑袋,他顿时心神俱明,苏醒过来?你何不直说他治疗时候非常寂寞,欲派我陪他聊天,权当我做义工?”

我一语便抹去所有伪装,关风不住装模作样咳嗽两声,才说:“不全是。”

我摇摇头,肯定道:“你们要拿他做实验!”古时候皇帝炼仙丹,求的是长生不老,现代人研究病毒,求的也不过是超越自然的力量,几千年来都没有长进。

关风失笑,“我不是变态科学怪人,大小姐。我们只是想知道为什么NRS病毒在他身上没有产生实验中会产生的症状,例如精神分裂。当然最好是能知道NRS是怎么产生的。”

我当作笑话:“他不过是个倒霉的感染者,怎么会知道病毒的产生?我都是直到10岁才知道自己是怎么产生的!”

关风说:“我们研究这个病毒需要他帮助。这个病毒有助治疗心血管病和一些基因遗传病。”

我不这么认为,“关先生,你已经走火入魔!他若不合作,你们是否会动刑,以臻圆满?”

“情况并不复杂。你只需要关注他的健康,排除他的焦虑。”关风说,“这和病毒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我愤怒叫道,“和病毒有关的一切都是不祥的。死亡,疯狂,扭曲!我已经受够了!”

我拍桌而起,手边的白瓷茶杯应声翻落。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背脊凉透了,下意识紧捂住耳朵,可瓷器碎裂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入耳朵,令我毛骨悚然。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连绵不绝的瓷器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却也恐怖。

我站在那里动弹不了。我自幼就厌恶这种玻璃或瓷器碎裂的声音,引为噩梦。

过了一会儿,我才说:“你为什么要研究这个病毒呢?”

“我们的计划并非见不得人的事,本市卫生组织把权利下放给本医院研究,一切完全合理合法。”关风说,“机会难得,岚,我需要证实。”

“证实什么?”

“父亲并没有错。”他说。

那瞬间我妥协了,因为他提到了父亲。

天知道我们兄妹受了父亲多大的影响,尤其是关风,中了蛊一般坚持走父亲走的路。

这时立体投影仪发出了一声响。

关风安了个键,原来的模糊影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格外清晰的,约有本字典大小的头像。我只看了一眼就说不出话了,眼前全是那雾般的金色,其中有明亮而忧郁的蓝灰色的亮点。夏天清凉馥郁的芬芳就这么扑了过来,那优雅迷幻的颜色顿时迷住了眼睛。

我喃喃:“怎么会,这世上居然有这种人。”

关风笑了,“怎么样?”他早料到我会动摇的,他是我的哥哥,他清楚我的脾气我的喜好,最熟悉我的劣根性。他有把握就如同我身上的线牵在他手上一般。

我指那影像,问:“那就是他?”

他点头。我呆着。

“怎么看都不像。”总以为这种人都英俊挺拔,随时可以从身后变出一只玫瑰花来。可他看上去和我年纪相仿,表情含蓄,似有无限伤心事,是为了失去的记忆吗?还是为了失去的人?

关风的声音仿佛催眠,他轻轻说:“他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他叫Kei。”

他所有的记忆,就是这三个字母。

我回到私人办公室,那位人狼太太已经等我很久了,非常不耐烦地说:“林医生,你耽误了我不少时间啊!”

我看着她那张红红绿绿的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她又开始了千篇一律的唠叨:“我又梦到在大草原奔跑,还不停尖叫。我丈夫把我摇醒,非常不满,我自做这噩梦时他就烦我了。我该怎么办?”

我其实该说你要理解他,他对你非常担心又帮不上忙,你们可以考虑分开睡。可那天我只说了一句话:

“换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