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与仇恨纠结进行的爱情
“嘟嘟嘟……”
握在手中的手机传来机械的忙音。
“妈妈……”
穆莎带着哭腔的声音还在我的耳畔盘旋回响,生母温暖的笑容、温柔的拥抱,在我的脑海中愈加清晰起来。
我换下病号服,勉强支撑着走出医院。我要立刻赶到穆莎身边去……
走出医院,街上的车子来来往往,却没有一辆停下来。我只有继续向前走着,呼吸越来越沉重,脚步也越来越迟缓。
汗水浸透了我的手心,手机也仿佛染上一层濡湿的水渍。我像濒死的动物一般狼狈的向前走着,只为了尽快见到穆莎和妈妈。
风轻轻的吹着,喘息声渐渐覆盖了我的全部知觉。
呼吸……
呼吸……
用力的呼吸。
似乎呼吸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氧气勉强维持着心跳的力度,仅存的微弱的力度。
突然,我的左腿失去了力气,整个身体趴倒在了地上。
抬起头,我看着前方的路,绝望在眼底悄悄蔓延。
妈妈,这一刻,我多想……多想陪在您的身边,向您解释这一切,让您安心,让您放心。也许我从来没有出现在您的生活里,您会过得更好。
不知过了多久。
我的睫毛颤了颤,看见一双黑色的皮鞋缓缓的走进我的视野。
我努力的睁大迷蒙的眼睛,顺着那双黑鞋向上看去。笔挺的西裤包裹着修长有力的双腿,肩膀宽阔,手臂健硕,腰线却显得那么狭窄、纤细。
直到迎上他夜色一般漆黑的眸子,我不禁痛楚的皱眉,身体像小动物般本能的瑟缩。
皇洺翼……
是你么?
我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停止了流动,身体也变得冰凉无比。视线朦朦胧胧地变得不真切,眼前的景物忽远忽近,缥缈的让我分辨不清距离。
皇洺翼的目光中飞快的闪过一丝隐痛,漆黑如墨的眼睛深深的凝视着我。
他缓缓的蹲下身子,轻轻的移动带来一丝沙沙的摩擦声,也许来自于他万年不变的黑色西装,也许来自于他精致昂贵的黑色西裤。
这细微的声音驱散了我的疑虑。
我感到全身一阵发冷,冷的我情不自禁的想要打哆嗦。近在咫尺的皇洺翼的脸上居然出现了青紫的淤痕。嘴角甚至还有擦伤的痕迹,在微微的泛着血色。
看着距离我仅有一线之遥的皇洺翼的脸,我的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发出轰的一声闷响。
他……受伤了。
些许憔悴的深色悄悄的染上皇洺翼的额角和眼角,他哑然失笑:“终于找到你了。”
我猛地睁大眼睛,努力使自己的喉咙发出声音:“皇洺翼,你怎么会在这里?穆莎还在等你。”
皇洺翼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缓缓的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用力的将我的脸抬起来。针扎一般的疼痛密集的传来,我不自觉的开始挣扎:“放……开……”
皇洺翼一言不发的凝视着我,深邃的目光笔直的射进我的眼眸里:“sara……”
皇洺翼看着我,捏住我下巴的手缓缓的用力。
“我果然……还是恨你的!”
皇洺翼的声音很轻,轻的好像不仔细就听不见那句话。
皇洺翼的声音很冷,冷得就像西伯利亚最深最沉的冰湖湖底。
“即使你是穆莎的姐姐。即使她求我不要再伤害你,为难你……”皇洺翼的手指和他的话语一样冰冷,他缓缓地抬高我的头,和我的眼睛对视,“我还是恨你,无法轻易原谅你——sara。无论任何事、任何解释、任何真相,都无法磨灭我对你的恨意。”
皇洺翼狠狠的甩开我的脸,一把拉住我的肩膀,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
“所以,我还是要折磨你,惩罚你!让你知道我身体里刻骨铭心的恨意和怒火,让你知道背叛和伤害的滋味!”
我凝视着他,耳膜轰轰作响。
背叛……伤害……惩罚……折磨……
一切是那么的安静。
我静静的望着他,却始终看不清他眼里喷薄而出的复杂情绪。
窒息的血液又开始缓缓的流淌。我感到一阵晕眩,然后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炽白的阳光刺目的直射入我的瞳孔。皇洺翼已经拉开车门,毫不留情的把我推了进去。
黑色的车门被狠狠的摔上,咔嗒一生,好像彻底隔开了我和我曾经生活过的世界。
性能卓越的跑车飞速的开了出去。我无力的倒在后座上,皇洺翼的背影在视线里模模糊糊地摇晃着。
加速度和离心力让我很想呕吐,可是全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没有,我只能这么默默地瘫倒在座位上。
我轻轻的吸了一口气。
皇洺翼的声音若隐若现的在耳边漂浮着。
“sara……”
“不准睡。”
“你听见没有!我说了我要带你走的……”
只是,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过的喘不过气来,在皇洺翼的目光下,我感觉到一阵阵被撕裂的痛楚,仿佛灵魂在一点一点飞走。
没有思考,没有哀愁,没有留念。世界好像很安静,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摇摇晃晃。
我静静的躺着。
然后……
缓缓的闭上眼睛。
我……在哪里?从深沉的梦境中醒来,身体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努力睁开眼睛,昏暗的光线并没有让我因为长时间昏睡而习惯黑暗的眼睛感到刺痛。
缓缓地移动着目光,我看着有些灰蒙蒙的天花板。
这里……不是天堂么?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透过那块狭小的后视镜玻璃,我看见了皇洺翼焦急而痛心的眼神。虽然只是一瞬间,却让我刻骨铭心。
回想起那个眼神,我慢慢的感受到了身体和意识的清醒。我不是应该已经死了么?
身下是柔软的棉絮,深蓝色的被子好好的盖在我的身上,并不是医院里惯常的白色被单。巨大的窗户被天鹅绒窗帘遮盖住,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夜晚,只有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八点多。
我似乎已经睡了很久很久。
“你醒了。”
皇洺翼!
猛地用手肘撑起身体,我惊讶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刚刚恢复力气的身体根本经不起我这样的折腾,只是支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下一秒,我的手臂就变得无力而松软,整个人又一次狠狠的摔回原位。
眼前是一片空茫的白色,我大口的喘息着。
“你想就这样死掉?”转眼间,皇洺翼已经来到了我的床边,在床头的位置站定。
“你……”当他那两双黑若寒星的眸子在我的身上停住时,时间仿佛就此停顿了。我仿佛突然之间失去了呼吸,呆愣的看着皇洺翼。
皇洺翼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声音依旧冰冷如铁。
他双手抱在胸前,微微垂下目光看我。
“怎么?被我说中了?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偏偏被我知道了?”
他的目光那么淡然,那么无谓,俊帅的五官如履薄冰,每一寸都透着寒霜之气,甚至连语气中也带着一丝轻蔑。
“我是不会让你这么轻易的死掉的!”
“我不明白……”我强忍住眼眶内的一片模糊,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我不是说过么?”皇洺翼慢慢的弯下腰,靠近我的耳畔。
脑中的迷茫和眼前的模糊渐渐消散,我扭过头,看见皇洺翼紧紧的盯着我的眼睛,挑起唇角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
我木然的看着皇洺翼,在他身后,暗红色的天鹅绒窗帘似凝固的血液一般。
沉重。黑暗。冰冷。
“这里……是哪里?”脆弱的心脏已经经不起太多的折磨,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的别墅,在郊外。”皇洺翼看了我一眼,顿了顿又说:“不会有人想到来这里找你。”
他的眼底闪过一道不易被人察觉的光亮,又马上暗了下来:“你最好乖乖呆在这里。”说完,他冷漠的看了我一眼,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我轻轻的闭上眼睛。
突然,后背与床铺之间插入了一只手掌。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皇洺翼已经一个用力把我扶了起来。
我惊讶的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透明玻璃杯:“你?”
皇洺翼依旧一言不发,沉默的把水杯递到我的唇间。
我顺从的张开嘴,温热的水滑入口腔,滋润了我干渴的喉咙。
“不要忘了,我恨你!”皇洺翼冷冷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散落的额发遮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皇洺翼此刻是什么表情。
我只知道,有一滴泪轻轻的,缓缓的滑过我的脸颊。
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溅起一圈浅浅的涟漪。
第二天,天空如深灰色的丝绸般厚重。
我醒来的时候,本能的伸手在身边摸索,想要找到枕头下的手机。
手机……枕头……
竟然……没有!
“我是不会让你跟任何人联系的。”皇洺翼已经准备好早餐,放在桌上,他冷淡的开口:“你的手机,我决定先放在我这里。”
或许在跟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应该做好准备,不与任何人联系,但是当我听到皇洺翼亲口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是诧异了。
他冷淡的看着我,用一贯的命令口吻说:“吃完早餐,你跟我去见几个医生。”
“医生?”我静静的看着他,眼珠如黑琉璃一般清亮透明,“为什么要我跟你去见医生?”
“啰嗦什么,叫你去就去,对你的身体有好处。”说完,皇洺翼的嘴唇倔强的抿起,清澈的眸中含着淡淡的凉意。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轻轻的响起:“我不去,晨勋请的医生都没有办法治好我。”
“晨勋是晨勋,我是我,你不能把他请的医生所说的话当成是最终的结果,即使是权威也不能够百分百的肯定任何病情。”皇洺翼执拗的说。
我怔怔的看着他。
他也安静的注视着我,眼眸中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这样的皇洺翼,和曾经的他似乎完全不同。
我淡淡的一笑,笑容中有着苦涩的味道:“我不去。”
皇洺翼顿时愠怒的骤起眉头:“不去算了!”说完,他走了出去,房间门被他啪的一声重重甩上。
我的心微微抽痛着,乌黑的睫毛如受了伤的蝶翼般无力的垂下,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淡淡的阴影。
听到皇洺翼离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里,我跑到窗边,站在那里看他。
阳光下,他的步伐渐渐的慢了下来,修长的身体在阳光下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那影子在寂静的路面上静静的晃动着。
倏地,他转身,朝我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正面迎向他的视线,我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怎么会知道,此刻的我正在这里看着他?
皇洺翼凝视着我,如寒星一般的黑眸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仿佛他的心中正纠结着某种无法言说的矛盾。良久,他朝别墅飞奔回来。
我愣在窗边。
不一会儿,走廊里便传来他急促的脚步声,然后门的把手开始移动。我回过头,门被打开的瞬间,我看到皇洺翼脸上坚定不容退缩的神情,可是当他迎上我的眸子时,目光却倏的黯然失色,眼中的光芒迅速的消失,仿佛是在那一瞬间决定逃避些什么。
我疑惑的望着他,刚想说什么,他已经来到我的面前,然后,还处于迷茫中的我就被他紧紧的抱进怀里。
“算了,什么都不要说!”
“皇洺翼……”
“我恨你!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你坚持不看医生,那么就任由你。”皇洺翼默默的抱住我,他的下颌静静的靠在我乌黑的头发上,“我只知道,你是我心中无时无刻不能不去想的那个人,想的每一秒都充满了恨意。”
他的那句“我恨你”像是将我的心生生剜出,扔进巨大的冰窟中冻住后,再生生地安回温热的胸膛中一样,让人透心彻骨的冷。
可是……
为什么他的眼神那么温柔?
为什么他的呼吸那么温暖?
为什么他的行为那么体贴?
皇洺翼……你不是恨着我么?
这句“我恨你”——
到底是想让我铭记?
还是想要催眠自己?
我把头靠在皇洺翼胸前,清楚的听着他的心跳,那透着紧张气息的心跳让我的心为之一颤。
我用很轻的声音淡然地说:“那就恨吧。别停止。”
如果爱没办法继续,那么就去延续恨吧,这也许是减轻伤痛的最佳良药。我只是希望当我离开这个世界,他失去了我这个让他如此憎恨的目标之后,可以渐渐忘记从前的种种,对我的爱和恨都不要记得。若是记忆非要留下点什么,那么就留下这份恨,至少恨一个人的时候,心中是不会存在眷恋的。
这样,他以后的生活也会很好的继续下去。
这样想着,我缓缓的闭上眼睛。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我默默的靠在皇洺翼的怀里,任由窗外的晨光把我和他的影子一点点的镀上金色的光芒,如璀璨的宝石般闪耀。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这间别墅里住了下来。
皇洺翼说的没错,这里是他远郊的别墅,大概连穆莎也不知道吧,所以这段时间里,这里一直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三层的小别墅藏在漂亮的蔷薇花墙后面,有着古旧的石头堆砌而成的外墙,有些生锈的金属楼梯扶手、巨大的水晶吊灯,甚至还有小小的盔甲被装饰在角落里。
这间别墅,保留着中世纪古典的神韵和风味,即使是小小的床头柱上,椰雕刻着哥特式的玫瑰花纹,有着一番别样的精致典雅。
可能是这里远离市郊的缘故,空气特别清新,让人的心情无端的便能晴朗起来,我的气力也渐渐的得到了恢复。不过,虽然有力气出来在院子里走动,心脏的负担还是没有任何减轻,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越发严重,只要遇到不舒服,我的呼吸就会时快时慢失去正常的频率。
我知道,属于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可以,我想再多拥有一点时间。在这里,这个别墅里,即使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冷漠、冷酷,我还是从他的眼中读出了温柔。也许是错觉吧,我甚至觉得他给予的温暖似乎每一天都在增加,直到那天深夜——
我躺在三楼的房间里,抱着柔软的抱枕,听着窗外狂风肆虐呼啸的声音。风卷着尘沙毫不留情的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树枝摇拽的刷刷声成了梦的前奏。
这样的暴风在这个城市里很少见。我闭上眼睛,试图忘记耳边嘈杂冰冷的风声。
也许去把窗帘拉上,窗外的声音会变的小一些。这么想着,我爬下床铺,赤着脚走向窗户。
喀嚓——
像是玻璃碎掉的脆响传来。我警觉地四下张望,声音好像是从门外传来的。
我打开房门向外望去,黑洞洞的走廊里什么也没有。我踮起脚尖扶着栏杆向楼下走去,依稀可以看到客厅里昏黄的灯光。
我赤裸踩在年代久远的木质台阶上,金属扶手快速的吸走了我手指间的温度。
单薄的睡裙被不知从哪里吹进来的风掀起,轻轻的磨蹭着我的脚踝。
在这个没有月光,刮着狂风的冰冷黑夜,我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赤裸的脚底甚至可以感觉出台阶的木纹。
那点浅浅的光亮渐渐的变得清晰起来。
微弱昏黄的灯光反射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上,透明的光线一点一点的洒落下来。
那么温馨,那么美丽。
然而在这样温馨美丽的氛围中,却染着刺目的猩红。深棕色的木质地板上,散落着点点玻璃碎片,和头顶的水晶灯一样,在光线的渲染下剔透而美丽。
点点猩红的血迹,就混合在这美丽的炫目的玻璃残渣中。
那么醒目,那么刺眼。
我站在最后一道台阶上,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点点斑驳的血液,和已经倒在一地碎渣中的——
皇洺翼!
我三步并作两步的飞跑下台阶,顾不上自己的赤足和地上狰狞的玻璃碎片,飞快的跑到皇洺翼身边蹲下。
“皇洺翼……皇洺翼!”
我紧紧的抱住皇洺翼,感觉到他的身体一片冰凉,凉的让人心悸。
“醒醒!你怎么了?皇洺翼!”我惊慌失措的扶着皇洺翼的肩膀摇晃。
摇晃了一会儿,皇洺翼终于缓缓的抬起了头。
“雪……樱……”
浓重的酒气打消了我不安的猜疑,却带来了更多的愤怒。
“你怎么喝成这样?”
“雪樱……”皇洺翼的声音第一次有些颤抖,带着粘糊糊软绵绵的腔调。
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皇洺翼……
他的呼吸中带着扑鼻而来的酒气,混合成一种浓郁的蛊惑的味道。
他的眼神散乱、迷茫,好像天空最深处的黑洞,能够把一切都包容吸收。
我被这样的眼神盯住,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雪……樱……”皇洺翼呢喃着,不停的叫着我的名字。
“嗯,我在。”我轻轻的回答。
“雪樱,你说,我是不是……错了……”他俊美的面孔上出现痛惜的神情,黑眸中的光芒渐渐变深。
“雪樱,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
我愣住了。
“我不敢去承认,不敢去面对……因为我害怕……”皇洺翼在我怀里扭动了一下,皱起眉头,“那个曾经恨你……伤害你的我……好讨厌!讨厌那样的自己……”
皇洺翼反复呢喃着“讨厌”,却不知为何让我伤感的想要落泪。
“雪樱……”皇洺翼支起身子抬起脸,鼻尖几乎触碰到我的鼻尖,“是我害的……对不对?是我害的……我害得你病了……害得你要离开……”
皇洺翼……
看着他漆黑的眼睛被一大片雾笼罩,我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他的呼吸有些烫,轻轻呵在我的唇上,异常温热。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我竟然轻声对他说:“忘掉那些吧,让你讨厌的记忆,就那样忘掉吧。不管以前的一切,你能不能陪我看樱花呢?”
皇洺翼没有回答,突然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他轻轻的呼吸带着扑鼻的酒气吹到我的脖子上,半晌没有回应,似乎是睡着了。
我颤抖了一下。怀里的重量突然加大,我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扶起终于睡过去的皇洺翼,轻轻的把他放在沙发上,又仔细的检查了他的手掌。
我细致的帮皇洺翼包扎好手掌上的伤口,又清理完地上的玻璃碎片。皇洺翼仍然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中。
我慢慢的在他身边蹲下,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他。他的黑发散乱着,俊秀的脸微微陷了下去,不知道梦见什么了,眉头紧紧地皱着。
不自觉的伸出手去,轻轻梳理了一下他的额发,我把手放在皇洺翼的额头上。
皮肤接触的微妙触感让人心神宁静,皇洺翼也渐渐放松了眉头。
我收回收,半趴在沙发上,鼻尖都是皇洺翼含着酒气的呼吸。不知怎么的,我竟然安静下来。
忽然,眼角督到的一道微光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是一颗流星。
没想到这样的天气里竟然也会有流星出现……
我望向玻璃窗,看着那道光芒消失在夜幕尽头。
都说对着流星许愿能让梦想成真,可是当我发现它的存在时,它已经消逝了,速度快得仿佛从不曾在夜空出现过。窗外的狂风仍在不停的肆虐着,我站直身子,走过去拉上窗帘。
即使是流星也不能带给我奇迹。
一切早已成了定局,不是么?
我慢慢的闭上眼睛。
良久,当我都已经忘记刚才提出的约定时,皇洺翼的声音如夜雾般轻轻响起:
“好。一起去看樱花。”
我立即转身。他依然双目紧闭。我有些自嘲的淡淡笑了。
原来,只不过是一场梦。
脖子传来麻麻的痛感,我皱了皱鼻子,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
恍惚中,意识在一点一点回归。
等等——
我昨晚不是睡在床上的。
猛地清醒过来,我睁开眼睛。咫尺之间,一双漆黑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
那么深邃,那么宁静,有种夜风般的沉默。
我避开他的眼睛,他却紧紧地凝视着我,只是语气一如平日的疏离和冷淡:“醒了?”
“嗯……嗯。”
“起来吃饭。”简短地说着,皇洺翼从沙发上起身,看也不看我一眼,便走进了盥洗室。
他……醒了多久了?
就这么一直看着我吗?
还是说,他已经忘记昨晚的事情了?
皇洺翼,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才好?
“收拾好了就跟我出去。”我带着复杂的心情梳洗完毕,刚刚走出浴室,就看见皇洺翼斜斜地靠在一边的墙壁上,冷冷地对我说。
坐在那辆熟悉的跑车里,我看着沿途飞速晃过的美丽风景,静静地发着呆。
近郊的空气清新美好,树木遮天蔽日,散落在路边的零星小别墅,有着白色或红色的外墙。
“老板,菜式和往常一样,不要辣椒。”
皇洺翼带着我走进一家装修别致的餐厅,没有看菜谱,他直接对站在一旁的店主吩咐道。
“餐后加一分红豆抹茶西米捞。”停了一会儿,皇洺翼又补充道。
我抬起头看了皇洺翼一眼,又沉默地低下头。
加了柠檬的红茶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菜肴精致美味,每一样都是我爱吃的。餐后甜点也配合得恰到好处,微苦的抹茶配上香甜的红豆,是我惯常的吃法。
亲切熟悉的味道夹杂着心口微微的暖意一波一波地袭来。
我偷看着对桌的皇洺翼,那张帅气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微笑,没有柔情。
什么也没有。
可是,即使是这样,这个看上去冰冷又无情的人,却一直记得我爱吃的菜肴、喜欢的甜点和喝茶的习惯。
我的心湖,又一次被风吹过。
“你……经常来吗?”用柔软的餐巾擦拭着嘴角,我轻声问道。
“还好。”
“郊区也有这么好吃又特别的饭店,真的很意外。”
“嗯。”皇洺翼不冷不热地回答着。
窗外突然传来悠扬的乐曲声,小提琴的音乐,那么轻柔,那么美妙。
“小姐你喜欢吗?我们这边的小剧团经常会有演出的,不过都是乡下人,随便玩玩而已。”店老板乐呵呵地开口。
“小提琴……”我闭上眼睛,欢乐的音符顺着风声从未关上的窗外飘进来,带着花园里玫瑰花的香气,熏陶着我。
“想看吗?”皇洺翼简短地问道。
“嗯。”稍稍犹豫了一下,我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心。
“走吧。”皇洺翼拉开椅子,向门外走去。
跟着皇洺翼的步子穿过一整片玫瑰花园,弯腰穿过一个小石门,眼前是一间小小的剧场。
悠扬和谐的乐曲正是从这间有些破旧的房子里传出来的。
我闭上眼睛,任由脑中美丽的音符跳跃着、奔跑着,像一个个可爱的精灵,连绵成一副绝美的图画。
可是,突然—
痛!
来自心脏的一阵莫名抽痛将沉浸在音乐中的我生生拉回现实。我皱紧眉头,努力咬住下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忍耐,忍耐……
我不想在皇洺翼面前发作,不想让他看到那样的我……右手用力地握成拳头,死死地抵住胸口,我咬牙忍耐着,希望这阵疼痛能尽快捱过去。
忽然,左手背传来一阵温热。
一只手默默地将我冰凉颤抖的手握进掌心里。
皇洺翼的右手,握住了我的左手。
像是最温暖的潮水将我包裹其中,皇洺翼的右手带给我安心的温暖……
医院的走廊一直都是这样。雪白的墙壁,惨白的白炽灯,踩起来会发出冰冷叩击声的大理石地面。
偶尔有担架车飞驰而过,穿着白衣的护士和医生步履匆匆,不知道是死神还是天使栖息在拐角的黑暗里,等待着未知的绝望或希望。
皇洺翼的脚步稳健而有力,黑色的皮鞋踏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此时的住院部很安静,走廊上只有我们俩的脚步声。
拐过尽头的楼梯口,妈妈的病房就在那里。
我抬起头,看着皇洺翼沉默的黑色背影。这个人,分明说要囚禁我,要惩罚我,分明说着恨我,不在乎我,却依然禁不住我的央求,带我来了这里。
“穆莎你不要担心啦!”
“是啊!伯母会没事的。”
“你也不要一直哭啦。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突如其来的喧闹声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看着距离我一步之遥的皇洺翼。他倏地停下脚步,直直的站在那里。
下一个瞬间,我越过皇洺翼的肩膀,看见了迎面走来的一群人。
熟悉的校服,熟悉的面孔,被熟悉的身影包围在中间的人,有着更加熟悉的脸。
即使在哭泣着,也依然那么清秀美丽。
穆莎!
说话声突然停止了,连原本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我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样呆呆的对望着,静静的望着对方许久不见却依然亲切熟悉的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眼神与眼神交汇,暗自交缠着怎样的欲说还休?
“sara!”围着穆莎的同学首先回过神来。
“你还敢来医院?”
“你怎么还敢出现在穆莎面前?”
“那是皇洺翼吧?”
“对!没错!皇洺翼果然是跟你一起来了!”
“Sara,你这个混蛋!穆莎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什么都为了你着想,帮助你,袒护你,你居然这么对她!”
“是啊!那么重要的订婚典礼,你居然抢走穆莎的未婚夫,把它一个人丢在典礼现场!你知不知道穆莎有多难过?”
“Sara,你太没良心了!”
……
一声声斥责穿透我的耳膜,溅起猩热的血液。
穆莎低着头,没有看我,也没有看我身边的皇洺翼。
她只是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她那双永远清澈的眼睛,一滴一滴的泪水,沉重的砸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也深深的砸在我鲜血淋漓的心口。
我站在原地,内心一片巨大的荒芜。
脚底仿佛生长出巨大的根系,伸展着将我钉死在这块小小的地板上。
穆莎——
我终究还是……伤害你了吗?
愤怒的言语仍在继续着,人群慢慢的向我围拢来。
肩膀被推搡着,我沉默的闭上眼睛,默默地忍受着。
突然,身边咻地刮过一阵风,我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皇洺翼黑色的背影挡在我面前。
“滚开!”皇洺翼用身体隔开我和人群。
“不许伤害Sara!你们谁害她受伤的话,我要他死!”皇洺翼的语气里含着森冷的杀意,人群倏地安静下来。
穆莎无声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底弥漫着浓重的悲伤,晶莹的泪珠堆积在她的眼中,柔软的睫毛一动,便是一场暴雨落下。
穆莎低头,将所有的雾气藏在被刘海遮住的阴影里,然后转身离开。
她脆弱颤抖的背影像利刃狠狠刺痛了我的心,她一定恨死我了吧?可善良的她,却不忍对我有一点责怪。
“皇……洺……翼……”嚅嗫着,我躺在这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后面。
皇洺翼的身影阻隔了所有的伤痛,那么坚定地挺立在我的面前。
那么安全,那么坚毅。
站在这个背影后面,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风和日丽,没有任何风雨可以伤害和动摇我。
进入病房后,入眼是一片刺眼的白色,医院的白炽灯让人感觉愈加寒冷和绝望。
如同此刻母亲的手,冰凉颤抖。
我深情地看着妈妈的脸,那张原本洋溢着幸福的满足的脸,那张美丽而高贵的脸,此刻显得那么苍白,那么虚弱。
我的心突然颤抖着疼痛起来。
妈妈……
我的出现带给你太多的沉痛和痛苦,是不是我不存在了,才是最好的呢?
自责还内疚充斥在我的心间,我咬了咬下唇,扭过头去。
离开吧。
离开吧……
只是这一眼,就足够让我余下的生命变得温暖而充实。妈妈的样子,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力——温暖的手,有力的怀抱,温柔的话语,就让那美丽的笑容,带着幸福和满足永远停留在您的眼睛里吧!
就在我转身离去的一瞬间,手上突然传来了温柔的触感。
我吃惊的回过头,只见妈妈用力地捂住了我的手。
虽然她的手指依然冰冷,发着抖,却还是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没有一丝犹豫。
“妈……妈……”我喃喃地唤她。
妈妈的脸颊上缓缓地过一道绵延的湿意,她紧紧地抿着嘴唇,沉默着,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手指也一点一点地用力将我的手握紧。
“妈妈!”
那么久的期待和期盼,当这俩个字从我的口中喊出时,我不禁有些哽咽了。
梦中经常念叨的俩个字,在这个时刻竟然如此厚重,那是朝思暮想的期盼的重量。
妈妈手心的温暖触感、眼神中的无限暖意,像梦境中虚幻的幸福,如此真实,却又像是被雾气围绕,模糊得不真实。
眼泪滑过嘴角,咸咸的,苦苦的,我更加用力地握住妈妈的手,不愿放开……
从医院回来后,我第一次睡得如此安慰。妈妈手心的温暖、眼神中的暖意一直包裹着我,让我放松,令我安心。
然而这份安心很卡就被一声嘶哑的怒吼惊醒了。
“混蛋!”
我睁开眼睛,本能地从床上做起来。
“皇洛翼!你这个混蛋!”
又是一声低沉的怒骂声传进我的耳朵。
这个声音是——
晨勋!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皇洛翼!你这个混蛋!你以为你把Sara藏在这里,我就没有办法找到了吗?”
晨勋的声音里夹杂着铺天盖地的愤怒,他原本张扬的声音在此刻变得低沉,似乎还带着一丝颠音,像在克制自己体内那簇无端的火焰。
紧随而来的是一阵沉默。
“你怎么可以把她带来这种地方,附近连家医院都没有,难道你不知道她已经快要死了吗?她的身体早就已经到达极限了。万一发生什么突发情况怎么办?”
皇洛翼依旧没有回答。
下一刻,扑通一声闷响打破了诡异的安静。
好像是谁的身体狠狠的摔倒在地板上。
“站起来!”晨勋的声音充满了挑衅。
“站起来!你这个混蛋!还手啊!有本事你就还手啊!”
他们在做什么?
晨勋……
皇洛翼……
巨大的恐慌和焦虑笼罩着我的心。
“皇洛翼!我告诉你,这次我一定要带Sara走!”晨勋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房间的门轰然打开,刺目的白光下,晨勋的身影出现在门前。黑暗的房间被点亮,晨勋背对着光源走进来,他的影子那么黑,那么长。
一步一步,晨勋向我走了过来。
而在他身后,皇洛翼默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Sara,跟我走。”晨勋的语气温柔得近乎蛊惑。
他的手,就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