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森林里的天然画室

已经整整三天了。

除了上课以外的大部分时间里,流夏一直都在对着面前这幅未完成的作品发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了现在最为重要的上色阶段,她却忽然失去了灵感。

而且,对这幅作品也越来越看不顺眼。

构图线条不够完美,调出来的颜色不够满意……最致命的是,这幅画里始终还是缺少了一点什么。是什么她说不清楚,但唯一肯定的是那一定是绝对不能缺少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瓶颈期吗?

她苦恼的托着腮对着那幅作品看了又看,就好像这样一直看下去就能想到些什么。

到底该怎么办呢?这次的比赛她不想输,也绝对不能输。可这样的想法越是强烈,她的心情就越是烦躁,以往的那些灵感都好像被堵塞在了某个隐密的地方,犹如被下了咒般无法全部释放出来。

她紧盯了几分钟,忽然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毫不犹豫地伸手将那幅画布扯了下来,还揉作一团扔到了旁边的垃圾篓里。

“流夏,你在做什么?”在一旁看书的静香显然被吓了一跳。幸好今天卡米拉不在家,不然这个举动一定会引来她的强烈反应。

“没事。这幅画我不满意,打算重新再画一幅。”流夏边说边走到了玄关,麻利地换上了衣服和鞋子,又回头说了一声,“静香,我出去走走。”

夜晚的罗马城里正下着绵绵细雨,密集的雨丝里夹杂着冷风,给这个炎热的初夏隐约带来了一丝清凉的舒爽。

流夏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不知不觉中拐进了一条狭小的巷子里。在信仰天主教的意大利,无论是再偏僻的地方都会有圣母神龛,这里当然也不例外。圣母玛丽娅那仁慈的脸庞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那么神圣柔美,那温柔的眼神仿佛能荡涤世间的一切罪恶。神龛上摆放着一束已经枯萎的红色玫瑰,隐隐透露着一份华丽的阴郁。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了一群十二三岁的孩子,嘻笑打闹着也拐进了这条巷子里。为首的那个男孩看到流夏时似乎愣了愣,侧过头和身边的伙伴小声说了几句,像是确认了什么又抬起头怒视着她。

还没等她意识到怎么回事,那个男孩已经捡起了一块石头朝她扔了过来!

流夏条件反射地侧了侧头,那粒石子擦着她的脸飞到了墙上,又啪的一声弹到了地面的草丛里。

“就是你这个讨厌的女人,是你害托托不能进球,是你害罗马队输了比赛!”那个男孩一看没有击中目标,索性破口大骂起来。

流夏愣在了那里,胸口涌起了一丝难言的惆怅,这次——罗马队输了比赛吗?托托他没有进球吗?

这个赛季开始以来,他不是一直都保持着每场比赛都进球的记录吗?

难道是因为……这件事吗……

趁着她神思恍惚的时候,那个男孩又捡了块石头扔向了她。但流夏因为还被他们刚才说的话所困扰着,这次居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眼看着石头就要砸中她的脸,一个纤细优美的身影犹如飞鸟般轻巧而至,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了流夏的面前,准确无误地伸手接下了那块石头。

男孩们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谁也搞不清这半路杀出来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流夏,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那人懒洋洋的笑着,从容不迫地转过身看着她。

流夏这才蓦的回过神来,抬起头映入眼帘就是那双圣母般恬静美丽的蓝色眼睛。少年那暖金色的头发在月光下闪耀着迷梦般的光泽,秀美的脸上映照着隐隐绰绰的月影浮光,让人几乎不能正视,就算是罗马神话里的月神狄安娜比起他恐怕也要自惭形秽。

“罗密欧……你怎么在这里?”或许是经过了上次的那次事情,她对他的印象稍稍改观了一些,但对他出现在这里还是感到十分惊讶。

“你是什么人?最好别多管闲事!”为首的那个男孩提起嗓子冲着他喊了一声。

罗密欧也没有说话,只是随手将那块石头扔了出去——只听啪的一声,一只正在穿行的老鼠居然被这块石头从屋顶上击落!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只老鼠的头部显然已经被石头砸得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几个胆小的男孩已经忍不住呕吐起来。

“你们……有谁想做这只老鼠?”罗密欧笑得甜蜜又邪恶。

为首的男孩早就变了脸色,立刻带着他的那些“部下”一溜烟逃走了。

“谢谢你帮我解围。”出于礼貌,流夏还是向他道了谢。

“如果真想要谢谢我的话,那就干脆陪我喝酒吧。”罗密欧笑着将手里的超市袋子在她面前晃了晃,“我一个人喝好像有点太可怜了。”

若是换作平时,流夏根本就不会考虑这个提议。和陌生男人喝酒本来就已经很奇怪了,更何况对方还是个杀手。但今夜或许是心情太过压抑的关系,她想了想,居然点头同意了。“那么,你想在哪里喝?”

“这个嘛……你跟我来。”罗密欧轻轻一笑,伸出纤细苍白的指尖朝她做了个跟着来的手势。

流夏跟着罗密欧穿出了小巷,沿着宽畅的街道继续往前走,一直到了一堆看起来像是废墟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这一带不是罗马皇帝市场吗?”流夏之前来过这里,所以一眼就认出了这堆废墟的来历。作为古罗马时期最为兴盛的城市,这里至今还遗留着许多那个时代的痕迹,所以罗马也有另外一个古朴的名字——废墟之城。在月色的笼罩下,这片废墟似乎被涂抹上了一层美丽的银色调,如梦似幻,平添了几分岁月的沧桑。

“这里是我经常来喝酒的地方。”罗密欧在废墟前的草地上坐了下来,示意流夏坐在他的身边,随手拿出了一罐啤酒递给了她。

流夏接过了啤酒,想都没想就打开了拉环,往嘴里灌了好几口。

“嗯……失恋了心情果然是不好呢。”他半眯起眼睛打量着她。

她斜睨了他一眼,“失恋也是很正常的事,我就不信你没经历过。”

罗密欧故作伤感的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拒绝我的追求,那就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失恋了。这一定会对我脆弱的小心灵造成难以磨灭的伤害,说不定会给我造成阴影哦。”

流夏刚喝下去的一口酒差点呛在了喉咙里,“这个时候……你还开这种玩笑?”

“谁说我开玩笑了?”他熟练的打开了拉环,“既然你现在恢复了单身,那么我当然可以追求你了。”

“你……”流夏轻笑着摇了摇头,她也知道这个家伙并不是认真的。

“我什么?难道你是歧视我的职业?”他挑高了右边的眉毛,似笑非笑地弯着唇,“职业只是社会分工不同,你千万不要有职业歧视啊。”

流夏终于忍不住一口酒喷了出来,“我都不知道,原来杀手也是一门正当职业。”

“杀手只是我的兼职而已,研制炸弹才是我的正职。”他耸了耸肩,继续振振有辞地发表自己的观点,“其实你也不用把我的工作想的那么特别,这和厨师研究食谱,服装设计师研究设计都是一样的。不是有谁说过吗?在人人面前,没有贵贱之分,只有分工不同。”

流夏这下可算开了眼界,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这么黑暗恐怖的事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好闷着头将罐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么烦恼?如果是放不下男朋友的话就去找他好了。”罗密欧的笑容在夜风中似乎有些模糊不清。

“我不是为了这个烦恼。”流夏立即予以否认,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她又低低说了句,“我现在的烦恼,只是因为暂时找不到画画的灵感。之前的作品里总觉得少了点东西。现在想换一个题材却又不知选什么好。”

“原来是这样。”罗密欧随口说道,“虽然我不懂什么画画,不过如果是选题材的话,那画自己印象最深的东西不就好了,那样才会最投入吧。”——

画自己印象最深的东西?

这句话让流夏的眼前顿时豁然开朗,是啊!怎么自己一直没想到呢?之所以总是不满意那幅作品,那是因为里面欠缺了想要通过画笔抒发出来的感情吧?

对,就是少了那种发自肺腑的感情!

只要画自己印象深刻的东西,就会全心全意投入。

这不是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吗?

“谢谢你,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显而易见的惊喜跃出了她的眼眸。

“哦?既然是这样,那么你是答应让我追求你了?”罗密欧最拿手的本领就是得寸进尺。

流夏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你可真执着……”

“只要是我喜欢的事,我就会去做。”他侧过头静静看着她,收起了那玩世不恭的表情,蓝色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淡淡的光泽,“生活里有太多的未知,谁也无法预言将来。但是做自己喜欢的事,追求自己喜欢的人,让自己生活的随性自由,这都还是我可以做到的。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至少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

流夏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他,就好像自己从来不认识他。从这一刻起,她对他的认识——好像更加不同了。

“为我们未知的生活干杯。”他举起酒罐扬眉一笑。

“干杯……”她也举起酒罐轻轻碰了碰他的。

也是第一次,流夏对他产生了一丝好奇。

这个杀手少年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一晃眼到了周末。流夏向阿方索请了家教课的假,带着一大堆画具,买了张火车票就直接去了波西塔诺。

那晚当罗密欧说那句话时,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景象就是——波西塔诺的森林。

天空总是蓝的耀眼,仿佛只要抬头望望它,脸颊也会被染成这样纯粹的蓝色。

森林里那些新长出不久的树叶被清晨的露水洗得青翠欲滴,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白亮的光泽。树底下那些星星点点的小野花,也会因为饱吸了一夜的露水而显得精神弈弈。不时还有调皮的小松鼠拖着蓬松的大尾巴,从这棵树轻盈地跳跃到那一棵树,透过树枝的缝隙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看着这些熟悉的情景,那些细细碎碎的记忆就好像湖水的波纹一样荡漾着浮出水面。

而那个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男孩……是所有记忆里最美好的……

曾经和他一起在这里摘过红莓,曾经一起喂过小鸟,曾经一起在这里戏耍玩闹,曾经在这里听他对她说,Estate,Estate,Estate……

曾经……

当人们遭遇到生活的挫折时,总是希望一切可以回到曾经。

但是,如果一切真的都回到曾经,将那些存在的过程和回忆全部抹去,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正是因为有了这么多回忆和过程,所以才显得曾经的珍贵吗?

她闭上了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树叶清香的空气,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画具。

今天,她就要把这些回忆和过程一笔一笔重现在自己的画布上。

紧紧握着画具,流夏感觉到了自己的灵感已经在体内积聚了很久很久,仿佛就要找到了一个缺口喷薄而出,她心里不由一阵狂喜,迅速在画布上涂抹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大半天。世界还是如此寂静,森林里只有风吹过树叶传来的沙沙声和鸟儿婉转的啼叫声。阳光暖暖地照耀着年轻女孩的全身,也映照在了那已经初步成稿的画布上。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上色部分了。

流年在缓缓倒退着,仿佛又回到了和他一起度过的日子——那是只属于她和他的彩色时光,就像是绚烂的彩虹在阳光下折射出最美丽的光环。

用一片稀薄明亮的绿色,涂抹出了清晨的森林,用富有层次的蓝色,晕染出了明朗的天空,用钛白和动物油调合成的白色,勾勒出了在空中飘动的云朵,用玛瑙般透明的肉色,描绘出了在林中采摘红莓的孩子们……

柔柔的阳光落在树梢,带着一些明暖,一些哑光,就像是一个浅金色的迷梦。

而她,此时完全沉浸在了这个美丽的梦中,就像是精灵施展魔法般一层层上着色,想要将这个梦打造的更加完美。

抹上一层洁白,那是对过去的告别。

覆上一层普蓝,那是对现在的感怀。

涂上一层明绿,那是对未来的信心。

所有的颜色交叠在一起,全在她的画笔下融为了一体,低调地散发着一种宁静的和谐之美,却几乎蕴含了她所有的快乐悲伤。

一直到了黄昏时分,流夏终于才停下了笔。尽管还没有全部完工,但大致上已经差不多了,只是还有很多小细节需要修改。

她用一种满足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作品,嘴角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看来这次来波西塔诺的确是个明智的决定。

“噼啪——”就在这个时候,流夏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她以为是树林的小动物,并没有太在意。谁知没过了几秒,一个如天鹅绒般富有磁性的声音却在她的身后响了起来,“流夏,你果然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