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普伦岛上有美好时光?
"岛上的李永新小姐,李永新小姐请回答。"
"大家好,我是李永新。"
"现在岛上的天气如何呢?"
"也许是因为昨天下了雨,所以现在是晴朗的星期一下午。"
"那么请您谈一下今天都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下午三点多世昌家里杀了猪,所以我和春天都吃了很多五花肉,而且还拿了给爷爷吃的肉。"
不要以为这是什么普伦岛新闻广播,这只是春天和妈妈走在路上的一段即兴表演而已。挥舞着手中的袋子走在小路上的永新很愉快,吃肉总是能让人心情愉快的!就好像现在,春天也是一副很愉快的样子,只不过……
"妈妈,我要小便。"
在芦苇荡里等了一分钟,又一分钟,永新对春天的动机产生了怀疑:"你不是要小便吗?"
春天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本来要小便的,但是我的身体不听使唤,带纸了吗?"
"带了呢。"永新举了举手中的包,左右张望了一下,空荡荡的原野上没有一个人影,连喘气都会觉得寂寞。"你光大便很无聊吧?"永新向春天建议,"不如利用这个空当我们复习一下吧。"
"复习什么?"
"就是妈妈每天早晨让你背的那个。"
春天立刻开始抗议:"不要!那个不是上学时才用背的吗?"
"你今天早晨不是没去学校嘛!"永新威逼完后再加上利诱,"晚上给你做炒年糕,好了吧?"
这样还差不多!春天的苦瓜脸立刻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第一,牙刷和指甲剪绝对不用别人的,也不借给他人;第二:流血时要用妈妈给的毛巾擦血,然后放进塑料袋里带回家;第三:磕破流血也不接受别人的帮助……"背到这一条的春天稍微迟疑了一下,"这个有点不好。"
"什么不好?"
"磕破流血了为什么不能让朋友帮忙呢?"春天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妈妈,"我上次还帮朋友了呢!"
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啊!永新绞尽脑汁搜刮着自己所有能想象的理由,忽然灵机一动:"那是因为和家族的秘密有关系。"
"家族的秘密?"
永新将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知道那个算命的女人吧?"
"知道知道。"春天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她算出了勇禹舅舅上大学,还算出了知善奶奶去世的日子,还有还有,她还算出了宝蓝家的狗会生3个宝宝。"
你信就好了,永新在心里偷笑。"是啊!那么厉害的算命阿姨说你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好像说是天上的天使,因为犯了错误被贬下凡的。"
"我以前也这么说过。"听到这个消息,春天龇着牙开始狂笑,"我跟同学说我是龙王的女儿,因为犯错了就成了妈妈的女儿了。"
"也差不多吧。"永新想了想,接受了春天关于龙王女儿的说法,"总之你来了我们家之后好事就不断。妈妈也赚了很多钱,舅舅也上了大学,爷爷去年从房顶上掉下来也没有伤到……"
"啊。"春天恍然大悟地直点头,"原来都是因为我啊!"
"是啊,你就是我们家的宝!"永新得出了一个结论,然后引出了想要说的重点:"那个秘密就是你的血。"
"我的血?"
"她说你的血除了我和医生之外绝对不能给别人看!"永新强调着。
"为什么?"
"为什么?"永新被春天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难住了,为什么呢?不能看总有个理由吧?可是现在,她好像忽然卡壳了,怎么也编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
"因为我是天使啊!"春天忽然笑了,也解开了永新的尴尬,"天使的血当然不能给别人看,那是秘密!"
"对啊!"永新连忙点头。天使,这真是一个好借口。春天那么善良可爱,如果说她不是天使,恐怕连上帝都不会愿意呢!
蓝蓝的天空中有白云流动,大葱地里永远充斥着那种呛人的味道。但是,这个时节,正是大葱收获的季节,农家妇女们在大葱地里围成一个圈坐着,每个人面前都堆着高高的像小山一样的大葱堆。
"大家过来喝一杯吧!"一起剥大葱的大婶热情地招呼着永新,"永新,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的。你看看,手像飞似的多快呀!"
"你这么拼命赚钱,要用在哪儿啊?"另一个大婶也好奇地凑了上来。
"我要用的地方多着呢!"永新头也不抬地继续忙碌着,"要供我们勇禹念书,又要给他娶媳妇。等我们春天长大了,还要送她去留学……"
"还要给她做嫁妆。"大婶接上了永新没有说完的话。
另一个大婶听见她这样说,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先给自己找个婆家吧!永新,给你自己。真是可惜,你看看你,又不是不够年轻不够漂亮……"
永新并没有生气,只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另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大婶打断了其他两个长舌妇的唠叨:"好了好了,要是让班长看见又要说我们了。"她跑到永新跟前,在她面前如山般的大葱堆上抱走一大捆,"永新,我拿点你的。"
"我也拿点。"被她的动作提醒,另一个大婶也跑过来抱了一捆。
"你们怎么都拿她的啊?"最后一个最爱唠叨的大婶不愿意了,但立刻被第二个大婶堵住了嘴,"你自己还不是拿了那么多……"
真是些可爱的大婶,虽然嘴里说些有的没的,但是却一直都帮自己干活。永新看她们嘁嘁喳喳闹成一堆的样子,笑了笑,手下的活计却丝毫不见缓。
"永新……"葱地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是邻居大叔。"有什么事吗?"永新擦了擦脸上的汗,从大葱堆里站了起来。
站在村子里唯一一段繁华地段的咖啡馆前,永新看了看自己还沾着泥巴的裤腿,再闻闻自己满身的大葱味,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因为是农忙时节,咖啡馆里并没有多少人,服务生聚成一堆打扑克,靠窗的角落里,只有姜菊子和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窃窃私语着。
"您找我吗?阿姨。"永新对着姜菊子行了个礼,又向那男人问好:"您好,找我有什么事吗?大叔。"
"什么大叔?"姜菊子不高兴了,"从法律上来讲他还是小伙呢!还是叫哥哥吧,才和你差14岁而已。"
那男人永新认识,是村子西头开拖拉机的大叔,可是,到底是有什么事啊?永新看着那男人不停地用手帕抹着头上的汗,觉得情形有些诡异。姜菊子热情地招呼她坐下,替她叫了杯牛奶。干了半天活的永新也有些渴,就没有再客气,一屁股坐到他们对面的椅子上,端起牛奶就往嘴里送。可是,才喝下去两口,就被姜菊子说出来的话给呛了出来。"你说什么?"永新一边手忙脚乱地擦着衣服上喷出来的牛奶,一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朴先生一直很喜欢你的,你不知道吗?村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可别说你不知道。要不是他母亲喝农药反对,他一定当时就想尽各种办法和你一起过的!"姜菊子满脸堆着笑容,丝毫也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倒是那个男人,汗出得更多了,手帕几乎是刚刚放下,就又举了上去。
"之前吧,我一直装不知道,其实我好像也听说你喜欢朴先生这种人的。"
开什么玩笑啊?大妈!永新想要开口拒绝,但又觉得那会伤人家的心,她忽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苏娜呢?大叔,大叔不是3个月前和苏娜结婚了吗?"
听到苏娜的名字,那男人几乎可以说是汗如雨下了。姜菊子看到他尴尬的表情,连忙从中解围:"怎么又叫大叔啊?其实吧,就像你在法律上还是一个大姑娘一样,朴先生在法律上也还是一个小伙。"
永新机械地点了点头,问出来的还是同一个问题:"那苏娜呢?大叔。"
那个男人擦了擦额头上如泉水般涌出的汗水:"那……那个……"
"说是上个月把存折里的钱都取出来跑了。"姜菊子替他说出了真实的情况,"那个不像话的西伯利亚女人!"
天哦!永新吃惊地捂住嘴。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个苏娜看起来不像是那样的人啊,大叔真是好倒霉哦!
看见永新吃惊的样子,朴先生终于苦着一张脸开口了:"永新,我以后会好好待你的。我母亲也去世了,以后没有什么东西能妨碍我们相爱了。"
真是个可怜的人,连母亲都在这个时候去世了……永新在心里为他早逝的母亲哀悼了一下。但是,让自己跟这位大叔一起过,还谈什么爱情?这简直太荒谬了吧?可是,他那么可怜,如果直接拒绝,一定会让他很伤心……
永新正在左右为难之际,飞奔而来的春天解决了她尴尬的燃眉之急。
"妈妈!妈妈……"春天一路跑着,一路喊着,永新连忙站起来招呼她:"在这里。"
"我问了在那里干活的人才知道你在这里。"春天拄着膝盖,累得都快喘不过气来。永新连忙给她拍背,"怎么了?怎么跑得这么急啊?"
"那个,妈妈……"春天好容易抬起头来,看到姜菊子,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啊!我为什么来这里的呢?"
"小不点的,你也开始痴呆了吗?这是你们家的病史吗?"眼看就要成功的姜菊子被她本来就讨厌的春天打断,当然更不高兴了,"还有,你没看见我吗?怎么都不跟大人问个好?"
春天瘪了瘪嘴,委屈地躬了躬身子:"您好吗?"
"我不好!"姜菊子又开始了习惯性对春天母女的讽刺:"这么没礼貌不懂事的孩子,应该让老实的朴先生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边打边教育的!"
坐在一旁的朴先生听到这句话后心中窃喜,但是春天和永新的脸上就没有那么好看了。永新当作没有听到姜菊子的话,分散着春天濒临爆发的愤怒情绪:"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慢慢地说给妈妈听。"
"嗯,嗯!对了!"春天咬着手指头,终于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爷爷把大便拉在裤子里了。"
什么?又发生这种事了?永新连招呼也忘记打,站起来就向家里跑去。春天在后面叫:"等等我,妈妈。"追到咖啡馆门口的时候,春天不忘回头跟坐在座位上的两人道别:"再见啊奶奶。还有,再见啊,爷爷。"
爷爷?……朴先生的脸上立刻挂上了三道黑线。
"朴先生,你看春天那丫头和我长得像吗?"姜菊子看见春天,又想起了这个让她耿耿于怀的问题,"一点都不像吧?那种臭丫头能和我比吗?"
"不……知道。"本想说不像的,但是说这么明显的谎话会不会遭雷劈?朴先生想了一下,还是换了个折中的说法。神并没有说过:知道的事情就一定要告诉别人的。
冲出咖啡馆的永新一直跑到拐过那条街的土路上,才停下脚步,拍着胸口呼呼地直喘气。春天,这次你来的真是太及时了。要不是你,妈妈一定会被姜菊子那个老太婆给折磨死的!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永新觉得这句话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错。就好像今天,家里的琐事是特别的多。爷爷拉在裤子里,害自己不得不叫还在上课的勇禹回来给他收拾大便,就连平时很乖的小狗东达,也病怏怏地趴在自己的窝里,不肯出来吃晚饭。
"东达,你喜欢的拉面来了。"永新端着热腾腾的小锅走到一直呼唤东达的春天身边,刚揭开锅盖准备往它的食盆里倒,就被春天拦住了,"放鸡蛋了吗?"
"没有,狗吃的拉面干吗要放鸡蛋啊?那是不是有点儿过分啊?我们都没舍得吃呢!"永新没在意春天的表情,仍旧想要把拉面倒到东达的食盆里。
春天不高兴地撅起了嘴:"东达是狗吗?它是我们的家人。你看,就是有拉面的味它也不出来,因为没有鸡蛋。那个鸡蛋能有多少钱啊?明天让小鸡下两个不就行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给它放个鸡蛋总行了吧?"永新被春天念叨得头大,只得端起锅来向厨房走去,"唉,你什么时候能那么为妈妈着想该有多好啊?要不是因为你和超人合不来,凭我们春天这么善良,都能拿到狗王国的表彰了。"
受到表扬的春天笑得好像冬日里的阳光一样灿烂:"哪有!我本来就是天使嘛!对了,"她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舅舅怎么还不发飙啊?"
发飙?正往厨房走的永新停下了脚步:"你刚刚说什么?小不点的知道发飙是什么意思吗?谁教你说那种话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混混的话!你以后不准再看电视,也不准上网!"
被妈妈严厉批评的春天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马上就要到厨房的永新端着锅,又转了回来,紧张地看了看屋内:"真的,他怎么还不发飙啊?也差不多了啊……"
屋子里,勇禹正拿着热毛巾,给脱掉裤子的爷爷擦洗着下半身。
爷爷傻笑着问他:"哥,你从哪里来的呀?"
"我是从首尔来的,为了给你擦大便!"逃课出来的勇禹一想起班主任老师那喷着唾沫喋喋不休的嘴巴,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要巧克力派吗?我瞒着大酱藏了几个。"
"行了行了,我又不是小孩。"不管怎么说,勇禹是不会对痴呆的爷爷发脾气的,他把愤怒都发泄在对那个叫他回来的女人的吼叫上,"李永新,爷爷的内裤在哪里?"
因为心虚的关系,永新家的晚餐今夜特别丰富,不仅有珍藏的牛板筋,还有鸡蛋卷和炒年糕。春天早早地吃完饭趴在了被窝里,留下战战兢兢的母亲,面对着眼睛里都快喷出火的舅舅。
"你把盐全倒进去了吗?这个怎么这么老啊?"勇禹对着一桌子的饭菜挑毛捡刺,"你这到底是让我吃,还是让我铺着睡觉啊?"
永新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模样:"爷爷又不是每天都那样,一个月只有一次嘛!而且,这次还是两个月呢!"
"每天的话,我就得退学在家呆着了!"勇禹把不能向爷爷发泄的怨气都堆到了姐姐身上,"我的朋友说没见过我这样的,可能翻遍宇宙也就只有我一个——为了给爷爷擦大便换衣服,逃课坐五小时车回家的人。"
"那怎么办啊?爷爷就是不让我来收拾啊!"永新委屈地辩解,"这种事情也不能找别人来帮忙……"
"所以让你赶快嫁人嘛!找了丈夫以后,让丈夫来做不就好了。"
怎么连勇禹也这样说?这些天来,充斥在自己耳边的几乎全都是结婚、嫁人之类的话。永新有些不高兴了:"我要为了给爷爷擦大便才跟别人结婚吗?"
"如果是真的喜欢,又有什么做不了的事?"
"那倒也是。"永新片刻的迷惘后,又恢复了自己的立场,"可是,怎么能那样结婚呢?怪不好意思的!"
姐姐说的也没错,可是现在的情况却不是简单的喜欢就可以解决的。"明年我就要去参军了,爷爷可能会越来越严重。现在是一个月一次,以后也许就是每天,我不能每次都为了给爷爷弄那个而逃学。嫁人吧,永新!"
"啊?"永新惊愕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勇禹热切的目光,"结婚吧,姐姐!别的不说,你想让春天就这么没有爸爸地活到老吗?"
这是一个弟弟该说的话吗?永新几乎要气结了。
遭到目光攻击的勇禹心虚地低下头,但还是小声地念叨:"春天生日那天我问她想要什么,她说想要爸爸。小孩还挺懂事的,怕姐姐你担心,还专门让我保密。她说最羡慕别人有爸爸了,还说不想听别人说她是未婚妈妈的孩子,也不想去上学,说活得像地狱似的……"
啊!舅舅!你怎么可以出卖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说心事了。而且,我也没有说过不想上学,还有活得像地狱似的之类的话吧?躺在一边装睡的春天听到舅舅抖搂出自己的秘密,真想跳起来掐他几把,但只是刚抬起半个身子,她就立刻又躺下了。乖乖,让妈妈和舅舅听见自己在偷听他们的谈话,倒霉得应该是自己。春天只好捏紧了愤怒的小拳头,把脑袋埋在枕头里继续装睡。
春天就这么渴望着想要爸爸么?这段时间,自己似乎都太不在意那孩子的感受了。永新有些自责,走到院子里,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你来了?我真的努力不去想你,但是怎么不行呢?"
赐贤的影子随着她的接近而慢慢淡化,最终消失了。永新一个人孤单地站在院子里喃喃自语:"我这是怎么了?我一定疯了!疯子,疯子……"
天使的妈妈,怎么会是个没人要的疯子呢?
给志敏办完法事,闵基书的心就好像掏空了一般难受。他仍旧正常地去上班,给患者看病,坚强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周围的人都能感觉到他身边压抑的气息。那气息不会消失,反而越来越浓重,而且,它正在找一个突破口,一旦发泄出来,后果将会很严重。他变得更加冷漠,不关心周围的人和事了。
例行巡查病房,他边走边问身边的助手那个得了重病昏迷不醒的女病人的情况。助手如实地回答:"昨天跟家属说了必须要做PTBD,但是她丈夫说不需要做那些,反正就是很难沟通,看起来丈夫好像希望夫人早点儿死。"
没错儿!这一点他也看出来了。闵基书推开那个病人的房门走了进去,正看见那个丈夫抓着自己夫人的手指,往他拿来的文件上按手印。
"你在做什么啊?"助手看不下去了,"你今天又是来抢什么的?地吗?楼吗?还是拿来了离婚协议书?你这样对一个还没有回过精神的夫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管我呢?"那个看起来很猥亵的男子回过头来反唇相讥:"我喜欢怎样就怎样,管你什么事啊?"
"怎么这样?你还是人吗?"助手撸起袖子来就要冲上去,被闵基书拦住了,"趁印泥还没干之前,快点印你的文件吧!我一会儿再过来。"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自从志敏死后,他就非常相信因果报应这一回事。志敏只是因为犯了一个无心的错误,就会被提前宣判死刑,而且,还是死在自己手里。那么,这个男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样的话,那些身外之物的争夺,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医院的洗手间里用冷水冲洗着自己的额头,闵基书才算是把沸腾的思念压了下去。门外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那个让他觉得恶心的抢夺自己夫人财产的男人的声音:"你想吃什么?亲爱的。龙虾吗?亲爱的,你也太喜欢龙虾了吧?那么,还是上次的那家好吃吧?啊,是吗?亲爱的在别家吃得更好吃?……"
一口一声的亲爱的,将闵基书的神经刺激得紧紧绷了起来。这种垃圾与垃圾之间的组合,也配叫亲爱的吗?那是自己和志敏之间才能拥有的称呼啊!
还在对着电话沾沾自喜的男子,忽然被飞来的一记重拳打倒在地。"你什么东西啊?你这个混蛋。"
随着让他辨不清东南西北的谩骂声,还有一下下让他锥心刺骨的疼痛,"死人啦!"他杀猪般地叫喊起来。眼前这个看起来很顺眼的医生,怎么忽然就变成了煞神,对着自己拳打脚踢?难道是自己今天太顺了,菩萨也看不过眼去了吗?
最终的重击在他头上轰然绽开,让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已经不是第一次进警察局了,家里的徐律师发挥着他永远的高效率,在一个半小时之后就把闵基书弄出了警局。闵基书穿上了妈妈专门给他拿来的名牌西服,一边走,一边平静地跟她闲聊:"金秘书最近很能干啊!那个人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妥协吧?经常做这种事,应该也都熟练了……"
"医院里没让你写辞职书吗?"妈妈现在关心的不是公事,而是儿子的切身问题。
"当然让写了。"
"那你肯定会被辞掉吧?"妈妈看起来不仅没有不悦的神色,反而有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是妈妈您说的不能让暴力医生看病吧?"闵基书几乎不用想,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没有,我可没有提意见。"妈妈在立刻的反驳后小小地补充了一句:"我只是在被窝里偷着笑了。看来,志敏一走,还做了件好事啊!我在心里还一直谢谢她呢!"
闵基书回过头去,想要跟妈妈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回过头,手臂却被妈妈拉住了。
"帮帮妈妈吧,妈妈也老了。"看起来很年轻,一副女强人样子的妈妈,在儿子面前卸下自己的面具,"虽然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软弱的样子,但是还是想依靠自己的儿子啊!以后开始,帮帮妈妈吧,基书。"
闵基书上下打量了母亲几眼,她已经有了皱纹和几根白头发。可是,他强迫自己硬下心肠,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开口:"留着钱不花干什么啊?去打个针,再染下头发,是故意要装作很可怜的样子吗?"
自己这个儿子,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原谅自己,了解自己的苦心呢?妈妈叹了口气,仍旧拉着闵基书的袖子没有松手:"今天SHOPPINGMALL开业,一起过去吧。"
闵基书思考了两秒钟,还是决绝地推开了母亲的手:"我刚从警察局里出来才半个小时,让我好好地反省一下吧。"
真是个薄情的家伙啊……妈妈在他的身后感叹。这个家伙,自从志敏去世以后,好像更不在乎他人的想法了。无论是好意,还是恶意,他都统统地拒之门外。这怎么能不令人担心呢?
从警察局出来,闵基书并没有如他所说,找个地方好好地反省。他径直去了医院的外科主任办公室,将在拘留室里写好的辞职信拍在爸爸的桌子上,行了个礼,就从这所几乎是从小长大的医院里离开了。
在熟悉的不熟悉的街道上游荡,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现实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在离自己远去。闵基书注意到身后有车在跟随着自己,会是谁呢?他没有回头,管他是谁。志敏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理解自己的女人离开了,那么,是谁跟着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那个人很有耐性地从上午跟到了中午,闵基书的火气终于升了起来。一个人在缅怀的时候,总是被人打扰,是谁也不会有百分之百的容忍的!他直接回过头去,走到那辆车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既然要跟着的话,那就当是打出租车吧!也省得自己浪费脚力这么走来走去。
车里的人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忽然走过来,吓了一跳。"不要想得太久了,只是你太卤莽了而已。"闵基书的爸爸闵政浩自片刻的尴尬之后回过神来,"医生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救活的,那是不可能的。所以,稍微休息一下就回到你的位置上去吧。看在等着你救治的患者的份上,快点!"
可是,就算是救不活所有的人,只能救活志敏一个,那也是闵基书能毫不犹豫答应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执意要手术,那么志敏至少还可以多活几个月。在那几个月里,自己也许就能陪她做完她想做的事情,去国外度假,去乡村里继续当她的赤脚医生,或者,能跟她在一起好好地呆几天,说完这辈子想对她说的所有的情话……可是,这一切,都因为自己的卤莽,烟消云散了!
志敏唯一实现的梦想,就是看见了那个小女孩。可是,自己呢?自己就这样被志敏抛弃了。这是咎由自取,怪不得谁,可是,闵基书却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无力之感油然而生。
不可否认,从前自己确实是一个合格的外科医生,可是现在,在那间手术室里,恐怕一拿起手术刀,就会想起志敏的模样。闵基书深深地吸了口气,拿起了手机:"喂,妈妈,是我。我现在正在赶去SHOPPINGMALL。开业典礼开始了吗?我马上就过去……嗯,我想帮帮妈妈,有不知道的,你就告诉我好了……对,我不会做医生了,以后也不!"
看来自己的劝解只起到了反效果啊!闵政浩叹了口气。车子在SHOPPINGMALL门前停下之后,闵基书拉开车门直接下车。几张钞票飘飘荡荡地落到了主任的手上。
他把这当成什么了?出租车吗?闵政浩苦笑了一下。可是,这个臭小子,他真的适合去做商务吗?
开业典礼很隆重也很热闹,与高高的摩天大厦匹配得非常到位。随母亲与各位董事为新开张的噱头做了剪彩,闵基书维持着僵硬的笑容,跟随在母亲的后面,视察各部第一天的营业情况。
"抓小偷!抓小偷啊!"人流熙攘的超市里,忽然响起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一个尖锐的女声高声的叫喊,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就这么一回头的时间,你就拿着跑了,你是惯犯吧?"一个穿着超市工作服的女子揪着一位领着小孩的妈妈,将她们拖到了运动鞋专卖部。"说:你这是第几次了?"女子的口气咄咄逼人,吓得那小孩缩在妈妈的怀里不敢出来。他妈妈嗫嚅着,满脸通红,眼眶里含着泪水,却说不出话来。
"你在小孩子面前都不会觉得丢人吗?"女子一句话,让那个小孩嘤嘤地哭了起来。可是她还是不依不饶地喊着:"姐姐,快点去叫保安。把这个小偷送到警察局去!"
闵基书妈妈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小姐,你是不是搞错了?"就在一干董事想要出面阻止的时候,一个高大帅气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好像因为今天是开业典礼,前50名小朋友,都会免费收到一双鞋的。你没有收到指示吗?"
"什么?"
"刚刚广播里也说了,没有听见吗?"男子的表情严峻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呀?"正在气头上的徐真英才不会管这个无聊的人在说什么,她的责任就是看管好自己管辖范围内的货物。
男子在那个小朋友的面前蹲了下来:"小朋友,别哭。你的妈妈不是小偷。你妈妈没有错,是这个姐姐弄错了。"他从营业员的手里拿过那双鞋,塞给她自己的工作证金卡,然后蹲下去,把新鞋套在仍然在抽泣的小孩子的脚上,"刚才叔叔在那边看了一下,你好像正是第50位小朋友呢!这双鞋很适合你,不过,免费拿鞋就只有今天而已,以后一定要用钱买哦,知道了吗?"
"是!"穿上新鞋的小孩子立刻破涕为笑。妈妈对那男子的千恩万谢后,牵着她的手离开了。
从金卡上可以看出这个年轻人至少是管理者级别,徐真英的心脏开始不争气地跳了起来:"请问你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希望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得罪了上司。
男子看了看她胸前的挂牌:"徐真英小姐,因为是第一天上班所以很辛苦吧?是不是因为乱七八糟的,所以都弄不清东南西北了啊?所以连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应付都忘记了,对吧?"
他貌似关怀的问话让徐真英一愣,她羞愧地低下头去。
"你辛苦了,徐真英小姐。交出你的工作证,回去休息吧!"
这样说,不就是把自己辞退了?徐真英的眼眶立刻红了,自己只是按照一个工作人员的反应去处理一件偷窃案件,可是,到头来反而被辞退了?虽然做法有失偏颇,但是也不至于严重到这种地步啊!她想要辩解些什么,但是那男子早就劈手从她手里抢回自己的工作证,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在商场里,顾客就是上帝。特别是在第一天开业的情况下,一定要给顾客留一个好印象。闵基书的妈妈在人群后,暗暗地点着头,"他叫崔赐贤,是吗?汉城大学建筑系毕业,2005年成了硕士,入社之后最短的时间内升为科长,我记得没错吧?"
一个会做戏的笨蛋!百无聊赖的闵基书如是想道。
街边的夜店里,闵基书正搂着一个身材火暴的女郎狂吻。说狂吻一点儿都没有夸张,他闭着眼睛,几乎想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那个女郎揉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直到自己的手指触到了与志敏不同型号的胸部,他才从自己的梦境中惊醒过来,一把推开了身前还在忸怩作态的女郎。
"哥哥……"女郎还想再扑上来,但又一次被无情地推开。闵基书从西服的口袋里掏出厚厚的一沓钱甩在她身上,冲出房门,走上通往最顶层总统套房的外视电梯。
清脆的铃声在口袋里鸣响,直到烦躁得不能接受,闵基书才没好气地接通了电话。这个时候敢于打扰闵基书的也只有母亲一个人。闵基书想也没想地答应了母亲关于明日中午的邀约,在她还在唠叨的时候,挂上了电话。
也许忙碌一些,会使自己思念的时间少一点吧!
站在电梯里的赐贤一直觉得后面的那个小子很碍眼。他宁愿自己帮他按电梯按钮,也不想听到他貌似无聊却十分刺耳的数数声。可是,那么做会不会让他认为自己是电梯小弟?赐贤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忍耐。
电梯在17层停下,负责接待的秘书对着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两个人行礼。赐贤礼貌地回礼,可是那个看起来很转的年轻人,却扬着头,看也不看他一眼地从自己面前走过去了。
在会长的宴会上,果然有那个小子在座。赐贤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卤莽,也许,他是某个重要项目的股东,所以才会如此嚣张到不可一世。
赐贤尽量让自己保持轻松的样子,但是,第一次与公司的头把手这样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他的额头上还是会不断地渗出汗珠。所幸会长在平时是一位看起来和蔼可亲的人,那个年轻人坐在旁边,也多少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你说故乡是普伦岛,是吧?"在外人面前,闵基书的妈妈尽量让自己保持优雅又不失严肃的端庄形象,"最近那里的地盘价位好像提升了。有人说那里是大规模开发的预选地,也听说有些人已经带着流氓在那里转了。"
赐贤大胆地猜测了一下:"您叫我来的目的,是想问我普伦岛适不适合会长的建设事业,有没有开发价值,会不会有收益?"
"你看,一听就明白了。"闵基书的妈妈对这个既机灵又沉着的年轻人十分满意,顺便瞟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暗叹他什么时候才能对自己的事业这么上心。"怎么样?你想试试看吗?"她建议性地问赐贤。
后者也没有让她失望。
"其实最近我也在留意这些事情,因为是我的故乡。我觉得时机是最重要的,要做些调查,还要把手头的事情做完,您能给我30天的时间吗?"
30天已经短到很出自己的意料之外了,闵基书的妈妈十分满意,看了一眼在一旁只知道大吃大喝的儿子,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如果需要的话就马上准备东西过去吧。还有,这个人是我们家保姆的儿子,崔赐贤先生如果需要的话就带过去吧。"
"是。"赐贤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有钱人家就是这么转么?连保姆的儿子也是一副绝对的少爷模样?
"因为他脾气不好所以被原来的公司解雇了,看在他妈妈的份上又不能置之不理,别的不清楚,但是力气倒是满大的。"闵基书妈妈说的一半是捏造一半是实情,"他单纯、无知,你让他做打扫也行,司机也行。你还有什么擅长的?"她转过头来问自己的儿子。
"砍人也不错,缝东西的实力是相当好的。"闵基书有些可笑地看着妈妈的表演,适时地小小配合了一把。他说的可是完全的实情,没有一点儿编造的成分在里面。旁边这个自作聪明总是爱表现自己的家伙,闵基书说不上是可怜他还是厌恶他,总之不喜欢就是了。看他的样子,也十分希望自己被培养成金秘书的第二代吧?
笑话!让他闵基书干活,就算是首相亲自来了,也没有那个待遇吧?不过,怕那个小子看不出来,闵基书还是决定亲自提醒他一下。
赐贤把自己的东西搬到楼下,正准备放在地上开后备箱的门,一双手就从旁边适时地接过箱子,协助他把东西放得妥妥当当。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挺有眼力,赐贤刚准备夸奖他一下,没想到闵基书却先自己一步开口了。
"力气是很多,但是总是让我做力气活会不爽,因为我从小没怎么吃苦;还有,我不跑长途,因为体力不支一坐车就会睡觉。"
这家伙说话连一点客套的成分都没有吗?赐贤开着车,看着他在自己身边的副驾驶座上呼呼大睡,心里不爽极了。即使是把音响声音调到最大,那家伙也是一副天塌了不关我事的样子。尽管憋了一肚子的气,可是又没有合适的理由叫他起来。好容易到了码头,赐贤拍了拍还在睡觉的闵基书:"看见那里的售票厅了吧?去那里买一班次两个人的票。"
"那个也不是力气活啊!"闵基书立刻反驳,"让我做这些琐碎的事情也会不愿意的。"
他真的以为他是少爷吗?赐贤气极反笑,这下可好,在普伦岛上的工作,不仅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帮手,反而请到了一个需要自己处处伺候的大少爷。这怎么能不令他气结?
坐在船上,有清爽的海风吹拂着面颊,让昏昏欲睡的闵基书精神一振。KT2580,看着船舷上醒目的标识,闵基书的眼前浮现出上一次踏上普伦岛的情形。那次只是意外,旅途中还失去了自己最亲密的爱人,可是这次,普伦岛,也许我就要跟你共同度过一段时光了,不知道是美好还是无聊的时光。不过,希望你不会使我太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