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涯见到小曼连拍肩膀带握手:“于小曼,你这辈子就干了这一件好事儿!你这电话太及时了,要再晚一分钟,文静这颗彗星和我老妈那个地球一准发生强烈碰撞,后果不堪设想!”

三人穿过街心花园,小曼忽然站下,哆嗦着指着前方:“世界上不会有一个男人和我老公长这么像吧?”天涯疑惑,莫非志刚妈生的其实是三胞胎?有一个打小送了人?文静睁大眼睛,那人怎么看也像是夏志刚真身!天涯托腮思索,“他说出差是撒谎!夏志刚肯定在乡下还有个老婆,你瞧娃儿都这么大了!”

小曼怒发冲冠,雄赳赳径直走到志刚面前,暴吼一声:“夏志刚!”

志刚看见三人顿时一惊,连夜陪护累得他满眼血丝,看着轮椅上的壮壮又有所顾及。只好拉着小曼的手,低声请求:“小曼你先回家,我一会儿就回,我会给你解释的。”

小曼杏眼圆睁:“那孩子是谁?你现在就得说清楚!”

天涯还嫌不乱:“你还真信啊?那孩子足有十三岁,志刚不可能十四岁就当爹,除非他爸给他娶了童养媳!”

志刚回家慢慢给三人做了详尽的解释,小曼无奈叹气:“就为了一个副科,你丢下我不管,两天两夜不着家,去给人当保姆当看护!夏志刚,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志刚看得出屋子里的人没有谁理解自己,“觉得特丢脸是吧?是,你老公为了一副科给别人当孙子去了,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以为一副科容易哪?多少人打破了头争!这是关系到咱俩,不,咱们一家三口命运前途的大事儿!”“那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志刚良久挣扎出一句,“你看你现在这态度,我要说实话,你会让我去吗?”

小曼失望地转身回屋,志刚窘迫地看着天涯,此刻他多需要些肯定,“你是不是也特瞧不起我?”天涯不忍说实话,将手按在志刚肩上,“多心了!你一没杀人越货,二没贪赃枉法,你这是在通过助人为乐达到自己的合理目标,我觉得无可厚非,真的。”话里话外却是言不由衷。

晚上小曼坐在沙发上细细端详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去的志刚,他头发蓬乱,胡子也长了,歪着头睡得口水都流了出来,小曼看着这个自己依赖的男人,心里酸楚不已,伸手轻轻地理了理他遮住眼睛的额发。

副科考察名额出来了,二选一,赵素雅意外晋级,志刚本以为铁定是一硕士同事,没想到一起走到最后的是她!代科长老练地说,我也是刚知道这个女人有些来历,好像是某局领导的亲戚。志刚恍然大悟。你跟她现在可是针尖对麦芒,捉对厮杀呀!志刚连忙取经求解。代科长喝口茶沉吟,最后的差额考察,起关键作用的是白处!虽说赵素雅是某人的亲戚,他们还是得考虑群众影响吧,就现在,处里已经议论纷纷了。白处那边儿,你还是得把工作做在前面。

老鬼酒吧里,志刚喝着闷酒挖空心思想白天的事想了快两个钟头,天涯说这厮有点儿反常,让老鬼弄了俩下酒菜自己凑了过去。

“碰到难事儿了?哥们儿给出出主意?”天涯扔了俩花生豆进自己嘴里。

“你会瞧不起我的。”志刚歪嘴一笑略带醉意。

“你们这些农民就这样,因自尊而自卑着,因自卑而自尊着。我瞧不起你?咱俩会从大学的上下铺一块儿混到这会儿?”

志刚自言自语说着酒话:“有点儿犯迷糊,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一往无前……可到现在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么个活法,到底算坚持还是算苟且?”

“这问题有点儿深。”

志刚举着酒瓶乱晃:“知道吗?哥们儿特羡慕你那副麻木而自以为是的嘴脸!”

“放松点儿,别老那么苦大仇深好吗?放松点儿就不够厚重不够男人啊?给你个嬉皮笑脸的机会你就不知所措?”

志刚硬挤出一笑脸:“我跟你不能比。我是上有老下有小,多少张嘴等着我吃饭,我要嬉皮笑脸,别人看着比哭都难受。”

初入社会却急需站稳脚跟的压力天涯何尝没有,看着志刚一时间觉得他的痛苦仿佛也能感同身受。

志刚继续酒后怀旧:“从三岁起就做一个梦,一直到现在还常做——一座和天连为一体的大山,特别特别高大,山脚蹲着个男孩。”

“是你自己吧?”

“怪了,这么些年了,这孩子怎么还是老样子,没跟我一块儿长大?”

“貌似哥们儿你心理上还没走出那大山?”天涯一语道破。

“副科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必须把握住机会!哥们儿你得清楚一点——你选择的人生道路就是随波逐流!别装假清高了!想升官都得送礼,不送那还叫随波逐流呀?”

老鬼、小猪和猴子这时已齐聚一堂,众人七嘴八舌给志刚洗脑。

“这送礼可大有学问,弄不好就是个副作用。”老鬼颇有研究。

“得看他缺什么,精神的?物质的?保健的?娱乐的?”小猪面面俱到。

猴子向来是不切实际,神游物外的范儿:“如果此人不爱运动,送他健身卡就不如送他普洱茶好哈!你说他50岁左右,那他家孩子是在念大学还是毕业了工作了?要不快结婚了?念大学可以送他孩子笔记本电脑,快结婚了就更是随便选哈。”

志刚憋了半天抬头看看哥们儿:“代科给我透了一情况——白处喜好收藏奇石,是个‘石痴’。”

“早说呀!这就好办了嘛,咱弄块石头给他,多含蓄多高雅呀!你打算投资多少?”

志刚茫然地摇头。

老鬼说:“天涯,你给计算一下投资回报率,一副科值多少呀?”

天涯煞有介事地默算了一会儿:“两万块预算比较合理。”

小曼听这钱数就炸了:“两万块?咱还买不买房了?我妈可说了,我舅舅最近生意下滑,接不到单,上回答应借我们的十万块黄了!”

志刚耐心开导:“小曼,我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家。”

“这两万块要是打了水漂呢?不送!”

门口响起了小曼妈斩钉截铁的声音:“送!必须送!”

小曼撒娇:“妈你都听见了?你这么抠门儿的人,怎么突然转性了?”

小曼妈大义凛然:“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当初千里挑一的考这公务员,图的啥?不就是当官吗?再大的官都得从副科做起不是?”

“就算当到局长又能怎样?能跟人做生意的比吗?”

“没见识!光知道看工资单!别看志刚审的成本就几张纸,可这几张纸便宜啦?动则成千上万!”

小曼冷笑:“那钱呢?我怎么没见志刚往家里拿呀?”

“志刚这些虾兵虾将,发点儿津贴就打发了,哪儿见的着真金白银?”

小两口儿没想到她老人家说出这些让人吃惊的话来,小曼妈对自己的见地很得意:“赶紧着,给志刚拿钱!我跟你说,志刚要当上这个副科,往远一步看,你俩等于赚了套房还有富余……要往远三步看,等于赚了别墅还有富余!”二人当即佩服的“五体投地”。

奇石市场上人气很旺,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摊在路边,卖家席地而坐,买家蹲着还价。天涯顺手拿起一块奇石装模作样地端详。

摊主叫卖:“地道的灵璧石!‘一帆风顺’!在拍卖会上,跟这差不多的,88万成交!”

天涯横笑:“你说的是里拉吧?”

“二位瞧着也不像菜鸟,是真是假还骗得过二位的法眼?这东西我是留着自己玩的,根本不打算卖,实在是孩子考大学,家里揭不开锅才卖的。您二位说个价,喜欢就拿上。”

旁边又一位摊主拦住天涯和志刚,捂着嘴小声说:“他那儿都是骗人的,你要灵璧石我这儿有正宗的……”

天涯拉着志刚绕开摊主,向他挥挥手:“回见啊您!”

其实俩人都不识货,看着两旁琳琅满目的石头,志刚两眼一抹黑,不知从何下手。天涯不急不躁,“哥们儿上网恶补了怪石奇石的基本功,从历史学、考古学到美学、地质学都研究了一番,末了发现即使哥们儿我这样悟性极高过目不忘的天才,三五天的工夫也还真练不成一双法眼。这市场有九成以上的石头都是假的!这帮人可精了,造假手段更绝了……”

志刚没心思听天涯上课,天涯自己继续道,“所以这买石头,还真得有双法眼。”这不废话吗?天涯精神抖擞,“咱没有,还不能借吗?”

天涯四下张望,忽然看见旁边一摊位前,一位看上去颇有古风的老者正蹲在地上,用放大镜仔细端详一块奇石。志刚会意,两人凑到老先生身旁。

摊主向老先生推销:“您瞧这上面的天然纹理,形似一文质彬彬男子,拱手欢迎一风尘仆仆来客,这方纹理石我给它取了个名儿,叫‘有朋自远方来’!”老先生微微冷笑:“有趣,有趣。”放下石头,起身微微趋近摊主,低声道,“有外人在,我就不和你讨论了,怕毁了你生意。”

摊主瞪大眼睛,虚张声势:“你敢说我造假?你那么大岁数了别张嘴就来啊!”

老先生并不怯场,不紧不慢:“你这用的是涂腊法,在选好的石料上画上图案,再在没有图案的部位施以白蜡,放入浓酸中,根据石质设定时间,然后放入热水去掉腊,一赝品便来到了世间”!

摊主顿时一脸灰暗,怕周围人听见,忙道:“快别说了,我这块石头50块钱进的,您喜欢就这个价拿去玩儿,只求您别在这儿拆我的台成吗?”老先生冷哼一声,悠闲地倒背着双手离开。

志刚对刚才的一幕崇拜不已:“老先生,您怎么能看出那是假的?”“因为造的太真,所以假。”天涯和志刚玩味着老先生的话。老先生继续点评,“以如此拙劣的审美去臆造天然赏石,叫人哭笑不得呀!”天涯、志刚心里佩服,打定主意,亦步亦趋地跟着老先生一路逛去。

老先生兀自侃侃而谈,“奇石也属古玩,圈里人私下里都叫如今的古玩市场为‘新加坡’,意思是新的加破的。假东西太多,你俩别奢望拣漏,想拣漏之人百分之九十九都要上当吃亏!”一小伙子凑上前来,向老先生搭讪,“看老板像个行家,我这儿有件好东西,不知肯不肯赏光看一眼?”只见他面色灰暗,东瞧西看、神情紧张。老先生心生疑窦,很干脆地拒绝:“不看。”

天涯悄声问老先生:“为什么不看?”

“此人行止怪异,不像个小贩,倒像个小偷。”

小伙子还不死心,又跟了上来,继续游说:“怎么样?我看老板像个行家,卖给别人,我心疼。”

老先生挥挥手,不耐烦:“说不看就不看。”

天涯眼珠一转,将老先生拉到一旁,要不就瞧一眼?反正不买他的就完了,就当教教我们,让我们长长见识。老先生进行了一下思想斗争,微微点头。

小伙子神色慌张地将三人引到一个角落,打开手上的蛇皮袋,里面塞满了废纸和牛皮纸,小伙子异常小心地亮出他的宝贝——一块造型像菊花的石头,他想将石头塞进老先生手里,老先生背手不接,示意他把石头放到地上。

“不懂行规的人才会毛里毛糙去接!你一伸手,他把手一松,东西啪掉地上摔八瓣儿,那就走不了啦。”天涯一边解说。

老先生凑近石头,表情先是一肃,旋即又是一脸平静,天涯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的脸,捕捉他神情上的细微变化。

“真正的菊花石!值十万的东西,我五万卖您,您过手翻番!”

“这东西从哪儿来的?”老者不动声色。

“您看着东西好下单就完了,问出处干嘛?”小伙子目光闪躲。

老先生鼻子里哼了一声,抬脚走人。

“喂,您别走呀,好歹还个价!”

老先生已飘然走远。天涯忙拉志刚追上他,“又是假的?”“是真货,值不了十万,也值五万。”“那您为啥走了?”“东西来路不正,买了有麻烦。你没见他脸上那颜色?我瞧着像个吸毒的。”

天涯、志刚心有灵犀却不便马上行动,俩人一步一回头,见小伙子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人。忽然一个老头手里拿着根大棒,斜刺里杀将出来,直奔小伙子而去,小伙子夺路而逃。

老头边追边破口大骂,我打死你个败家子!这菊花石是老子的命根子,你也敢偷了卖钱!你个不学好的败家子!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吃喝嫖赌倒样样拿手!

小伙子没命地跑,老爷子拼了命地追,小伙子毕竟年轻,跑得飞快,拐个弯儿不见了踪影,剩下老头站在原地拉风箱似的喘粗气。

老先生叹息一声,我怎么说来着?天涯做江湖架势向老先生拱手拜了拜,“今儿承蒙老先生指教,受益不浅,我们还有点儿事儿,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老先生笑笑,“大家有缘,后会有期。”

两个人追出去看见小伙子,故意端着架子目不斜视走过,小伙子果然上钩:“喂,您二位要不要?五万给你们!不瞒二位,我急等着立马变现!得弄点那玩意儿救命。”天涯得到了志刚肯定的目光:“我们只给两万。”小伙子叫起来:“两万,我亏血本了!”

两人走出去整整十多米,坚决不回头。

志刚绝望:“完了。”

天涯拽着他:“加快脚步!”

后面突然传来小伙子的哭腔:“成交!“

酒吧里大伙争相瞻仰硬邦邦的宝贝石头。

“菊花石乃生长于280万年前地底下的一种天然岩石。由天青石或方解石矿物构成花瓣,花瓣呈放射状对称分布组成白色花朵,中心由圆形的黑色燧石构成花蕊,活似怒放之菊花,故名菊花石。我国是世界上绝无仅有出产菊花石的国家,此石在1915年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就获得‘全球第一石’的美称。”蒋天涯又在卖弄他超出常人的记忆力。

“从一个瘾君子手里弄来这么块石头,不觉得有点儿那个啊。”文静道德感从来都这么强。

志刚有些惭愧,天涯随性:“他只说他喜欢抽两口,没说万宝路还是雪茄呀!我们够意思了,看他那猴急样,给他五千块他都得卖!”

“那不是瘾君子还会是什么?”

“我们救不了全世界,只能先救自己。话说回来,我们不买这石头,那家伙猴急了,杀人劫道什么都干得出来!没准儿我们还做了件大好事呢!”天涯耸耸肩。

晚上志刚蹲地上给小曼洗脚,小曼魂不守舍,两万块的东西呢,要是快递给弄丢了怎么办?不会。这是送礼的艺术,避免了多少尴尬!这贿也行了,副科应该没问题吧?白处这两天在外边儿开会,得耐心等等。应该没问题吧,这石头管好几万块钱呢,白处又是个爱家。算我们运气碰到那么个败家的主!志刚还挺善良的暗自思忖,那个当爹的这会儿哭都没地儿哭去吧?

唐姐有个顾客因为楼盘附近污染源的问题退了房,经理丝毫不留情面地让她走人,末了还不忘挖苦一句,“你现在做事儿怎么那么差劲儿啊?多干练一人儿,一结婚就婆婆妈妈目光短浅!”

文静和唐姐最贴心,主动请客为她践行。“相信你很快能找到新工作,而且干得特别好。”

“你不用安慰我,我扛得住。”

“那河真有污染啊?”

“你猜呢?不然经理会这么紧张?我早就待不住了,只是没想到走得这么窝心。哼,动不动就拿我结婚说事儿,我从没觉得我结了婚对工作有什么影响,是被他们一步步逼到今天这个绝境的!”

文静咬着嘴唇,“我结婚了,”唐姐惊讶。“就因为有你这个‘榜样’,才瞒到了今天。”唐姐点头叮嘱,千万别说出来,如果你还想在那儿干下去!那个幸运的家伙是谁呀?也不带来我瞧瞧。文静眼神幽幽,“我长这么大,好像真正喜欢的就他一个。不过他肯定不入你的眼,连我自己都搞不懂怎么会喜欢他。说句实话,我结婚没结婚好像没多大区别。我们不像一般的夫妻,他的种种表现好像老游离于婚姻之外,我看不见我俩的将来,所以我必须靠自己,必须拿自己当单身女人去拼打。”唐姐心思细腻想帮文静解忧,文静依然故作内心强大,摇头婉拒。

晚上林逸飞见文静在洗手间吆喝天涯帮她拿卸妆液心里又开始别扭。你这样不好,洗澡前自己应该把东西都准备齐了,像你这样,一点小事儿就使唤丈夫,久而久之会让天涯失去男人的尊严。文静知道自己跟这位婆婆话不投机,半句不说忍了过去。回头坐在梳妆台前擦面霜时跟天涯抱怨,你妈可真会上纲上线!她从不让你爸递东西吗?如此这般你爸在这个家就很有尊严了吗?我怎么没瞧出来?你不觉得他们这种夫妻关系自己难受别人看着也难受吗?

“我也没觉得他俩是模范夫妻呀!今天老妈好像情绪不好,你别计较了。”

“她哪天情绪好过?”

“算了,我妈一天到晚也够累的,她在学校课那么多,还带硕士搞课题,回来这一家子的事儿不都得她干?你心里过得去吗?”

天涯的语气让文静不满:“为什么就该是我过意不去?你就该当少爷?我也知道你妈累,不是早就建议请个钟点工吗?又不是请不起!请了好几个,干不长都走了。你妈那么苛刻,谁能干得长呀?”天涯光火,“你别老这么说我妈行吗?她就是有点儿完美主义!”

“你妈是很完美,完美得都不像个人了!”

天涯觉得自己语气过了,压低声音沟通:“你可能觉得我在我妈面前特没脾气,都不像我了。我基本就是我妈一人儿拉扯大的,她特不容易,真的,我和我妈的关系,有点儿像你跟你妈,只不过我妈的个性比你妈强势。”文静听了不觉心里一震。

不久她发现了林逸飞有写日记的习惯,天涯说,几十年如一日,一天不落!有一次她妈忘锁柜子,天涯偷偷数了数,有厚厚的五十几本!文静忽然伤感,自己妈妈也有写日记的习惯,一直到她去世文静都不敢看。她看见一本书上说,坚持写日记的人,比平常人更孤独,因为孤独而有这个习惯,因为有这个习惯而更孤独。

“习惯了和本子说话对谁都不想打开心扉?”这对天涯而言有点儿匪夷所思。

“其实,我们的躯壳里都住着两个灵魂吧?写日记是一种自我对话。”婆婆看起来那么强大,她也会孤独也有女人脆弱的一面吧?

“是个人都会孤独,而越是看起来强大的人,越孤独吧。”天涯总会在不经意间冒出一句动人心肺的话。

文静第二天起得很早,简单洗漱后挽起袖子“湿一遍干一遍”,林逸飞意外地惊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天涯晕了:你要变成我妈,将来我怎么活呀?

转眼到了母亲节,文静想给林逸飞买件礼物,她一眼就相中了一只玉镯,小曼一看标价哇哇大叫,差不多一万个大洋哎我的姐姐!文静却不以为然,五十多岁的女人,要么别戴首饰,要戴就得戴有点儿档次的。这个在玉里边儿算便宜的了。小曼心疼钱,要不我在淘宝上帮你淘淘,便宜一大截儿,看上去也差不多!

“玉是有灵性的东西,不能在网上买的,相玉,讲缘分,这个我一眼瞧见就有感觉……再说母亲节没几天了,网上买了不中意都没时间退换。这叫贵妃镯,以前陪我妈看过一款类似的,她挺喜欢,说中国女人天生适合配玉,还说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那会儿买不起,我一直记着,打算今年她过生日买给她的。”小曼知道只要一提母亲,文静就伤感。

“买给他妈也一样啊。你不觉得他妈要戴上,跟她知识女性的气质会很搭吗?”

小曼没好气:“你说搭就搭呗!怎么突然想讨好你婆婆了?”

文静喝了口杯里的卡布奇诺:“天涯妈也是独自把他养大,他爸长年在外,基本形同虚设——这些我早知道,可我为什么就从来没往心里去呢?我知道我妈的不容易,就该知道他妈的不容易啊!就是现在,我们住在那个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也是她一人儿在操心。”

小曼一拍大腿:“得,有人要做史上最牛的婆媳,咱也不拦着,咱拭目以待!”

“今儿是母亲节,老妈,祝您永远健康,永远开心,永远美丽,永远迷人!您是一棵大树,我们是小草,春天靠着您发芽,夏天靠着您茂盛,秋天靠着您结果,冬天靠着您冬眠。”桌上摆着一桌菜,天涯搂着文静致母亲节开幕辞。

林逸飞嗔怪:“又贫上了!”

“真的!没有您咱家会崩塌半边儿,有了您咱家就会翻天儿!一句话——您是俺们的无敌老妈!”

文静双手奉上礼物,天涯都奇怪,什么时候买的呀,还瞒着我。

林逸飞打开首饰盒倍感意外,文静目光温柔地看着婆婆,发自肺腑地说:“我们搬过来这些天,您辛苦了妈。”林逸飞竟然有些慌乱,天涯和蒋学成怂恿她赶紧戴上试试。文静见她要戴到右手,体贴的提醒,要带在左手,左进右出,说可以帮助身体的血液循环。

父子俩争相凑趣:“正好,像比着您的手做的一样!”

“这个好,翡翠有趋吉避凶之效,长期戴着能保平安吉祥、健康长寿。”

林逸飞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谢谢,我很喜欢。”晚上临睡她还在爱不释手地摆弄玉镯。“还没见你这么喜欢过什么首饰呢,”蒋学成说,“东西是不错,更难得的是有这个心,你别说,文静这孩子还挺有品位的。你呀,没白替他们操心,人孩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那句‘您辛苦了妈’,多贴心呢。”

林逸飞抿嘴一笑:“你吃醋啦?”

“哪儿能呢?看着你们婆媳和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林逸飞要把玉镯放进盒子里,忽然发现盒子的丝绒垫子下有个小标签,顺手拿起来看了看,脱口叫出声:“9988元?”

早餐饭桌上,林逸飞和颜悦色地嘱咐文静,以后别买那么贵的东西啊,你跟天涯现在挣得都不多,以后还要建设你们自己的小家不是?你们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没有勤俭持家的概念,现在结了婚,慢慢要养成好习惯,天涯呢,花钱大手大脚的,你管着点儿他,家里的经济大权得你来掌握……

文静笑笑,点点头,没说什么。

天涯不避讳:“妈,我跟文静是AA,那玉镯是她的私房钱买的。”

“AA?”

“这有什么好惊诧的?”

文静岔开话题:“妈,锅里还有粥吧?我再去舀一碗。”

“这AA制肯定是你提出来的。”林逸飞猜测。

“这你可冤枉我了,是文静提的,不信你问她!”

真的太不懂事,林逸飞板起脸严厉批评道:“文静是个好强的女孩子,就算她主动提出AA制,你也不能欣然同意啊。文静是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她父亲什么样你也看见了,越是这样的孩子越没有安全感,她嫁给你,你就应该给她最起码的安全感!现在你们弄个什么AA,你让她怎么有安全感啊?从前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现在的女孩儿都有工作,但不管怎样,男人在家庭经济上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

文静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听着婆婆为自己挣口袋,眼睛渐渐地湿润起来。

吃完早饭上班,文静出了门见婆婆走在前面,快步跟上:“妈,您今儿有课啊?”

“上午三四节,最近堵车堵得厉害,早点儿走。”

“那一起去公交车站吧!今儿天气真好!”文静笑起来有点儿孩子气,特别招人喜欢。

婆媳俩说笑着往前走。邻居阿姨打招呼:“林老师,上课去呢?”

“啊,您上班呢?”

“是啊。婆媳俩这么亲热,看着都让人眼热!”眼睛扫到林逸飞手腕,“这玉镯好漂亮啊!林老师就是会打扮。”

林逸飞笑眯眯地看看文静:“母亲节儿媳妇给买的。”

邻居赞叹:“这孩子真孝顺,看这成色,很贵吧?”

文静摆手:“不贵。”

林逸飞笑着责备:“一万块还不贵呀?以后花钱可不许再这么大手大脚的啦!”

“上万啊?够舍得的这孩子!”

林逸飞听人家夸儿媳妇嘴都合不拢:“人家说了,这玉养人,带着对身体好,还能保平安呢!嗨,我对玉也没研究,孩子有这个心,就戴着呗!”

邻居接话:“戴着,戴着!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

志刚在单位迎面碰上白处,白处看左右没人,面无表情地让志刚去家里一趟,天涯接到电话恭喜他,能有什么意思?接招了呗!你把心搁肚子里,你那副科已然是囊中之物啦!志刚欣喜,一时间踌躇满志。没想到到了白处家,白处直截了当问石头的价钱,本来志刚还准备推脱说不贵,看了白处一脸冰冷,只好实话实说。

白处一脸沉痛,叹息一声:“你这孩子上当了,这石头是造的。”

“造的?不能吧!”

白处对奇石研究造诣颇深:“先人工雕刻成菊花模型,再用研磨的大理石粉掺上胶充填,完了打磨抛光就成啦!你这个呀,一个娘胎出来的少说也有百十个。”

志刚兀自不敢相信,喃喃而语:“怎么会呢?明明是拣的一漏呀……”

白处苦笑摇头:“有漏也轮不着你拣呀,这鉴石可不是一两天的工夫,得目鉴,看造型、色泽、纹理、大小;手鉴,通过触摸,感觉其石质;耳鉴,就是听声音!声如青铜金玉的才是好石。”敲了敲石头,“声音沉闷浑浊,就像击打一段朽木。”

弄巧成拙,志刚本来修行不深,此时完全乱了章法,大汗淋漓:“对不起呀白处……这……我……我真不知道这是假的!我要知道,我绝对不敢往您家送……这个我拿回去,我……我重新再给您……”

态度还算和蔼的白处忽然拉下脸:“你还要重新什么?你这玩意儿是真的我更不会要!你不就是奔那副科吗?想收买我?”

“白处我不是那意思……我真不是那意思……”

“那你是个什么意思呀?啊?这东西你给我拿走!看着挺本分一孩子你说你怎么也学着搞这一套啊?”志刚无地自容,连石头都没拿就逃走了。

天涯和志刚这次栽得够狠,两人锁眉细想买石经过,忽如醍醐灌顶。咱哥们儿遇上了托儿,被人给演了双簧!志刚纠正,是三簧!那道貌岸然的老先生、貌似烟灰的瘦猴、还有那提大棒的老头,是一家子!

天涯补充:“没准儿俩老头一个是烟灰他爹一个是他老丈人!”可想得再明白也没用,没有不收礼的领导,人家肯定在背后骂志刚没诚信,连送礼都知道糊弄领导了!志刚瘫在一旁,我的大好前程就断送在这块石头上了。

天涯脑筋急转弯:“还不是一盘死棋,还有活子儿。这事儿还得我亲自出马,不过你得再出两万块血!”

天涯第二天穿一身蓝色工作服,背着工具包假装煤气公司员工,说要例行安检,白处夫人信以为真。天涯装模作样地查看一番,忽见茶几上赫然放着志刚那块石头,遂流露出对石头喜欢不已的态度,求白处夫人割爱出手。白处夫人知道这东西是假的,且来路不明自然不卖。天涯硬塞给她两万块钱,抱起石头就跑,跑到楼梯间留下一阵回音“是规划局的夏志刚让我来的……夏!志!刚!您记住了啦?!”