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殇红 孝经记
夫妻的相处之道虽然有千变万化,但最关键的一条却是信任和坦诚。这两个东西是个很奇妙的联结体。只有坦诚才可以完全的信任,只有彼此信任才可以完成的坦诚。
但乐殊和胤祥的情况比较奇怪,他们谁也不曾对对方完全坦诚,但信任却依旧。当然这样的事情不能按常理来定论,毕竟不是哪对夫妻都有象他们一样被人巧妙安排的环境,更不是哪对夫妻都有象他们那样的人品,最重要的是象他们这样好的运气不是人人都会有,即使有也不会长长久久、时时刻刻都存在的。人总是很敏感的动物,一旦受伤便会立马长出防卫的尖刺,而这种奇怪的尖刺一旦长出,要想让它收回便很难很难了。
从此来看,乐殊和胤祥在这样的婚姻中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实在是她们的运气了。
和老康谈完话后,他今天的气力就大半是用尽了,乐殊在带胤祥走时唤进了李德全来照顾守床。胤祥百般不愿意走,但是为了不影响皇阿玛的计划还是咬着牙走了,扮成侍卫的模样和乐殊坐着一辆车是光明正大的回到了十三府。
因为此时的夜实在已经深沉,府中的一片静寂,即使在白天最热门的殊乐院里,也到处是灯黑影落。这样作的目的诚然是要造成胤祥早歇的模样,但看在人心里还是伤感得无以复加,如非身边有他〔她〕,也许这样的天足以分享任何一对有情人。
胤祥现在的模样是侍卫,送乐殊回屋后,屋里装的睡觉的那一位立马和他换过了身份,安歇到外院的客房去了。而一番洗漱后,两个人是静悄悄的躺在了床榻之上,直到屋顶上传来啾啾的鸟鸣声后,才是敢轻轻的说话了。
开始的时候自然是乐殊和他讲了一大通自己的来历,讲了一下三百年后的那个地方到底是如何的自由和开朗,当然也有那些永不停止的贪婪和斗争,但起码医学的进步自然环境的改善都是人类积极得升价值的良径。可越来越冷漠的人际关系诚然减轻了许多的伤害,但也把人越来越融入孤独的境地。说到后来,乐殊竟然不象在宣传后世的美好,倒象是在控诉那个时代的无情了。这个模样看得胤祥又想笑又是觉得伤悲,关于她的事自己是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她从来没有和自己坦白过那个时代里她受过怎样的伤害,但是从她对那个时代的态度可以看出一切。
只是:“皇阿玛要你明天拿天珠给他,是什么意思?”难道皇阿玛开始信喇嘛教了,相信喇嘛们所说的来生和转世之说?
乐殊对这个问题也很想不通,不过她和胤祥想不通的方向有些不一样。她想不通的是老康到底还在隐藏着什么?他今天坦白出了傅圣济这个穿越人,明明可以安抚住自己的思维了,却为什么最后冒出这样一句更引自己紧张的话来了呢?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也不知道,君心难测,虽然胤祥现在已经肯定那个阿玛一直是爱自己的,但是那种爱也许远远不够吧?虽然他已经尽力。
拍拍乐殊的背,淡道:“快点睡吧,以后几天还会有你忙的。”
悲到极致,已经无力再诉说、无力再伤感了。心痛得无以复加,哪有其它的功夫来管什么眼泪和唇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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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乐殊和胤祥便是起身了。梳洗妆扮好后,乐殊便是坐车进宫了。只是在进宫前,到每个屋子里看了看仍然在沉睡的孩子们。这些无邪的睡颜,现在已经是自己最大的安慰了。只是自己作为他人的安慰,却已经没有几天了。
老康住到畅春园的最开始,朝中还没有太多的疑义。毕竟这几天他老人家常常玩这种把戏,把朝政扔给阿哥们共理,然后自己耍手躲到幕后,过一两个月逮到某人的小辫子后便是出来严加斥责一番。今天是他,明天是他,永远让人捉摸不透。这回住到畅春园去,大家初时还以为是又玩这种把戏了,岂不料近三个月了却是一点回銮的意思也没有,而且不管谁去请安都一律不见。这样大家才感觉得有些不对了,是不是皇上御体不安了?
有了这层疑虑后,整个京城的治局便开始发乱了。八爷党的人四处奔走,十四爷留在京中的余党也纷纷想办法往西北奏报,老四倒是最沉得住气的却也紧张的几次险些失态了。不只阿哥们紧张,朝臣们也纷乱得不行。古来新旧交替是最容易身败名裂的时候,一个择主不对便立马是杀身灭族的大祸,但即使选对了功劳过大也未见得将来便得了善终。人人心中都称着一把小称,弄得早朝议事处乱得象一锅粥。
乐殊赶着回畅春园去看老康的动态,所以一大早起来便是赶往皇宫,去乾清宫拿老康要的东西。故意躲过了朝臣们进宫的时候,趁他们在议事务朝议时,自己快步来到了乾清宫。一亮钥匙所有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老规矩躲到了宫外栏杆处站着避嫌。这样一来,诚然是躲着看不到了乐福晋的动作,但也让召示中了宫中上下乐福晋悄悄的回来取东西了。
于是乎的,当乐殊取完东西出来后,人刚走到熙和门,便是让一堆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只是朝臣连在朝议事的几位阿哥都全到场了,个个盯向自己的模样都和饿狼似的。
胤?自打那次决心离开她的生活后,便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心魔,以后虽然偶尔见了几次,却保持着普通叔伯的距离,再也不曾说过话。噢,当然这里面也因为她三年回来的头一次,自己和老十抱着旋舞玩得正高兴,她却理也不理的无视二人有极大的关系。但不管怎样,这些年实在是再也不曾和她说过一句话。三个月前的中秋家宴上,再度相适,不能说心里是不激动的,但那样的场面上实在不宜有怎样的联络。她满脑袋的心思也全在别的地方,没有落到自己身上一丝一毫。等等,想到哪里去了?这种情况下,大家虽然围住了她,却哪个也不敢头一个上来问话,要问什么大家都很清楚,但怎样措词却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八哥自恃身份,那么这个问题便落到自己身上了,上前一步便是急问:“弟妹,皇阿玛最近的身体可好?”
从他嘴里听到弟妹这两个字还真是难受!不过,乐殊在悄悄给了他两个白眼后还是气定神闲的回答了:“回九哥,皇上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忙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替这些不争气的儿子们操心了一辈子,终于快到解脱的时候了。当然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只有在说完这话时,乐殊才突然明白为什么老康最近这段时间这样的平静和坦然了。死这个东西,离得远时或许会怕,但当它真正站到自己面前避无可避时,也许就不需要再怕了吧?
前半段自己的表情和回答控制得都极好,可到后半段时情绪却有些神游了。好不容易控制住心神后,迎来的却是一堆人的跪旨?扭头一看,不知何时,李德全已然是站到了一边,停立的念着老康的最新圣旨。大概内容是骂人和罚人,所有朝议的阿哥全部从头到尾骂了一遍,议事处的官员位列一品的也全是没逃过责罚,包括张廷玉。
这种情况太诡异了!
但乐殊并没有时间来想问题,李德全把旨交给三阿哥后便是走过来了,微皱着眉急道:“哟,我的好福晋,您在这儿发什么楞啊?皇上还等着您去买六必居的小酱菜用早膳呢?”
很不正经的一句话,解了乐殊的大围,一拍脑门是哀道:“你看我,都把这岔快忘了。快走快走。”拽上李德全就往西华门跑,把个李德全给喘得:“您可慢点,老奴可跑不动,您先走,老奴一会儿就追上了。”听完这话后,乐殊赶紧就是飞也似的跑了。真跑起来后,大家才发现她虽然一身的宫衣却并没有穿花盆底的宫鞋,难怪跑得那么快?
六必居的酱黄瓜?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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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必居的酱黄瓜,是老康和乐殊的密语,意思就是朕有急事速归。
当然既然说了这词,少不得要转到六必居去买了一罐酱菜充场面,然后便是快马奔车的赶回了密室。果然的,老康还没有吃早饭,自己买来的酱菜到底最后还是名副其实的派上了用场,宫中饮食虽然华美,但却少了几分清爽。就着小酱菜,老康今天的早膳用了倒是不少,虽然到最后看得出来他是勉强硬吃的,但不管怎样还是吃下去了。
天珠,乐殊是交给了他。原以为他会和自己说些什么的,但他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含笑的看了自己一眼后,拽下来了几十根自己的头发让乐殊编辫子。编成细细的长绳后,顺着那个天珠中间的小孔穿了进去,然后让乐殊给他系在了脖颈处,便是复又昏昏睡去了。
一句想听的话也没有听到!
这个老康真是让乐殊实在无话可说,而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仍然是睡得时候多醒得时候少,甚至于越来越少。
倒数第四天的下午,召见了隆克多。与张廷玉一起恩威并施的挟制住了这个野心勃勃的权臣。先是明旨赐死,说他与八阿哥胤?勾结,意图乱政夺嫡,妄想份外之荣辱,决定赐他一死。这个平日不可一视的家伙当场就是吓得哭了出来,请求康熙明察。康熙自然是要禀承着明君的风范,答应了他明察后转头就是把他扔进了暗室。不见天日不见星火的整整的关了他三天后,直到十一月十三日的上午才是将这个已经吓破胆的奴才放了出来,然后便是早计划好的一切过程了。
那一天的白昼原本无雪,但黄昏时刻却是突然扬扬洒洒的下了鹅毛大雪,不出一个时辰,街道殿阁便已经全部被这天雪装扮得银雪一片了,象是连天也要为这个天纵英才的千古一帝送程了一般。
入夜之后,隆克多突然下令封堵九门,宵禁京城所有街道。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后,便是承旨先派人到雍亲王府接了胤?一人去畅春园,然后立请了从三阿哥胤祉到十七阿哥胤礼在内的前后共十二位阿哥到畅春园见驾。这个行动一出,所有的人就立马是明白了,皇上这回是真的不行了,大限将至,传位便在今晚。
胤?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出门前,化作戴铎的韩遥影和兰慧还有自己所有的老婆孩子都立在大厅里送行,在不知情人的眼里,此行自然是凶险之极。皇族的斗争向来血腥浓烈!因为有了韩遥影,所以胤?不担心此行的安危。只是知道了三十年的秘密今天终于了临近的一天,心里还是存着那几许的忐忑的。
行到畅春园后,被图里琛带进了这个自己从来没有到过的偏殿密室中。马齐张廷玉下午时便已经来到了这里,虽然平日里各有所图但此刻看到他们二人也是真的伤心。毕竟象皇阿玛这样一位真正的贤君确实是史上少见,可以辅佐他共治一世也算得上千秋之幸了。三月不见,胤?就算是再是冷面瞧见康熙气若游丝的倒在病榻之上,也不禁泪如泉涌了,奔到床边号啕大哭。
看惯了虚情假意的康熙,这一回宁愿相信这个平素冷情的儿子是真哭了。就算他不是真哭,但起码知道结局的他没有因为终于可以登基而狂喜,也足够自己安慰了。
只是,也许人心真的是不足的吧,死前这一刻,自己真的不甘于此,想要更多更多……心意才转一动,手边便已然是递来了一纸熟悉的浅杏色奏折。不用扭头也知,是坐在床帐内一直帮自己擦汗的乐殊递来的。这个体贴的孩子啊!
说完传诏之事,便是将这份也许连他都忘了许久的奏折是递到了胤?的面前。以为是传位诏书,但后想又是不对,这是一份奏折。满心狐疑的胤?在打天奏折看到里面的内容后,顿时就惊呆了。
这、这居然是自己七岁那年,在皇阿玛寿诞之日所呈书的孝经。多少年不见的东西了,为什么会在这里?惊疑不止却泪如泉涌,有些东西其实是不需要问出来说出来的。“皇、皇、皇阿、皇阿玛。”太多年的委屈、太多年的伤心在此刻尽数化作了奔涌无限的孺慕之情。这声皇阿玛,百分之百的情真意切!
与他的热泪一起,康熙的眼眸也被某些热热烫烫的液体朦胧了视线。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紧紧交握的手足以代表一切。
只是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在接见其它的儿子之前,有件事是一定要说清楚的,那就是:“朕驾崩之后,东暖阁内的二十四节气柜,便让乐殊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