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再会

“这是什么?”胤祥把玩着手里的竹筒,好奇地问着我,“呼,还挺烫的。”他把竹筒放在桌上又紧着吹手心儿。我微微一笑,伸手拿了过来,一旁的小桃忙递了把银刀过来,我用刀尖儿一撬,一股清香飘散了出来。胤祥伸过鼻子闻闻,“好香呀。”又探头仔细看,“嗬,是米饭。”他不禁笑了起来,伸手从我手中拿了过去,看看又闻闻。我笑着看他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挑了一点出来尝着。

“小心点儿。”

“呼,好烫……嗯……好吃。”胤祥一边吃一边儿又咕哝着……“哎呀,主子,小心烫着,奴才给您弄了出来再吃吧。”一旁的秦顺儿忙得上前伺候,胤祥也随他去。水面上一阵阵的微风吹过,现在已是阴历八月了,北京一年气候最好的时候,空气微凉,隐隐有着一股子清甜味道。

十三贝子府本来就不大,我主要把所居住的二层小楼,和胤祥的书房进行了一番改造,一楼会客之用,北面一直搭建出去直在水面之上,二楼自己居住,又把回廊部分的面积扩了扩,变成了一个舒适的阳台。工匠们已按我说的进行了上下水的改造,虽不伦不类,可也比以前好得太多了。这会儿我和胤祥就坐在水榭上,边赏景边吃午饭,他还让秦顺儿弄了个鱼竿儿来支在那儿,也不去管,只是笑说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放松地靠在栏杆边儿,这地方儿正是背阴之处,坐在这儿真是说不出的凉爽舒适,过两天就又是一年中秋了,想想我老妈的生日又快到了,可我却在一个根本无法联系得到她的地方。心里一紧,唉……低低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前天儿四爷府年氏所生的小格格办满月酒,送来了帖子,我以身体尚未康复为由推脱了,而胤祥自是一定要去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想他心里是有数儿的,因为他从未问过我,却明里暗里地想法子,不让我跟那些个所谓的亲戚妯娌再有过多地接触。他不明说,我也装作不知道,本来我就不想再惹任何麻烦,这样正好乐得轻松。

可四爷毕竟不同旁人,胤祥还是来问了我要不要去,那时我正在告诉秦顺儿如何让木匠给我打一把摇椅,我说得是满嘴白沫儿,秦顺儿则是听得满头大汗。胤祥进来先看见了我画的图纸,先问我这是不是船,见我涨红了脸,而秦顺儿却在边儿上偷笑,就又仔细看了看,转过头来嘀咕着问我,难道这是弓……还没等我发飙,他自己先笑了,摇了摇头,说是没见过弓还带把儿的。“扑哧”一旁的秦顺儿实在憋不住笑了出来,我方才骂了他半天的笨蛋,这会儿他无辜又有些理直气壮地看着我,脸上用大字写着:“你看我不是笨蛋,而是……”我白了他两眼:“你先出去吧。”这小子打了个千儿,坏笑着出去了。

见我把那张图纸恶狠狠地从他手里夺走,胤祥笑着抱住了我,我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他反而抱得更紧:“那到底是什么。”我回过头去怒视着他,大声说:“椅子呀,这是椅子,怎么会看不出来的!”胤祥眨巴眨巴眼睛:“那是椅子……对,对,是椅子,方才怎么没看出来,看来是我太笨了。”见我面色不善,他忙得顺着我说,还假装给了自己头上一巴掌,以示警醒。“哧”我笑了出来:“你算了吧。”我扁了扁嘴:“看来笨的那个是我才对。”胤祥微微一笑,亲了亲我的额角儿,就放开了我坐在一旁。我低头再看看图纸,怎么都觉得自己画得不差,就算不是写实派,可也不会是印象派呀,怎么会给他们那么多联想呢,众人都说毕加索的画是幻想中的现实,难道我也有这种功力,不会吧……

正胡思乱想中,“四哥府里送了帖子来,说是给年氏的小格格摆满月酒,你去不去?”胤祥淡淡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一顿,偏了头去看胤祥,他正懒洋洋地坐在书桌旁,指间转弄着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来的红色帖子,脸色倒还平和。“不去!”我斩钉截铁地回答。胤祥一怔:“为什么?”我回过头来,继续摆弄着手中的图纸,淡淡地说:“不为什么。她生孩子,干我屁事!”身后一阵静默,“哈哈……”胤祥突然大笑了出来,边笑边伸手拉了我过去坐在他腿上,又一把把我手中的图纸抽走扔到一旁的桌上。

“就这么讨厌她,嗯?”他低头仔细地看着我,眼中有着好笑,也有着几分明了。我点点头,很干脆地承认了:“那女人心术不正,敬而远之的好。”胤祥咧嘴一笑:“行,既然她那么不讨咱们十三福晋的喜欢,就让她一边儿去好了。”我呵呵轻笑了出来,反手搂住了胤祥的脖子,轻轻吻了吻他的嘴角儿以示奖励,他眸色一浓,捧住我的脸反吻了回来,我认真地承受着。

在胤祥回来之前修养的那段日子里我想了很多,渐渐地明白自以为是的保护可能比直接的伤害后果来得更严重,那时我就决定不再跟他含糊些什么,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所以自打他回来之后,除了“我来自未来”以及“四爷”这两个话题不能说之外,我对胤祥再无半点儿隐瞒,彼此间的情感交流也更加地明朗真切了起来。而我坦诚之后的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胤祥眼中若有若无的阴歙慢慢地消退了,他的开朗、他的热情、他的爽朗直率,那些我曾以为已经渐退的东西又回来了,这才发现原来大部分的问题都出在我身上,也不禁暗自庆幸自己路线修正得还算及时,若再这样下去,那后果……想想这世上最能隐瞒彼此心事、互相试探、胡乱猜测的男女,非贾宝玉、林黛玉莫数,可惜一个早死,一个另娶他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若是胤祥他娶倒还好说,要是搭上俺一条命,那我可不干……

“你说咱们送什么好?”胤祥与我十指相握,又玩着我的手指头,我轻轻一笑:“照往例加倍送吧。你与四爷向来亲厚,也该当如此。”胤祥点点头,又摇摇头。“怎么,你觉得礼太薄?”我轻声问他,虽然府中内务胤祥都很信任地交给了我,可我向来都尊重他的意见,我一向认为夫妻之间除了爱,最重要的就是彼此尊重。“不是,”胤祥笑了笑,“我只是觉得这次要不是德妃娘娘曾亲自过问,走这种虚礼可不像四哥的家风。”我揉了揉鼻子,也不好说什么,古人向来重男轻女,各个府里头格格小姐得论串儿算,就算是四贝勒府,生个格格身分虽珍贵些,也确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不过这次年氏怀孕前前后后出了这些个事儿,早产不说,还差点把我这个所谓的皇子福晋也搭了进去,德妃此举也算是抹稀泥假太平了,而四爷更多的是看在已经升任成都提督、年氏的哥子年羹尧的份儿上吧。事后钮祜禄氏话里曾透露出,那时收拾糕点的小丫头和门口守着的那个太监都服毒自尽了,四福晋亲自进宫给德妃请安,回来后又严令府中上下不得再提此事,谁敢再提就活活打死。我心里明白那两个奴才是被人灭了口,可自己能从那个漩涡里逃脱出来已是大幸了,也只能在心底叹息两声,顺便诅咒那个背后的黑手天打雷劈。说真的,到现在我也不敢百分百地确定那毒就是年氏下的,只不过不想再深想就是了,反正那地方我是不想再去的了。

“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儿子呀?”胤祥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一怔,脸上一热,说真的我还从未想认真过这件事儿呢。“顺其自然吧,这又不是想有就有的。”我含糊着说。“谁说不是想有就有的?”胤祥认真地看着我。“啊?”见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突然一笑,把嘴唇紧紧的压在我耳朵上:“多勤快几回不就有了吗?”

“呸!”我笑啐了他一口,涨红了脸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看见他那副惫懒的无赖模样,笑说:“你自己一个人勤快去吧,我恕不奉陪。”胤祥嘻嘻一笑,正想说些什么,小桃进来说是太子那边儿来了人,急着要份儿公文,胤祥扮了个鬼脸儿,就匆匆出去了。他直到晚上参加完了四爷府的满月酒才回来,除了说那小丫头看起来水灵灵的,就是说年氏倒是挺春风得意的。我一边帮他换衣服一边笑说:“那有什么可得意的,别说是生了个女儿,就是生儿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生个不男不女的那才叫厉害。”胤祥听了笑得直打跌,一旁的小桃还有那几个丫头也是笑得前仰后合的,这件前后充满了阴谋诡计的事情,就这样在笑声中随风而散了。

“你呀,又在神游太虚了……”胤祥的轻笑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啊……”我一下子从回想中惊醒,偏转了身儿看过去,这才发现方才那个还在一旁大吃特吃的家伙,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我旁边,见我转过身来,就把头重重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又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小薇,你把这园子收拾得可真好,你是怎么想的呀。”胤祥微眯着眼睛说。“也没什么,怎么想就怎么来呗,反正我一向喜欢花草山水的,这园子又不大,不需要什么胸中丘壑的。”我随兴地答道,又伸手从一旁的矮几上拿了茶杯过来。那杯子也是用竹筒做的,这都是用院子里种剩下的竹子做的,那些本身长得太粗壮的,因种了不好看,花匠就要扔掉,被我给拦了下来,不好的拿去做竹筒饭,好的用来做杯子,做笔筒。我写了几首唐诗宋词,让工匠照着我的笔迹刻在了竹筒上,又用朱红的颜料把刻好的字迹漆染,配着竹子本身的绿色,倒是十分的野趣盎然,胤祥一见就万分地喜欢,又嚷嚷着要把我以前写的那首歌也刻了上去,他好随身带着,我拗不过他,只好又找人再做。

刚喝了一口想放下,被胤祥顺手接了过去喝着:“那个什么上下水的呢,还真是方便,你怎么想出来的。”胤祥一边喝又抬了头看我,我心里一怔,总不能告诉他这在未来是再普遍不过的东西,并不是我天纵其才的关系。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懒吧。”我笑说。“啊?”胤祥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并没想过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只是想着怎么懒怎么来。干吗,这不好吗?”我冲他瞪瞪眼。胤祥哧哧地笑了出来:“好,当然好,那你再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不方便的,再懒一下就更好了。”

“哼哼………我尽量吧。”我笑瞥了他一眼,不再理他,任由他笑着又靠了过来,过了会儿,胤祥低声问我:“你哼的这是什么曲儿,我怎么没听过。”我一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直在哼唱着梁静茹的那首《爱你不是两三天》,我不禁低低一笑,这就是我现在的心境吗?

“小薇。”见我不说话,胤祥抬了头仔细看我,我微微一笑:“我唱给你听好不好?”胤祥一愣,又欣喜地笑了开来:“好呀,好久没听你唱歌了。”我清晰地唱了起来,当我唱到“爱你不是两三天,每天却想你很多遍”,胤祥就那么痴痴地看着我,他的眼波柔得一如眼前的水面,就这样一波一波地荡了过来,我笑望着他,嘴里依然轻唱着……

“啪啪!”突然一旁响起来拍手的声音,我一惊,住了口,胤祥脸色一肃,与我同时往身后看去,十四阿哥正半靠在门口,脸上似笑非笑的,手却依然拍着。我心里一怔,好久没见他了,得有半年多了吧,十四也变了个样子,俊秀的脸上多了些杀伐果断,听说他一直在军营里跟着操练,气质会改变倒也自然。对于他我心里有两分内疚,更多的是因为知道了他最终命运的可惜与感叹,我垂了眼,一旁的胤祥已笑着站起了身:“老十四,什么时候来的,那帮子奴才也不知道传禀一声儿。”边说边往前走去。十四阿哥嘻嘻一笑:“要是通禀了,就听不到十三福晋的绝妙好曲儿了。”他特意强调了“十三福晋”这几个字,我无奈地在心里摇了摇头,他还是有芥蒂……正想站起身来,十四阿哥没看跟前走过来的胤祥,却回头向屋里说道:“是吧,四哥?”我腿一软,又重重地坐了回去,他说什么……

胤祥的脚步一缓,仿佛想回头看看我,却又忍住了,只是口里笑说:“四哥也来了,可真是稀客。”我静静地做了个深呼吸,闭了闭眼,扶着一旁的栏杆慢慢地站起身来。一抬眼先看见了十四阿哥,他正看着我,眼中带着淡淡的嘲弄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嫉恨和……未等我看明白,他已转开了眼和胤祥笑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因为心思全都放在他身后飘起的衣角儿上面,月白色的长衫,皂青的靴子,他还是老样子,喜欢素色……

“小薇。”胤祥轻声唤了我一声儿,我心突地一跳,润了润嘴唇,微笑着向胤祥身边走去。站定了脚步,微微福下身去:“四爷吉祥,十四爷吉祥。”从那次奉茶叫过一声四哥之后,我再也没这么称呼过四爷,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宁可叫得生疏些好。

“快起来吧。”熟悉的喑哑语调响起,我眼眶没来由的一热,忙忍住了,眨了眨眼,又福了福身,这才直起身来站在了胤祥身侧。耳中听着胤祥与四爷还有十四彼此寒暄问候,脑袋却沉重得一如石头,就那么愣愣地站在那儿,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听。

“小薇,你看起来脸色不错嘛,听说你前儿病了,还挺重的,这会儿子倒真是看不出来,看来保养得不错嘛。”十四阿哥突然对我笑言。我一激灵,猛抬头,却觉得脑袋晕沉沉的,不自觉地用手揉了揉脑门和太阳穴,他叫我什么……按理说他是我小叔子,怎么可以叫我叫得这么亲密,余光闪处,胤祥只眯了眯眼,却没说什么。未等我回答,十四阿哥自己先笑起来,又拍了拍自己的头,对我笑说:“看我这记性儿,现下你已经是十三福晋了,只不过听你四爷十四爷地叫着,仿佛还跟从前似的,一时间我也没转过弯来,不好意思啊。”说完向我拱了拱手。我心知肚明他说这些话是在暗示我不忘旧情,看了一眼十四阿哥那虽笑着却依旧冰冷的眼,自己心里却清明了起来,我微微一笑:“十四弟说笑了。”十四阿哥脸色蓦地一硬,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就转开了脸,可额侧的太阳穴却突突地跳了起来。我心里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想去伤害别人的人,往往最先伤害的却是自己吧。

我转过了头,鼓足勇气,看向四爷,轻声说:“你们用过饭了吗,若没有,就在这儿用吧。”说完转头看向胤祥,笑说,“我去准备一些好菜,你来留客,好不好。”胤祥正在一旁定定看着我,眼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我心里一悸,这家伙又在想些什么了,难道我这样的辛苦努力他看不到吗。原本胸中压抑着的各种情绪,突然如灼热的岩浆一样翻滚着,我强抑着爆发的冲动,忍不住皱了眉头。胤祥眉头一挑,却突然笑了起来,伸出手捋了捋我的鬓发:“你去吧,弄些好的来,别等我把客人留下来,上了菜却让人家笑话。”我一怔,胤祥的话仿佛如锅盖一样,把所有的翻滚灼热都强压了回去,我胸口一阵儿堵,定了定神,微微一笑:“我知道了,放心吧。”说完回头向四爷他们微弯了弯身儿,也不去看他们,转过身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听着胤祥招呼着十四他们,而门口正候着的小桃忙得跟了我上来。

形形色色的鹅卵石铺就了条条幽径,两旁竹影婆娑,沙沙之声不绝于耳,我缓步其中,小桃却带着一干从人远远地追着我。竹叶摩擦的声音隐隐带了哭泣之声,我哭不出来,竹子却替我哭了……四爷怎么会瘦成那个样子,青白的面色,棱骨突出的眉梢,隐带了一丝讥讽嘴角,黑得越发不见底的眸子……他变得更冷漠了。我忍不住苦笑,权力的斗争,亲情的冷漠,种种机谋算计如同一把把刻刀,将他身上仅剩不多的柔软部分一一剔掉,只留下了硬如铁石的心肠和残酷冷漠的风骨,那我究竟是哪一把刀呢,又从他身上挖走了什么……

以前胤祥曾半开玩笑地暗示过我,有没有认真地、用心地去想过自己的决定,那时让我给含糊了过去,我怎么敢去想呢,也想不明白。只要一多想,就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做错误的决定。一只左手,一只右手,要我如何取舍……

“呼……”我停住脚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充满竹叶清香的空气,可当今天这两个人再次同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决定是什么……我要其中一个幸福地活着,却可以为了另一个去……我猛地摇了摇头,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那种不吉的字眼,连忙做了几个深呼吸,平静了一下自己……还是算了,想那么多干吗,以后的事情不由我决定,可眼前的幸福却是握在自己的手里,不是吗?我不禁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事情想明白,有了定论,心情立马放松了起来,“小桃。”我回头扬声叫到。小丫头忙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见我面色还好,显是松了口气:“主子有什么吩咐?”我一笑:“你去,让厨房做些好的小菜来,就是上次我让他们做的那个……”小桃抿嘴一笑,打断了我:“早让人去弄了,等您吩咐,那些个爷就得等着吃晚饭了,看您刚才那样子,就知道准是神游太虚去了。”我淡淡一笑,虽被她打断却丝毫不以为忤,这丫头也算是深得我心了,一句“神游太虚”就把我方才的幽思伤痛遮掩了过去。说笑了两句,我还是亲自去厨房监看了一下,才督促着丫头们端了菜过去。

远远地就看见胤祥和十四阿哥靠在远处的栏杆指着水面在说些什么,四爷却是一个人靠在矮几旁,手里拿着一个竹子茶杯转弄着,我咽了口干沫,稳步地向前走去。指示着丫鬟们摆好酒菜,正想着我要不要退下,一直低着头的四爷却抬眼看了我一眼。那眼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但我却发现自己能够很平静地接受了,也许是因为想明白了自己到底可以为他做些什么的缘故,想通与否真的只是一线之隔,我淡淡笑了笑,在矮几的另一边靠坐了下来。小桃上来倒了杯茶递给我,就又站回了我身后几步,一时间沉默的空气漂浮在我们之间,不远处的胤祥回头看了看我,我对他燦然一笑,他微微回了一笑,又回过头去和十四说话。我心头一暖,很感谢他的体贴,也很感谢他的信任。

心思转折间,觉得有目光直射过来,转过头来看向四爷,他已经抬起头来,很闲适地靠着身后的软垫儿,淡淡地看着我。“您瘦多了。”我轻声说。四爷一怔,不知道是为了我的话,还是为了我说话的态度。“我生了这场病,才发觉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好身体才是自己个儿的,四爷你也要多多保重呀。”我微笑地看着他,四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的心还是忍不住重重地收缩了一下。他很快转开了眼去。“看来你过得……还不错。”他低声说。“是,我现在很开心,也希望人人都像我这么开心。”我柔声说。四爷歪着身子,我只能看到他瘦得棱角分明的侧脸,听了我的话,他动也不动,只是嘴角隐隐地扭曲了起来。

心里无奈地叹息,我是真心实意地在劝慰他,他终究会做皇帝,会把一切都握在手中,眼前小小的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会尽一切可能去帮他规避风险,却只会陪在胤祥身边,退一万步说,让他因为得不到而恨我比得到了再恨我强多了,不是吗……忍不住苦笑了出来。

“小薇。”胤祥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一顿,抬眼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他和十四都已经踱了过来,十四坐在了四爷的左边,挥退了要上来给他倒酒的小桃,自斟自饮了起来,眼光却在我和四爷之间游弋。胤祥却靠着我坐了下来。“在说些什么……”胤祥伸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在嘴里嚼着,模模糊糊地问。我呵呵一笑:“我在和四哥说个道理。”四哥终还是被我叫出了口。话一出口,十四倒酒的手顿住了,皱了眉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看向四爷,四爷却还是淡淡地不说话,只是有些用力地捏着手中的杯子。胤祥却是认真地看着我一派坦然的眼,突然大大地一笑,眼中除了温暖却还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神采……我心一酸,那应该叫做安全感吧。他笑着靠了过来:“说什么大道理呀的,也让我们听听。”我一笑,大声地说:“就是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呀。”

“噗”十四阿哥的一口酒喷了出来,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儿,脸上本来充满了笑意,可转头看了我一眼,就收起了笑脸,眼中神色却复杂了起来。四爷眼中的笑意只是一滑而过,瞥了我一眼,又扭过头去,脸色也难看了起来,仿佛我越好笑他就越痛似的,唯一真心开怀大笑的只有我身旁的胤祥而已,“说得好,说得好……”他边笑边拿过一旁的丝绢擦着眼角儿。我虽也笑着,心里却没了半点笑意,只是觉得好累,再也不想留在这里。

“我有些累了。”我偏头对一旁的胤祥说,又向四爷和十四阿各点点头,“你们兄弟慢慢聊吧,不打扰了,我就先歇着去了。”胤祥见我脸上带出了倦相,忙吩咐一旁的奴才小心送我回去。我站起身来,制止了犹豫着是不是要起身来送我的十四,福了福身,克制了再去看四爷一眼的想法,转头走了。胤祥还要跟,被我笑着推了回去,他一笑,也就没再坚持。

我并没有回楼上,总觉得四爷他们就在楼下有些怪怪的,就往胤祥的书房走去,到了那儿挥退了下人,自己瘫倒在胤祥的太师椅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有些乱,却不想再去琢磨什么了,今儿该想明白的都想明白了,没什么好想的了。顺手从桌上拿起胤祥抄写的诗句来看,他的字写得非常之好,我最近常常跟他一起练字,也有了三分相像。

袖子一扫,一张纸被我带到了地上,忙弯腰捡了起来,吹了吹可能沾到的灰尘,“啊。”看到内容我不禁一愣,竟是四爷的字,一首《水调歌头》。看看胤祥的,再看看四爷的,我叹了口气,重重地向后靠了过去,闭上眼,只是想着怎么到哪儿都逃不开呢,真不知道我到底要为他们做到什么地步才算结束,想想今天的决定,心里不禁一紧,胡乱地摇了摇头……手里紧攥着这两张纸,也不知什么时候我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只是那个时候的我真的不知道,我今日在竹林所做的决定会来得这么快,只有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