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有你真好
暑假结束,我回到上海,开始了血雨腥风的大三——一场义务献血在等待着我们。
凌凌对献血之事抱有极大的热情,一来当做减肥,二来有两个礼拜的假可以不用上课,于是整天在寝室里撩高了袖子跃跃欲试。我则惟恐避之不及,我这人从小就怕疼,特别畏惧打针。
验血的结果却让两颗纯真少女之心碎了一地,凌凌因为贫血无情地被拒绝在为社会主义做贡献的大门外,而我的名字反而光荣地列在了女生名单的榜首。
献血时我特害怕,老觉得那些医生看向我们的眼神中透着贪婪可怕的欲望,兴奋得跟看到一捆捆美金似的眼冒金光。我排着队胡思乱想,脑袋里浮现出恐怖的画面:一大群医生争先恐后面目狰狞地跳起来掐住我脖子叫嚷:“血!血!更多的血!”
终于轮上我了,做了无数心理建设之后大义凛然,用“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英勇气概甩出手臂。我不敢露怯,我怕我一露怯他们多抽我50CC的血,扭过头闭上眼,还是忍不住紧张地叫了声:“疼啊……”
“哎,同学,别喊了,”中年男医生满脸无奈扯扯我,摇头说,“我还没扎呢!”
顷刻间周围传来了肆无忌惮的哄笑,我脸一热,吸吸鼻子讪讪垂下头,好丢人呐。
洁儿男朋友体贴地让花店捎来束玫瑰花摆在寝室里,极其唯美,极其煽情。
我也故做浪漫地凑趣,抽了朵叹息道:“你们看,这颜色这光泽像不像咱流出的一地鲜血。”
一句话立时换来了三对白眼交加。
笑笑得知我献血后,赶紧拎了一保温瓶的炒猪肝跑来慰问我。
我感动得心花怒放,颇不熟练地对他抛一记媚眼说:“笑笑,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不像咱家死小易,给他打电话居然假模假样地讽刺我说他特想知道是哪个倒霉蛋用上我的血,好研究看看笨蛋的细胞能不能传染。
狼心狗肺的东西,亏他说得出这种混账话,真真气死我也。
“很痛吧。”笑笑心疼地轻抚着我手臂上的针孔,“你说他们干吗让女孩子献血啊,一点不懂怜香惜玉。”
“嗯,痛死了,就感觉我的生命在流逝,老也流不完似的。好在你不用献血,真幸福。”
笑笑自高中就有胃出血的毛病,特准不必参加学校里的义务献血,算是逃过一劫。
“我倒是希望能替你去献。”他把我拉到怀里,温柔地拍着我的肩膀,“反正我们男生皮粗肉厚没关系,也省得你这么受苦受痛。”
“笑笑……”
“好了,先别说这些,”笑笑捧着保温瓶旋开盖子,交到了我手上,“快点趁热吃,咱得把失去的血补回来。”
在他高压电般迫人目光的威慑下,我皱紧眉头夹了块猪肝送到嘴里,含糊其词道:“笑笑,这菜……我们学校里也有,你真不必……专程买来。”
“傻丫头,我还不了解你么,如果不盯牢你,你大概死也不会碰这菜。那家店炒猪肝挺有名的,总比学校里煮的好吃。”
知我者莫过笑笑也,我生平最最讨厌吃动物内脏,顽固地将它们统统封为拒绝往来户,老死不相往来。
咬牙勉强吞了几口,用小兔子一般哀怨期盼的眼神望着笑笑,企图巧言令色地说服他:“我真的吃不下了。”
笑笑接过我手里的筷子,又夹了一大块喂我:“VC,求你了,再吃一片,就一片。”
一片后面又一片,可恶的笑笑,你可真能利用我泛滥的同情心。
2003年的春天,一场疫情席卷了大半个中国。
进入4月,学校的公共课和选修课停止了,校门被把得严严实实,里头的人不准随意外出,外头的人不准进来,在校园里满眼望去,一片白花花的口罩夺人眼球。
此刻的我正遭受着双重非人折磨,一边密切留意本地情况,一边还得心急如焚地探听北京传来的消息。北京不比上海,那可是全国重灾区,每日增加的病例简直跟纳斯达克指数似的一日千里地往上狂飙。
“非典”时期我被迫养成了个习惯,每天早上睁眼头件事就是心惊胆战地往小易他们寝室打电话,惟恐听到有一丝咳嗽什么的,直到他确定平安无恙后才总算松口气。我坚决不让他给我打电话,怕他电话卡一用完要出去买,那样的话接触非典病人的几率又得多一成。
我自己能保证做全防护措施,可我担心他不当心有个闪失,这种感觉太无力了。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后一段日子,我晚上经常做噩梦,白色的救护车呼啸奔驰,白色的医院苍茫肃穆,白色的床单诡异恐怖,每每吓得我自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那天又给小易打电话,可反复打来打去都是忙音。握着话筒,不知怎么的我就联想到前几日做的噩梦,心底蹿出一股强烈、恒久、深深的恐惧,脑子里百转千回,简直都快急疯了。
都怪我,都怪我,当初小易本来是想考上海的,是我非让他去北京,是我,是我!我觉得自己就是一杀人凶手,要是这次他不幸出了什么事,我真能从三楼直接跳下去。
这时,手机响了,一阵阵铃声刺耳得足以割断我紧绷到极至的神经。我心里咯噔一跳,然后直向下沉,会不会是医院来的噩耗?
“喂——?”抖抖地拾起手机按下接听按钮,我声音不住发颤。
“小熙,你是不是正在给我们寝室打电话?昨晚咱们的电话机没搁好,我怕你担心……”
他后面说了什么我都完全听不到了,“哇”的一声就大声哭出来,“你害我吓死了。”
“小熙?姐?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我刚刚吓坏了。”
“姐,你别哭,你一哭,我就心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用力揉揉眼睛,继续呜咽:“那也都是你不好,刚才我差点以为你出事了,我好害怕啊。”
“小熙,”话筒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传来小易闷闷的声音,“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暑假还没到呢,我都没见着你。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死都不能瞑目。”
鼻子有些发酸,我的小易啊……
“小易,我现在就希望一句话说得没错。”
“什么?”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我为小易哭这件事似乎挺让这死小子得意的,常常隔三差五翻出来臭美一番。以至于第二年蔓延禽流感的时候,他居然极端厚颜无耻地问我:“你这次怎么不替我担心了?”
气得我是火冒三丈,忿忿然撇撇嘴说,“那是当然。这次我的确不担心,因为你根本不是飞禽,你属于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