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金果 绝笔记
不管怎样,弘日兄还是死了。
虽然他的死亡并不是真事,但假死的状态却是骗过了任何一个来看病的太医,四位太医同时会诊的结论便是小公子无救了。因为弘日兄未满七岁,且他的阿玛额娘都还在世,所以他被葬在了清庭早夭阿哥们积累的坟园里。
未成少年的死灵是不适宜大肆操办丧事的,更兼之弘日兄的突然病故弄得胤祥和乐殊同时病倒了,管事的人是七阿哥胤佑和七福晋灿落。当然来探视的人实在不少,但是再多的探望都无法安慰失去孩子的父母心。虽然说在这个年代孩子生下来养不大是正常事,但是弘日兄却是乐殊头一个早夭的孩子,你叫她如何接受?
整整半个月,乐殊都躺在床上懒懒的不想动,任何人来见都闭着眼不想说话。对外界人来讲,大家都认为她是因为爱子的早丧心理受了太大的刺激,而对知情人来讲则是明白她在苦恼天珠数量不够的绝顶难题。她不想扔下任何一个孩子,这些孩子个个都是她的心头宝。但是数量不够却是不争的事实!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孩子而让老七老八一家分散吧?人家才只有一个孩子带。但是,舍下哪个呢?不行不行!想不通。
自己在这边想不通这样的事情,而胤祥在那边则是强支着身体又去上朝帮他四哥的忙了。这样的拼命当然是有原因的,只不过这回不只是因为他自己的抱负和对四哥的感情,而是因为乐殊终于向他交了底。
他说自己当初得的那个鹤膝风,其实是骨结核。雍正即位后骨结核便转移成为了肺结核。这个病在他们那个年代是小菜一碟,可在这个时候却是不治之症。雍正八年的时候自己就在死亡。而在那之前,八哥九哥会死,七哥也会死!
死亡,多么可怕的名词。
但是她却说她有办法带自己和孩子们离开这里,回到她的世界去。条件是自己愿不愿意?第一次,自己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完全的脆弱和希冀,那种神情让自己完全不能抗拒。为了不让自己的这个病真的拖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她弄来了一种奇怪的药让自己早早的伪装成了肺结核的病者,一方面又积极的吃各种养肺润肺的药品。她不知道历史会不会真的让自己得那样的病,只知道她会拼尽一切的争取。
只需要再过八年,自己就会永远的离开四哥和自己的兄弟们了,而自己不能改变历史的情况下,便只能在这八年里多为他们做一切自己也许早该做的事情了。
有些时候可以装病,但有些时候是即使你病着也需要参加的仪式,这便是老康正式安葬景陵的日子。白幡映天,肃萧?影,所有的参仪人员都是重孝一身,这中间当然包括站不稳的乐殊和面色病焉的胤祥。只不过他虽然病容苍白却依然各执其事,不象自己弱弱的只能让灿落支撑自己的身体,虽然是半装但好歹也有半真。半个月的苦思抑郁,躺在床上十五天不下地,不病也得弄出病态来的。
兰慧已经为了皇后,虽然她很是担忧自己,却没有办法过来帮自己一点忙。只能远远的看着自己,用眼神来表示她的关切。至于其它人吗?投往自己身上的无一不是同情之色,当然也有冷漠和嘲弄,这两个目光的来源于婉晴以及风弦。婉晴对自己的敌意是很正常的,但为什么风弦也会这样呢?
午休时间自己是悄悄的问向了灿落,灿落是看看风弦,轻叹了不知几声后低低的解释道:“十二弟这几年变得很厉害,尤其在你和胤祥一个孩子接着一个孩子的生下来后,他的性情是变得越来越放荡了,侧福晋一个一个的娶,个个都长得都和你有几分的相似。”开始成婚的前几年里,胤?虽然心底里喜爱着乐殊却仍然控制着自己的身份与体面,对风弦也算是温柔体贴。风弦不是深情的女子,只要表面上过得去就可以的切切实实的贵女,一如容悦和扶霞,但是她却不能容忍丈夫一个一个的娶进门的女人,个个长的都象那个心底的爱人。
“她们的关系这些年越来越糟,十二弟甚至有四年多不进她的房门了,诗词歌赋倒是仍然喜爱,只是好象听说他常常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画个不停,据说全是人像。”具体画的是谁?就需要再说什么了吧?
简直是冤孽啊!
更要命的是:“新朝开始后,风弦就再也不住在履郡王府了,搬回家里住去了。”恨了这么多年,终于逮到她也有倒霉的时候,怎能不让人感到难过呢?
履郡王府还是原来的那座十二贝勒府,只不过周围又加上了许多的院落罢了。但不管是变前还是变后,乐殊都只来到这里一遍。五月的一天,自己是换上一身便服是轻车简从的来到了履郡王府,十二的管家一见是自己赶紧是通报了小恙在家休息的十二爷。
而不待他迎出,自己就已经是被管家带到了他专用的小院之中。
他住的这个院落自己从来没有来过,但进来后却不由得满是怔意,这个院子的格局竟然与融香院那样相似,满满的桂枝浮香压着一院的碧影婆娑。而在这串连天般的荫影之下,一个实在久已不见的男人是楞呆呆的站在当地,手上还拎着一件来不及披在身上的外衫。
看他衣装简单,形容颓废的模样,乐殊就知道他是真的病了。只是五月初的天气,又是半上午,病体实在不宜站在院当中吹风。轻轻的走了过来,便是拿过了他那件已经拖到地下的衣衫,抖开给胤?披到了身上。温柔的动作让胤?从失神中是回过了神智,想上前来试探她是不是真的是本人而不是梦幻,但院中实在不宜有太多的表演,赶紧是结结巴巴的让道:“进屋吧,上茶。”
管家早已经让丫头们沏来了早上等的茶叶,而奉上茶后便是拉好了门窗,好让主子可以顺顺当当的在屋里说他们的事情。
当灿落说胤?成天在屋里画自己的人像时,乐殊还无法太相信,一个人怎么能值得住他这个画圣成天的画呢?能画出来个什么样的创意来?可当她进得书厅,看到那满墙上挂的各式各样的自己后,便是怔忡的再也不能言语了。
完全没有预料到她会来,所以当刚才有人通报说乐福晋来访后,正在病榻上懒得起身的胤?却是顾不得披上衣服就冲到了院中。可现在……却这样毫无防备的让她看到了这些年自己的‘功绩’!
有些伤感,更有太多的尴尬。痴呆了半晌,却是谁也没有说话。也许在这两个人中间,任何的语言都是贫乏的吧?只是:“这幅画送给我,好吗?”乐殊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后,指着墙上的一幅自己穿着梅花雪意妆在承德时闹雪的画轴问道。
几乎是想也不用想的,胤?就直接点头了。亲自上手是为她挑下来了这一幅画卷!这幅画是自己画得最好的一幅,本来是说什么也不肯给人的,但既然是她要,那么即使是心肝自己也会给的。只是将画卷交到她手上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探过手去握住了她的手指,柔腻的触感刺激得他已经不再纯情的欲望神经,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就是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不敢亲她的唇,只是饥渴的狂吻着她的玉颈,想从每一次的印记中唤回当初浪漫纯美的那一点点的回忆。只是再狂热的激情都无法抵挡她的毫不反抗!
面对肖似她的姬妾时,自己可以完全放纵情欲的恣意而为,但是在她跟前自己不能。自己爱她,所以不能允许她因为自己受到一点点的伤害。于是,在半天没有得到她一点点的反抗后,停止了自己的进攻,满怀愧疚的眼神却迎上了一副满满的全是怜惜的明眸。那里面装的全是怜惜和伤感,没有一点点的隐怒。但这样却是让胤?更加的自责和厌弃!发疯似的撕扯着墙上满满的挂画,哭着撕笑着扯,象是疯了一样的颠狂不已。
这样的胤?怎是乐殊可以忍心见到的,但是看到他这样自己却是一点也想不出办法来安慰他。只能在他终于累了,瘫坐在地上后,跪在他的身后,紧紧地抱着这个已经哭累疯累的男人。可胤?却好象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楞怔怔的盯着多宝架上的一只锦盒喃喃道:“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早就退出战争吗?”
象是要讲故事了。乐殊摇摇头,他背对着自己并没有看到自己的表示,却在沉吟了半晌后继续说起了他不知道要讲给谁听的故事了:“我从小是苏麻喇姑养大的,淡泊的性情一半来自于额娘,一半也来自于她的调教。她教会了皇室中自得其乐的法门,却也告诉给了我故事的结局。包括四哥会当皇帝,而你、马尔汉的嫡女兆佳氏会被十三弟宠爱一生。”
“你、你……”乐殊是让这个意外的答案惊得说不出话来。可背对着自己的胤?却是仍然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的意思,只是怔然的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能翻身:“她告诉我,史实是无法改变的。可皇阿玛留给我的信中却写道:他当初曾经是有意将你许配给我的。你并不是马尔汉的亲生女儿,只要我愿意你愿意,他完全可以让马尔汉再认一个女儿,然后把你嫁给我。因为他看得出来,你和我是有感情的。他虽然是皇帝,但他却不想强迫你!但可惜的是,我拒绝了他的要求。为了独善其身保护我的亲人,我没有答应他的暗示,娶你然后默许你并协助你去完全一系列他死后的惨况。”那个决定简直毁掉了一切。
“可是,我并不是怯懦,更不是自私。我是真的不敢去改变历史,我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历史竟然可以象皇阿玛说的那样的改变。原来马尔汉可以再认一个女儿,原来你也可以变成马齐的养女。”简直是荒天下之大羁,这样离谱的事情却是做到了,让一切变成了真的!也让自己永远彻底的失去了她,完全沦落在自己醋意飞天的情绪中放纵不羁,但最可笑的意然在于:皇阿玛在他死后,借乐殊之手让自己知道了这一切的真相,这一切原来的可能竟然再轻易不过的被自己悄悄的推走,而不自知。
先前的悔是悔,但却悔在于为什么自己不是胤祥。可现在的悔却是彻骨的悔,悔自己当初没有那样拼天的勇气?为什么不能象皇阿玛那样敢于迎接上天的挑战,敢于安排和控制他的一生?结果落得自己如今的这步境地,只能怪自己自己活该?
有敌人的日子并不难过,没有敌人的日子却是最深的煎熬。每一个日子里自己都在悔不尽当初的轻易,悔极却无法改变一切了。
“你走吧!”胤?淡淡的下了逐客令。
他居然赶自己走?乐殊有点理解不了。
回头看看她不解的神情,还有这二十年不变的年轻容颜、绝丽而充满了神秘和梦幻。顿时一个念头出现在了脑海。拉起了乐殊,不由分说的便是把她按到了一个睡榻上,刚按倒却是猛的又拉了起来,翻箱倒柜的象是在找什么陈年旧物。正当乐殊搞不清状况的时候,他却是翻出来了那张多年前的白熊皮,细心心的铺在紫檀木的睡榻上,然后将乐殊是轻轻的扶倒在了上面。至于他自己则操起画笔来,立于书案之后,开始了他此生的最后一幅画作了。
“这幅图,你还给我吧。这个时候的你是我印象中最美,也最可能接受属于我的记忆。我要留下,永远的珍藏起来。而这一幅新作,是我今后最后的绝笔画作,也是你今时今日,此时此日与我最后一个相处时分里的真实状态。那里面有你现在成熟的妩媚,也有你对我的不舍和怜惜。”自己用尽了毕生的所学,终于画成了今生最成功的画作。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留下这个,把那个送给我呢?”一生中最美的留给自己,不好吗?乐殊不敢大声说话,怕惊到胤?现在已经极度脆弱的神经,喃喃的轻问换来的却是伤心欲绝的回答:
“因为那个时候的你心里装的是我,而这个时候的你心里装的却是胤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