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来。

维安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她终于回过神去接电话，本来平复下来的难过却因为这通电话变得无法掩饰。

电话那端的人只是很温柔地问她，“Annie，有没有按时吃药？”

这句话像无形的手，将她心里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沙雕城堡统统推倒，而这一次却是因为信赖的关系。

宋书铭就是她身后的海洋，给她一个安全的世界，如果他不在，日光昭彰，她将变得无处藏身。

现在，因为这通电话她可以顺理成章的脆弱，眼泪悄无声息流下来。

维安压着声音回答他，“嗯……吃了。”然后手边一阵翻找，匆忙倒出感冒药吃下去。

“还是不舒服么？好像鼻音更严重了。”电话另一端的人似乎有些疑惑。

“没事了。”维安吸吸鼻子，又问他，“你在哪？”多亏这几天她感冒流鼻涕，有些哭音也听不出来。

宋书铭低低笑起来，电流传过声音有了磁性，“你到窗边来。”

维安擦擦脸，拿着手机走到窗边，玻璃上都是雾气，她用手抹了抹直接贴在上边往外看。

打电话的男人穿了羊绒大衣，正站在她们宿舍楼前的树下。

维安顺着他身后的方向看见了图书馆，那里深沉的灰色和宋书铭整个人融在一起，就好像他才刚从那里走出来，于是人和背景都定格在当下，透过薄雾渐渐浮现出一幅安宁的画，。

奇怪的是，维安每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都有莫名的归属感。

“外边冷，还病着就不要出去吃了，下来拿晚饭吧，我给你送来了。”

他一直这样细心，让维安无法不动容。

最终她抱着他给自己送来的一大袋餐盒站在小路边，脚踩上高出地面的马路沿，平衡不稳，还要让宋书铭伸手扶住。

维安难得调皮，站得高高的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真心实意为她而来，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宋书铭看了看她的脸，突然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头，问，“鼻子都红了，是不是还很难受？走吧，去医院。”他不放心。

可维安知道都怪自己刚才又哭了，所以才弄得这么狼狈，于是她心虚地摇头，就是不肯走。

他只好推推她，“那快上楼吧，没什么事，我就是怕你跑出去吃饭再着凉……这些饭回去趁热吃，今天一定要早点休息。”

维安呼出一片白雾，又不动，站在路沿上像一个固执的小朋友。

宋书铭只好问她，“怎么了？”

维安不想再说那些事，抱着热气腾腾的袋子半天想不出一个借口，于是她缩在大大的羽绒服里只憋出半句，“唔……老师，我……”

他决定安慰这个总是困扰自己的小傻瓜，耐心地说，“没关系，说出来就好了。”

对面鼻头红红的女孩低头，纠结了很久，她其实只是不想这么快就上楼回去而已，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只好随便答了一句，“啊，我冷。”

话一说完两个人都笑了，宋书铭揉揉她的头发说，“所以快上楼去，听话好吗？”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抱着自己怀里的东西往外走了两步。

头顶上是黑漆漆的夜，好在是个晴天能看到星星。维安盯着建筑缝隙里透过的星光，突然站住脚回头。

“老师……其实……”其实她觉得不难受了，其实他们可以一起走走，其实她很想和他在一起多呆一会儿。

宋书铭也已经反悔，快步过来将她整个人往回拉，维安站在窄窄的路沿上失去平衡，直接向后仰过去。

她还来不及惊叫就已经被人抱在怀里。

他们就这样站在人来人往的宿舍门口拥抱，好在情侣在大学里可不是什么新鲜事，夜晚也没人留意。

维安闭着眼睛靠住他，连话都不敢说了，半天才又微微仰脸问他，“为什么我每次难过的时候，老师都在我身边？”

“我就是为你而来的，当然……会一直都在。”他轻轻亲吻她的额头。

维安往后躲了躲，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很诚实地提醒说，“我感冒了。”

路灯一跳，好煞风景的一句话。

宋书铭笑得温柔又有些霸道，不理不睬仍旧吻她的唇，一个动作瞬间让整个冬天都开出花朵。

维安呼吸紧张，偏偏还能看见他身后很美的星光，于是她又像只红脸的兔子，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了。

终于松开怀里的兔子，宋书铭笑着逗她，捏捏她的脸说，“Annie，你现在这样真可爱。”

“老师……”

原来亲昵要和对的人分享，即使是一个浅浅的吻，也可以成为幸福的里程碑。

十分钟之后，宋书铭牵着她的手往停车场走，维安的手脚一到冬天就很凉，他和她十指相扣，把她的手一起塞进自己的大衣兜里。

走了一段路，维安有点担心，低声拉拉他问，“没关系么……我是说，如果让你的同事，学校里其他老师看到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他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看看经过的学生情侣有些自嘲，“我都忘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了，还好，有个机会让我遇到现在的你。”

“啊？我是说……”

“没关系的。”他一边说一边扶着维安又踩上那些高高矮矮的路沿，按着她的腰让她乖乖站在自己面前，维安老实地看着他，宋书铭脸上的表情十分感慨，看着她像看着今生失而复得的情人，“Annie，我很爱你。”

这是突如其来而且很直白的表白，可让宋书铭这样沉稳的人说出来之后效果只剩下安心，她竟然不觉得紧张，伸出手抱着他的脖子认真点头。

她没有说话，只是抱住他，好像这行动比什么都重要。

宋书铭继续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喜欢乔御喜欢了很多年，现在不回答我没有关系，我会等你再长大一些。”

她是他的小姑娘。

维安红了眼眶，就这样把手放在他掌心，任他一路拉着自己踩在危险地路沿上，夜晚的校园里总是一片寒冷的雾气，路灯太暗。

她忽然很想闭上眼睛，仅仅因为突然很想感受一下这样毫无防备的危险，在黑暗里她完全看不到尽头在何方，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但是她记得牢牢握住宋书铭的手。

那句大家都用来做签名的话不也是这样说的么，“只要你牵着我的手，我就敢闭着眼睛一直往前走。”

真的遇到这样一个人，真的这样做了，她才理解这样看似狗血的情节究竟有多感动。

这个夜晚一切都好像新翻开的书页，维安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获得新生。

“好了不闹了，再不吃真的要凉了。”两个人一直玩到宋书铭不得不出声提醒，她才想起自己没吃晚饭，于是两个人走回停车场，去他车上把那些吃的东西都解决掉。

即使宋书铭的黑色轿跑颜色低调，但它停在大学校园里也显得有些乍眼，不知引来多少围观的目光。

维安边喝粥边回忆，自己以前好像没注意到学校里有这么豪华的车经过。

日子从那天开始变得轻松得多，像是漫长路途中的转折点。

程安妮再也没有回来过，宿舍里只剩维安和顾梦梦两个人。宋书铭时常来接她，两个人还是保留以前的习惯，喜欢晚上一起躲在在图书馆顶层，像是一次次浪漫的小约会，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元旦那天学校里很热闹，晚上维安陪顾梦梦去看了学校的元旦晚会，主要原因是郑志摩要表扬朗诵。

这个节目实在太适合他了。

郑志摩在台上慷慨激昂，用英文朗诵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结尾的时候他竟然出人意料大玩浪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台上用英语和顾梦梦说我爱你。

观众的尖叫声几乎冲破礼堂屋顶，但作为当事人的顾梦梦却被吓出了眼泪，完全不是因为感动，她拉着维安就要跑，多亏维安坚定立场，死死坐着不动，才让台上的郑志摩不那么尴尬。

最后表演完，顾梦梦扭扭捏捏却还是过去抱住他，两个人很甜蜜，维安在后台看见了，心里偷笑，她真心希望顾梦梦能得到自己的幸福。

他们两个人很相似，一样踏实，一样喜欢看书画画，同样热爱艺术，相遇是迟早的，相恋也是注定的缘分。

晚会气氛因为这一场朗诵而被推向高潮，台上台下的师生都玩开了，维安趁着灯光明亮的时候不停往教师座位那边看，她想找宋书铭，却一直没有看到他。

直到晚上，宋书铭等在礼堂门口，把她拉到图书馆，维安看到顶层楼梯上光影摇动，他为她用蜡烛拼成了一个巨大的心型，立时感动得无法形容。

这里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可是……她十分担心地看了看四周相距咫尺的书架，提醒宋书铭说，“老师，万一点把书烧了可就麻烦了，这里不能点蜡烛的。”

宋书铭点头，“但我觉得这里是最有意义的地方。Annie，要是我年轻的时候能够遇到你就好了。”

维安这才想起来面前的人已经三十一岁了，这些浪漫的小把戏其实对他而言很幼稚，可他却愿意为了哄她而来，其实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宋书铭总觉得他自己很老？于是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掰起手指头算，“我不是小姑娘了。过了元旦我马上就要十九岁了，然后……看，很快就二十了。”

他突然皱眉，按下她的手没说话，拿了一个大大的袋子过来，送她很多东西当作新年礼物。

维安看着那些保暖的衣服和围巾就知道价格不菲，犹豫着不想要。

宋书铭绝对不是一个爱用这些东西来炫耀的人，“小礼物而已，我也记不清现在学生们都喜欢什么，干脆都买了。别再冻着自己，记得以后要穿这件大衣，很保暖。”

既然都说只是小礼物，维安只好收下，她偷偷摩擦那件大衣的衣料，和他身上的很相似，暗灰色，像是低调的情侣款，让人心里暖暖的。

而后几天，美术学院的专业课都结课了，只等最后的期末成绩公布出来，导致学生都空闲下来。

维安接了一个画廊的活儿，对方要几副装饰画，也算是个打工挣钱的机会，所以她和宋书铭去说，他很赞同，从来都不阻止她想做的事情，只叮嘱她注意休息，随后维安如同闭关一样，自己在寝室里一连赶了三天画。

周一的时候她终于完成任务在屋里收拾画板，抬头看到对面的电脑一闪一闪的，她唯一的室友蓬头垢面坐在椅子上傻笑。

维安不明白为什么这几天顾梦梦转性了，她竟然没有积极地出去画画？而且……好学生不知道为什么迷上了上网。

“喂，你看什么呢？”

顾梦梦一本正经地解释，“郑志摩让我多了解现在流行的东西，对创作灵感有帮助的，我就去学校的BBS玩了，有很多学校里的事……我才发现这么有意思！比如中文系的系花昨天在鉴赏课上打呼噜……”

维安意识到对方只要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果然，顾梦梦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好处，于是她赶紧点头应和，“好好，我知道了，有时间我也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郑志摩打了个电话过来，顾梦梦和他说了很久才想起来正经事，突然回头问，“你周五有空么？”

维安想了想点头。

“篮球社有场比赛，是本学期最后一场，要对A大的人。他们需要两个人做宣传，帮忙画一下海报之类的，我算一个，还剩一个名额，郑志摩说让我叫上你。”

“行。”维安并没多想直接答应了，可等到顾梦梦兴高采烈地挂了电话她才反应过来，突然摇头反悔，“不行，我忘了乔御也是篮球社的了，我……我不去了，梦梦你自己去吧。”

结果是他们三个人在电话里来回退让，闹到最后郑志摩不干了，他和维安也熟，捏准了他们都是熟人碍着情面不好推脱，社长大人一口咬定就要维安陪着顾梦梦，谁说也不改。

篮球赛的事情还没找到个好借口婉拒，周三的时候美术学院又开始公布成绩了，那天早上宋书铭开车送维安去画廊把装饰画交工，又接她回来看成绩。

路上堵车，他们到的时候有点晚了，车开到门口的时候，维安觉得今天学校里有点奇怪。

平常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开车进来，可今天美术学院门口堵了很多女生，一见到宋书铭的车，人人脸上都一s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维安莫名其妙下车，正对上一堆人聚在门口探头探脑，那些人一看她看过去，迅速扭头装作看不见。

按照G大往年的惯例，优秀的学生作品都被放在自己学院教学楼里展示，美术学校的楼刚好建成了回字型，中间空出来的场地通常都用来展览。

今天来看展示的人很多，估计还有外专业的人来看热闹，维安在人群里找了一圈也没看到顾梦梦，琢磨着她可能早早看完就走了，于是她只好自己一幅一幅找。

总体来说，什么地方都习惯把第一名摆放在正中间的位置供人欣赏。维安实在太了解自己的水平，她对于美术热情高涨，可惜梦想总是照不进现实，于是她一直成绩平平，眼下只好埋头从最后一排往前看。

成绩前五名的那排画作前聚了很多人围观，人人都在小声议论，维安被人挡住视线，看不清第一名的画是谁的，不过从群众脸上花痴陶醉的表情也能明白了，最高分肯定是程安妮。

对于看画，美术学院的学生能看出高低之分，而其他那些看热闹的学生无非是来看八卦的，看谁又画了谁而已。

除了他们G大赫赫有名的乔少之外，还有谁的人像画能吸引这么多女生？

这样的成绩也不意外，程安妮的画有新意，虽然色调简单却很有感情，得了最高分实在是应该的。

维安叹了口气，继续在后几排找自己的画，半天也没找到，正在纳闷，突然发现手机不停在震动，她扫了一眼是顾梦梦，于是接起来问她，“你回宿舍了？”

“完了完了，出事了！”对方的声音即使是从听筒里传出来也显得过大了。

“啊？”维安看到周围所有人都停下议论，古怪地看向自己这边，于是她很尴尬地回过身躲到角落里，继续问电话里的人，“我来的晚了点，怎么了？”

顾梦梦一着急就说不清楚，扯着嗓门和她喊，“我早上去看的成绩，然后就回宿舍了，不是不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回来发现……啊！你和他的事被人弄上网了，不是那个人，是那个！你听懂了么！”

维安心里一沉，反应了两秒还是没想明白，于是决定打击她，“我……没听懂。”

“不是乔御！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另外那个，岁数很大的！”顾梦梦没时间注意用词，继续嚷嚷，“不知道谁偷拍了你们的照片！发上学校的BBS了，有晚上你上那个人跑车的，还有你们抱在一起……楼主的标题是……”顾梦梦激情地说到这里突然哽住了，停了好半天才继续说，“你还是别知道了，很难听。才一上午已经几百个回帖了，好多人都知道了！”

维安手一松，手机差点摔在地上，她死死攥住，靠在墙边压低声音问，“楼主是谁？”

“不知道啊，ID都是随便注册的，唔……不过那个楼主说话很过分，名字也让人看着生气，ID是什么……你是贱人。”

维安几乎来不及再问什么，就听到背后又传来一阵一阵的议论，“就是她就是她，你看这画，她画的果然是帖子里那个老男人！哈哈……真恶心，女大学生跑车接送？”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维安这边的情况，还在自顾自地大喊，“对了，发帖时间就是今天上午，我也是回宿舍突然就看到了，当时那人还只是爆料这件事，随后就传了好多真相图上去，说什么无图无真相……现在人人都信了！”

维安直接挂断电话，没有勇气回身面对那些看热闹的嘴脸。

前后不过几分钟，她却觉得自己站立的地方变得异常恐怖，眼前都是一幅一幅油画，和她自己画上的图书馆交错而过，浓烈而立体的颜色让人头晕。

无数声音冲垮了她心底的防线，到底是谁做的，又是谁别有用心偷拍的？

等等……维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猛地推开人群冲到第一排展示架之前，赫然看到自己的画被堂堂正正摆在正中央。

她画上的男人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他正在微微低头看书，安静温柔，那些木质颜色通体黯淡却温暖，堆砌出一幅维安和宋书铭相遇时的画面。

她画的他竟然是最高分？

而程安妮的画被摆在一边，不幸成了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