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娄太后

邺城的王宫,此刻正被一种奇怪而压抑的气氛所笼罩。所有的御医围在皇上的寝宫里,心惊胆战的为皇上诊治。皇后和几位高品阶的妃子望着寝宫内的皇上,暗自垂泪,而走廊处等待着的高家宗室的几位王爷,俱是神色各异。皇上的生母娄太后因人在晋阳的宫里,所以还在路上。

长恭望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高湛,心里泛起了一丝复杂的滋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为首的御医匆匆出来,一脸凝重道,“禀皇后娘娘,皇上他虽然还没醒,不过暂时无碍,只是皇上这次跌伤严重,肋骨断了好几处……”

皇后不等他说完,立刻焦急地走了进去,几位妃子也连忙跟了进去。

“肋骨断了几处,若是骨茬挫伤别的脏器……”孝琬忍不住脱口道。

“河间王,”高湛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皇上有天地庇佑,吉人天相,这种不吉利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孝琬瞪了他一眼,随口道,“也不知九叔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孝琬!怎么这么口没遮拦!”这下轮到孝瑜打断了他的话。

孝琬似乎还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是夜,月明星稀,风轻露白,苍穹如洗,空气里缓缓流动着的清爽将白日里的炙热一扫而光。

“长恭,和你说话呢,走什么神?”

长恭一直都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听到孝琬说了些什么。直到被他敲了一下脑袋,这才回过神来。

“长恭,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孝瑜手持扇子轻轻晃了晃,“是热晕了吗?”

长恭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皇上的病。”

“皇上的病本来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次这么一摔,我看有点悬……”孝琬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万一皇上……这接下来不知会是谁继位。”孝瑜这次倒没有打断他的话,反而还顺着他的话猜测起来。

“这还用说,当然是太子高百年。这孩子人品不错,性格温良,应该也会是个好皇帝。”孝琬喝了一口冰镇乳酪,又看了看长恭,“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今天你的话这么少,难不成真病了?”

长恭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白天被热着了。”

“怕热你白天还穿这么多,我也正奇怪呢,还有,你一回来就忙着沐浴更衣烧东西,古里古怪的。”孝琬疑惑的问道。

“哈……没什么啦,对了,你不是说要问大哥一件很重要的事吗?”长恭忙岔开了话题。

孝琬拍了一下脑门,“瞧今天乱的,看我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说着,他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孝瑜,“大哥,听说你最近和一个叫什么尔朱娥的宫女走得很近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长恭纳闷地问道,这对大哥来说并不新鲜啊。

“本来是没什么,可是大哥因为这个女人和其他女人全都不来往了,这就奇怪了吧?”

孝瑜好笑地用扇子敲了敲他的手,“什么时候也和那些嚼舌头的女人混在一起了?”

“什么女人,我这可是听那些同僚们说的。”

“全是一群嚼舌头的。”

一听大哥有了心仪的女人,长恭也来了精神,脱口道,“原来三哥你急着让我去找大哥就是要问……”

“你去找我了?什么时候?”孝瑜眸光一暗,蓦的打断了她的话。

“就是白天休息的时候,我让她去把你找来,结果这家伙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孝琬根本没有留意到长恭使劲给他使的眼色。

孝瑜在一瞬间又恢复了常色,将杯中的梅子酒一饮而尽,低声道,“好酒。”

长恭低头看着那碧如清泉的酒,也轻轻抿了一口,道,“我感觉所有的酒好像都是一个味道。”

“非也。”孝瑜轻轻一笑,“不同的酒就好比不同的女人,劣酒好比丑妇,一旦亲近,只觉辛辣冲呛,而美酒正如佳人,一亲芳泽,霎时齿频生香,心神为之陶醉;而且难得的是后劲绵绵,那种清淡幽香始终在唇舌与咽喉之间缠绵悱恻,徘徊不去。”

长恭撇了撇嘴,“大哥,你这是以貌取人。”

“自古以来,以貌取人也是人之常情。”孝瑜正准备再斟一杯,被长恭飞快的抢过了酒壶,还瞪了他一眼道,“你酒量不好,再好的美人也不能多亲近。”

孝瑜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凝视着天边的明月,“我只喜欢——美丽的东西。“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几不可见的惆怅,“不过,有些最美的东西,就如那璀璨夜空里的一轮明月,可以遥望,却永远无法触碰,更不可能拥有,只能站在可以看到的地方,沐浴它洒下来的微弱的光芒。”

高家三兄弟忽然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几缕淡薄的流云在夜空中渐渐散开来,霜一样洁白的月光细细密密的倾洒了一地。湖面铺满银屑般细碎的月光,不停变幻着动人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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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响起来的孩子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这份宁静,孝琬听出是自己女儿的声音,只得无奈地站起身来,“唉,小云这孩子又不知闹些什么,我过去看看。”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幽怨的回过头来,“还是你们好啊,像我这样拖家带口的男人真是可怜。”

长恭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她转头想对孝瑜说些取笑三哥的话时,忽然见到大哥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与深不可测。

“长恭,”他缓缓开了口,“你听到了,是吗?”

她心里一惊,立刻明白了大哥的意思,知道瞒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又连忙说道,“大哥,我什么也不会说,可是,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孝瑜打断了她的话,敛声道,“长恭,你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出为什么?”

长恭心里一沉,勉强扯起了一个笑容道,“可是就算皇上驾崩了,也是太子即位……更何况,现在皇上还……”

孝瑜的唇边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笑容,“你怎么知道太子就能顺利即位?”

长恭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大哥,你难道不怕我说出去吗?”

“你不会。”孝瑜的脸色变得温柔起来,“因为我知道,你很在意我和九叔,如果你真的要说出去,恐怕现在我和九叔已经凶多吉少了。”

“可是,大哥,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九叔叔他,难道真的这么想要这个位子?”

“是,他想要,他已经等得够久了。”孝瑜的眼中闪耀着不明意味的光芒,“这是九叔的愿望,我一定倾尽全力帮他达成。”

“大哥,为什么你……”

“因为九叔是我从小最尊敬,最崇拜的人。就像这轮明月,高高在上。”

“大哥……那么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别告诉九叔叔我知道你们的计划。””……好。”

几天之后,皇上的病并无好转,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众人也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心里都明白皇上已经时日无多,但谁也不知道究竟皇上会拖到什么时候,一时人心惶惶,有几个头脑灵活的官员已经开始巴结起了太子高百年。

长广王府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尤其到了傍晚时分,更是清静。晚霞渐渐散开,现出深黛色天际的远方,几颗不知名的星子闪烁着微光,风里白日中炎热的气息逐渐被夜色中凉爽的空气所代替,吹拂着身体,带走了日间的燥热,留下一片说不出的舒爽。

在这个时候,一辆牛车缓缓驶来,车前的铃声踏碎了月光的清寂,帘幕低垂,见不到马车中人是男是女。直至长广王府前,方才停下。帘子一掀,下来一位贵公子。只见他一袭绯衣在夜风中轻扬,说不出的风流倜傥,有着牡丹的华丽,却不失优雅,白到几乎透明的肌肤,深邃闪烁如晨星的眼眸和那一抹微抿的薄唇,无不都是高姓族人典型的面相。

这个时候来拜访长广王高湛的,通常都是高家的长公子——河南王高孝瑜。

高湛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到来,已经在庭院中的凉亭里等着他了。

“九叔,如今皇上这个样子,也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孝瑜在石凳上坐了下来,脸上掠过了一丝担忧。

高湛似乎并没听到他的话,而是问了一句,“娄太后什么时候到邺城?”

孝瑜想了想道,“明天应该就能到了。”

高湛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娄太后,好像还一直不知道济南王被害的事情吧。”

孝瑜微微一愣,“应该不知道,皇上不许有人把这事情告诉娄太后。”

“这就对了,娄太后一直也很喜欢这个孙子,再三嘱咐皇上不要杀了他,所以,”高湛的唇边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你说,如果娄太后知道孙子已经……你说她会怎么样?”

孝瑜立刻反应过来,“九叔,我明白了,我这就派人通知太后这件事。”

“嗯,不过,”高湛顿了顿,“旁敲侧击即可,虚以实之,实以虚之,对方才更加相信。”

“九叔,孝瑜还有一个疑问。”

“什么?”

“您就那么肯定皇上一定会那么做?”

高湛垂下眼睑,眼中隐隐闪动着捉摸不定的光芒,“我肯定。因为,我太了解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